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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三號房 第七章

作者︰綠痕類別︰言情小說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嘖,加上後頭的,究竟總共有幾個?

春寒料峭,天色方蒙蒙亮,客棧都還沒開門做生意,東翁即領著一堆子男人來到天字三號房敲大門,簡短地介紹完來客後,即晾在一旁,心情很好地看著出來應門的余美人,與那票貴客們皆一語不發地瞪來瞪去。

半晌過後,余美人朝東翁勾勾指,在東翁擺明了不願摻和此事時,一把揪著東翁的衣領將他給扯過來,壓低了音量問。

「君楠到底有幾個師兄?」眼前的男人多得跟一班小兵似的,不想親自算清人數的余美人,愈算愈火地問。

「二十個,全都到齊了。」已經替他點過名的東翁,掛在他的手上沒好氣地應著。

「他們來這做啥?」他是知道君楠與他一般,都有著一票師兄弟,但他的那票師兄們,可不曾來這采過他半回,而她家的……倒是挺殷勤的嘛。

「探親兼作客。」東翁自懷中亮出一張拜帖,改塞進他懷中,「他們想與君楠聚聚。」

「什麼聚聚?」余美人更是用力揪緊了他,「你難道看不出他們存的是什麼心嗎?」色色色!除了對君楠的色字之外,在那票男人眼底,還有愛慕和專程來找他麻煩的警告!

東翁不客氣地拍開他,「我又不是那個看相的,我哪會知道?」誰教這票家伙找上門時,姿態強硬得什麼僧面佛面都不看?加上這票男人又都擺明了說要敘舊,他也只能順應民意把他們給請進來。

在那票所謂的師兄們,個個對君楠所居的那棟樓看得目不轉楮之時,余美人只差沒叫人拿幾十條帕子讓他們擦擦快流出來的口水。

「他們不知她已為人婦了嗎?」他是被嚴格限制不許外出打野食,可是呢,君楠卻與他相反,就算足不出戶,永遠都有一堆男人在打她的主意。

東翁無奈地兩手一攤,「他們認為這不影響他們師兄妹之間的感情。」

「慢著。」余美人的神情更是掙獰,「你為何沒把他們給轟出去,反倒把他們給請進來?」這根本就是把一堆野男人給放進他家來搶人,這位客棧的老板,就不能讓他安安寧寧過個幾日嗎?

「誰教你曾對我不仁?我當然也要對你不義一回!」逮著機會報仇的東翁冷冷一笑,「喏,人就交給你了,你慢慢享受吧。」上回他被留下與開國大將軍和兩家的家長,足足周旋了一晚,而那一晚,他則是里里外外兩面都不是人,在他不得不派人請來步青雲之前,他只差沒代這對夫妻被那些尊長給拆了。

率眾前來的師兄弟們,在東翁遠離火線之後,首先推派出師門里的大師兄上前要人。

「君楠呢?」

「她還在睡。」將他上上下下打量過一遍,並習慣性地在他面上找著了類似嫉妒的目光後,余美人登時木著一張臉。

「不邀我們進屋去坐坐?」讓客人集體站在院子里挨冷,這算哪門子的待客之道?

他很懶得拐彎抹角,「是不怎麼想。」

說時遲,那時快,本就打算找他算算拐跑小師妹這帳的眾人,團團圍住了余美人。早就有被集體圍剿心理準備的余美人,只是扳扳頸間,打算在最短時間內打發這票居心不良的師兄弟後,再去服侍君楠吃早膳。

「師兄?」

雙方一觸即發的戰火,在一聲輕喚自遠處傳來時,立即掩兵息鼓,包括余美人在內,大伙全二話不說地收拳收刀收劍,一同合作地完成掩飾動作。

被全師門上下捧在掌心里的君楠,身上披著件外袍,睡眼惺忪地站在院子遠處,一臉意外地看著那票跑來拜訪她的師兄們。

「師妹!」喜出望外的眾人,皆刻意省略過她胸部以下大月復便便的模樣,目光只定在她那張可人的面容上。

「全都……給我站住。」在他們想沖上前包圍她時,余美人站在原地壓低嗓冷聲向他們警告。

眾人回頭威脅性地瞪他一眼,余美人完全無視于他們的目光,推開他們筆直走向君楠,先是替她將外袍給攏緊點,再佔有性地一手攬著她的腰。

「你那麼早起做什麼?」真不會挑時候,她就不能等他把他們都給收拾完再來鬧場嗎?

「我听到聲音,所以……」她伸長了頸子,想采首看向那些久違的同門師兄們。

「我自會招待他們,你就別累了,進去歇著。」余美人馬上遮住她的視線,並轉過她的身子,將她往後頭他們所居住的那棟樓推去。

「你又不認識他們。」她走了幾步,皺眉地想止住腳步。

「放心。」余美人說得相當斬釘截鐵,「我很快就會全都認識了。」那票早晚都要收拾掉的後患們,敢自動送上門來?哼,算他們倒楣!

「噢……」君楠瞄了瞄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和他額上又冒出來的青筋,大抵知道他在火些什麼後,她很識趣地乖乖走出院中避風暴。

「慢著,小師妹!」

「她嫁人了。」余美人不慌不忙地轉過身,擋住想要將她追回來的眾人,「請改叫余夫人。」

「我們來探的是她又不是你!」身長高度高了余美人些許的大師兄,在上前纏住余美人時,一手擱在背後暗示其他的師弟們。

余美人擺出一臉-態,「不、歡、迎。」

「我們要在這住上一段時日。」大師兄再走上前一步,似要噬人的兩眼直瞪著他。

他往東廂房一指,「客房在那個方向。」待會兒他就吩咐那些已經算是長住在他這兒的將官們,好好伺候這票打算賴著不走的貴客。

兩兩互瞪、一觸即發的目光,在僵持了一陣子時,君楠的聲音忽然自後頭的樓院里傳來。

「師兄,放手……」

余美人一怔,才想要轉身趕至後院時,一道拳風已自後頭掃過他的腦際,沒空耽擱的他,揚拳揍了那個居然敢偷襲他的仁兄之後,順道再踹了跟過來的幾個各一腳。

「我叫你放手你听見了沒有?」遠處佳人的音調已變得愈來愈不悅。

「君楠!」不敢再留在原地攪和的余美人,十萬火急地往後院沖去,但沖到一半,就見一個男人已遭人一腳給踹飛過院。

「你……」在那個不知排行第幾的師兄落地,認出他臉上的鞋印綁,余美人眨了眨眼,拉長了音調問向那個對自家師兄下毒手的君楠。

她冷冷輕哼,「只是閑著沒事做,所以動動腳而已。」也不看看她有孕在身,還敢吃她豆腐?以為她的肚子大了一圈就好欺負呀,她就照踹不誤給那些被她踹了好些年的師兄們看。

「沒動了胎氣吧?」深怕她又動了胎氣,余美人忙蹲子撫著她的肚皮。

她扳扳兩掌,「胎氣是沒動,不過怒氣倒是有一籮筐。」她不該忘了,當年她的武藝會快速精進和提早離開師門的原因,就是因為這票食色性也的師兄們。

將她檢查完畢的余美人,听完了她的話,頓時也有志一同地轉過身子並撩好兩袖。

豈有此理……讓君楠懷有身孕,且變得艷光四射無限動人的人是他,他這個當丈夫的,眼下都沒法沾上一口,別的男人還想來這分一杯羹?他們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

他深吸了口氣,再朝遠處大喝,「東廂房里頭的,現下全都給我滾出來!」

一堆人數不下于這票師兄弟的軍官們,不一會就整整齊齊地站在房外,跟隨他多年,已經很會看他臉色的副官,轉了轉眼珠子問。

「不知將軍有何指示?」才一大早,又有誰惹他生氣啦?

「今日不處理軍務,改為操練!」余美人直接朝他的副官下達指令,「你們的對手就是眼前的這些。」

「得令。」向來只管照辦,不問原由的副官,隨即轉過身去整備隊形。

「你來真的?」站在他身旁的君楠,一臉無所謂地問。

「難道你方才踹假的?」他挑挑眉,完全不介意眼前這兩堆人馬再拆東翁幾棟樓。

她聳著肩,「好吧,你盡興就好,其他的,就讓東翁去哭吧。」也是該有人給她家那票永遠都不懂得死心的師兄們一個教訓了。

余美人朝前站了一步,趕在兩方開打之前把話說清楚。

「別說我不給你們機會,哪個不甘心的就盡避站出來!」

二十個男人,在他的話聲一落,動作整齊地集體往前跨了一大步。

居然全都給他站出來……

余美人不禁一手撫著額,直在心底想著,他是有必要找個時間跟君楠抗議一下,她以往太過招蜂引蝶才是。

「若是勝不過我,那往後就不許再來找她!」他抹抹臉,一手指著那個帶頭的大師兄大喝。

「沒問題!」

「不準看。」兩造即將動手之際,緊急想起一事的余美人,忙不迭地轉過身要君楠回避。

「為何?」那麼久沒看熱鬧了,她為何不能參與?

他一臉凶樣,「你少教壞我女兒,轉過頭去!」她想培養出一個脾氣比他們更火爆的女兒不成?

君楠只是不語地揚揚眉,以為她又要抗議的余美人,立刻再補上一句。

「萬一我兒子有樣學樣,在肚里踢他娘親怎麼辦?」余美人干脆轉過她的身子再將她往房里推,「待會兒我再同孩子溝通溝通,你現下就回去房里好好待著!」

兒子女兒都是他在說的……藺言早早就同她說過了,她這回又不是一次懷兩個。

遭人驅趕的君楠,微緋著臉緩緩踱向寢房時,月復里的孩子還真照余美人所說地踹了她一腳。

她好氣又好笑地輕撫著肚子,「乖,別听你爹胡說。」

當天字三號房里的兩派人馬開始集體干起架時,兩手端著早膳的丹心,無言以對地杵站在大門口,不知該如何穿過眼前那些打成一團的男人們,把手上的早膳送到君楠的房里。

兩肩挑著扁擔,今兒個打算去賣豆腐的封浩,在路經吵鬧不已的三號房時,也跟著在大門處停下腳步。

「丹心,那是在做啥?」呃……這算不算是某種形式的家變?

她滿面無奈,「沒什麼,只是余將軍在處理家務事而已。」一棟、兩棟……看樣子,第三棟樓也快被他們給拆了……幾個月前步青雲所開的那個賭局,東翁應當是贏定了,不過,東翁也快虧大了。

「不會鬧出人命嗎?」封浩看了里頭激烈的戰況一會,不敢苟同地搖首。

「……應該會吧。」

「你說,拆了……幾棟?」

沒留下來觀戰,將貴客送到地頭上就回客棧做生意的東翁,晌午一過,在丹心頭疼地一手撫著額來到棧中向他報告後,他即很後悔先前他干啥要對那個姓余的有仇報仇。

親自替東翁清算過損失的丹心,正打算派人去天字三號房收拾善後,順道把那些貴客和傷兵全都扔出客棧外。

「三棟。」倘若不算上旁邊的柴房的話。

東翁听了,打不起精神地趴著櫃台上,默默在心底算著這回他同步青雲打賭所贏的賭金有多少,但在算了一會,發現那些賭金根本就不夠他拿來重建天字三號房後,他更是心痛得直捶心肝。

丹心拍拍他的肩頭安慰,「往好處想,余將軍已經處理完他的家務事了。」那票師兄們,別說是在這多留兩日作客,往後應當是不會再找上門來了。

「哪有什麼好處可以想啊?」東翁頹喪地兩手伸進發里將發揉成一團,「只要那對夫妻一日不搬出棧,我就沒一日好日子過……」

「節哀。」將話傳完後,忙碌的丹心即撇下他,任他繼續自暴自棄。

跋在正午進棧用膳的人潮涌進前,本在外頭拉客的韃靼,在東翁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撥著算盤數算著三號房又造成的損失之時,跑進客棧里頭通報。

「東翁,方才余將軍的岳父曾來過這。」

東翁提不起勁地問︰「怎麼,那個老家伙終于打算認女婿了?」那家伙不是撂過話,這輩子絕不承認有這件婚事嗎?那個老頑固是回心轉意了不成?

「看來不像……」韃靼愈是回想方才樂雲天面上凝重的神情,愈覺得里頭似有別的內情。

「那他來這干啥?若是要見君楠的話,他怎不進來?」該不會是還拉不下老臉,所以想進來又不敢進來吧?

韃靼搖了搖頭,「他也沒說要見樂將軍,他只是問了我一些話。」

「問些什麼?」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東翁,面色一沉,總覺得這不會是什麼好兆頭。

他皺眉地回想,「問余將軍待樂將軍好不好、月復里的女圭女圭如何,還有他們夫妻倆恩不恩愛那類的。」奇怪,那家伙先前不是還揚言要與君楠斷絕父女關系嗎?怎會突然關心起她和余美人了?

「然後呢?」東翁愈听,五指愈是直在櫃上敲個不停。

「沒有然後,他問完話就走了。」

他搓了搓下巴,「嗯……」可疑到明顯的程度,這教他要不懷疑也很難。

「東翁,你想他來這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既不是來認親的,那十之八九不會有好事。」他兩掌重重按在櫃上站起身,轉首看了後頭的本館大門一眼,「那個萬事通封浩在不在本館內?」

「他一早就出門去了,他今兒個是賣……」韃靼想了一會才記起那個一年換三百六十五個行業的房客今日是改做哪一行,「對了,賣豆腐。」

少了一個可以提供消息的封浩,東翁並不氣餒,他想了想,打算改找另一個對朝政之事,消息更加靈通的房客。

「韃靼,這由你看著,我去天字一號房一會。」

「你居然一點事都沒有……」

在寢房內等了一個晌午的君楠,在余美人完整無缺地踏進房中前,她本還打算在他與那堆師兄打完一頓後,她得替那個為她出頭的余美人療療傷,沒想到,他全身上下半點損傷都沒有,甚至就連頂上的頭發也都沒亂過。

「那當然。」她都可以長年踹著那票師兄玩了,就算他沒亮刀亮槍,他也照樣趕得跑那票統統都心懷不軌的家伙。

收拾妥備而用不上的藥箱後,君楠納悶地看著似是心有未甘的余美人,臭著張臉,直在房里走來走去,她想了想,探頭看向窗外的院子。

「我家那票師兄呢?」

「全都識相的滾回去了。」他更是沒好氣,照樣在房中踱步,且腳步一下踩得比一下重。

她一臉興味地瞅著他的模樣,「他們不是說要在這作客幾日?」原來他嫉妒時的臉色是這個樣呀,她真該找人將這情景畫下來,以供她日後好好回味。

「我可不款待那種客。」那票師兄們在他忙著開揍的時候,還有空閑在他耳邊說以往他們的小師妹,待他們是如何好、又是多麼受他們的疼愛……讓他光是想到當年她身處一票惡狼中的那等情景,他就很懊悔當年他干啥要听他家老爹的話,而不與她拜在同一個師門下。

君楠不語地坐在小桌旁,慢條斯理地喝完雞湯後,見他仍是在氣頭上,還三不五時看向外頭看還有沒有人敢再上門,她忍不住漾出笑,一手撐著下頷瞄著眼前的妒夫。

「這位姓余的將軍,您還要吃味多久才甘心?」都酸得可聞到酸味了。

「說!」他速速將火目一轉,「你家那票師兄打你的主意有多久了?」他以往去風月之地都一五一十地向她報告,而她卻隱瞞著這事從沒對他說過,哼,知情不報,罪加一等。

她輕聳香肩,一派習以為常,「大概自我拜入師門起吧。」

那不就十幾年了?

「他們可曾吃過你的豆腐?」他兩掌重重拍在桌上,興師地將整張臉逼至她的面前,與她大眼瞪小眼。

「哪有可能?」她挑挑眉,啾的一聲,飛快地在他唇上偷襲一記,以消消他的心火。

「他們可曾向你示愛?或是曾打算上你家提親過?」雖然那記小吻安撫了他不少,但肝火仍旺得很的余美人,並不打算因她略施小陛就對她以往有多勾男人而不記仇。

「嗯……」她苦惱地皺著柳眉,「那我可能得算上好半天了。」除了她家二十個師兄外,她沒記錯的話,對山的另一座師門,里頭揚言要娶她的似乎也不少。

在余美人又因她這句話而氣得面色鐵青時,瞧了他好一會的君楠,突然發覺他的性格其實相當可愛,雖是小氣又愛記仇,可看他只為她妒為她憂的模樣,就足以讓她的好心情持續上一整日,也許,往後她該時常派人來這激勵他一下,他就會知道對他來說,她有多重要了。

忙著一逕火大的余美人,在不意瞥見她笑靨如花的模樣時,他頓了頓,愣愣地瞧著她那美麗的笑顏,並直在腦中回想著,他究竟已有幾日沒再親吻她那雙甜甜的唇了,而他以往又有多久,像個瞎子般,沒將她的美給看進眼底?

兩手輕捧起她的嬌顏,低首柔柔地吻了她一番後,稍感饜足的余美人,彎低了身子摟著她,無言地靠在她的頸間與她耳鬢廝磨。

「你就別再氣他們了。」君楠兩手環上他的頸間,再親了他一下後,拉著他走出房外,「難得放晴了,我想曬曬日。」

微寒的春風襲來,園中提早盛開的春風,姿態婷婷地在風中搖曳。君楠躺在小亭中的長椅上,枕著余美人的大腿,邊享受著照在她面上融融的日光,邊听著他以他那副在不吼也不吵時,格外悅耳動人的嗓音,念著他們擺放在亭里的兵書。

在听到快睡著前,感覺月復中的孩子又踢了她一下,她不禁睜開眼,拉拉他的衣袖。

「別念這個,會帶壞孩子的。」他倆的性子已夠糟了,她可不希望將來他們的孩子會更上一層樓。

余美人擱下手中的兵書,一手輕撫在她的月復上,一臉心滿意足的他,低下頭輕聲地對她說。

「改日,咱們找那個算命的,替咱們的孩子取蚌大吉大利的好名字。」他沒記錯的話,那個姓軒轅的,不但會算命、看相、看風水,就連命名也很有一套。同是這間客棧的房客,不好好利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心不在焉地應著,「嗯……」

「你想睡了?」

「我有個念頭。」她搖搖頭,拉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扳昔他修長的指頭把玩時,邊說出那個隨著孩子就快出生,在她心中也就愈加成形的心願。

「什麼念頭?」

「關于我未來的前程。」她張開五指,與他的緊緊交握,「我想,在把孩子生下來後,就棄軍從商,接下我娘親她家的油行事業。」

以往沒听她跟他商量過此事,也不知她是打哪來這種念頭的,余美人難以理解地看著她那似是早已下定決心的表情。

「你在胡說些什麼?」他忙以一手拍拍她的面頰,以為她是有孕胡涂了,「你辛苦了多少年才當上將軍,你竟要放棄你的心血?」習武、讀書十數載,再入營當兵操練多少年,她是如何一路走來的,別人或許不清楚,但與她走著同樣道路的他可再明白不過。

「我就快當娘了。」她淡淡地說著,沒想到他的反應比她預期中的激烈。

余美人飛快地駁回,「我早對你說過那不會影響你的前程。」誰說女人在有了孩子後就不能再從軍的?

「我只是不希望,往後我沒能陪著孩子一塊長大,或是因軍務而少給孩子一分愛。」

彬許她與余美人成親,的確是因身不由己,可至少他們倆不像是她的雙親。她的那對雙親,成親就只是為了政治與商業利益,不是因為孩子,也不是因為感情,就算是表面上貌合神離,也不多說一句。也因此,自小她所得到的關愛與照顧,大都只來自于她的女乃娘,而不是她那總是很忙碌的娘親身上,而她爹,則只是一心希望她繼承家業而已,除了她的軍功之外,從沒把她給放在心上。

就算,日後她可能因此而感到有些落寞,也不能再回到那片她所熟悉的天地里,她仍舊是不希望,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日後也要走上她的路途,孤單的成長,獨自一人沒有她的陪伴而寂寞的長大。

長久以來總是踩著同樣步伐同行的兩人,如今有一人即將離開了?余美人一想到日後沒有她在另一座軍營的陪伴,頓時覺得心中那座平衡的天秤,因她的離開而少了另一半。

他沙啞地說著,「我從沒要你放棄過什麼……」

「我不是放棄。」她反而看得很開,「我只是認為我能有更好的出路,不去闖一闖,我怎知我是否還有別的能耐?況且,我娘與我都是獨生女,我娘親的家業,由我來繼承,也是理所當然。」光靠他倆的軍餉,是可養活孩子,但他們的忙碌及因軍務不能常在家卻是不爭的事實,再加上她會從軍是因她爹所逼,如今能夠陪著孩子又能不再照著別人的命令走,這可是一石二鳥的好作法。

「那你爹呢?」余美人不忘提醒她,「他不是一直很希望你能當上大將軍?」

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那部分,往後可能得由身為半子的你去實現他的夢想了,至于他會怎麼想,我可管不著。」

身上突然多了個重責大任的余美人,听了,只是不發一語,並突然對她張大了眼。

「怎了?」他不會是听呆了吧?

「動了!」他一手按著她的月復部,一臉激動又興奮,「孩子又動了!」

「月復里的女圭女圭總不會成逃詡在睡吧?」在他樂到不行時,她好笑地以指彈向他的鼻尖,「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因為這孩子知道爹娘在說話。」他連眼楮都笑眯了,標準的有子萬事足的模樣,「無論是男是女,這孩子認得我!」

「日日都把耳貼在我的肚皮上同孩子說話,還能不認得你?」嚴格來說,那應當算是騷擾。

兀自開心笑了一陣後,余美人勉強收回笑臉,瞧著在他腿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她。

「待孩子出世後,我倆,會如何?」雖然他們之所以會成親,並有今日,皆因她月復中的孩子,可他並不想在日後因多了個孩子而有所改變。

「什麼如何?」

「步青雲曾問過,夫妻間的感情呢?」打從一開始,那個沒良心也沒人性的侯爺,就已很有遠見地把他們的問題挑得很清楚了。

君楠想了想,決定把問題扔到他的身上。

她凝睇著他問︰「你希望如何?」他要是敢答錯一字,她保證,在她把孩子生下來後,這位仁兄他就死定了。

「你是我的妻,無論如何,就算你再不願,我都會與你廝守到老。」他老早就在人生中挪了個位置給她霸佔了,她以為他還能有第二個選擇嗎?

她撇撇嘴,對這答案似乎不是很滿意,「到老是多老?」

「一輩子。」倘若他哪日沒被心情不好的她給一刀砍死的話。

君楠先禮後兵地笑著警告他,「我先說,就算身為軍人的我們是將命懸在刀口上,但,諾言就是諾言,少了一日,或是你在戰場上不小心陣亡都不算數。倘若你敢反悔沒做到,我不但會將你挫骨揚灰,我還會從這輩子恨你恨到下輩子。」

聆听著她那一點也不美好、更不柔情似水的但書,余美人雖是滿心的感慨,卻也知道不能指望她能像個小女人般,吐出什麼肉麻兮兮的字句,或是什麼深情款款的言語,好讓他再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答應你。」他慎重地頷首,同時朝她伸出一掌,「但為求公平起見,你也得答應我同樣的條件才成。」

君楠很爽快地握住他的掌心回應承諾。

「一言為定。」

就在那日過後,接連著幾日來,余美人因突如其來的軍務而在藏龍營忙得抽不出空,在家中獨守空閨三日的君楠,卻始終不知究竟是何軍務,可令余美人連向她解釋發生了何事的時間也沒有,即緊張地速返藏龍營。

就在她愈想愈覺得不對勁,打算親赴藏龍營一趟時,臥虎營里暫時替她當家的副官,卻在這日十萬火急地親自找上門來。

「你說什麼?」听完他的話後,君楠震驚地站起身,「叛朝?」

「十日前,鄰國陵金國揚言再不臣于我朝,亦不再歲貢,並在九日前派兵襲向我國嘆息山國界。」不得不火速找上她的副官,沒料到這事余美人連提也沒同她提過。

「嘆息山……」那不就是她臥虎營支營駐扎且負責鞏固的疆界?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決定另一事也得有人同她說說。

「將軍,盤古營已在七日前得令前去迎敵。」

「為何是盤古營?」君楠怔了怔,一掌直拍在案上,「嘆息山屬西,乃臥虎營守衛的疆界,按理該出征的應當是我臥虎營才是!」

「因盤古營的車騎將軍主動請纓代臥虎營迎戰。」副官為難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地再道出她家老爹為她做了何事。

她愕然地張大眼,「我爹?」

怎麼會……

這不可能,她家那個頑固的老父,怎會為她這麼做?他不是對外揚言要與她斷絕父女關系嗎?為什麼連來這與她商量過都沒有,就二話不說地自動請纓代替她出征?

「依屬下看,樂老將軍此回並不是為了什麼軍功,而是因您懷有身孕,故不要您去犯險,所以才會代您親去……」其實知道這消息的人也都很清楚,那個快自盤古營除役的樂雲天老將軍,會極積爭取必到沙場的目的,全是因一片愛女之心。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君楠不知此刻是該為她那老父難過心憐,或是大罵上幾聲愚蠢,她一手撫著額,試著在這一團混亂中厘清思緒。

「依你看,敵我兩軍勝算如何?」她甩甩頭,換上了公事公辦的面孔,很現實地問。

「前線探子今日回報,敵軍軍容遠勝于盤古營。」他瞧了瞧她蒼白的面容,不得不狠心要她面對事實,「若無他營兵援,盤古營……恐寡不敵眾。」

明知沒有勝算,卻還是要代她這個女兒去送死?

她家的那個老爹是老胡涂了不成?還有,誰要他自以為是的以為她著想這個名義替她挺身而出的?

「將軍?」副官在她面容變得鐵青,且緊握著雙拳隱隱發抖時,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盤古營大軍現下位在何處?」許久不見的火爆脾氣,又再次出現在她的身上,眼下的她,只想快快趕至盤古營的前頭,先去攔下那個愈老愈不要命的親爹再說。

「估計已至國境。」

她在心中盤算了一會,「若是藏龍營立即增援可否趕得上?」

「那也得拖上一段時日。因藏龍營支營駐守之域與臥虎營支營遠遠差了一大段距離,若要增援,本就布兵在陵金國界附近的臥虎營支營更為洽當。」他自袖中取出一道聖旨,與一只動兵銅魚,「將軍,兵部尚書今早已派人送來陛下親賜的動兵銅魚,命吞月城臥虎營前去國界與支營會合,再前去增援盤古營。」

看著他手中那已許久不見,命她再上沙場的銅魚,與那道黃澄澄的聖旨,君楠原是想二話不說就馬上接旨的,但就在這時,在她月復里的孩子,卻不安分地輕踢著她的肚皮。

「將軍,您是否要依旨接下此令?」不希望就快臨盆的她冒險接旨,也不希望樂老將軍成為孤軍,不知該怎麼選擇的副官,望著遠比他還要更為難的她。

君楠一手輕撫著月復部,掌心傳來了陣陣孩子的動靜,她不禁低首看著這個由她與余美人一手呵護至今的孩子,回想著他們是如何期待這個孩子來到這座人間,以及她在日前才與余美人約好了的種種誓言……她清清楚楚的記得,當余美人頭一回感受到孩子在她月復中伸展拳腳時,他臉上那既滿足又快樂的模樣,還有他在暖暖的春陽下,與她十指緊緊交握,一塊勾勒著未來的情景。

若是在從前,她定會不顧一切隨即趕赴沙場救父,可現下,那些她曾經以為不可能會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羈絆,卻早已盈滿了她整個人生,讓她失去了些許後,卻,得到了更多。而這些深藏在她心底的感情,更像沉沉的鐵塊,綁縛住她的雙腳,不肯任由她割舍下它們。

倘若……她有個萬一,一去不回怎麼辦?

倘若一個不小心,她失去了月復中的孩子該怎麼辦?

若是余美人失去了她與孩子,那他往後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曾經她認為,她不太認識、也不熟知他臉龐每一寸輪廓的余美人,此刻他的面容,就靜靜地浮映在她的腦海里,看來好清晰。他的每一個微笑、嘆息、皺眉、吃味、為她發怒的模樣,像滔滔不斷的海浪似的,一波波地打在她的心坎上,似都在挽留她,央求她不要棄它們而去,不要讓他在付出了那麼多後,卻可能會在未來變得一無所有……

到時,那個就連吃頓飯,也不想孤零零一個人的余美人,又怎麼辦?

可她也不能眼睜睜的對老父見死不救。

陵金邊界,本就是她臥虎營支營所負責保衛的地域,她沒有任何可以逃避的理由,只能當仁不讓,更不能在那個與她一般,總是口是心非的老父親自代她上陣後,為了她個人的一片私心,因而撇下他置之不理,而她,亦萬萬不能抗旨不從,因而落得了個死罪。

我想,在把孩子生下來後,就棄軍從商……

前些天的話,猶言在耳,可如今,卻像個遙不可及的美夢似的,她尚不能去實現它,它還得掛在遙遠的未來繼續等待著。而遠方那一座等待著她加入的沙場,則是張開了血盆大口,正待她一腳踏入,並在她的耳邊告訴她,或許,這將會是她最後一次的出征,同時也是她軍旅生涯中的最後一擊,挑釁地要她違背她對余美人的誓言,前去赴約一較高下。

「將軍?」還在等著她答覆的副官,輕聲地提醒她。

「領旨。」她伸手接下聖旨與銅魚,並即刻頒布軍令,「傳我軍令,你立即回營整備大軍,備齊糧草兵器與戰馬,再另備幾具戰車來這。」

「但您的身子……」

由衷不希望她選這條路的副官,還想說些什麼,她卻揚手打斷他,並果決地作出決定。

「待我乘車回到大營後,大軍即刻奉旨出發開往國界!」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