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有神回來的戰神宮中,打一清早起,細細碎碎的哭聲,即吵得平常都四處遛達難得回宮睡場覺的某兩位神仙,肝火旺盛地自床中坐起,而後各頂著一張沒睡鮑的臭臉,也不管有沒有更衣,便攜著滿月復的起床氣來到外頭的大殿,用力瞪著那個窩在階梯最底下,已是哭成梨花帶雨的繁露。
就當他倆看清來者是何人之後,所有因她而一大早就燃起的怒火,在她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龐抬首望向他們時,登時全都熄滅,還逼他們不得不多灌兩盞茶泄憤兼提神。
「她沒回來?」喝完一碗茶,總算有了點精神的藏冬,在她邊哭邊說完後,總算明白了她今日所為何來。
緊張的緊露,不安的兩眼直瞧著他們,「打從同無冕去送禮後,子問她……她就一直沒回來。」
無冕兩字一進耳,殿上的兩位神仙在相視對方一眼後,僅是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害得跪坐在大殿上的繁露,連忙忍著淚,趕在他們覺得無聊而走神之前先問問他們一事。
「子問會不會是出事了?」以子問的身手和高深的術法,按理,她不可能會有任何危險,可是,若她這趟旅途算上了個無冕的話……
「繁露。」藏冬抬起一掌要她緩緩,走下台階蹲在她的面前問︰「在你來這兒問我們之前,你可去問過所有的武將神了?」
「我問了……可是……」她愈想眼眶就愈泛紅,「打那日起,就沒人知道子問究竟是哪去了……」
跋在她淚雨又滂沱而下前,對她不感興趣只對無冕感興趣的郁壘,也跟著走下階梯坐在藏冬的身旁。
「這事,你可問過無冕?」要他來猜,這事八九不離十準與無冕有關。
「早就問過了。」她說著說著把臉埋進十指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笑,就一聲不吭閉關修練去了……」
「喂。」暗自思索了一陣後,總算是睡醒的藏冬,面帶懷疑地睨向身旁的郁壘,「方才,她是不是說,無冕笑了?」
郁壘愛理不理,「那又如何?」
藏冬愈想也就愈是篤定,「你倒是說說,這輩子,你可曾見無冕笑過?」他若不是老了呆了,那對于無冕之事,他應當記得很清楚才是,而關于無冕這尊全神界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他這輩子曾笑過幾回,真要算起來,只怕三根手指頭還有剩。
在他倆還未當上戰神,仍待在武將林中時,讓他記憶很深刻的一件事,並不是無冕被人稱為地下太子的身份,而是他不與任何神交友,也不同任何同僚說話,就在他神法與武藝大成之後,不知是無冕無意要藏,又或者,無冕只是想向他們證明他這尊地下太子的地位,看似不再壓抑的他,總是在暗地里向所有的神暗示,他雖拒神于千里之外,亦可殺神于千里之外。
「那家伙笑與不笑,關我何事?」打心底不喜無冕這二字的郁壘,對于這話題已失去了興致。
「關系可大了。」天才果然是孤獨的。
記性向來不差的他,還記得,在幾百年前,在武將林里的一場武試中,皆是赤手空拳上場的無冕與子問,在他倆你來我往之時,龐大的神力令在場臂戰的武將神們紛紛走避,唯二有耐性看完的,除了他之外,就剩那個從頭到尾都看得意興闌珊的郁壘……
他還清楚記得,那日子問勝了無冕一掌,就在那一掌後,無冕冷冷地笑了,那冷意,可不是單純只是令神頭皮發麻而已。而就在事後,無冕便開始努力修練,再日日去同子問挑戰,害得後悔萬分的子問直嚷著,早知道他那麼會記恨,那時她就不要出那掌了……
事隔多年後,無冕的臉上又再次出現笑意,且又是對子問所笑的,這教他怎麼不去懷疑,這一回無冕又想怎麼對付她?
「那個,關于子問……」枯坐在廳中,看著他倆各發各的呆,已經等了許久的繁露,忍不住出聲提醒看似快睡著的他們。
必過神的藏冬,忙在面上堆滿了笑意,「你先回宮等消息,或許她只是貪玩,想在人間逛逛,過個幾日她就會回宮了。」
「若她不回來呢?」繁露愈想.就愈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他模模鼻子,「那……就只能算她倒楣了。」全神界中,每一尊神仙都知道,無冕這號人物,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就算無冕在人間做了何等讓人發指之事,也仍舊無人或神能拿無冕如何。
「什麼?」
「沒事沒事,你就先回去等等吧。」藏冬轉過她的身子,直將她往外推,「來人,送客!」
待客人被請走後,郁壘慢條斯理地轉過頭看向那個不負責任的藏冬。
「你吃飽撐著了?」
藏冬反睨他一眼,「不騙騙她,難道你要我同她說實話?」
「那女人可能早已死在人間了。」別的不說,只要同她一塊去的神是無冕,不要說回來,就能否活著,也還是個問題。
「雖說很有可能,只是,倘若真是那樣的話……」藏冬兩手環著肩,總覺得無冕不會做得那麼蠢,說不定……子問只是個借口,而無冕的正事則在人間里?
「別告訴我,你想去天帝面前告御狀。」
說到這個,藏冬就想嘆息,「依天帝幾千年來事事都對無冕睜只眼閉只眼的作風,我就算去告了也沒用。況且,就算我再怎麼沒腦袋,我也還有點沒事別去與無冕作對的自知之明。」他最少還記得無冕那個地下太子的名號是打哪兒來的。
「怎麼,你怕了他?」至今誰也不知,無冕究竟是不是天帝與凡人所生下的太子,就連天帝都從未有那個打算讓無冕正名,反而讓無冕繼續待在只要一遇戰事,就得上戰場拚個你死我活的武將團里。
藏冬徐杏謳正,「我只是不想找麻煩而已?」他可不想成為另一個無冕時時都想除之後快的對象。
「你真擔心那個子問?」他的名言不就是無論什麼閑事都管,獨獨不管神界之事的嗎?
「沒辦法。」藏冬攤攤兩掌,「她若死了那還好,她若活著,我怕無冕不會死心。」
本來不想深想,但一旦深想,就愈覺得這里頭枝枝蔓蔓的東西實在是太多,郁壘索性從最基本之處開始找起那個令他感到懷疑和不安的地方。
「方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藏冬回過頭,沒想到他居然也有這麼正經八百的臉色。
「你我的武藝,是我倆花下近千百年,彼此相互切磋出來的,是不?」郁壘簡簡單單地陳述一個他人都鮮少想到的事實。
「是如此。」
「那,無冕的武藝,不就是與子問切磋的成果?」他怎麼想也想不通的這點,也許短期內,仍是不會有人來告訴他答案,氣既是如此,無冕為何會那麼想殺子問,甚至不惜親自出手?」
听完了郁壘的分析後,藏冬也覺得郁壘已模清了無冕的六成心思,而能夠模清無冕九成底細的人,則是那個生死不明的子問。只因無冕向來不與六界眾生有所關聯的,就算同僚,無冕也不願與他們接觸,可這些在子問的身上,卻是從來沒有半點限制過……
仍未想清楚無冕為何肯讓子問近身的原因前,以局外人來看待這件事的郁壘,在他耳畔多添上了更加充滿迷思的一句。
「倘若,他倆只是想打打殺殺,好分出個你我高下,這事,在神界私底下做即可。」郁壘交握著十指,雙目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你可曾想過,為何這回無冕偏要將子問引至人間?」
被考倒的藏冬頭痛地嘆了口氣,「這……就得問無冕了。」
沙漠是有生命的。
在頭一回見著大漠里的黃沙之前,他原先並不相信這話。
究竟是哪一年他已忘了,他只記得,那一日,他們這只軍伍,在敵軍叩關之前,在大將軍的命令下先敵軍一步出城御敵,可卻中了敵軍調虎離山之計,出了關的大軍在深入漠地里時,敵軍已繞過邊境上丘來到邊關的後頭,趁整座城的軍力不到原先的一半,迅速攻下邊關之城截斷整只大軍的後路。
遭困在漠地里的他們,前頭有著擁有三只大營軍力的敵軍,後頭則有著趁他們大軍出城而攻下邊關的另一只敵軍,令他們進退失據,只能困在漠地里無法動彈。而敵軍也不急著乘勝追擊,因他們知道,只要他們在漠地中多守一日,即離死日多近一日,到時,就算不渴死他們,也能活活曬死他們。
一顆透明的汗珠無聲地滴落在鐘甲上,燙熱的鐘甲在灼熱的陽光照射下,不過一會兒,即將汗水曬干,同時,亦將他們的希望緩緩曬干。
漠地里仍存活著的整只軍伍,自數日前.即已分散躲藏在沙丘之後,緊抵著風兒所吹出的沙丘稜線避開陽光的直射,但即使如此,入夏的熾陽,將整片漠地烘熱成一座折磨生命的火爐,雖說,偶爾會有些許風兒吹過,但過于熾熱的南風所捎來的,並不是希望,而是更多兵士葬身在這處熱漠里的消息……
等待了數日,在已將飲水喝盡的這日,存活下來的兵員已剩不多,而他們也知,他們這只軍伍無論再如何死撐著等下去,亦盼不到朝廷的援兵,只因他們這只龍蛇混雜的軍伍,並不是朝廷的正規軍,雖說領軍帶伍的將員,大都是出身于朝廷的正規軍,但除此之外,軍中募來的民兵佔了大多數,其次則是被迫充軍的罪犯,自願從軍者,則是佔了少數中的少數。
他也是因罪充軍的一員。
在一整排面上皆遭黔面的罪犯里頭,唯一沒在臉上留下充軍之印的他,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他一手抹去額上的汗,抬首看向湛藍無比,就連片雲朵也沒有的天際。
此時日正當午,亦是熱意最熾之時,一名原本挨靠在他身旁的老人,也像其他人一樣再也撐持不住這熱意而倒下,他側首看了倒在沙里的老人一眼,隨即挪同視線,而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前方沙丘上,金黃色的沙粒,順著風兒的撩撥裊裊起舞,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條有了生命的金色彩帶,正隨著烈日優雅地舞動著。
一逕瞧著遠方的他,在瞧得出神之際,忽然發覺遠處的漠地里有著大片的陰影,他順勢抬首看向晴蒼,卻赫然發現,遮蔽天際帶來了陰影的,並非雲朵,而是敵軍帶給他們這些連連耗了好幾日,卻始終拖著不肯死光的人們的最後之禮。
發現密密麻麻來箭的他,扯著干渴的喉嚨聲嘶力竭地吶喊著,急忙通知四下的人們盡坑阢避,可已或累或倦極的人們,即使明知道敵軍來箭了,卻無法移動自己的身子。
耳邊的囂音愈來愈近,風聲也益加刺耳得像是要刮破耳膜,明知再不躲就來不及的他在箭群抵地之前,翻身拉過方才死在他身畔的老人,將老人的身軀置于自個兒的身上……
旋陰又乍晴的天際,再次放晴之時,不知為何,在這片向來一年都沒下過雨的漠地里,竟飄下了細細的雨絲,當遍地的沙子覆上一層濕意之時,他費勁地推開身上代他挨了不知多少箭的老人,而後坐在原地,用著空洞的眼眸,靜望著四下的尸首與血腥。
涼風徐來,吹散了他覆額的發,讓他更加瞧清了眼前上天在隱逸至不知處前,所遺留下來的血腥與生命,同時,他亦瞧見了……
一名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女子。
訝異靜靜盛在他的眼底,同時也盛在滿面錯愕的青鸞眼底。
奉旨在這年為人間帶來戰禍的十九太歲青鸞,在布下了戰禍的種子沒過多久後,本打算就這麼返回神界的,反正剩下來的工作,鬼界的陰差也定會為她做好。可是,就在她打算離開之時,她的眼角余光,不經意瞥見坐在漠地里的一道」雪白的身影,令她不得不狐疑地緩下返回神界的腳步,轉身走向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的女子。
就在她愈走愈近瞧得更清楚了些時,她想不通地看著眼前那個坐在一地血肉之中的女人。
從沒遇過這種事的青鸞,在走至那名仰起粉臉,以面迎接著遍灑大地的細雨的女人面前時,她先是呆愣愣地看著四下,再揉揉眼後,終于確定了在她面前有個……
不著片縷,全身光溜溜的女人?
被嚇得不輕的青鸞,連忙月兌上溫暖的袍子。將有著一身雪膚和赤果著身子的她給包裹得密不透風,不但為她帶來了溫暖,同時也為她杜絕了外泄的春光。
不但有著一頭烏黑曳地的長發,還有副雪白身軀的女子在收回了遠望上方的目光時,她先是看了看所處之地後,再抬首看向一臉愕然的青鸞,而後,不說也不動。
「姑娘?」怎麼也想不通她為何會出現在此地的青鸞,在等了好一會兒後,終于忍不住開口。
一臉懵懂的她,似方才睡醒般,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似乎正一個頭兩個大的青鸞。
「我叫青鸞,你是誰?」努力擠出耐心的青鸞,笑臉盈盈地再問。
一見青鸞面上的笑容,始終沒開口吭上一句的女子,登時也有樣學樣地對她漾出個天下無大事的太平笑臉。
「我不是那個意思……」在她一逕笑得很開心時,青鸞頭痛地撫著額,「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
那很重要嗎?
夢里的歲月,像是時而冉冉浮升,又時而墜下山谷的雲海,無法留住,更不會因任何人而停佇。
夢里的日子,可清醒時,就有點不怎麼容易了。夢海里頭白茫茫的雲霧,緩緩遮去了當年青鸞為她煩惱的模樣,很快地替換上另一張她並不怎麼樂意夢見的面孔……
身披一襲黃金戰甲的無冕,在與她錯身而過時,刻意沉著聲,在她的耳邊道。
「或許這世上無人知曉你是誰,但,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可是再清楚不過。」
他清楚?這幾百年來,她都已行事刻意低調再低調,就算無冕先前有著一雙金色的眼眸,但在他與青鸞的一換後,他雖然可以目視千里,可他再也不能像從前一般可看透人們的靈魂……他怎可能會知道?
「根本就不可能……」
猛然睜開雙眼並一骨碌地自床上坐起,已經昏迷十來天的子問,方才醒來,劈頭就是這句話。
「根本就不可能?」寢房內,遠坐在靠窗那一端的男子,饒有興味地重復起這陣子他等待的貪睡美女,在醒來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有回音?
睡得有些頭昏腦脹的她,在兩眼終于適應了一室的黑暗,並偷偷打量過她所處的地方一會兒後,這才確定這兒並非她的夢境,亦非神界或是鬼界之地。
枉她一確定身處何處之後,積藏在她心底的不安,全化成稍稍放下心的嘆息,然而就在她放下心後,她小心翼翼地將兩眼瞥向那個坐在屋內一角的男人,而後清楚地憶起了在她醒來之前所發生的事,以及她又是如何不爭氣地倒在這個男人的懷里。
呃,雖是不怎麼光彩,但在他人懷中昏倒的記憶,此時她還記得真不少……
不,應該是很多……好吧,她承認,她天生就是記憶過人,只要發生過什麼,她全都清清楚楚地刻在心頭不會放過。也因此,她自然還記得那時那個叫滕玉的六部眾之首,曾問過她的每一句話……
思及此,她忽地一怔,連忙隔著衣裳撫向身上的傷處,可不過一會兒,她即無言以對地瞪著曾經皮開肉綻的右掌,與被傷得斷了幾根指骨的左掌,此時,它們皆被不知哪找來的醫者,像包粽子般地將她兩手包成一團。
也好,該惜福了,至少她不是斷了兩臂,也不是在眨眼間就不小心死在無冕的手中……這該說她是命大呢,或者,應說她常常與死神擦肩而過,可她與死神之間,總是每每照面卻都不互打招呼的?
無論如何,總之,那日沒死成,即是萬幸亦是不幸……
「還疼嗎?」角落暗處,緩緩傳來那道她識得的冰冷男音。
「法王說,你的傷勢這幾日來,並無半點康復。按理,一日拖過一日的你,若非已將死,即是只能永生永世地沉睡不再蘇醒。」
「大概是我的命太硬了吧。」心不在焉的她,邊答邊微笑地看著床畔小桌上不用火燭而是用冥火的燭台。
「你怎有法子醒來?」就像法王說的,她的傷若不治,就只能一路衰敗直至她死去為止,可,她不但沒死,且還在短短幾日內就醒來。
「也許是因為……」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排山倒海的疲倦再次涌來,使得貪睡的她整個身子開始往方才睡得暖暖的被窩里縮,聲音也愈來愈小,「我與任何一界的眾生,都不同吧……」
「你是誰,來自何處?」趕在她又潛人夢鄉之前,滕玉忙來到她的一旁想讓她睜開眼。
眼簾幾乎睜不開的她,只是淡淡輕問。
「……那很重要嗎?」
朵朵閃爍著青焰的冥火,緩緩飄過陰暗的山莊內那道有著九拐十八彎的長廊,就在長廊盡處,有一主書房,房里則是有十來朵金焰的冥火上上下下飄浮著,以供正在書房里辦麼之鬼照明用。
「你說什麼?」清點各界所贈賀禮總數的滕玉,在忙得不可開交之際,並不怎麼想搭理眼前這個氣呼呼跑來他面前,還一臉陰陽怪氣的法王。
「貴客不肯喝藥。」被滕玉撤了身邊所有的瑣事,奉命得全心照顧那位命大的貴客,這幾日來,他日日都擺著張臭臉。
「打從喝過一次藥後,那名貴客一見我,就有如見了鬼般的用力躲。」
「你本就是鬼。」滕玉不客氣地點出事實。
「那不是重點!」法王更是沒好氣,「重點是,她打一開始就不肯與我配合療傷就算了,今日,她居然還同我玩起啞巴游戲,無論我說啥勸啥,她全都用點頭和搖頭來同答我,硬是不肯開口說話,也不肯再進半滴我辛辛苦苦才熬好的藥!」真是奇恥大辱和外加大材小用!他堂堂鬼界六部眾之一,被迫淪為藥師伺候個女人就算了,那女人還每每一見到他,就擺出快吐出來的德行給他瞧!
滕玉斜睨著他,「你是哪兒惹得她不快?」
惹得她不快?天地良心哪,他好說歹說、日日早晚在她耳邊念呀念,就只差沒對她鞠躬哈腰,求求她這位貴客大發慈悲別再找他碴了,他哪敢去惹自家大師兄救來專門找他麻煩的嬌嬌客?
「我哪也沒惹著她!」鮑受委屈的法王一掌重拍在桌面上,「總之,那位嬌貴的貴客既是你撿的,你就自個兒想法子去,不然,她若因嚴重的傷勢而一了百了,屆時你可不要又怪在我頭上!」滕玉一手搓著下巴,「嗯……」算算時日,他也有三日沒去瞧瞧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了。
「你再不去,那碗我還擱在她房里的藥就要涼了!」難得向天借膽的他,趁著滕玉還想思索的這當頭,索性一鼓作氣將這個平時眾師弟妹都得罪下起的大師兄自桌案邊拖走。
芳香四溢的藥味,淡淡充斥在格局並不大的客房里,被拖來此地的滕玉,一腳踏入房內,就見遠處楊上的女人已動作飛快地將自己藏進被子里。在兩眼寫滿了埋怨的法王催促下,滕玉關上了房門,不疾不徐地走至榻旁坐下,並伸出一手將她的臉蛋自厚被里給挖了出來。
「為什麼不喝藥?"張著一雙水汪汪大眼的子問,在他那雙看似冷漠的灰眸瞪視下,不但絲毫不畏懼地對他皺著眉,還想趁他不注意時躲回被窩里。
滕玉挑挑眉,二話不說地一手拎直她的身子坐正後,動作飛快地端來藥碗,並在她還來不及躲前舀了一匙藥汁置于她的面前,在她又想躲之前,他只是淡淡地道。
「我有千百種讓你喝下這玩意的法子,你想試哪一樣?」
本還想來個眼不見為淨的子問,在听完他的話後,只是怨懟地轉首看著躲在窗外窺看,一臉得意洋洋的法王。
「你怕藥苦?」滕玉放下藥匙,伸出一指將她的臉龐勾回他的面前。
當下原本還在鬧別扭的她,忙不迭地張亮了大眼,宛如遇著了知音般朝他點頭又點頭。
以指沾了點藥汁嘗過一口後,滕玉一掌固定住她動來動去的小腦袋,再接再厲地把藥碗挪至她的面前。
「還好,不是很苦。」就連普通的苦茶都比這玩意苦多了,在藥里加了一堆甘草的法王,已經算是很為她設想了。
將小嘴閉得緊緊的她,一臉不相信地看了藥碗一眼,而後又抖抖身子繼續往床榻里面縮。滕玉靜靜瞧了壓根就不肯合作的她一會兒,忽地朝外輕喚。
「廣目。」被派來鎮日守在病房外的廣目,下一刻即打開房門探進一顆人頭。
「去拿些糖來。」一聲未吭的廣目,只是點了個頭後,立刻消失在門邊,過了一會兒,他兩手捧來一個精致的小瓷盒,將它放在滕玉的腿上後,就一溜煙地跑回門外候著。
「過來,不要逼我動手。」在她還是全心全意地躲著他時,面無表情的滕玉,冷聲地開口。
相當會看人臉色,也把他話里隱藏的警告听得非常清楚的子問,知道他是不可能像那個法王易擺平後,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爬回他的面前坐正,並擺出一副等著受刑的模樣。
「張嘴。」不為所動的他,在把話說完就舀了匙藥汁往她嘴導灌,逼得她不得不咽下一口藥汁後,無言以對地瞧著她孽色迅速變得慘白,將整張臉埋進了軟枕里,——一手緊拉著他的衣袖,另一手則不斷地拍著床榻。
與法王一般都站在窗外偷看的廣目,為此不禁瞪大了眼。
瞧瞧她那模樣,那藥……真有苦成那般嗎?
滕玉不語地扳過她的身子,自糖盒里取了顆糖硬塞進她的嘴里,眼看她的眉心還是緊蹙,他只好又寒了兩顆,這才見她的面色稍緩。可當他又將瓷碗拿過來時,她即像見鬼似地縮型最角落去,朝他不斷搖首,表明了不管怎樣,她就是不再這麼玩一回。
滕玉嘆了口氣,總算搞懂了她想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你半點苦也吃不得?」本還一臉好不委屈的她,听了他的話後,直朝他不斷鼓掌示意。
「這可由不得你。」滕玉照樣再將她拖過來,邊說邊灌了她一口藥,再動作迅速地寨了兩顆糖進她的嘴里。「你不會以為不開口不說話,就能避過喝藥這一劫吧?」跟他來這招?他可是出了名的不吃軟也不吃硬的,不過那個心軟的法王……的確是會被她這招打敗沒錯。
完全沒空答話的她,在滕玉半溫柔半不溫柔的一灌再灌之下,總算灌完了那一大碗滿滿的藥湯,也吃完了一整盒的糖,可就在滕玉喂她喝杯水潤潤口後,她還是擺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滕玉只好對外頭再吩咐。
「廣目,去拿壺蜜過來。」真是,這輩子他從沒見女人的眉頭能皺得那麼深,算他服了她。
再次溜至廚房偷拿了一小傍蜜的廣目,在將那壺蜜送至她面前時,還在想著這種西歧特地去買,甜得足以讓人頭皮發麻的花蜜,她要怎麼送入口時,早就等得迫不及待的子問,連忙一手取餅,壺蓋一揭,直接以壺就口,當著他們的面,一口一口地將那些尋常人不知要用多久的花蜜全都喝入月復里,害得看得兩眼發直的廣目,不禁渾身發麻地抖了又抖。
完全不在乎她怎麼做的滕玉,視線始終擺在她的小臉上未曾遠移,直到她喝光了那壺蜜,心滿意足地笑了時,他怔了怔。
那笑意……簡直,就是甜到心坎里去了……
眼前這張原本就偏艷的麗容,在添了她的笑後,仿佛就像朵清晨里,最嬌妍的牡丹正沾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在晨光下靜靜盛開,美得讓人屏息、美得讓人貪戀地想再多看她一眼,也美得讓人難以自她的笑容里轉身走開。
當站在外頭的法王也因此看呆了時,滕玉趕在這朵笑容消失前朝身後那個一手掩著嘴,看似正在忍耐的廣目彈彈指。
「廣目,廚房里可還有?」
他用力晃著頭,「沒!」
經他這麼一說,霎時,似澄澈的天際飄來朵雲兒,遮去了那張瑰容上誘人的色彩,滕玉定眼瞧著她,隨即再吩咐。
「待會你上街再去買。」
「一壺?」愈是多看她一眼,廣目的面色愈是忽青忽白。
「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