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幽壑中,一輪明月靜映在寒潭之上,萬籟俱寂,谷底就連半點草木蟲唧之聲也無。
自山崖摔落谷底的兩人,極為走運的,在谷底等著他們的並不是石地或是茂林,而是一座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是,雖然時值盛夏,冰涼的湖水還是讓爬上岸的他們冷到骨子里,在他們慶幸沒因此丟了小命或是斷手斷腳之余,貼附在他們身上的濕冷衣裳,和谷底陰涼的氣溫,也直令他們頻頻打顫。
「喂,你找著出路了沒?」渾身濕透的余美人,在谷底的左方搜索了好一會,卻始終沒找到離開這兒的出路時,遠看著站在寒潭對岸的君楠。
「沒,你呢?」也同樣一無所獲的君楠,沿著潭邊走回原先他們掉下來的山崖底處。
「這邊也沒有。」踩著仍汲著水的鞋,一路走回原處後,余美人頭痛地瞧著上方筆直矗立的高聳山崖。
「這下怎辦?」君楠嘆口氣,兩手不斷搓著兩臂,就著明亮的月色四下尋找著可以避寒之地。
「上去。」壓根就不想留在這鬼地方的余美人,抬起一手朝上方指了指。
她賞了他一記白眼,「憑你我的輕功,要攀上這座山崖是成,但天色太暗,難保咱們不會失足又掉下來。」根本就不知這崖有多高,也不知崖中有些什麼,要是一個不小心再掉下來,若是沒像方才一樣正巧摔進潭里……她可不認為他們能有第二回的好運。
「我偏要試試。」在逃言的雲兒散盡,月光照亮了上頭的山崖時,余美人決定賭上一賭。
「我不攔你。」才不想陪他一塊去搏命的君楠,轉過身子,任他使出輕功往上攀躍,她則是繼續在谷底尋找可過夜之處。
挨冷在谷底找了好一陣後,終于在偏僻的一處找到個天然卻不大的山洞,君楠才躲進里頭避避谷底的冷風之時,洞外即傳來一聲某人掉落潭中的巨響,滂沱濺起的水花,在月下形成了一道壯觀的水柱。
一腳不小心踩空又掉回原處的余美人,緩緩自潭中冒出頭來,冷得遍身發抖地朝君楠所坐之處爬上岸。
「如何?」君楠好整以暇地盯著再次濕了一身的他,「你還要再試嗎?」
「等天明後再試!」他用去一身的水花,不情不願地走向洞口。
「慢。」她不疾不徐地以一腳擋住洞口,「你進來做什麼?」
「睡覺。」他一腳跨過她,走進洞內後,立即動手月兌掉濕透的上半身衣裳。
「這兒是我先發現的,你要睡就滾去外頭睡。」她板著一張臉,一點也不歡迎有個半果的男人與她同處一洞。
余美人瞥瞪她一眼,用力絞干手中濕淋淋的衣裳。
「你還嫌打得不夠過癮是不?」這個小氣的女人,都落難至此了,同舟共濟一下是會讓她少了點皮毛不成?
「我是很樂意奉陪。」她不服輸地站起身,與他眼對眼地互瞪起來。
清冷灑進洞內的月光,照亮了兩人之余,亦照亮了余美人那還帶著水珠的光滑胸膛,瞪他瞪著,不小心瞪到他胸口的君楠,忽地頓了頓,有些不情願地撇過芳頰。
「怎麼,你沒見過男人的身子?」余美人刻意咧著笑,一手撐在洞內壁上傾身向她,嘲弄地問。
她懶懶回他一眼,「男人光著身子的模樣我見得可多了,豈會少你這一個?」在軍中那麼多年,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叫那些欠缺訓練的男人,月兌了上衫在烈日正當頭時分在場上出操訓練。
上一刻猶在余美人面上的笑意,在她一把話說完之時,即不由自主地僵在他的面上。
「你看別的男人?」身為他的未婚妻,她居然敢把眼楮往別的男人身上瞄?
她反而覺得他莫名其妙,「我待的是軍營,不看男人我看什麼?」他以為她喜歡看啊?她是被迫不得不看!
「你有未婚夫了。」連摔了兩回下來後,心情原本就已相當不善的他,找她出氣般凶狠地瞪向她。
「口頭上的。」君楠冷冷哼了哼,被他瞪了那多年,也不怕他那雙眼再多用力瞪她幾回。
愈想愈覺得火大,也覺得滿月復的悶氣無處可泄,才打算將她拖出洞外再打一場的他,不意就著月光,見著身著一身濕衣的她,整個人冷得不斷發抖,那張月下蒼白的面容,原本嫣紅的唇瓣,也顯得有些青紫。
「月兌掉!」他煩躁地一把抓著發,不給回絕余地的對這個想把自己凍死的女人下令。
「什麼?」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衣裳。」余美人一手指向她的身子,「都濕透了,也不瞧瞧你抖成什麼樣。」
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絕,「不月兌。」她凍她的,關他何事?就算他愛月兌得一絲不掛那是他家的事,她才不想免費讓他飽覽春光。
他一把扯過她的衣領,「你想得風寒讓我日後勝之不武不成?」
「我得不得風寒無關緊要,而你也從沒勝過我,最重要的一點是,我一點也不想讓個外人瞧見我的身子!」君楠飛快地拍掉他的手,順道再以一掌將他推得更遠。
「你說什麼?」被她一掌打出火氣的他,心火四起地眯細了眼,「我是外人?」
「我可沒嫁過你不是嗎?」她將衣領攏得更緊,沒料到因濕冷的衣裳,使得身子更是抖顫得厲害。
「給我月兌!」卯起來火大的余美人,一骨碌沖向她,兩手一探,捉住她的衣領後就想月兌去她的上衫,沒料到他會來硬的君楠,隨即一拳轟向他的面頰,再一腳踹向他的月復部。
「滾開!」在他死拉著她的衣領不放時,也被他惹出脾氣的君楠,更是拳拳到肉的朝他開打。
「你這女人夠了沒有?」好心好意不要她挨冷,卻被她七手八腳痛揍一頓。余美人干脆捉住她造反的一雙手,抬高它們使勁壓在壁上,再用兩腳壓住她的兩腿不讓她亂動。
一來一往的掙扎間,他光果的胸膛,曾不意貼在她那被扯掉一半衣裳的香肩上,在她用額際用力撞向他的額際,他卻偏頭閃過時,他的唇也不小心擦著了她的,就在他們扭打成一團許久後,他倆突然都止住了動作。
她瞪大了眼瞧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而他則是愣愣地回望著她,並感覺到四片唇瓣相觸所帶來的溫暖。
交織在他們彼此間暖融融的氣息,在他們四唇相接不知過了多久後,總算是讓他們速速回過神,余美人分開他倆的唇,才想說些什麼,就見君楠挑高了黛眉,不以為然的問。
「你就是靠這招,將萬花樓里的紅袖招們給拐帶上床的?」听藏龍營的副官說,他們營里的余大將軍,每回只要光顧萬花樓,里頭的姑娘們便個個爭先恐後地找上他。
听著她似酸似貶的話,他頓時將眉一擰,刻意又用整個身子貼緊她。
「怎麼,你嫉妒她們?」
「不,我是嫌棄她們太不懂得挑食了。」她再刻意明諷,「光只是如此,這也好跳上你的床?」她不要的男人,別人卻搶著要?還以為他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扁只是……如此?這女人究竟是將他看扁至什麼程度?
斑,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從沒被女人侮辱過,額上青筋直冒的余美人,猛然低首再貼上她的唇瓣,而這一回,可不是像方才那般只是輕觸而已,絲毫不憐香惜玉的他,狠狠將她吻過一回不說,還趁著她尚未反應過來時,啃咬起她的縴頸和香肩。
「閣下可還有任何指教?」他喘息地邊問邊輕咬著她的耳垂。
「你最大的本事就只這樣?」怎麼也不願拉下臉,任他得意洋洋的君楠,用力在他肩上咬了一記後,再以看輕他的目光瞥向他。
「我就讓你把那句話收回去!」被氣昏頭的他,下一刻也豁出去了,三兩下就將她身上的濕衣給月兌去。
「你想得美!」同樣也不肯服輸的她,一手拉著他的長發想扯開他時,冷不防地,一雙唇,遭更火熱的另一雙唇狠狠堵住。
接下來的情況,以及日後他倆所造成的嚴重後果……
那絕對不是此刻的他們所能預料得到的。
「都沒死?」
次日在客棧打烊時分,忙碌了一整日的東翁,趁著韃靼與店內的小二們正在整理客棧,總算是能夠騰出時間來整理今日帳簿之時,自本館里走出來的丹心,帶著一臉納悶的神情,在向他報告完那兩位大難不死,還衣衫不整的房客皆已回府後,東翁似乎是不太滿意這個結果。
「很遺憾,兩位將軍皆安然無恙。」深有同感的丹心朝他點點頭,也覺得那兩位房客的命實在是有夠硬,居然從那麼高的崖處摔下也摔不死他們。
東翁絲毫不掩臉上的惋惜,「嘖。」早知如此,他就該叫丹心那時順道再扔兩顆大石下去,好讓那兩個永遠都不要再給他上來。
「東翁,這是天字三號房他們毀樓拆屋的修繕費用。」她在袖中模索一陣,而後按例奉上一張每月都得找東翁請款的清單。
盯著那張依舊昂貴無比的損失清單,東翁在一一比對過上頭樓房遭毀的日期後,有些狐疑地繞高了兩眉。
「他們回來後沒再拆屋?」怪哉,怎會沒有今日的?
丹心就是為了這一點而感到不解。
「並沒有。」她一手托著腮細細回想,「今兒個兩位將軍回房時,感覺上……似乎都怪怪的。」這可能是打從他們進棧以來,唯一一回兩人湊在一塊,而沒有大打出手的一日。
「怪?」隱隱嗅出端倪的東翁忙追問︰「哪怪?」
「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他們似乎都有心想避開對方。」每回見著他們倆,哪回不是吵成一團或是打成一片的?可怪的是,今日他倆回來時,不吵也不打,面上神情還像是帶了點不知名的心虛。
「嗯……」東翁攬緊眉心想了想,已推測出了個大概,「那他倆今日做了些什麼?」難道這會是這間客棧的苦日已盡笆日將至的前兆?
丹心不解地搖首,「各自把自個兒關在廂房里,都不願見對方,也不想見人,就連午晚膳也都沒用。」
都不願見對方?還避開?這哪可能是那兩位房客會有的行徑?他們正常的行徑應當是,只要逮著了機會見著對方,就處心積慮明算或暗算掉彼此,哪會像今日這般互避不見面?
「現下他倆呢?都睡下了?」唇邊隱隱帶笑的他,以樂見其成的口氣再問。
「不,兩位將軍皆已返營處理軍務。」雖然他倆常在各自的將軍府過夜,但她倒還滿少見這兩人會在回棧後,又特意返回軍營里過夜。
東翁以指搓了搓下巴,「丹心,這陣子好好盯緊他們。」看來,他先前的猜想應當是正確無誤,接下來他可以好好期待了。
「是……」盯什麼?
已經關上客棧大門打烊後,韃靼在丹心又步回本館里時,湊至櫃台前盯著那個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客棧主人。
「東翁,你又在打什麼主意?」難得在丹心向他請款害他大失血之後,他還能樂成這副德行。
他話中有話地說著,「主意是沒打,不過,倘若我沒料錯的話……」
「怎樣?」
「咱們可以開始等著看戲了。」也許再過不久,他就可以不必再支付天字三號房所造成的龐大開銷了。
兩個月後
「姓余的,你給我滾出來!」
刻意接連兩個月不回有間客棧,也刻意回避另一名與她同住在一間屋檐下的男人,好不容易才又回棧,君楠兩腳才踏進天字三號房,即怒氣沖沖地朝東廂房大吼。
「你這女人又想找打不成?」正在里頭看兵書的余美人,在听見她的吼聲後,擱下手中的兵書,懶懶的倚在門邊問。
她氣不過地指著他的鼻尖,「你居然挖了我的手下?」
他想了想,半晌,明知她鐵定會因此事算帳的他,還刻意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噢,原來是那事啊。」
「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手下大將,居然事先也沒有通報她一聲,一聲不響地就辦妥了退營,改投被她視為死對頭的鄰營。
「我能說什麼?此乃良禽擇木而棲。」余美人先是無辜地擺擺手,再冷笑地揚起嘴角,「說得更白點,就是你這女人太沒本事了,不然你怎會連個人都留不住?」
原本氣呼呼的君楠,在瞥見他唇邊得意且痛快的笑意後,她忽地頓了頓,壓下先前所有的火氣,以不屑的目光瞄向他。
「原來男人挾怨報復的嘴臉,就是這副德行?」她承認,她是心眼小、又愛記仇、更會以牙還牙,而這個她再認識不過的男人,則和她是半斤八兩。
「姓樂的……」月復中火氣遭她點燃的余美人,邊跨出房門邊朝她挽起了兩袖。
她更是問得酸溜溜,「你之所以會搶我的人,是因三年前我搶了你的戰功,還是因半年前你手底下一小隊的人棄你的藏龍營,改而投效我的臥虎營?」
「你說什麼?」額上青筋隱隱浮動的他,當下就拔出腰際的佩刀。
「事實。」她也不客氣地拔刀以對,並在他靠得更近時,首先砍下第一刀。
「兩位將軍,我送晚膳來──」兩手各端著一只托盤的丹心,才剛走進天字三號房,到嘴的話,即因眼前打得正激烈的男女而全收回口里。
刀來刀往,毫不客氣,也互不相讓,可也因此遲遲分不出個勝負來,這讓枯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的丹心忍不住嘆口氣。
「晚膳我就擱這,請兩位慢慢打。」她輕輕將兩只托盤擺在門邊,再關上大門讓他們繼續打個痛快。
一刀削去了余美人一綹發後,君楠才想追上去再砍下另一刀時,突然間,一陣來得措手不及的暈眩感,令她昏了昏,忙不迭地以刀插向地面藉此撐住身子。
「喂,你怎了?」打到一半卻突然停下,這讓本想還以顏色的余美人也不得不跟著住手。
沒空回答他的君楠,只是緊閉著雙眼,不住地喘氣,希望能夠挺過這一波的暈眩和不適感。
「你病了?」眼看她面色蒼白直冒冷汗,余美人皺眉地收回佩刀走向她。
「用不著你來操心……」她用力撐著刀子想站起身,卻站不穩地晃了晃,眼明手快的余美人忙一掌撐住她的背後。
「誰會為你操心?你少自作多情!」他在她想撥掉身後的手時,直接在她耳邊吼上一頓,順道將她的佩刀收回刀鞘里,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用力想甩開他的手,「你做什麼?」
「走,去十四巷。」他硬是扯緊她的手腕,強行拖著她往外頭走,「我可不想在日後被他人說我勝的是個有病在身的女人。」
「不需要!」才不領情的她一掌襲向他的胸坎,登時讓他額上的青筋更是浮冒了好幾條。
「你少給我-唆!」毛火地朝她大嚷一聲後,在她又一拳揍上他的面頰時,他索性扣住她的兩手,使勁地將她往巷子里拖。
忙碌了一整日,用過晚膳後即早早就寢的藺言,在自家地字十號房的大門猛然遭人踹開時,立即明白會在夜里找上她,又來擾她安眠的會是哪號房客。
「放手!」遭人一路拖來此地的君楠,在他怎麼也不肯放開手時,起腳踹向他的腿骨。
「別再踢了!」來這路上不知已挨了她幾腳的余美人,容忍程度已快至極限,「你這女人夠了沒有?」
在他倆又打又吼之時,已著好衣裳來到廳中的藺言,冷冷地瞪著又踹壞她家大門的兩人。
「我家門上有門環。」全因這兩個家伙,明天她又要差丹心來築門了。
強拉著君楠來到地字十號房的余美人,悻悻然地開口。
「她病了。」
「一百兩。」已經很習慣做他倆生意的藺言,也不多過問些什麼,只是照例朝他們攤出一掌。
「我才不會付錢!」君楠說著說著就準備掉頭走人。
「我付!」余美人一把拉回她並按至椅里坐下後,再掏出一張銀票擺在桌上,「你,快瞧瞧她究竟是得了什麼病。」
將桌上的銀票收妥,藺言伸手拉來君楠的腕間診了診脈象,許久過後,她微微挑高了黛眉,再低聲問了君楠幾句。
「如何?」余美人不耐地瞪著像是在數算著什麼的藺言,「她究竟是怎了?」
「她沒病。」藺言放開君楠的腕間,先向他們說句好消息。
「哼,我就知道。」登時余美人鄙視的睨向君楠,「打不過就說一聲,裝病?」認識她這麼多年,她的身子健壯不健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跋在他們又要吵起來前,狀似若無其事的藺言,只是淡淡地再添了一句壞消息。
「她只是有孕。」
宛若青天霹靂的消息,當下將一對男女轟得腦際一片空白,也讓備感震驚的他倆面色蒼白似鬼。看著他們大受打擊的模樣,藺言忽然覺得,這回又在半夜被他們挖起來,實在是再值得不過。
呆怔在原地半晌,余美人語帶著抖音,難以置信地問。
「有……有孕?」怎麼會……
「你會不會是診錯了?」壓根就不願接受這事實的君楠,忙不迭地要她再診過一回。
「我若診錯,你們可來拆我招牌。」心情變得愉悅無比的藺言,在寫完了藥單後,將單子擱在桌面上,「照這方子抓藥,她得先安胎一段時日。還有,這幾個月她得多注意點身子,千萬別再大打出手動了胎氣。」
罷逛過地獄十八層兩回,還沒法回魂的兩人,只是愣愣地瞧著君楠那尚未隆起,外表看起來也完全沒有異樣的肚皮,壓根沒听見藺言在他們耳邊說了些什麼。
「你們究竟有沒有在听?」藺言在呆滯不動的他倆面前揮揮手,在他們還是沒有反應時,她轉首揚聲朝房里一喚,「左剛!」
「什麼事?」對她唯命是從的左剛,很快地即兩手顫抖地捧著一盞油燈出現在她身後。
她朝前指了指,「把那兩個呆子攆出去。」
「好。」
遭左剛一手拖著一個,飛快地拖回天字三號房後,仍是滿面震驚的一對男女,在門里枯站了許久後,他倆緩緩將視線移至對方的身上。
一次!只有一次!
哪有一次就懷上的?
老天是嫌他們看對方還看不夠順眼,所以才刻意要如此折騰他們嗎?早知如此,那時他們就不會為了賭口氣和爭什麼面子,而做出那回事來了。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不過是一時的錯誤,竟就這麼不小心地弄出了條人命來。
這下該怎麼辦?
「兩位將軍,你們還不歇息呀?」已經打點完所有住抱的大小事務,準備回房歇息的丹心,在路過三號房的門口,見著他倆都杵站在門內不動時,好奇地走上前問上一問。
「丹心,盟主回棧了嗎?」過了很久後,余美人慢條斯理地將懷恨的目光瞥向她。
「將軍找盟主大人有事?」咦,怎麼突然有股殺意?
他扳扳兩掌,「我想砍人。」他居然要當爹了?而他孩子的娘,竟是今晚早些時刻和他互砍的女人。
「盟主大人還在外頭流浪沒回棧。」丹心將頭搖得飛快,才往後退了兩步,即撞上不知何時已來到她後頭的君楠。
「丹心,韃靼在嗎?」她冷聲地問,緊握著雙拳想掩飾此刻內心的激動。
「將軍又想揍他?」在那雙充滿火氣的目光下,丹心不禁抖了抖。
「我要消消心火。」日後她竟要生姓余的孩子?別說是接受,她就連想也都不曾想過。
「韃靼也奉東翁之命離棧去辦事了……」丹心仍是害怕地對她搖首。
他倆互看了對方一眼,接著,便有志一同地齊將箭靶指向她。
「兩位將軍,你們……」在他們一塊逼上來前,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能不能稍微冷靜一下?」不會吧,怎麼倒楣的又是她?
余美人恨得咬牙切齒,「都是你……」說來說去,始作俑者,全都是這個多事的小避家!
「呃……我做了什麼?」不明所以,又反駁不得,在他們的兩面夾殺下,丹心還是不知自己究竟肇了什麼禍事。
君楠也一臉想掐死她的模樣,「都怪你,若不是你那日割斷那條藤蔓……」都是她害他們掉下山崖,否則他們怎會落到今日這個田地?
「你們……」愈瞧愈不對勁,丹心忍不住開始發抖,「你們不會對我這個柔弱的小避家動手吧?」看樣子,恐怕是不太可能。
把這事歸咎在丹心頭上的兩人,默契十足地同時朝她伸出兩掌,泄憤似地四只手齊往她的脖子上掐。
「等……等一下……」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丹心忙掙扎著。
下一刻,她的頸間忽然一松,而那對像是想拆了她吞食入月復的男女,也已不在她的面前,她一手撫著頸間,意外地瞧著眼前的藺言,竟會趕在最後一刻出手救她。
「你們忘了拿藥單。」特地拿藥單來此的藺言,面色十分不善地盯著這對完全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的男女。
「藺姑娘……」像是見到救星般,丹心忙不迭地躲到武功高強,卻深藏不露的藺言身後去避這場不知名的風暴。
藺言在他們仍是心火不減,各自抽出腰間的陌刀後,她微眯細了眼,動作快速地一揚袖,只在眨眼瞬間就以兩枚銀針打落他們手中的凶器,再面色嚴厲地瞪著這對冤家。
「我說過,她要安胎。」都不為肚里的孩子著想,還想在這節骨眼上繼續大動手腳?萬一傷了孩子或是沒了孩子怎麼辦?
「什麼?」躲在後頭的丹心,登時被安胎那兩字給嚇得魂不附體。
站在對面的一對男女,此刻的面色,遠遠比丹心的還要來得難看加鐵青,一手拖著丹心打算離開這里的藺言,臨走前,不忘回頭再警告性地瞪他們一眼。
「你們倆,給我節制點!」
「有孕?」
同樣也沒料到這種事會發生在他倆身上的東翁,在一早丹心跑來向他報告這不知算好還是算壞的消息時,也被嚇得一愣一愣的。
「對……」虎口逃生一回後,丹心至今還不敢再踏進天字三號房。
「三號房的……他們有什麼反應?」總覺得這事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東翁,在簡短地發愣完後,似笑非笑地以手搓著下頷。
「我想,他們此刻應當還是在掙扎吧。」一手造成這事的丹心,始終覺得滿心虛的,「畢竟,這事對他們來說可算是不小的打擊。」他們都打了多少年,多年來也一直放話要干掉對方,結果卻突然冒出了個孩子?
東翁受不了地朝天翻了個大白眼,「真是的,他們以為他們能掙扎多久?」算算日子,尚在月復里的那個孩子,可沒時間讓他們掙扎或是拖下去。
丹心怯怯地搖首,「我不知道,我沒膽去問……」
一手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後,東翁決定在想法子解決這事前,還是先確定一下比較妥當。
「十四巷的肯定沒診錯?」以那兩人的脾氣來看,他們就連湊在一塊就已是件不可能的事,更別說是有孩子了。
「藺姑娘是不可能誤診的。」十分相信藺言的丹心忙替她的招牌掛保證,「藺姑娘還說,樂將軍得安胎。」
「安胎?」東翁冷冷輕哼,「三號房的那兩個願不願把孩子生下來,那還是一回事咧。」
「那……」
他朝她彈彈指,「這樣吧,你去找一號房的來收拾善後。」總不能讓他家的兩名房客真捅出樓子來吧?既然那兩人還在掙扎,那身為客棧主人的他就幫他們下定決心。
「找一號房的?」丹心怎麼也想不通,「這事侯爺他們能做什麼?」
「眼下能夠收拾三號房的,也只有步青雲和上官如意這兩人了。」東翁干脆說得更清楚,「記得,把三號房的事對他倆交代得清楚點,那這事他們肯定就會速速解決。」
「你肯定?」
「不然呢?你還有別的人選嗎?」
「我這就去辦。」一手鑄下大錯的丹心,認分地轉過身走進本館。
「好啦,你也該回魂了。」東翁一掌拍向從听到消息起,就一直張大了嘴不知該有何反應的韃靼。
「東翁,你先前說的有戲看……」韃靼一手撫著腦袋,還是一臉愕然樣,「指的就是這個?」
他一臉期待,「沒錯。」在三號房的把孩子生下來前,他想,他們最少還有好幾個月的好戲可以看。
自被診出懷有身孕的那夜起,一反以往生龍活虎的模樣,身子已不適有兩日的君楠,面色慘白地躺在自個兒的寢房里,只要稍稍走動或是站久了些,她便頭昏不止,甚至還吐了好幾回。
就在她難受地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始終無法入睡時,一條清涼的帕巾敷上她的額際,同時在一旁的小桌上傳來陣陣藥味。
「你的氣色很不好。」上官如意朝她搖搖頭,替她拭去滿頭的大汗後,再小心地將她扶起坐好。
「怎會是你來?丹心呢?」君楠勉強睜開眼,頗意外來這照料她的竟會是這個只見過一回的侯爺夫人。
「她怕會被你們給砍了,所以沒那個膽來。」上官如意笑了笑,自小桌上端來藥碗,「這是藺言替你開的安胎藥,快趁熱喝了,喝了後你就會舒煙一點。」
並沒有伸手接過的君楠,一逕盯著淡褐色的藥湯,在藥湯湯面的反射下,她瞧見了一個憔悴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自己。
「你不想喝嗎?」見她遲遲不肯接過藥碗,上官如意只好將它擱回小桌上。
「我不知道……」打從知道懷有身孕起,這雨日來,她始終都心亂如麻,又急得如鍋上蟻不知該怎麼辦。若是可以,她真想挽回一切,就當這事從沒有發生過,可已既成的事實,又不容得她逃避。
大抵猜得出她在想些什麼的上官如意,走至一旁的妝台取來發梳,二話不說地替她梳起發,任由她自顧自地繼續沉思。在將她打點好之後,上官如意坐在床畔,一手輕抬起她的臉龐,輕聲地問。
「你打算怎麼辦?」
「別問我……」她有些狼狽地別過臉,可上官如意卻將地轉回來。
「逃得了一時,可逃不了多久。」上宮如意一手指向她的小骯,很現實地提醒她,「你要知道,再過不久,你的肚皮就會大起來了喔。」
早已是心煩意亂的君楠,低首看了看尚未隆起的小骯,心底也很清楚,這個肚皮遲早會瞞不住任何事,而這事若不早早有個定論,或是想個法子去解決它的話,那麼日後不但會變得更加棘手,還可能會鬧成無可收拾的地步。
上官如意偏首看向她,「你還是不想嫁余將軍?」
她仍是老話一句,「不想。」別說是嫁他了,就連現在該怎麼去面對那個藍田種玉者,她都不知道。
「那孩子怎麼辦?」上官如意先是輕輕嘆口氣,再以一句話直接打進她的死穴。
模糊了視線的淚光,霎時漫上了她的眼眶,從不曾覺得如此軟弱和無助的她,兩手緊緊絞握著錦被,像是這樣就能抵抗得了什麼般。上官如意看了,有些不忍地以帕拭去她的淚,再軟言軟語地勸著。
「孩子是無辜的。無論你們兩家上一輩有何糾葛,我覺得,這本就不應該由你和余將軍來承擔,更不該由你月復里的孩子來承擔。」替她拭完了淚水後,上官如意拍拍她的面頰要她振作點,「你曾對我說過,你不恨余將軍,而他也不討厭你,加上你們本就是未婚夫妻,你倆何不就順水推舟,認了這樁婚事,也給孩子一個交代?」
「我說過我不想嫁他。」
「那你要在孩子生下來後獨自扶養孩子,讓孩子沒個親爹?」她不以為然地搖首,「我不認為在這世道下,容得下你這未婚又產子的女人,更別說你還是個將軍,這事若傳了出去,日後你還要不要做人?」
老早就想過這點的君楠,听了,心頭更是狠狠一墜,她緊閉著眼,試著想要抵抗日後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的困境,半晌,語帶顫抖的她,猶豫不定地問。
「若我……若我不留下孩子呢?」
「你狠得下心?」換上一臉愁容的上官如意,刻意以難過的眼神看向她。
接觸到那似在責備她的目光,君楠哽著嗓子,好半逃詡說不出話,只是任由豆大的淚珠滑落面頰。
「你做不到對不對?」上官如意攬過她的肩頭,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她不得不承認,「我做不到……」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承認,但月復中的小小鼻血,的確是無辜的,她沒有任何權利去剝奪那尚未出生的生命。
「還是先喝藥吧,無論如何,都得為你月復里的孩子想想。」上官如意微微一笑,端來藥碗一匙一匙地喂她喝,「眼下煩惱的人不只你一人,你就讓另一個人去替你更煩惱吧。」
「姓余的……他有什麼打算?」喝了幾口藥的她,很猶豫地問。
「我不知道。」上官如意心情很好地聳聳肩,「但我想,步青雲應當會很快就讓他作出決定。」今晚負責來解決這回事的,可不只她一人。
她的心情很好,步青雲和另一個男人的則不。
被迫放下手邊的公事,看自家鄰居跑來他書房里喝酒的步青雲,在余美人一連灌完三壺酒之後,再也受不了余美人一副自暴自棄樣的他,終于也忍不住發作了。
「你究竟還要喝多久?」搞什麼鬼呀。他們的交情又沒那麼好,沒事干啥往他這兒跑?他又沒答應丹心他要幫什麼忙。
「怎麼,你趕我?」余美人斜睨他一眼,在喝光了手中的這壺酒後,又取來一壺。
步青雲心情惡劣地兩手環著胸,「本侯是很想叫你滾回天字三號房沒錯。」想要買醉不會回三號房喝呀?他這又不是避風港。
「我不想回去。」一想到自己的房內有個變得病懨懨的君楠,余美人又是急飲好幾杯。
「是不敢回去,還是不敢去面對事實?」生性尖酸刻薄的步青雲,嘲諷地盯著這個敢做不敢當的膽小表。
余美人迅即以一眼殺向他,「我警告你,今晚少惹我。」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步青雲干脆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壺,再一把扯緊他的衣領朝他大喝,「弄大了樂將軍的肚子,卻沒有半點男人該有的擔當?是男人的話,就去負起你該負的責任!」
他的氣息猛地一窒,撇開步青雲揪著不放的手後,逃避地別過臉。
「……我不想娶她。」
「不娶?」步青雲冷冷一笑,「那好,你的軍旅生涯就會到此為止。」既然軟的不成,那大伙就都玩狠一點的吧。
「什麼?」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說到那上頭去的余美人,有些狐疑地看向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他。
「身為藏龍營的將軍,弄大了一個姑娘家的肚子,卻還不願負起責任娶她過門?」他邊說邊嘖嘖有聲地搖首,再變臉似的,兩眼往當事人身上狠狠一瞪,「這事遲早會傳至開國大將軍或是陛下的耳里,日後全天下人也都會知情,到那時,就算你不被開革,你認為,在軍情與民情輿論下,你還有那資格繼續當你的將軍嗎?」
也不是沒想過這一點的余美人,是有預料到這事若傳了出去,最壞的下場不只是他的前程沒了,就連君楠的,也會一並被毀了。他倆為國效命多少年了?無論是他或她,定都不願為此而失去多年來努力的一切,可是……
「我從沒想過要娶她為妻……」他將兩手伸進發里,總覺得自個兒像是陷入個死巷里,只能拚命打轉卻找不著個出路。
步青雲不客氣地回他一槍,「她也一樣沒想過你會是她孩子的爹啊!」
阿子……
「我問你,你真忍心讓你的親骨血流落在你的家門外?」步青雲一把拉直他的身子,以又快又狠的話語直戳進他的心中。
扁是想到未來君楠挺著個肚子,被拒在她家的家門外,未婚有孕的她又無法再回到軍中,而他倆的孩子,則可能在出世後因沒有他的庇護,在飽受世人異樣的目光下成長……一陣襲上他心頭的痛楚,在他想到他們母子可能會有一個無依無靠的未來時,即讓他怎麼也不願再想像下去。
「認識你這麼多年,也見你同樂將軍砍了那麼多年,我卻從不曾見你真殺過她。」步青雲邊說邊為他們兩人各倒了一杯酒,「你要殺她或她要殺你,同在一個屋檐下,都是輕而易舉之事,為何你倆從不這麼做?」
「我與她無仇無怨。」他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步青雲坐在他身旁,一手撐著下頷問︰「既是如此,那你告訴我,在孩子都有了的情況下,你究竟還有什麼理由不能娶她過門?」
盯著步青雲那雙明澈的眼眸,余美人怔了怔,好半晌,他也想不出他究竟有什麼原因不娶他們母子倆一塊過門,並給予他們往後最是需要的保護。
「我相信你不是那麼蠢的人。」步青雲用力在他背後拍了一記,再同他舉杯更進最後一杯苦酒,「喝完了這杯後你就回去三號房,像個男子漢,去面對樂將軍與她月復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