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隆冬的勁風刮響了城郊林葉,皎白的冷月在雲層間忽隱忽現,飄揚之間,透著一股淒迷妖詭。
半晌,城郊外的官道響起策馬狂奔的聲響。
突地,听見馬嘶聲,夜,又靜寂了下來。
騎馬跑在前頭的少年回頭。「為何停下?」
拉緊馬韁的男子微微一笑。「我听見了有趣的聲音。」話落,立即下馬,借著微弱月光,往官道旁的林間走去。
月華微移,銀光輕篩,勾勒出少年絕色的五官,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妖邪。
嘖了聲,他也跟著下馬,隱沒在月光外的眸竟透著些微青光,盡避月光再次破雲層吞沒,卻依舊無礙他的視力,精準無比地閃過林間盤根錯結的地面,來到男人身後。
「爵爺,你瞧。」男子沒回頭,指了指約莫幾尺外的女娃。
只見女娃年約六、七歲,或者更小,身穿補丁數處的破舊衣裳,倚在一棵大樹邊,前有三、五只野狼環伺,而她正與狼對峙,口中念念有詞,恍若在念咒般,一刻不停歇。
宇文歡挑起一雙劍眉,俊美得教人垂涎的臉沒有表情。
「要不要去救她?」男子又問,唇角淡噙笑意。
「關本爵爺什麼事?」略嫌低啞的嗓音淡吐不耐。
「那你來干麼?」
「看你在干麼。」那眼神就像在說——你想救,請便,我只是看戲。
「真狠。」
「不狠,如何保家衛民?」他低聲哼笑著,透著難以發覺的自嘲。
「她也是民,你就不救?」
「她又不是邊關子民.」
宇文歡年紀輕輕,以束發之年承襲父爵,十六歲官拜五府左軍左都督,且受封鎮遠將軍,帶兵北上邊關,短短一年便擊得外敵退守百里外。
如今十七歲,班師回朝,戰功彪炳。
今晚,他正是要回京師受封,不想與其他將領駐在城外三十里,于是和貼侍無咎先行入城。
「……無咎,就算你把眼楮瞪出來,本爵爺也不會去救人。」宇文歡神色平淡地道,儼然沒將人命看在眼里。
耳邊听見了拖地的鐵煉聲,眼前有鬼差似游魂般的接近那女娃,他知道,她注定活不過今晚。
救個活不過今晚的女娃?何必。
「我向來不敢奢望你。」無咎狹長美目輕移,視線回到樹旁的女娃身上,只听她嘴里念念有詞,聲音虛弱而破碎,卻堅持不斷地念著。
「狼大爺,別咬我,也別吃我,我有什麼好呢?身上才幾兩肉,吃了我一點也不過癮,不如這麼著吧,咱們打個商量,放我走,讓我再養個幾年,等白白胖胖了再來吃我,好嗎?」
女娃臉色蒼白,粉女敕菱唇被凍得泛白,身子細瘦,像是隨時都會昏厥,然而那雙眼兒卻是清靈有神,眨也不眨地瞪著前方,唇角彎成令人心憐的笑。
眼前狼群嗥叫了聲,林間夜鳥飛竄出林。
見狀,女娃面露煩惱,嘆了口氣,唇角依舊抹笑。「要是有翅膀,我也能飛走了。唉,狼大爺,再打個商量嘛,我這沒肉無油的身子只能讓狼大爺們剔牙,你們分了分,哪過癮呢?依我看……」
狼群又嗥叫了起來,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她的碎碎念。
這下她認命了。「說了這麼多,狼大爺們要是還不打算放過我,我也無話可說了。」頓了頓,像是要把這輩子不能再說的話都說完似的,又開口。「吃了我也好,填飽你們的肚子,你們就不會去吃我的家人了,我爹剛走,現在應該在回家的路上,往後我不在,爹就不用再為我的藥錢煩惱,娘也不用再為弟弟上私塾的錢煩惱,多好啊……」
最後那幾句像是用盡了她全身氣力,語中帶笑,帶著自嘲的笑,淺虛破碎得難以分辨,卻是分毫不差地傳進宇文歡的耳里。
只見他神色一凜,在狼群將她撕裂之前,縱身躍到她面前.
一匹狼倏地發動攻擊,宇文歡氣凝掌心,朝著狼頭一震,狼頭立即四分五裂,左手一揮,掌勁隨意地將無用的尸身甩入一旁。
女娃睜大了眼,要不是听見聲響,她真要以為是自己發夢了。
敝不得她,眼前的人一身黑,像是要融進黑夜般,若不是衣服邊上繡著金線,真看不出有個人呢。
眨眨眼,很想要抬眼看清楚她救命恩人的背影,但她動不了了,許是沒力氣,又或是凍僵了吧,她想。
但沒關系,看看腿也是不錯的。
她的救命恩人腿很長呢,那隨風飄揚的黑色衣袂刮到她臉上,搔著搔著,真癢,好想抓癢,但還是動不了……她是怎麼了?
憊在疑惑中,發現她救命恩人的腿在移動,轉了個方向,然後在她面前蹲下,而月光也很捧場的適時露出光芒,盡避穿過林間已顯微弱,但足夠讓她看清楚他的長相了。
哇∼∼她的救命恩人長得好好看啊!
是神嗎?還是仙?
面白如玉,濃眉橫飛入鬢,眉間一抹淚滴狀的朱砂痣,黑眸幽邃得像是能夠吸收所有的黑,鼻形如刀挺直,唇薄卻有形,五官漂亮得好似畫中仙。
他真的是人嗎?
懊想問,但她發現打從自己閉上嘴後,也再張不開了。
啊啊,怎麼月亮又不見了?她還想再看看她的救命恩人哪,即使救了她也沒用,她還是想謝謝他啊。
意識恍惚之間,突地听見低沉男音不掩惱意地狂吼一聲,「滾開!」
她愣了下,很委屈地想告訴他她動不了,可眼前突地又亮了起來,而她的救命恩人……嗯,是同一個人吧?
眯起眼再仔細瞧了瞧,除了眼楮泛著吊詭青光,耳朵拉長了一點點,俊臉有些猙獰有些扭曲,他還是他,一樣好看啊。
「你,不怕我?」眼前男人沉聲問著,啟口瞬間,青冷獠牙微現。
「我……」欸,她能說話了?狂喜地勾起笑,突地發現身子似乎沒那麼沉,像是能動了,她想也沒想便朝他撲去,偎進他暖暖的懷抱。
哇.好暖啊∼∼
「你……」宇文歡被她突如其來的行徑震住,心里暗惱這女娃竟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原本要拎開她,觸及她的背時,卻察覺她渾身冰冷,發顫得極嚴重,要拎開她的手立時改而覆在她的背上,煨暖她。
「哥哥、哥哥,你人真好,救了我又替我取暖,我決定這輩子跟定你了,我要做牛做馬報答你啊,哥哥∼∼」哇的一聲,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反正她小小雙手摟緊他的腰,死都不放了。
她好怕、她好怕!她其實是不敢示弱而已,其實她怕得要死!
她怕痛也怕死,更怕一個人被孤伶伶地丟進這無人經過之地。
是人,都想活著的,盡避她身子骨不好,天天要喝苦到想吐的藥汁,天天要听爹念著農物欠收,租賦難清,听娘嫌棄她病體拖累全家,但她還是想活著的。
「哥哥?」宇文歡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咀嚼著話意。
他也有個小他幾歲的弟弟,但每回喊他哥哥時,他只覺得討厭,不像現在,被她喊個兩聲,感覺就快要被她收買了。
這丫頭可真有趣,居然不怕他。
也對,與死相比,他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怕什麼?但還是有股曖流很不爭氣地滑過心間。
「是啊、是啊,從此時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哥哥了,一輩子的哥哥。」暖意烘得她好舒服啊。
「哇,好羨慕,軟玉溫香呢。」無咎嘲諷的嗓音靠近。
宇文歡眼也不抬,把女娃揪出懷抱,像拎小雞般塞進他手里。「你要,給你。」
無咎被迫接過,豈料這女娃一點也不認生,瞧他一眼,雙眼發亮,而後撲進他的懷里——
「啊啊,你也是我的哥哥啊。」
這哥哥也長得好好看,他們真的是人嗎?好看得好禍國殃民啊。
「哥哥?」無咎挑起眉。
宇文歡微惱地瞪著她見人就撲、見風轉舵的行徑。「把她給丟了。」冷道,轉身就走。
「把她丟在這兒,不就要她死?」無咎快步追上。
「她死不死,與我何關?」
「有關啊,你是我哥哥啊。」女娃從無咎懷抱里抬起臉喊,顯然已經分清楚誰才是主子,誰才是能作主的人。
「他不也是?」頭也不回。
「可你不一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哥哥啊。」她滿臉討好,就怕他听不見,下一刻她又要被扔進林子里,讓狼群吞噬。
走到官道,宇文歡回頭看著貼侍懷里的女娃,濃眉攬緊。
這女娃世故得有些荒唐,才多大的孩子,竟已經如此會看人的臉色,簡直和他小時一般……救她,是因為她的遭遇與他相仿?
「哥哥∼∼」聲音細軟微啞,斗大的淚水已經在眼眶里待命。
不是作戲,她是真的不想死啊。
宇文歡微惱地擰起眉,收斂心神,看向她。「你叫什麼名字?」
「……忘了。」她明顯愣了下,垂下眸。
「忘了?」名字也能忘?還是說,她的爹娘根本就沒為她起過名?「哼,能被我救著,你也夠幸運了,從今晚開始,你就叫幸兒。」
「幸兒?」小小的唇盡避蒼白無血色,卻緩緩彎出喜悅。「幸兒?我的名字叫幸兒?」
丙真是沒為她起名。宇文歡伸出手,無咎立即聰明地將人還回去。
他單手抱著她,她立即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壓根不用他費神托住,再者,她太輕太瘦,單手要托住已經是太容易了。
拉起馬鞍上擱著的披風,將她包起,隨即上馬。
畢竟女娃年紀還小,雖有幾分城府,懂幾分察言觀色,但為的都是自保,小阿子該有的天真爛漫還是有的。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幸兒從披風里鑽出來,整張小臉轉眼間為之發亮,不再像是林間那般的死氣。
「記住了,幸丫頭,哥哥我的名字是宇文歡。」話落,他策馬狂奔,唇角勾著壞壞的笑意。「抓牢點,要是掉下去,我可是不會下去撿你的。」
馬兒狂奔,震得幸兒幾次要滑落,都靠她機警地圈住他的腰才免于滑落馬下。
看來,她的歡哥哥似乎不是很友善之人……不過,沒關系的,既會救她,就絕非是大惡之人,對不?
況且,哥哥美若天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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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令進城,在不著燈火的京師街弄策馬狂奔,一路直抵鎮遠侯爺府。
「爵爺?」開門的小廝立即上前接過韁繩。
宇文歡走進穿廊,里頭的婢僕隨即迎上前來。「起爐,備熱水,傳喚大夫,準備幾道容易入月復的菜。」邊走邊吩咐,走進他的院落,也不管無咎到底跟上了沒,一腳踢開門,轉過花廳,踏進一間廂房,把懷中的小人兒擱在干淨的炕床上。
幸兒傻愣地坐著,恍若被一連串的事給震懾得說不出話。
見狀,他唇角扯開饒富興味的笑,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幸兒立即跳下床。「歡哥哥,我去幫你備熱水。」
宇文歡也立即將她扣住。「你不是叫我哥哥嗎?既然是我的妹子,怎能在府里當差?」頓了頓,唇角嘲意似有若無。「這不就是你一開始打定的主意?」
她瞪大水眸,用力搖搖頭。「不是的,我不知道哥哥家……這麼大。」
方才所見,穿廊過後是大廳,出拱門是小橋流水,有好多大樓台,樓中有台,台中有亭,還有橫隔在這院落外的河,以及這房內不用點火也亮透著的……皇宮也差不多是如此吧。
她方認的歡哥哥,該不會是皇帝老爺吧?房內如白晝燦亮,她更加看清楚了他的面容,真的是好俊懊好看。
被這麼好看的人撿回來,帶回這麼漂亮的地方,她真的能待下嗎?
瞧她小嘴張得大大的,宇文歡略帶稚氣的俊臉揚笑。「往後,你就在這里待下,倘若哪日我真缺個小婢,會同你說一聲。」他拐彎抹角地安她的心。
幸兒天生彎彎的唇角抖了又抖,想說聲謝,一股腥甜卻從肚子里往喉頭沖,猝不及防地嘔出一口血,血色紅中帶黑,噴在宇文歡的靴上。
「歡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她慌透了,想拿自己破舊的衣角擦去那髒污,豈料身子才剛往前,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幸兒?」有力的臂膀在她趴上冷地之前將她撈起,仔細瞧她面容,見到像是深鏤在她眉心的黑氣,宇文歡立即拔聲吼,「無咎!請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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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咎連夜進宮請出御醫,進府診治幸兒的病情.
「爵爺,這女娃身上不只有病,還有毒.」
「毒?」拳頭不自覺緊握。
是怎樣的爹娘才會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將她丟在無人會經過的林里,怕要是狼群沒吃,要是隆冬的寒風凍不死她,這毒也非要她死不可!
雹毒不食子,她的爹娘卻連個畜牲都比不上!
「毒侵害了這孩子的筋脈,要救她……並非難事,但也不是件易事。」馬御醫把話說得很含蓄。
「給本爵爺救!要是救不了她,你就同她一塊陪葬!」年紀尚輕,卻已是霸氣十足,黑眸眯出的殺意毫不掩飾。
「爵爺,你這是在為難我了。」馬御醫雙鬢霜白,目光精爍,看了宇文歡一眼,無視他的威嚇。「這孩子底子差,先天不良,後天失調,小病轉為大患,再加毒和凍,能夠活到現在,老夫已覺老天待她不薄了。」
聞言,宇文歡濃眉皺起,想起先前在林間瞥見的拘魂陰差,倘若那時他不睬,也許她真會死在那霜天雪地里。
思及此,心頭竟泛著莫名的疼,連帶著一股恨在封印的心間鼓噪。
「爵爺,這孩子並非不能救,但就算救回,也無法如常人那般健壯了。」
「無妨。」只要命還在即可。
「即使要她一生與藥為伍?」
「無妨!」黑眸一定,冷光迸裂。「本爵爺要她活,她是哪兒也去不了。」
馬御醫看了他一眼,淺勾笑意。「這還是老夫頭一回瞧見爵爺如此執著一事一人呢。」好歹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性子清冷,少有情緒彰顯在外,但今晚,他看見了不少奇跡。
宇文歡微惱,瞪他一眼。「碎嘴。」
馬御醫不痛不癢,繼續開他的藥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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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哇,歡哥哥,今兒個不是你的戴冠禮嗎?」半躺半臥在床的幸兒,恍若已經被養得嬌貴,盡避見男人入房,她還是不動,嘴張得大大的,就連眼也瞠得大大的.
才不是她被養得嬌貴,而是她被嚇到。
今兒個是歡哥哥滿弱冠之年,因家無長者,所以皇帝爺爺說要替他行戴冠禮,而這時候他早該進宮了,怎會還有空特地繞到她房里?
余光瞥見他手上的茶盅,她很認命地垂下臉。
原以為今天可以逃過一劫的,想不到他還是親自坐鎮押她喝藥。
「幸兒。」低沉的嗓音懶懶的,卻蘊藏著不容置喙的霸道。
「來了、來了。」拉開軟被,坐直身子,她一頭長發未束,很認命的倚在床柱邊,接過茶盅,掀蓋一聞,忍住欲吐的沖動,把心一橫,眼一閉,張嘴咕嚕咕嚕地往下吞,連欣賞茶盅上的花飾和龍鳳呈祥家徽都懶。
懊苦啊,真不是人喝的。
叭了三年,她還是很不習慣啊。
「梅兒酥。」
「哇!」歡哥哥今天心情很好喔,居然賞她梅兒酥?!
快快接過手,吞進嘴里,喂那喉底的苦。
吃得正樂,瞥見他難得穿上官服,烏黑的發束起,頭上帶了個珠玉冠,撇開淡漠黑眸不談,他面白如玉,朱砂在眉間,身形是有幾分書生味,但官服偏又襯出他英氣昂藏,高大挺拔的武人之態。
「怎麼吃的,都掉一大半了。」語氣依舊清冷,長指揮開掉落在床的餅屑。
「啊?」她看得有點傻,听他這麼一說,連忙回神,撫住跳得有點快的心跳,笑吟吟地掩飾,問︰「歡哥哥,你今兒個不是要上朝嗎?」
「怎麼,我想在這兒多坐一會,也得要經過你的允許不成?」他哼了聲。
清冷的眸迅速掃過她的顏面,確定她的氣色沒再惡化,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她巴掌大的小臉清透白皙,不仔細瞧,會以為她是天生麗質,實則面帶病氣,但比起方救起她時,已好上太多了。
「沒,歡哥哥要坐多久就坐多久,要是一整逃詡不走更好。」唉,她度日如年哪,呃,不不不,說這句話是會遭天譴的,但她日日如日,一成不變的生活過了三年,不覺得悶才有鬼。
第一年,歡哥哥要她養身,不準她出房;第二年,歡哥哥要她開始習字讀書,不準她出房;第三年,歡哥哥要她學女紅刺繡,不準她出房……嗚嗚,她跟被囚禁有什麼兩樣?
原來大戶人家的千金都是這麼辛苦的?可她,鎮遠侯的義妹也很苦,尤其嘴里最苦,天天苦,照三餐苦,好苦。
「原來你巴不得我誤了朝事,被砍了腦袋啊。」他哼笑著,語氣透著逗弄的詭邪戲謔。
「沒,我才沒這麼想呢,我等著病懊要服侍歡哥哥的。」她一臉認真,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精神得很。
「是嗎?我還以為你心里在怨我。」他習慣性地哼了聲。
「才不呢。」聲音有點虛虛的,正想要再辯白,卻听到門外響起無咎的話——
「爵爺,時辰到了。」
宇文歡撩起衣袍,輕撢兩下,行雲流水地步出門外,連聲招呼都沒打。
不過,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方式。
她住進鎮遠侯府三年,雖不知外頭對歡哥哥的評價為何,但他救她、憐她,已經讓她視他為天上的神,遠遠膜拜,近近痴望。
不能怪她,實在是歡哥哥這三年真的出落得太美了。
有時她攬鏡自照,都覺得自己像是地上一堆爛土,怎麼也及不上歡哥哥的十分之一。
唉。嘆了口氣,倚著床柱發呆,這也是她每日的課程,橫豎在夫子來之前,她就是如此度過時間的。
不一會,覺得臉頰被兩道熾烈的視線燒得難受,抬眼探去,就對上一雙氣憤又怨恨的眼。
唉唉,這也是她近日來的課程哪。
想了下,唇角終究還是忍不住掀開,道︰「你要不要吃梅兒酥?」彎起唇角笑問著窗外那人。
「女人家的玩意兒,哼!」意思就是說不屑。
喔喔,那哼的一聲,和歡哥哥有幾分相似,不過力道可就差遠了。再仔細看向那雙眼,她幾乎已經確定他是誰。
「慶哥哥,歡哥哥今兒個要上朝行戴冠禮,你不去嗎?」直接下床,爬上窗邊的屏榻,一手抓著梅兒酥,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你知道我是誰?」清秀斯文的臉有些微訝.
「能出現在這里的,若不是歡哥哥的弟弟,還能有誰?」雖說她沒走出過這院落,但無咎哥哥也和她聊過數回,對她提起一些府內大小事。
懊比,歡哥哥有個弟弟叫宇文慶,從小並不親;又或者是,歡哥哥從小不得爹疼,也曾被棄養在後山,一日後被親娘抱回;還有,听說歡哥哥並非是他爹所生,而是他娘與人私通,唯有宇文慶才是府內真正的主子。
雜七雜八的流言,無咎哥哥隨口說說,她就隨便听听,當是打發時間。
「哼,小丫頭倒是有點腦袋。」
「慶哥哥,外頭好玩嗎?」那不及歡哥哥萬分之一的冷壓根嚇不了她,只見她啃完梅兒酥,支手托腮遙望著遠處,問得很隨性。
「誰是你慶哥哥?」她叫得還真順口!頓了下,他又問︰「你問這做啥?」
「我好想出去玩,不想再吃藥了。」她討厭吃藥,好苦的,苦進肚子翻騰數回,都靠她忍功一流才沒嘔出。
「哼,有大哥照顧你,你還敢嫌?」
「很苦的。」為了取信于他,她特地溜下榻,把茶盅端來。「你嘗嘗。」
為何她的藥汁是用茶盅裝?這是有原因的,當年她不愛吃藥,所以歡哥哥就騙她里頭裝的是茶,然後她笨笨上當,听來,是有些蠢的。
宇文慶走近窗,以指刷過盅底,送嘴里一嘗,清秀俊臉擰成一團。「哇,這麼苦?」
「是啊,你瞧,歡哥哥很愛欺負人的,是不?」
「嘴上說是欺負,可他日日都守著你吃藥。」話語酸得很。說到底,她這不知打哪來的娃兒比他這個親弟還要受青睞就是了。
「就是啊,所以歡哥哥故意不理你,欺負著你,這也是他喜歡你呀。」
宇文慶有些錯愕,眨了眨清俊的眼。「是這樣子的嗎?」
「肯定是這樣子的。」很想拍胸脯保證,可她胸口挺郁悶的,不想拍出病來,于是作罷。
「原來是這樣子啊。」他喃喃自語著,揚起笑意的臉少了幾分陰險,多了幾分稚氣。
「誰要你在那兒吹風的?」
屋內的房門口突地響起冷到極點的嗓音,幸兒垂下臉,暗叫不妙,而外頭很想逃的宇文慶也被這聲響嚇得原地生根.
宇文歡走到窗外,覷了外頭的人一眼。
「歡哥哥,你的時辰不是到了嗎?」
「你在咒我死?」
「我沒有!」臉色大變,小臉快要皺成一團。「歡哥哥,我說的是你上朝的時辰,你不是要行戴冠禮?」
「……我听見你房內有聲響。」說得漫不經心,黑眸卻直瞅著那個始終垂著臉,不敢與他對望的親弟。
這院落未經他允許,根本無人敢踏進,這會有聲響,他心中警戒立動,管他戴冠不戴冠,毫不猶豫地踅回,可沒料到出現在這兒的,竟是多年未曾正眼瞧過的親弟。
「慶哥哥知道我無聊,過來陪我閑聊兩句。」幸兒呵呵笑著,眉眼沾笑,很用力地笑,笑得快要喘不過氣,就盼能夠化解這譏悶的氛圍。
「慶哥哥?」宇文歡細聲喃著,不覺眉頭微皺,嘴里還是習慣地譏誚。「幸兒,你可真是人如其名,幸運得很,蹦出了這麼多個哥哥。」
「那是歡哥哥給的恩情,幸兒一輩子不忘。」
「恩情?」兩個字沉進心底,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歡哥哥,你快點去吧,要是到時候真少了腦袋,幸兒救不了你呢。」不覺他神色有異,她只是快快趕人。誤了皇帝爺爺的正事,那可不是說著好玩的。「這兒有慶哥哥陪我聊,有他陪我,不會有事的。」
撇開心底模不著頭緒的情愫,看了弟弟一眼,「也好。」有他在,相信府里的下人沒人敢造次傷幸兒才對。
宇文慶聞言,立即抬眼,對上哥哥深沉莫測的眼。
「是啊,他是歡哥哥的弟弟,肯定也會待我極好。」笑吟吟的眼眨了兩下,問︰「還是歡哥哥要帶慶哥哥一道上朝?」
「他未及弱冠之年,又身無官階,怎麼上朝?再等個幾年吧,屆時皇上也會替他行戴冠禮。」話落,準備轉身離去。
「大哥,我、我……」咬了咬牙,瞪著那頓住的寬肩,宇文慶勇敢地說︰「大哥,與其要讓皇上替我行戴冠禮,我還比較想要大哥為我主持。」
斑大的身影頓了下,回頭,向來清冷的唇角竟略現笑意。「這有什麼問題?」話落,似風離去.
「多謝大哥!」宇文慶朝里頭喊著,余光瞥見幸兒笑得一臉得意。「你笑什麼?」
「我在想,該同你拿多少好處,才能讓你謝我啊。」摩挲著下巴,粉女敕小臉有著老成世故的城府。
哇,有沒有搞錯啊?原來這女娃是個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