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國公府的朱紅門前,夜雪紛飛如雨,兩道身影同時抵達。
「無咎,你怎會在這里?」宇文歡身著沉色官服,腰系瓖玉束帶,英姿颯逸,然而眉頭攏起,不悅問著,同時大步走進府內。
「有小廝傳馬御醫要給張新藥方,差我過去拿,豈料我到時,馬御醫根本不在。」無咎沉著聲,快步跟上,不敢點出心里由疑生懼。
瞥他一眼,宇文歡腳步加快,閃進無人角落,飛步而去。
方才進宮,心底那片不安凶猛成災,教他顧不得皇上如何看待,轉身就走。
誰都沒有他的幸兒重要,若不能親眼見她安好,他怎麼也放不下心。
飛身掠過林圍,躍入北偏樓,一踏進拱門,便瞧見他的幸兒一臉笑咪咪地趴在窗台,眉彎彎唇角彎彎,玉面有著紅梅輕覆,他暗吁門氣,輕步走近,卻瞥見紅梅非紅梅,幸兒勾起的唇角以極緩的速度慢慢淌下血水……
「幸兒!」他飛身躍到窗前,目皆盡裂地瞪著毫無反應的她。
她還在笑,然而唇角的血水是恁地沭目驚心,臉色是可怕的慘白,那是張沒有血色的安和面容,沒有起伏的胸口,沒有反應的死氣……
一陣麻感如針痛上腦門,他心神恍惚了起來,像是被狠狠重擊了下,卻又無力反擊。
「幸兒?!」無咎難以置信地走到窗外,伸手要探她鼻息,卻被宇文歡撥開了手。「爵爺?」
「幸兒生辰已過,你別亂探她鼻息!」聲音是無法自持的顫抖,突地無法控制地大吼,「不可能!不可能的!初九已過,初九已過!她會沒事,會沒事的!」聲音自喉口硬生撕裂,俊容掙扎著扭曲,痛苦地變幻著鬼面。
耳邊沒有鎖鏈磨地之聲,更無鬼差之影……是走了嗎?是走了嗎!
「爵爺,穩住!」無咎咬破指頭,硬是把血往他嘴里喂。
「走開!」他神力撥開無咎,無咎毫無防備地飛撞上小橋流水,撞斷了水流如注的佛之手臂。
宇文歡神情妖邪,雙手輕緩地將早無生息的人兒摟進懷里,輕輕的,像是怕將她給揉碎了似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口中喃喃念著,大手輕撫她滑緞般的發絲,輕拍著恍若一拍即碎的細背。「人呢?人呢!我不是傳令下去,絕不讓幸兒一人獨處的?!人呢?人呢!」
絮念轉為悶吼,化為一陣氣勁震動大地。
他心神俱裂,暴眸猩紅,渾身打著狂顫,是狂怒是狂悲。
她渾身涼透,一絲溫度不留,像已走了許久……一個人啊,她就一個人待在這里,笑吟吟地對著窗外,知道他一回府必定經過她窗前,所以為了不讓他擔憂,才特地為他凝笑以待?
她那時,在想什麼?
手指顫栗不休,輕撫過她勾得彎彎的唇角,那汩汩滑落的血是黑紅帶腥……黑紅帶腥!「毒!」他暴咆了一聲。
無咎渾身濕透,身上沾滿飛雪,狼狽地走到他身旁。「……確實是毒。」誰?是誰膽敢對幸兒下手?
「不是壽終正寢,不是因病而亡,而是毒……」黑眸激起異彩,有些癲狂痴纏。「也許還有救,還有救!」
他猛然朝腕口一咬,壓根不管咬下了腕上一塊肉,將噴泉似的血硬灌入幸兒口中。
「你在做什麼?」無咎驚呼。
「我在救她!我從小百毒不侵,我的血肯定也有祛毒鎮邪的功能。」他唇角抹著奇艷的笑,目光渙散,帶著企盼,似瘋如狂。
瞪著他發狂似的舉動,無咎的心像是被刀剮過……是命啊、是命啊!即使只擁有他一滴淚,他痴戀得比他還狂!
「你別這樣,我允諾你,來生必定給你們一個完美的情緣。」回過神,他試著要將他拉開。
宇文歡惱火將他甩開。「我要來生做什麼?!來生?就算真有來生,我不再是我,幸兒不再是幸兒,我要來生做什麼?!」什麼情啊愛的還會繾綣到來生嗎?
無咎定定地看著他,殘忍道︰「幸兒已經死了。」
「胡說!苞說!既只是毒,肯定還有救,還有救……」說到最後,他殘存的一絲理智也不信了。
貼在他的胸口,幸兒依舊涼透,早無生息……
他的幸兒還這麼小,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待幸兒?!她何錯之有,何罪之有?她究竟干下了什麼人神共憤的歹事,要老天如此責罰她一生?她善事做盡,老天為何還要逼得她無路可退?為什麼?!」
「哥哥、哥哥,你人真好,救了我又替我取暖,我決定這輩子跟定你了,我要做牛做馬報答你啊,哥哥∼∼」
驀地,他神色復雜地瞪著早已無法言語,卻依舊帶笑的幸兒。
「歡哥哥,有句話說禍害遺千年,是、是是真的嗎?」
他突地笑了,苦澀又淒離。「傻丫頭。」
「歡哥哥,我允諾你的,我要伺候你一輩子,可無咎哥哥說你會長命百歲,所以我也要跟著一起長命,才能一直伺候著你啊。我才不會像那江湖術士說的因你而死……我要長命百歲,陪歡哥哥一起到老,哪怕在黃泉路上,我也牽著你走。」
「說謊……說謊!那術士說對了,你確實是因我而死!」他淒絕怨絕,抱著她小小的身軀,痛得五髒六腑皆移了位。
有人對她下毒,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凶手是誰!
可知道又如何?幸兒都死了,將那人碎尸萬斷、挫骨揚灰,也換不回嬌女敕喚著他歡哥哥的幸兒!
「歡哥哥,打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是神!」
「我不是、我不是……」他思緒混亂地搖著頭。
「歡哥哥,我不怕!我怎會怕?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只要歡哥哥能夠安好無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歡哥哥,一輩子的歡哥哥!」
「我怕、我怕……怕的人是我。」
「就算歡哥哥救我只是一時興起,我也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報答恩情,只要歡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獻上,我眉也不會皺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麼?!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好好的,陪我……」怕孤獨的是他,怕無人相知相惜的也是他!
老天賜給他一個幸兒,像是給了他一線曙光,如今為何帶走他的光?是要逼他發狂,逼他毀天滅地來泄恨?!
「歡哥哥,這紅線陪我系,好嗎?」
牽系來生的紅線,相約來生相認的紅線……
眼前銀雪紅梅飛舞,轉瞬間化為柳絮杏花,有個嬌俏的女孩,身著銀絲繡邊的柳綠色絹質對襟襖兒,淺綠色的水綢羅裙,手上的湖水綠帕子輕顫,形似飛天,她星眸皓齒,此時此刻,笑得眉兒彎彎眼彎彎,像是林間妖精。
「歡哥哥,說好了初夏要下杭州的喔!」她嬌笑著,粉顏有些靦腆,有些羞澀,但眸子水盈盈地直視著他,喚他時,語調又軟又女敕,摻著她偶爾的童音。
「幸兒……」他緩緩地勾出笑意,滿臉是難以壓抑的狂喜,激動無比地要朝她飛奔而去,然而他足步千里,卻始終追趕不上她。
無妨,只要有路,只要見得到人,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他絕對能抓得到她!
放任思緒纏膩黏稠地閉塞他的感官,不去細想這古怪的狀況,他只想要她回來……突地感覺一只手硬是將他扯出了泥淖之外,強迫他清醒。
「混蛋!你想入魔嗎?!」
眼一張,是無咎暴怒鐵青的臉。
「你知道一旦入魔會變成什麼模樣?!你會再也踏不入黃泉,你會從此灰飛煙滅,你會……連魂魄都不存,你要幸兒來生到哪兒去找你?!幸兒還在黃泉路上等你呢,你要她連輪回轉世都踏不進嗎?」
可惡!當年說幸兒逢九大煞是要他記住,胡謅幸兒將因他而死,是希冀他看重此事,豈料……竟是一語成讖!
看著宇文歡,他開始懷疑,死的,到底是誰!
「入魔又如何?至少那里有幸兒,哪怕困在那無窮天地又何妨?」黃泉?他這種人走得進黃泉嗎?他連殺了自己都不能!
「你不想有天可以入黃泉嗎?」
「我能嗎?」
「能。」原本就能,只要他壽終正寢,待他取走淚滴,他就能夠回歸常人,當然得循正常之道入黃泉,過輪回道。
只是,他沒把這件事告訴幸兒,相對的,宇文歡也不會知道。
迷亂噬血的神情漸漸褪去,宇文歡眉目清朗了起來。「那麼,你助我一臂之力吧,別讓她等太久。」
「別胡說,幸兒交代過她會等你,要你慢走,不準偷跑。」
「我知道你允諾了她,可以讓我踏入黃泉。」他說得漫不經心,和方才狂亂的模樣大不相同,眸底的平靜反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無咎緩緩瞪大眼。「你……」
「我百毒不侵,連藥也無法讓我入睡,原想看看那人想做什麼,卻讓我听見了這件事情。」他突地揚笑,笑得淒惻。「你欠我的,你欠我一世,需還我一世,如今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你還想推辭?」
「我欠你,絕不拖欠,但恕我無法答應你這件事。」
「也可以,那麼,我就再多造一點罪業吧,好比說……今兒個上元佳節,聚集在京師的人口少說也有十數萬,你說,要滅掉這十數萬人需費我多少時間?」他說得心不在焉,唇角勾抹陰邪笑意,目光看得遙遠,好似正在掂算要從哪里開始大開殺戒。
「為何要這樣逼我?!」那一滴淚注入在他身上,他宛若是他的分身,如今要他親自手刃自己……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是你在逼我!」他若能手刃自己,還需借他之手?
他知不知道,生而不生,死而不死,那感覺有多恐怖?!
「幸兒不會願意見你如此!」
「她看不見了!留著一個她看不見的皇朝干什麼?!這皇朝膽敢傷她,我頭一個就先毀了皇宮內地,我要每個皇族人都死無葬身之地!」綻放異光的右眼直直地瞅著他。「……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自己決定,殺我救蒼生,還是救我滅蒼生。」
卑落,他垂目愛憐地看著連死前都帶笑的蠢丫頭,腕上的傷口早已不知何時痊愈,手輕輕地掃過她彎彎眉目,彎彎唇角,滑下她身上的銀狐裘披風,落在她緊握的拳頭上。
他輕輕扳開,手里翻落一束紅線。「紅線?!」他驚奇極了,隨即勾著笑意。「丫頭,你還記得要和我系紅線嗎?」
他輕笑著,抓起紅線一端系在她的右手尾指,再抓起一端系在他左手尾指上,從懷里拿出一只銀亮瓖玉的束環,放在紅線之間。
這是那年市集上她一直想要的束環,他幫她買下了,卻一直苦無機會送給她。逛市集那年,他察覺幸兒在他心中份量漸重,所以開始疏遠她,希冀就此懸崖勒馬,不讓情感再深陷,可誰知道,那情端一闖,而後就直闖到底了,他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如果那時可以拋卻那別扭的心態,他們至少可以恩愛多年,又也許她的身子骨會好一點,又也許……也許只是也許,餅畫得再大,沒有圓夢人都是白搭,他也不屑回顧以往來滿足自己。
事已至此,他要追上幸兒的腳步,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黃泉路上必相隨行。
「你考慮好了嗎?」他眼也不抬地問。
無咎沉痛地攏緊眉,而後低低笑出。「我要再待下去,非要毀了我千年的修行不可了。」目光收緊,神色一整,單手朝天,天際打下一道雷落在他手中,高高揚起,綻迸激越銀光,他冷聲道︰「爵爺,一路好走。」
「咱們從此以後互不相欠。」宇文歡閉上眼,唇角帶抹徹底解月兌又滿足的笑。
驚雷無聲劃過他的頸項,他尸首未離,身不帶傷。
無咎冷眼看著他的魂魄立即月兌身而起,足不點地朝遠方疾奔而去。
他眼前,是宇文歡緊摟著無名無實的愛妻幸兒,盡避氣息已斷,手勁未放。
「我到底在做什麼?」他恍神地喃喃自問。
為了取必一滴淚,他守在宇文歡的身邊,待他壽終正寢可以回復正常輪回;從林間救出幸兒,是要幸兒和宇文歡為伴,不讓他一世孤寂;最後為救幸兒,他企圖改變天命,終于,淚可以取必了,但是幸兒卻如他所言孤死……到最後,他竟然還得親手殺了另一個自己,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幸兒行善積德了一輩子,卻依舊政變不了孤死的命運!
探手來到宇文歡的眉間,拾起那年掉落的一滴淚,卻驀然發現那滴淚少了一半重量,回神想起,他方才喂了幸兒他的血……
思及此,他快速掐算,緩緩勾出笑意,有些激動地握緊手。「再勾纏一世嗎?這一世,哪怕是耗去我千年修行,我也要圓你們的夢!」
突然想起,當年他刻意領宇文歡與幸兒相遇,便是在賭,賭宇文歡會為幸兒改變,盡避結果變成他親自手刃了他,但總算是改變了他原本該要孤獨一世,壽終正寢的命運。
誰說命運無法改變?只要小心掌握每一步,可以的,絕對是可以的!
無咎面帶狂喜,欲拂袖離去時,身後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冷目回頭,只見朱香吟幾乎踉蹌地站不住腳。
「死了?都死了?!」她瀕臨崩潰地拔尖喊著。
「這不是你所願的嗎?」他冷哼了聲。
朱香吟推開丫鬟的攙扶,走到兩人身旁,想要將兩人推開,豈料宇文歡卻是摟得死緊,且兩人指上皆纏著紅線。「好、很好!宇文歡,你到死也不放棄她嗎?你以為牽著紅線,來生就能再相見?!本宮偏不稱你的心,絕不如你所願!」
她想得到她自己的姻緣,鏟除異己有什麼不對?她沒要他死的,然而這女孩一死,他竟也跟著殉情!
懊一對死後連理,來生相續的愛侶!
朱香吟搶過丫鬟手中的燈籠,往房里一丟。「傳令下去,給本宮燒了北偏樓!」
丫鬟不敢拂逆,只好一一放火,不一會兒,火勢竄出,丫鬟們全都退到火舌之外。
無咎也不阻止,冷冷地看著她狂邪的神色。
「來人,給我匕首。」
丫鬟立即乖乖呈上。
接過手,朱香吟眼也不眨地斬斷幸兒的小指,側睨無咎一眼,將紅線自小指上取下,纏繞在自己指上,將線中的束環拾起,丟得老遠,神色怔忡了起來,隨即蹲,盯著幸兒堪稱清秀的面容,然後拿起匕首,割下她的臉。
「公主!」丫鬟嚇得倒抽口氣。
「你喜歡她的臉?她比得上本宮嗎?」她說著,逸出森冷詭笑,繼續割臉。「想來生續緣?別作夢了,本宮這一世得不到你,來世必要將你手到擒來,非要讓你變成本宮身邊的一只狗不可!」
「住手!」火牆外,宇文慶狂聲吼著。「這里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放火燒北偏樓?大哥、大哥!幸兒——」
他沒看錯吧、沒看錯吧?!在火舌之間,他瞧見了大哥緊摟著幸兒動也不動,而公主則在割幸兒的臉……瘋了、瘋了!為什麼他才離開沒多久,這里卻風雲變色到他好想狂叫?!
他一定是在作夢,一定是在作夢,誰快來叫醒他,快!
「別叫了,這丫頭喝下你親自端來的毒,早已經斷了氣,還鬼哭鬼叫個什麼?」朱香吟不耐吼著,開始著手扒下那張臉皮。
「什麼?」宇文慶怔住,迅速回想入府的一切,面色頹然。「是我嗎?是我嗎?幸兒是我害死的?怎麼可能……」
幸兒死了,那大哥、大哥……必定是相隨了!他太清楚幸兒在大哥心里的份量,那像是他心頭的一塊肉,被人剮走了,怎能活?
抬眼望去,在火舌吞噬之間,就見公主像是發狂般地甩玩著人皮,甚至將人皮貼覆在自己臉上,他忍不住把今晚所吃的珍饈一古腦地嘔出。
惡夢,這是一場惡夢……
幸多樂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為何齊子胤和賴咨雲的指上會留有紅線的胎記,也明白為何今生她和賴咨雲會互換顏面。賴咨雲的執念太深,以為前世的宇文歡愛上的是她的臉,而她也傻,認為前世的朱香吟站在宇文歡的身旁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以下意識地想變成她。
懊想笑,覺得可笑,但她笑不出來,因為她完全沒想到,在她死後,結局竟是如此。
站在火源中的無咎,衣袂飄飄,緩步走來,目光與她相接,以極慢地速度穿出夢境影像,走到她的面前,遮去她的視線。「別再看了。」
她僵硬地頓住,看著她叫了多年的老板,也叫了多年的無咎哥哥,淚水無預警地滑落。
「老板,這是什麼狀況?」她在夢里窺看前世,她的老板卻從前世走到她眼前。
「老板?」他玩味地咀嚼著。「我變成你的老板了?」太有趣了,方送走幸兒,這會兒便遇見了她的來世。
「老板,你好像怪怪的,你……」是無咎哥哥。
「我不怪,你快回去吧,這個時空快要崩塌,你不能再待下,元神出竅太久,會……」他的手欲覆她的眼,卻突地發現自己竟穿體而過。「怎麼連你也入魔了?」他震愕極了。
幸多樂驀然想起——
「老板,你救救齊子胤吧,他死了、他死了!」她雙腿發軟地跪下。「我才不管前世因果,我要他活著,無咎哥哥,你救他吧!讓時間倒轉,讓我可以救他!」
前世的宇文歡為幸兒死,而今生的齊子胤也要為她而死了,她好沒用好沒用……她的預知能力,源自于宇文歡分送給她的一半淚滴,但實際上,宇文歡並沒有預知能力,今生的她能夠預知,是因為她迫切想要知道未來,不想再跟前世一樣,傻傻地看著她心愛的人為她不斷犧牲。
但是,有了預知能力,她依舊救不了他……
「放心,他還活著。」
「什麼?」她微怔,想抓他的手,卻怎麼也抓不到。「齊子胤還活著?」
「回去吧,我一定還你一個完好無缺的齊子胤。」無咎勾笑。那是他的承諾,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做到。
「……我不知道怎麼回去。」她愣住。
以往窺完夢,她便會自動醒來,但如今她在夢里這麼激動,卻完全沒有月兌離夢境的跡象,就連無咎哥哥都跨越了時空來到她面前。
「我知道怎麼送你回去。」他張手立在她的眼前。「丫頭,閉上眼,想著那個家伙,當你一張眼時,你就會看見他。」
「真的嗎?只要這樣就能看見他?」她疑惑地咕噥,只覺得前世的無咎哥哥好強,彷佛更強過今生的老板。
「你可以再白痴一點沒關系!」
耳邊傳來的是某人非常咬牙切齒兼拚命壓抑的低沉聲響,她忙不迭張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盛怒中的俊臉。
「你搞什麼東西?到底是誰中槍啊?中槍的都沒昏了,你昏個屁啊!辮就算了,還叫不醒,你是想把我嚇死是不是?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你?」齊子胤像上膛的機關槍,噠噠噠地連開數發,不等她回話便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緊密得不透半點縫隙,說出唯一一句真心話。「你讓我擔心死了。」
幸多樂還在恍神,才剛看過他前世追尋的腳步,突然跳到現代,她一時無法反應,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真的好愛好愛他。
不是夢、不是夢!是真的!
縴臂回抱著,兩人像是在比角力,看誰抱得比較用力,誰就愛得比較多。
「可以看見你真好。」她笑著,緊緊擁住他,徹底地感受他溫熱的體溫。
鱉著,真的還活著。
「……你把我給嚇死了。」齊子胤緊抱著她,把臉埋在她的頸項,無聲地痛哭。「不要再讓我嘗到一樣的苦,不要嚇我……」別要他再等五百年……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救你。」
他無聲地哭泣,淚水濕透了她衣服一大片,恍若要將前世今生累積的所有憤恨、悲傷、痛苦一並宣泄。
他要的不多,就這麼一個教他牽腸掛肚的女人,如果她還不睜開眼,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對不起……」他的淚水沉重如浪地打入她的體內,咸澀浸得她多痛,他的情就有多深。
齊子胤無法言語,圈抱住她的手甚至有點微顫,激動的情緒還無法平靜。
直到,有人咳嗽了。
兩人沉入自己的世界,繼續擁抱,抱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到世界的盡頭,也可以繼續打滾。
咳嗽聲更大了。
「×的!要咳死是你家的事,滾遠一點!」沒瞧見人家在干麼嗎?這個時候正是賺人熱淚的關鍵,正常人都會很識相地滾開的。
就看見于文蹲在沙發旁邊,涼涼開口。「難道你不覺得到床上滾比較有趣嗎?」
「……」這家伙到這當頭還在鼓吹他,他的腦袋構造絕對有問題。
「對了,你沒事?你真的沒事?」幸多樂突地清醒,扯開他的衣服,對著他結實到教人流口水的肌肉左模右撫。
「丫頭,你這習慣恐怕是千年難改了。」齊子胤咬著牙,忍著莫大的痛苦。
「難道你這一世也是不死之身?」里里外外搜過一遍之後,確定沒有彈孔,她幾乎又要開始膜拜他了。
斑興的水眸閃閃發光直瞅著眼前人,卻見他滿臉不願的以下巴頂了頂她身旁的位置,她順勢探去,看見蹲在一旁的老板。
「……不死之身的是我。」于文扯開衣服,露出已逐漸愈合的淡淡傷口,等著她上下其手。「我說過,無論如何,一定要還你一個完好無缺的齊子胤。」
當然,他不會告訴她,子彈自動轉了彎往他身上飛來,而齊子胤只是被嚇到跌倒,此事會消減齊子胤的男子氣概而遭她嫌棄,所以他們很民主地溝通過了,這事保密。
齊子胤大手罩上他的臉,用力把他推倒。「給我滾遠一點,討什麼功勞?你以為古代火銃槍能有多大的威力?頂多是擦破皮而已好不好?」
「齊子胤,你怎麼可以對老板這樣,他救了你耶。」幸多樂趕緊將于文攙起。
雖說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依此狀況看來,絕對是老板救他。
「我又沒要他救。」他哼了聲,完全不領情。
「是是是,是我欠他的。」于文也不惱,笑得很開懷。
「老板,謝謝你。」她湊近他,在他耳邊很小聲地說著。
「不客氣。」于文勾唇,也學她靠得很近,余光瞥見有個男人氣到臉色發青,樂得哈哈大笑。
「收著。」抹了抹臉,齊子胤把一樣東西塞到她手里。
幸多樂瞪著手中的束環。「這個束環不是……」
「他記得很清楚,偷偷跑去買的。」于文小聲說。
齊子胤不爽地瞪他一眼。「走,回去了!」
「等等,賴咨雲呢?」她忙拉著他。
「被警察帶走了。」停頓了下,他才又說︰「現場無人傷亡,她只是情緒失控,也許下半輩子都要待在療養院里了。」
那一槍他沒刻意要閃,是因為他想還她,讓她可以跳月兌,讓兩人再無瓜葛,別再痴纏,另一方面他也非常篤定,他絕對不會有事。
看著眼前女人有些惋惜的表情,他突然有感而發地說︰「還好,我有你。」倘若不是她,他想,也許他就是另一個賴咨雲。
幸多樂注視著他,微微一笑,「放心,這一輩子我們會福壽綿綿,絕不抱憾。」然後主動地親了他一下。
只有蜻蜒點水的吻豈能滿足他剛受過傷的心?只見他立即張口覆上,唇舌糾纏得猛烈,像是吻她一世也不足般的痴情貪戀。
身旁的人想看,就看吧,要羨慕就羨慕吧,這輩子,他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