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端的,一下子有人喊被石頭砸,一會兒又有人掉落御溝,八成是她的爛戲碼連老天都看不下去,要她就此收手,別再胡亂玩吧。
她搔搔臉,從他面無表情的俊顏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好乖乖地跟在他身後。然而回府的路上經過報慈寺時,她瞧見寺外正有大批乞丐,而前頭似乎有人在開糧販濟。
「等等,我去瞧瞧。」她說著,便朝街頭急步而去。
「小姐。」上官向陽稍一遲疑便來不及阻止,只得趕緊快步跟上。
才走沒幾步,便瞧她已經拉起系在月復頭上的錦荷,掏山里頭的銀兩給排在兩旁的小乞丐。
上官向陽停下腳步,莞爾地看著她的舉動。
盡避身為富家千金,但她的善心壓根沒變。
「不用搶、不用搶,這兒還有。」她邊掏銀兩邊說,然而乞丐卻突地暴動起來,幾乎將她的身影淹沒,他見狀立刻上前。
「小姐。」好不容易在不傷人的狀況下擠到她身旁,正要將她拉離,卻見她苦著臉問他。
「向陽,你那兒有沒有銀兩?先借我好不好?」不夠耶!人太多,而她今天出門銀兩帶得太少了。
上官向陽眼角微微抽搐,但仍捺著性子解釋,「前頭已有人在販濟,小姐大叫,不必再掏銀兩。」
「可是,沒人會嫌多吧。」對窮困之人,能夠多吃一頓是一頓。
他張口剛要說什麼,卻見她被擁擠的人潮給撞得險些跌倒,他趕緊將她摟進懷里,同時听見細物落地的聲響。
「啊,我的玉佩。」龐月恩驚喊,瞥見她的玉佩從錦荷里翻落。「向陽、向陽,在你腳邊,快點撿起來。」
上官向陽垂眼一探,一手托著她,另一手快速將玉佩撈起,然而青綠的玉佩握在手中,他才驀地發現,這是他在多年前送她的玉佩。
「……你還留著這塊假玉?」他已經許久沒見她戴在身上,以為她早就丟了。
龐月恩報然地搶過假玉,放進錦荷里。「假玉有什麼不好?至少它掉下去的時候,不會那麼容易破碎。」
她一直把玉佩擱在錦荷里,就怕戴在身上,旁人的閑言閑語會令他難受。
上官向陽頓時心里橫過一股暖流,胸口熱得發脹。
前頭突地有人喊著,「夏侯府當家——夏侯懿在此發糧販濟。後頭的往前走。」
聞言,上官向陽心頭一震,難以置信地抬眼望去,果真瞧見夏侯懿,還有陪在他身旁的上官凜。
同時,龐月恩也目睹了這一幕。「那就是夏侯懿?為什麼上官凜會在那里?」
「別問,快走。」上官向陽突然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回走。
「可是——」
「別說了」他回頭,神情冷肅地一喝。
龐月恩只能抿起女敕唇,生著悶氣,一路上氣氛簡直悶到爆,待回到龐府,她一路跑回瑯築閣,然而當她在房里坐妥,才發現他根本就沒跟在她身後。
頹喪地垮下雙肩,她不由得自問,難道自己惹惱他了?
可是,該生氣的應該是她吧?報慈寺外那一幕,不管怎麼看,誰都會認為上官凜是認賊作主,她不應該生氣嗎?不能為他生氣嗎?
取出錦荷,倒出里頭珍藏多年的玉佩,上頭沒有精細的雕工,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古錢幣狀玉而已,卻是跟在她身邊最久的寶貝,因為這是他送的。
不,應該說是她討來的。
記得那時她才幾歲大,好喜歡這塊懸在他頸間青白相間的玉,忍不住苞他討了好幾次,當他終于答應時,她開心得幾乎要飛上天!其實,她真正喜歡的並不是這塊玉,而是玉的主人。他願意把玉贈與她,就代表他的心里有她。
不管是以何種形態存在他的心里,她總是存在著,至少可以和上官凝、上官凜相比擬了。
然而,記得一次上街,鋪子里伙計隨口的一句話,讓她清楚地看見向陽臉上的難堪,從此之後,她就把玉收在錦荷,只為了不再讓他人有機會傷到他。
但那次之後,向陽也不再接近她,謹守著主從分寸,再沒逾矩過,他的刻意回避,讓她心頭發痛著。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發現心痛原來是因為她心動了。
她心動了,他卻不願意再靠近,這一次,也是她向大嫂討來他的賣身契,才強迫他留下來,若不是這樣,他一定會立刻轉身就走吧。
因為她還沒有資格,讓他心甘情願留下來……
「小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小雲兒的軟音傳來,龐月恩抬起透看霧氣的眼。看到一臉擔憂的小雲兒,隨即輕勾唇角。「沒事,我要沐浴了。」
「可是,小姐,要吃晚膳了。」
龐月恩這才發現,外頭的天色早已暗透,而他仍然沒回來……
「不了,我吃不下,先沐浴吧。」她把玉佩收進錦荷里,卻听見清脆的聲響,翻開一瞧,竟是一顆晶潤圓亮的翠玉珠,才想起這是她在御溝旁撿到。
這翠玉珠很眼熟,然而她現在沒心思多想,將它放人錦荷,往枕邊一擱,隨即轉身出房。
「上官公子,你可回來了則守在瑯築閣的小雲兒听見細微腳步聲,
「小雲兒,怎麼了?」他垂眼瞅著她。
「小姐跑到春滿池泡冷泉泡到現在還不肯起身,連晚膳都不肯吃,
抬眼便見上官向陽踩著滿天星斗歸來,忙不迭跑到他面前。
已經快一個時辰了。」雖說夏日炎炎,但冷泉的溫度偏冷,泡久了就怕寒氣入身。
「春滿池在哪?」
「在樓台後頭。」
得知方向之後,上官向陽隨即走向樓台後院。
京城有不少處皆有冷泉,上官府里也有一池。但泉水性冷,就算是盛暑,也不得泡超過三刻鐘,而她竟傻得泡了快一個時辰,是在氣他嗎?
一想至此,他腳步更快,步若星移,身影如魅,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找到了春滿池,站在竹編的籬門外。
「小姐。」他開口輕喚。
正準備起身的龐月恩一听見他的聲音。盡避明知道他人就在外頭,根本看不見她,還是火速沉進池內,女敕白肌膚泛起誘人的玫瑰色,有種被隔牆看透的羞澀。
「小姐,小雲兒說你已經泡了快一個時辰了。趕緊起身吧,要不,會著涼的。」盡避面前還有一扇籬門,但竹編的門板有縫,透著幾許光亮,上官向陽習慣性地閉上了眼,不敢唐突。
記得她幼年時曾經染上風寒,養了好幾年的身子才日漸好轉。這會就怕她不小心,又要受寒了。
「向陽,我先告訴你,你不只是我的侍從,還是我繪新首飾的靈感,下次再敢沒跟我報備一聲就四處亂跑,我就要二哥把你綁回來則看似下馬威,實則盼他能把她擺在,心頭的第一位。
上官向陽聞言微愣,不禁嘴角輕勾。
「我不過是丟了樣東西,去找找罷了。」他所言非假,送她回府之後,他隨即回到御溝旁,尋找他充當暗器的翠玉珠,可惜天色漸暗,他只找到了一顆。
「你不是去找上官凜嗎?」
他垂眸不語,猶穆著要不要將凜兒潛伏在夏侯戴身旁的事告訴她,可尋思片刻,還是決定什麼都別說,別拉她蹬進這渾水里。
「為什麼你能夠忍受她認賊作主?」龐月恩完全無法接受這一點!「世伯苦心栽培她,卻得到她今天的背叛」
「不是這樣的。」他不禁嘆口氣。
「不然是怎樣?」
「……那不關小姐的事。」在她不知道狀況之下,都能夠因為這事如此生惱,若將他的復仇大計都告訴她。天曉得她會傻得干下什麼事?
為了她好,還是別讓她知道。
聞言。龐月恩直瞪看池面,突地瞥見池面落下一滴水,引起陣陣漣漪,接著一滴、兩滴、三滴,春滿池面恍若下起雨,搖靈的水面倒映著她忍著啜泣的哀傷神情,她秀眉緊皺,剔亮淚珠不斷從潤亮通紅的星眸墜落。
不關她的事……干嗎這麼說?干嗎用這麼冷淡的口吻劃開他們的距離?不讓她喜歡,就連讓她幫忙都不肯?
「小姐,該起身了。」里頭好半晌沒回應,上官向陽不禁再次催促,就怕寒氣傷著她,到時候不知道她又要休養多久才能康復。
「我——」她帶看濃濃鼻音,話未完,突地听見東側圍牆外有陣騷動,「該不會是廚房出了什麼事吧?」她低喃。
龐府的廚房和春滿池只一牆相隔,此刻是用膳時間,廚房正熱鬧著,突地傳出驚呼聲,八成是有人在廚房里受傷了。
上官向陽听了一會,不禁苦笑自己早已不是總管之職,就算廚房出了亂子,也不關他的事,正要再催促龐月思趕緊起身,卻突地听見有人高聲喊——
「動作快!少夫人燙著了!」
倏地,上官向陽像支繃緊弦的箭矢,倏地奔離籬門,越過高牆,消失不見。
春滿池里只剩下呆若木雞的龐月恩,清楚感受到他似風迅捷刮離的腳步。
看來,她遠遠比不上他心愛的凝小姐呢……呵,差真多。
為何她愛個人卻愛得如此狼狽?搶過賣身契、搬出各式說辭,只不過是要他留下,不願他身如浮萍地四處飄蕩,更不要他遠離到她觸模不到的地方,而他,似乎壓根不懂她的心思。
怎麼會這樣呢?
她幽然嘆聲,灼燙淚水再次無聲滑落。
無論琴棋書畫、針莆女紅,甚至是做糕餅都難不倒上官凝,為了讓相公龐祖恩開心,她特地下廚,卻不甚被蒸籠的蒸氣給燙傷了手。
而第一時間護在她身旁的,是上官向陽。當替眾人的面,他牽起她的手上藥,這消息傳進龐祖恩耳里,心里可是不痛快得緊。
「大哥,誰惹你了?臉臭得嚇人,不怕嚇著你的小娘子?」用過晚膳後,龐月恩特地到龐府東方的進德樓探視燙傷的上官凝聊了幾句,便轉到主廳後方的書房找大哥。
「還不是你養的狗。」龐祖恩自桌案抬眼冷哼,俊爾的面容繃得很緊。
「大哥,你是想找我吵架嗎?」坐在他身旁的龐月恩頓時冷冷地瞪他。
「管好你的人,免得惹惱我。」龐家三兄妹感情向來很好,就算心中不悅,也不會在當下把氣氛搞得很僵。
「大嫂以往是向陽的主子,主子受傷,他擔心有什麼不對?這代表他忠心耿耿啊」早猜到大哥肯定會因為這件事動怒,所以她晚上才特地過來調解的。
「可他的忠心耿耿惹惱了我,別忘了。凝兒已經是我的妻子,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替她上藥,把我置于何地?」兩家互有往來,他對上官向陽當然不陌生,從以前他就極厭惡他前前後後跟看凝兒,沒想到凝兒出閣之後,他還是一樣跟,要他怎能不氣?
「他沒心眼,不過是習!質護著大嫂。」
「那麼,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習慣把心神放在你身上?」收起賬簿後,龐祖恩嚴肅地瞅著她。「他是木頭,是個笨蛋,話不挑明,他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