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括了一小筆不義之財後,沿著莊園外頭的小路往前走的青鸞,自右袖中取出一卷不小心拿錯的畫卷,攤開看了許久後,她又羨又懷疑地停下腳步。
「荷粉垂露,杏花含羞……霸下,我有可能成為這種女子嗎?」她翻過畫卷,讓走在前頭的霸下也瞧瞧里頭所畫身子似若無骨,面容有若春花般嬌美的人間女子。
霸下冷冷瞧她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除非全天下的人都瞎了。」
已習慣被潑冷水的青鸞,一臉惋惜地收好畫卷擱置在小路一旁,才抬頭,她便身子一怔,隱約地察覺到在入莊前,似乎還有不少來客正等著他們。
「霸下、霸下……」她小跑步地跑王他身旁,朝他笑得一臉諂媚。
為了她面上的笑意,他防備地往後退了兩步。
「這回你又想怎麼著?」
「今兒個我想試試扮大家閨秀。」她理了理衣衫,再姿態優雅地同他欠身行了個禮。
「隨你。」霸下的反應只是朝天翻個白眼,而在這時,自她的袖里也備有同感地傳來一聲淡淡的嘆息。
「你倆也不需這麼不賞面吧?」她一拳敲給前頭那個,一拳再賞給袖里的這個。
捂著頭不甘心走在前頭的霸下,才繞過一處濃密的樹叢,兩腳便止住不動。望著眼前聚在山莊正門外,少說也有百來只的魔,他隨即明白了那個青鸞為何方才會突然想扮扮大家閨秀的原因。
望著前方遠處的雄偉山莊,以及排在前頭等著入莊的魔類大陣仗,後知後覺的霸下扁著張嘴。
「就知道你又想佔我便宜……」明白又被她陷害了後,他扳扳十指,很想掐完後頭的那個,再去對付前頭的無數個。
「記得,我是大家閨秀啊!」青鸞朝他眨眨眼,再儀態萬千地走到小路的一旁。
只能將心中所有怨言,全都化成嘴邊小小聲的碎碎念,一骨碌沖往前頭開山劈路的霸下,在一群數不清的魔類全都沖向他時,順手拔了棵道旁的大樹,接著橫樹一甩,一鼓作氣掃散了大半的礙路者,但就在他又順手扔了十來只的魔類時,他卻忽覺一陣冷意。
「小弟!」
遠在他發覺之前,就知道有高手來到的青鸞,轉眼間即快步奔向霸下的方向。而從沒听她叫得那麼急過的霸下,才回首看了遠處正擋在小道正中央的男人一眼,先前即無法拘管住的刺骨冷意,霎時漫布全身,令他僵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來得快也防得快的青鸞,在霸下整個人僵住了時,已來到他的面前並將他推至她身後。因她的抵擋,勉強能夠動彈的霸下,忙不迭地躲在青鸞的身後,兩手緊緊揪著她的裙擺絲毫不敢放開。
唉,就算是大家閨秀……偶爾,也是得來個解救蒼生一下……
站在前頭,仍未估出來者的身份,只大略知道來者道行不淺的青鸞,在感覺身後的霸下小小的身子始終抖個不停時,她不語地將右袖張至身後,二話不說地將霸下也給收進袖中,讓他與袖中的另一位同僚一塊作伴。
雖是已刻意壓抑了,但空氣中層層彌漫的神力,與像快將人燒灼起來的熱氣,霎時將原本還礙在路上的群魔一鼓作氣掃除在外,同時令青鸞不得不鎮定下心神鎮住步伐,並大略探知了來者之底。
「這是入莊之帖。」為免來者敵我不分,不論哪方眾生都出手,她隨即將放在胸襟里的帖子亮在他面前。
一身翩翩風采、全然不像魔類中人的男子,緩緩地抬起黑眸,將目光鎖定她後,兩手定定地背在身後,慢條斯理地朝她踱來。
行走間,素色的衣衫,與艷紅色的腰帶,在微風中款款微擺,交織成兩種截然不合,可在他身上卻又貼合得再不過的風情。一路上,把注意力都擺在霸上的他,在來到她的面前時,他首先低首看清她手中之帖,確認無誤後,他抬起首來,赫然認出眼前這張他永無法錯認的臉龐之後,他的兩眸,停在她身上許久許久……
久到青鸞兩眼頻頻朝他眨呀眨;久到她在他面前揮手再揮手,還附送原地跳個兩圈給他瞧;久到……她都以為他得看到海枯石爛才能甘心時,他這才穩住氣息,輕聲問。
「姑娘是?」音調優美宛若天籟的男聲,讓那個素來就沒什麼定力的女客愣了一下。
暗自在心中鎮定過一回後,她深吸口氣重整旗鼓。
「青鸞。」
遠遠看去,在得知她的姓名後,他的眼眸似動了動,但始終都面無表情的他,仍舊沒給她另一個不同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他將身子一偏,讓出道時不忘朝她揚起帶有恭迎之意的一掌。
「請入莊。」
這真是……真是……
暴殄天物啊……
分明就是個面容斯文俊美、體態結實完美的好兒郎,掩都掩不住的仙氣,更是襯映出他一身不凡的氣質,最要命的是,他啥事都不必做,只要出個聲,他那上天下地難以再尋的美聲就足以把人迷得七葷八素了,只可惜……這位不該出現在此的神界攔路人,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不笑不怒,也沒給過第二號模樣讓她瞧瞧,害她只能在心底暗自扼腕。
若是她那些遠在神界的同僚們,也都生得如此秀色可餐,那定力不足的她,鐵定受不住引誘,早早就破戒了去……
徐徐的涼風吹揚起他背後閃爍著亮澤的長發,令她浮游的眼眸如同上網的魚兒,自然而然地入了網不忍離去。
風兒飄飄蕩蕩、前頭的身影規律地左右擺蕩……這令她的兩眼不得不宛若魚兒般地,受誘地游過了去,靜靜貼伏而過他那時而清楚、時而看不清的側臉上,而自一旁樹梢林葉間篩落的光影,此時此刻,則像個無聲的告密者,悄悄道出了那具偉岸身子與身子後的秘密,偏又閃閃躲躲,不肯老實地告訴你,他的真面目,一如他悶不吭聲的性子般……
唉,難道從沒有神告訴過他,美男子再美,若是不笑,那麼,再美再好也都只是枉然,更何況他的神力也不知究竟高到哪去,尋常的神仙或各類眾生遭他一瞪,膽也約莫給嚇掉了一半,可他卻似是很滿意這等神情。
「唉……」浪費,浪費哪。
原本讓出道,且走在前頭領著她的男子,在听見她那似有若無的嘆息聲後,腳下的步子,很顯然慢了些許,就在她因此而有所疑之時,他側過俊美的臉龐,深深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半晌,又不言不語地繼續領路前行,並在走到莊園大門之處時,伸出一掌邀她入內。
沿途上,未多置一詞的青鸞,在經過他的身邊,不知為何,卻察覺到一道既陌生卻又熟悉的氣息時,她猛地停下腳步,而後,在他愕然的目光下,朝後倒退了兩步,仰起小臉問向他。
「請問,你是何人?」
她怎不知,在這魔界里,除了她袖中的兩尊神與她之外,畫樓還多邀了尊神來著?而這個算是她同僚的男子,無論她再怎麼搜遍她總是記不了多少的腦海,就是憶不起有這一號,除了藏冬與郁壘外,足以威脅到眾多神仙的大人物?
「火鳳。」他低首看了她從沒變過的小臉,有禮地淡道。
「嗯……」她有听過這名嗎?怎她覺得似乎有點熟悉?算了,她記性不好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記不起便罷。
她點點頭,在將他的大名揣在心頭之後,繼續往莊內走,但只往前走了三步,她立即又退回了三步,接著又將小臉往後一仰。
「請問,一介神界之神,怎會在此?」神魔大戰方過,再怎麼說,身為魔界之首的火魔畫樓,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收容她以外的神仙來到魔域,憑什麼他這一名應當與畫樓沒啥交情,而神力又足以與畫樓對抗之神,能夠站在這兒邀她入莊?
「眼下,我暫任此莊莊內總管。」他不疾不徐地扶正她的腦袋,以免她看似搖搖蔽晃的身子,下一個動作就是往後栽倒。
總管?他究竟是哪兒像個總管了?
雖然疑惑堆滿心頭,但,眼下看來,並不是個追根究柢的好時機,只能勉強忍住的青鸞,朝他伸手抬高了右袖。
「我多帶了兩位客人入莊,無妨吧?」
他看了看她淡綠色的衣袖,很清楚藏在里頭的是什麼,他也不以為意,只是替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沒站穩的她扶穩肩頭,再順手將她一頭懶得扎髻也懶得變啥花樣的長發,自胸前給撥至她的肩後。
「無妨。」
「我想先見見此莊的主人。」天生就少了根筋的青鸞,壓根就沒注意到他做了什麼。
「這邊請。」很樂意替她引路的他,微微朝她側首,便先行走在她的前頭大步走入山莊內。
遠遠走在他的後頭,瞧著他那雖是高頭大馬,卻身形優美、身軀結實得無可挑剔的背影,青鸞的唇邊忍不住啊起一抹淺淺的笑意。說真的,這個沒啥表情的仁兄,雖然待客之道不怎麼樣,不過背影還真是挺賞心悅目的……
正當她這麼想時,走在她前頭的男子似是隨意的揚起右掌,準確地捉來一柄射向他的箭後,連喘息的余地也不給,已快速將箭反手射回去給偷襲者。
刻意慢步在他後頭等著他大顯神威的青鸞,在入莊的前廊上突來一陣有毒的大霧時,下意識地以袖掩鼻,而走在前頭的他,只是不慌不忙地揚袖一揚,剎那間,雙眼所及之處,盡是霧盡風清,當下她不禁心神一凜。
也許,她太低估了些他的道行也說不定……
「姑娘。」在被他領至前廊盡頭,通往主屋的方向時,停下腳步的他輕聲喚著想到出神的她。
「嗯?」她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在袖中防備地握緊了左拳,再微笑地向看他。
他頓了頓,以復雜的眸光望向她,「你……可還記得我?」
「咱們曾見過面?」沒料到他會說這話的青鸞一愕,面上意外的表情顯露無疑,而這也令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在失望之余,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眸。
「……算是吧。」
「你總算是到了。」
足足盼了幾個月,這才終于把一心要找的貴客給盼來了魔界,身為魔界之首的火魔畫樓,在火鳳一將客人送進他的房里後,隨即對那尊走路總是搖來晃去,連性子也晃來晃去總沒個正經的老友拉下了老臉。
「我還以為我得派人扛頂轎子才能將你給扛過來呢。」安穩坐在太師椅里的他,絲毫不掩一臉的埋怨。
「你老人家就別學霸下嘮叨了,晚到總比不到好吧?」由于外頭的情況實在太過詭異,沒空同他先來個敘舊的青鸞,以指輕輕推開窗扇一些,直朝著莊外天際瞧。
妖界的妖氣沖天不散她是見過,但她可從沒見過這等驚人的魔瘴彌漫,眼下聚在莊外的群魔,以她來估,為數若不是上千肯定也好幾百來著。
「嘖嘖,你外頭的客人還真不少……」她可不認為,會有這麼多魔想來同他作伴,是因為他的名聲太好,或是人氣大增之故。
也知今日會有如此,全是他一手造成的畫樓,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自神魔大戰我敗了後,外頭就總是這樣。」打從他敗在神界手下後,一天到晚都有著想要竄他位的魔類,以興師之名,特意前來考驗他不想殺同類的原則。
他明白眾魔想向他這魔界領袖興師的心情,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堂堂一魔之首,竟敗在雨位神界武神將之下的心情,這一些,他都能收進心底,但那些在他手底的魔類,卻是無法接受這等結果。
可他們卻不知,神力已達至巔頂的藏冬與郁壘,只要他倆合璧,哪怕妖界與魔界聯手,恐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他能僥幸自他倆手中留下生機,並仍好好的活至現今,不敢再多奢求點的他覺得,他已夠走運了。
站在窗前的青鸞,再將窗扇稍稍推開了些,兩眼自遠處的天際往下一降,直降在站在外頭院中,正吩咐著手底下人打點莊內事務的火鳳身上。
她頭也不回地朝身後勾了勾指,「哪,外頭的那個冒牌總管,你是打哪兒找來的?」
「昆侖山山腳下。」
原本整個心思都停留在火鳳身上的她,在听見那幾字後,總算是只手合上了窗扇,緩緩轉過身子,仔細瞧起這個許久未見,才剛見面,就讓她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的老友。
「我說畫樓……」她左搖搖右晃晃地走向他,而後兩手撐在他的桌前,朝他笑得曖曖昧昧,「幾百年不見,沒想到你面子可是愈來愈大,竟大到連西王母身邊的神仙也都給你請來了?」他不是才自一堆神仙的手上吃了個大敗仗?在這群魔皆恨神界之神之際,他居然好本事地交上了神力探不出底的可疑神仙?
他自桌上的糖盒里取來一顆由魔界蜂魔,以百花之蜜親制的甜糖,而後帶笑地將它塞進她的嘴里。
「我薄面還沒那麼大。」外頭的那尊神仙……若他不願,只怕天帝也請不動他半步。
「那他為何會在這?」被口中之糖甜了一嘴的她,不客氣地坐上桌面,再一手取來糖盒,將盒中之糖一顆一顆往嘴里塞。
他狡狡一笑,賣關子似地兩手朝她一攤。
「因他有他的目的,而我有我的,因此我不過是順水推舟。」
她轉了轉眼眸,在一嘴的糖甜過頭時,端過他桌上的茶水灌了好幾口,而後,她神色一斂,清澈澄明的目光,像面照妖鏡般地,誠實地映照出他一臉投機與利用的模樣。
「你想推的,是什麼舟?」魔類的本性是什麼,她再清楚不過,平常耍弄人心、玩弄人性那一類的事就算了,但這一回,她就算不愛管閑事,恐怕在她置身其中後,她也很難再來個不見不聞。
他愛笑不笑的,「打何時起,你有了同僚之愛了?」
「我只是不想也被你利用罷了。」她輕盈地跳下桌面,很清楚他會大費周章的找她來魔界,準不會有啥好事。「對了,你與那個叫火鳳的,做了什麼交換條件?」事關她的同類,即使她與畫樓算是好友,但再怎麼說,她仍舊不能讓戰敗後的畫樓,再打她同類的主意,或是又想再與神界一戰。
「此乃天機。」他仍是堅不吐實,「總之,他早你們來了一月有余,眼下,他是此莊的副莊主,為我暫理莊內與莊外的大小事務。」
不急著逼他說出實話的她,只是將眼往外一掃,透過窗縫,發現一雙黑眸在與她不期然的對上了後,馬上就轉首離去。
「除了霸下外,你還額外帶了個客人?」畫樓盯著她動來動去的右袖,在里頭的兩個已經快打起來時,適時地提醒她一下。
「吵著來湊熱鬧的。」她笑笑地再揍袖里的兩神一拳。「不過是尊連胡子都長不出的土地公,你不會連他這小角色也不歡迎吧?」
「當然不會……」坐在椅中的他想換個更舒適的姿勢,才動了動身子,他的兩眉便微斂。
她嘆了口氣,「你傷得很重。」看來聯手的藏冬與郁壘,這回,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我以為我瞞得很好。」
「你若能瞞得好,那今日的魔界便不會這麼熱鬧。」她收起所有的笑意,面帶遺憾地問︰「你大限將至了,是不?」
「沒錯。」他大方承認。
記憶中,綠意遍布的盛夏林中,午後,大雨方歇,蒙蒙的細雨仍在天際纏綿流連不肯散去。
重傷方愈的她,寂寂走在林間,林間綠草上的雨珠濡濕了她的裙擺,漫不經心走著的她,抬首瞧著上頭樹梢與葉尖上豆大的雨珠,何時會自上頭落下時,一柄紅竹傘蚌地遮去了她的天際。
她轉首一望,正是她的命救恩人畫樓,因擔心她而來接她回莊,而這時,遠處另一柄雪白的傘,持傘之人也朝她這方向走來,她抬首看去,面上盡是溫柔笑意的冰蘭,手上抱了件干爽的新衣,正等著她更換……
那兩柄雨中的紅白竹傘,以及浙瀝瀝的細雨……
她將頭甩了甩,用力將藏在心底的回憶甩了個老遠,將雙眼拉回眼前氣色完全不能與幾百年前相比的畫樓身上,半晌,她冷靜地問。
「專程找我來這,你是想托我什麼?」
「這事不急。你遠道而來,定是累了,你先去歇歇腿吧。」畫樓朝她搖了搖首,並轉頭朝外一喚,「來人!」
「畫樓……」
「來日方長,有話,咱們再找機會談吧。」當守在門外的小廝推開門站在外頭等她時,漸漸掩不住面上疲憊的他,只是朝她揮了揮手。
既然他不急著說,她也不想逼他……走在小廝的後頭,一路被領至客院里後,青鸞方推開客房的大門並遣走小廝,早就顯得迫不及待的霸下,便馬上自她的袖里跑出來,一骨碌地爬上客桌,與她眼眉齊對地問。
「畫樓怎會有火鳳這等神界的朋友?」
「都多久沒見畫樓了,我怎知他這些年來又交了什麼新朋友?」
打從遇上了那個火鳳後,心頭便一直不安得緊的霸下,眉心深鎖地在桌上坐下後,語調悶悶地說著。
「或許,那個火鳳是天帝派來收我的……」
「我看不像。」她拉開圓椅坐在桌邊,不以為然地搖首,「他的目標應當下是你。」
「那會是誰?」猜想不出個所以然的他,在見著她的右袖又動來動去時,有點受不了的哼了口氣,「你就放他出來吧,省得他老在里頭扭來扭去礙人眼。」
經他一說,青鸞這才想起,她還沒把偷帶進魔界的望仙給放出來透透氣。
她抖抖右袖,差點被悶死在袖里的望仙,一出袖,就先指著霸下的鼻尖氣跳跳的問著青鸞。
「為何他不必躲,而我就得偷偷模模的躲進來?」
霸下一臉不屑,「也不拿面鏡子照照。」一個是神獸,道行數千年,而另一個,則是連一小撮胡子都長不出來的沒用神仙,就憑這個香火從沒旺過的土地公也想同他比?
跋在他倆又吵起嘴皮前,青鸞一手拎開還坐在桌上的霸下,再轉身以兩指敲向望仙的額際。
「說想瞧瞧魔界的是你,一路上拚命扯我後腿的也是你,下回你再不安分點,我就把你扔到那堆魔里頭,看他們不拆了你吃下月復當點心?」
「不扮大家閨秀了?」霸下涼涼地瞄她一眼。
「在你倆面前不必當。」她可不想人前人後都那麼辛苦。
被敲了一記的望仙,搓了搓發紅的額際後,突然想起他在袖中最想出來證實的一件事。
「青鸞,方才領咱們進莊的可是燈神火鳳?」
「燈神?」她挑挑眉,「怎麼,你知道他?」她記得那位美男神仙可沒同她說過他在神界的職稱。
望仙忙不迭地大嚷,「眼下全神界和全魔界都認得他這尊神仙!」就知道這兩個完全不關心神界之事的同僚,一定都不知道先前所發生的那些糗事。
「喔?」他倆互看對方一眼,接著各自一手撐著下頷,靠在桌邊等著听望仙開講。
望仙清了清嗓,將這事從頭說起。「這個火鳳呢,他其實並不是咱們天帝這邊的神仙,他是西王母的手下頭號大將,由于神魔兩界大戰戰事即將掀起,故天帝才遠從西王母那兒將他給借調過來。」
「難怪……」她就覺得她在天帝這邊沒見過他這號人物。
「事前,全神界之神都以為,在昆侖山頗富盛名的他,應是能為神界立下赫赫戰功,好與天帝的兩位武神藏冬與郁壘一別苗頭,可沒想到,他非但沒能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反倒是將神界的面子都給丟盡了。」
「此話怎說?」
「唉,大戰之前數百場與魔界的小戰役,泰半的戰功,的確都是由他一神領軍辛辛苦苦給打下來的,可,就因他一個在大戰前的失常,導致前功盡棄。」
「他究竟做了什麼好事?」他們兩個愈听愈感興趣。
望仙嘆了又嘆,「也沒什麼,只是在最後一役未開始前,也就是兩軍對壘的那個當頭,沒想到神界的三位統帥之一的火鳳,居然臨戰被那等大場面給嚇得兩眼一翻,當場……暈了。」
听得兩眼暴睜的兩位同僚,在沉默半晌後,皆大力拍桌站起齊聲喝問。
「暈了?!」
望仙愈想就愈覺得丟神,「大概是……被那等大陣仗給嚇暈了吧。」雖說他們神界在這場神魔大戰里,最終還是勝了魔界,可這笑話……不管再過幾百年,魔界應當都不會忘記吧?
震驚到啞口無言的青鸞和霸下,只是僵著臉,說不出話地瞧著他。
「唉,多虧他那臨陣一暈,接下來所有戰事與功勞,就全都落在藏冬與郁壘身上。」講到後來,望仙也順便說了說,他那一暈的後果,「因此後來當天帝論功行賞時,他只勉強撈到了個燈神之職,而藏冬與郁壘,則是雙雙當上了戰神。」
愈听愈沉默的兩神,面上的神態也變得愈來愈詭譎。
「誰曉得那個火鳳在當上燈神後,他照樣沒什麼長進,就連個小小燈神也當下好。」
「怎麼個當下好?」
「他頭一夜上工,任職天帝御案上的照明火燭,他就大放其焰,差點閃瞎了天帝的雙眼。」望仙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竟然有神敢在天帝面前如此放肆。「就在火神祝融與天帝數落了他幾句後,豈料打那時起,他便總是黯淡無光,夜夜要亮不亮、忽明忽滅,害得天帝差點因他而成了個盲帝!」
「這真是……」勉強自喉中擠出聲音的霸下,兩眼中充滿了閃閃的崇敬之光。
「真是大不敬是下?」望仙忙不迭地爭取他們的同仇敵愾,「身為天帝的燈神,他竟連天帝也不放在眼里,連什麼叫職業道德都不清楚,就連被天帝逐出宮中,他也不痛不癢,真不知那個西王母是怎麼教導手底下的神仙……」
一逕說得高興的望仙,兀自滔滔不絕地開講下去,始終沒有注意到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另兩位同僚,他們與他截然不同的心情。
分明能力與修行高到深不可測,可他卻能一口氣推掉身上所有的重責大任,快快樂樂地做個名正言順的逍遙神仙,且放眼整個神界,眾神竟只是忙著數落他的不是,而沒神去理會他的逍遙?
餅了很久很久,青鸞才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在嘴邊嘀咕完霸下方才未竟的話。
「……高啊。」
天未亮的清早,蒙蒙晨霧似將整座莊園內外籠罩在白色的薄衫里,大清早就來到這座莊園唯一一座樓台上的青鸞,身後披了件衣裳,在一日比一日更冷的風中遠跳著這座莊園的全景。
幾百年沒看這景了,只是,景雖似,該在的人,卻不在了……
蚌遠忽近的白霧,令她不知不覺地打開了那只藏在她心頭深處的箱子,釋放出一陣她不舍的回憶,那回憶里的女子,膚色白得就像眼前的白霧般,正笑婷婷地朝她走來,而後以略嫌冰冷的素手輕挽著她的手臂,邊走邊以柔美且她百听不厭的溫柔聲調告訴她,這世界,其實有多美好……
她都已經忘了那名被奉為冰魔,與火魔畫樓齊名的女人,已經放開她關懷備至的雙手,有多久了……
「天色還早,你怎不睡著?」
當刻意放輕的步伐即將來到她身後時,她緩緩回首,瞧著面色蒼白的畫樓,邊扶著圍欄邊走向她。
熟悉的笑意依舊掛在他的臉龐上,但若是仔細瞧瞧,便可發現他不僅僅是清瘦不少,在他身上的魔力,也正一旦點地消失中,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個名喚大限的巨獸,正遠遠躲在畫樓的身後,隨時伺機想一口食他下月復。
當他終于慢步走至她的身旁時,青鸞取來身後所披的衣裳改披至他的身上,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試圖在她身旁站直了身子,與她一起看著以往他們也曾看過的景致。
「青鸞。」
「嗯?」
「你在乎過什麼?」
她在乎過什麼?
若說是眼下所有關于她之事,她一點都不在乎,但,她在乎別的,例如,她身上所欠的人情債;在人間肚子能不能吃飽;在各界眾生的眼中,她是否還是一塊無比的上肉;自冰魔冰蘭先走一步後,在畫樓這僅剩的唯一朋友死後,她身邊,到底還剩下些什麼?
「你太寂寞了,總是獨個兒,從不在意誰,也從不在乎什麼。」側首看著她平靜的臉龐,知道她天生少根筋,又不懂得什麼叫在乎,畫樓索性直接說出想告訴她的。
「這不好嗎?」反正日子不也同樣是這麼過?且,不在乎太多,那,是不是也不必在失去後感到太傷心?
「不好。」他最擔心的就是她這等性子。「因此我在想,我若是真的非得離開這人世不可,那麼,我定要為你留下些什麼,我想冰蘭也一定希望我能這麼做。」
為什麼,這對與她似友又似家人的夫妻,總是要這麼為她著想呢?他們分明就知她是何身份,卻還是在她最需要保護的時候,提供了她一個庇護之所,並且教會她許多事,以及認識了各眾的眾生,可是,他們一個個,卻先後都要離開她的生命中了……
胸臆中那濃濃不願分離的情感,沒來由地佔據了她,她緊握著雙拳,啞聲地說著。
「你和冰蘭,已經給了我一個霸下了。」她很知足,也從不在這上頭貪心。
「不,我真正要給你的,還有另一個。」千挑萬選,他才照冰蘭的遺言為青鸞找著了一個,他可不能白白錯失這回的機會。
她挑高黛眉,「還有?」一個六歲的小老頭加上一個神力不濟的望仙就夠她忙的了,他還想在她的生活中再塞進一個?
「對。」
她有些受不了地別過臉,「隨你了,只要別太給我找麻煩就成。」真搞不懂這些魔類,他們天性不是自私自利的嗎?怎她就只認識兩只,而這兩只卻都對她關心過頭。
「青鸞。」畫樓站在她身後,兩眼直盯緊她的背影,「我死後,魔界必亂,在下一位繼位者穩當地接位前,我希望你能為我穩下魔界,別讓他界乘機將魔界給滅了。」
沒回頭的她,過了好一陣,只是敷衍她點點頭。
「知道了。」
「我知我這要求根本就是強你所難。」當初在要她來魔界之前,他也再三考慮過了,只是,無論他再怎麼想,他就是找不著一個比她更可靠的人選。
她沒好氣地回首瞪向他,「那就別說出來好讓我有機會可怪你!」
知道她只是只紙老虎的畫樓,像個大哥哥般上前拍了拍她的頭頂,在她乖乖地任他拍著時,一道暗地里竄出直朝他而來的目光,令他手邊動作一頓。
「對了,關于火鳳……」很識相收回手的他,刻意挑在這當頭轉了個話題。
她忙回過頭來,對于那個讓她大開眼界的燈神,她就顯得十分有興趣。
「他怎了?」
「你可知他的底細?」難得見她會對陌生人感興趣,畫樓愈問嘴角就愈是往上翹。
「只知一些。」青鸞在他開始笑得壞壞的時,滿心防備地看著這個以往曾經整過她好多回的老友,「你在打什麼歪主意?」
他撫了撫下頷,「我想,也許他能為你開開眼界或是開開竅也說不定。」
她一愕,「開竅?」
「反正你在人間客居多年,早有了七情六欲。」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像只黃鼠狼似的,「再添一項,也不嫌多是不?」
這對魔界夫妻是怎麼搞的?怎麼先走的那個,老是擔心她會不快樂、不知該怎麼開始她的人生,總是擅自以為她好之名替她安排了一堆事,而這個還沒走的,怎麼也跟他那個妻子一般,也對她玩起花樣來了?
「既然你要賣關子,那你就賣到底好了,反正遲早我會把它給挖出來。」她放棄再去理解這對魔界夫妻共有的怪毛病。「咱們說說正事吧,告訴我,要傳位給哪只魔,你心底已有人選了嗎?」
說到這點,畫樓的面色就明顯地黯淡了些。
「有,但我不希望是他。」
不希望是他?那,也只有一個人選了。
據她所知,眼下放眼全魔界,道行夠高,能夠爭奪魔界霸主的,也只有四只魔,而這四只魔,分別是申屠令、夢魔申屠夢、心魔以及炎魔這四者。
若以這四者的心性來看,全都是魔界標準的性格,沒一個是好魔,也沒一個是善類,但以殘忍度來算,以及可以不顧道義放肆殘殺同類、最令畫樓不滿的,大約就屬那個打出道以來,就一直沒給過人好印象的心魔了。
清早的晨霧逐漸散去,抬眼遠望莊園外頭的光景,她不禁有些頭疼地撫著額。和前些日子相較起來,外頭前來圍莊之魔,似是又多了一倍之譜,說不定再不過多久,全魔界之魔就都會聚到這來了。
也許……所有魔類都知道,畫樓壽命將盡了。
「我听到風聲,你想找的那四只魔各自往這兒趕來了。現下全魔界都在問,身為魔界之首的你,究竟想傳位給誰?」
「你早知我不得不傳位給的是誰。」任何一界擇首,道行與武功是第一要件,因此,他也是別無選擇啊。
她順水推舟地問︰「所以,你需要我來此阻止他在登上大寶之後,大殺魔界之魔?」就知道來這絕無好事,他果然是想把那只未來將登上魔界之首的心魔交給她去收拾。
「沒錯。」
「你找來的那個火鳳不成嗎?」唉,雖說她是很想報恩,但這等爛差……她還是能推就推吧。
杯樓一臉惋惜,「他當然成,只是,他不願膛魔界接位這渾水。」魔界的家務事,那尊天上神可沒有半點閑情想搭理,就算是他說破了嘴皮子也沒用。「青鸞,除你之外,我無人可求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嘆口長氣。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我會不擇手段達成你的心願。」誰教他有恩于她?就當欠債早晚都得還啦。
「對于心魔,你可有把握?」
「哪有什麼把握?」她相當認命地一嘆再嘆,總覺得這個老友這話也問得未免太遲了些。「除了把老命豁出去外,你以為我還能怎麼著?」她向來都是奉行船到橋頭自然直那套的,既然她都跳進這坑里了,那就算她吃虧點,拚了就是。
「我──」滿面擔憂的畫樓才剛開口,發現動靜的她即抬起一掌制止他再說下去。
不明所以的畫樓,順著她看向遠方的目光看去,只見幾只魔類紛紛被拋上天,她連想都不用想,即知道大清早就又給她惹事找麻煩的會是誰。為此,她重重嘆了口氣,轉身朝他肩上一拍。
「救神為上,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