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淒厲的軟音細微傳來,耳力極佳的夏侯懿立即起身。
「爺?」廳內三個人不解地看著他。
夏侯懿抬手制止他們出聲,不一會,又听見細微的聲音傳來……在主屋西側!
他足不點地地朝主屋西側方向奔去,穿過拱門,一眼就看見遠處盡頭的阮適背對著他,大手直掐在小二的頸上。
「住手」他怒喝。
阮適聞聲震了下,但沒有回頭,掌上凝聚的力道更甚,夏侯懿見了,快步飛奔的同時,也順手抽出藏在烏靴單的匕首朝他射去。
明明是近百步的距離,但匕首竟幾乎完全隱沒在阮適背後。
「你居然這樣對待昔日好友?」吃痛地松開手,回頭怒視著他。
「你何時成了我的好友?」他飛步向前,大掌輕掃便將他撥到一旁,就見昏厥倒地的丫環臉漲成豬肝色,淚水橫陳,唇角溢出口沫。但猶有一絲氣息。
他的心微微刺痛著,回眸怒瞪。
「給我滾!再讓我瞧見你,就別怪我不留情」
氣喘吁吁地起身,抹去唇角的血,「好!夏侯懿,你就別後悔今日說過的話!今日這一刀,往後我定要你加倍奉還」
阮適帶傷而走後,不久,翁老和徐大娘也趕到這西側的院落。
「爺,小二她……」
「徐大娘,去找大夫。」夏侯懿鯨直娣著懷中人愛笑的女圭女圭臉,盡避雙眼緊閉,淚水滿布,還是一張帶笑的臉,一張讓他可以暫時感到安心的笑顏…
「爺兒,讓我抱小二回房吧。」徐大娘領命而去,翁老趕忙上前。
「不。」想也沒想的,他將她打橫抱起。
他的心待在丑陋的黑暗里太久,她的笑猶若刺眼光束,是他渴望卻又厭惡的。
今天之前,他確實想過要借阮適之手毀掉她不變的笑,所以故意在阮適面前表現出她對他的重要性,也故意在昨晚對阮適說,他的決定是因為她的決定。可今早醒來,他忘了昨日的蓄意,現在他後悔萬分,竟沒在阮適過府時立即想起這事。
他沒有後悔過,眼前,是第一次。
……別走、別走……上官凜不斷伸長手,想要拉住那不斷遠揚的身影,老爺的步伐向來矯健,但她從未追不上過,可是現在不管她怎麼追,就是追不上。
「爹……」
突地,有只溫熱的大掌包覆著她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她緩緩勾出笑意,淚水也從緊閉的雙眼中滑落。
夏侯懿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落淚,發現真的見她哭之後,自己壓根不如想象中快活,甚至還令他心煩,他不禁撇唇自嘲。也許他還有些許的人性吧
還沒有憲全瘋狂。
他探指抹去,淚是熱的,帶點滑膩,像是毒般,在他踫觸的瞬間,滑入他的心間,讓他沒來由的發悶。
「別哭了。」他霸道低喝。
吼聲如雷,打進上官凜混沌的腦袋,讓她驀地轉醒,一張開眼,便是夏侯懿滿是憐惜又是惱意的表情,讓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在做夢吧,一個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怎可能露出擔憂神情?
「認不出我是誰嗎?小二丫頭。」瞧她轉醒,他暗松了口氣,黑眸依舊緊鎖著她。
「……爺。」她輕喚,然而一開口便覺得喉頭痛得像是著火似的,嬌軟童音破啞得像是被石子給磨過。
瞧她痛苦地掩嘴低咳,每咳一聲秀美淡眉便皺得更緊,夏侯懿立即取餅擱在一旁花架上的藥。
「喝下。」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扶起,藥碗硬是湊到她面前。
看著黑抹抹的藥汴,上官凜想起先前險些死在阮適手中,不禁猛打了個寒顫。
「爺,奴婢怎會在這兒?」她一開口,喉頭就痛得幾乎要逼出她的淚,卻又不得不問。
她這人有恩必報,不欠人情的。
「我將你抱到此的,你有意見?」夏侯懿淡哼。「我還想問你怎會跑到西邊院落呢。」
她愣了下,不敢相信地重新確認一次,「是爺救我的?」
「嗯。」
上官凜清潤水眸直瞅看他,緩緩揚笑,唇下的梨渦沒現形。「不是爺故意讓阮爺誤會,好對奴婢下手的嗎?」
「是。」
她頓住,沒料到他竟如此坦白。
「但我後悔了。」他又道。
「……爺是什麼意思?」
「雖然我討厭你的笑,但——」他以手背輕撫去她半干的淚,隨即反手掐上她水女敕的頰。力道不大,像逗人似的,「其實也沒那麼討厭,說到底,全都因為你長得太像女娃,讓我改變了心意。」
「為什麼?」既是要置她于死地,又為何改變?
夏侯懿看著她不露梨渦的笑,有些驚訝自己竟能分辨出她笑容內的不真心。「你在氣我?氣我為何如此心狠手辣?」
「奴婢不敢。」她垂下眼。
她搞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人。在商場上,商人求的是利,大官要的是權,眼中的貪婪總是一致而絕對,但是夏侯懿既沒有商家求利的貪,更沒有官員要權的勢,反復而難測。
「別在我面前說什麼敢不敢的,你敢要我打消念頭不趕其他丫頭出府,甚至與我同桌用膳,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尋常丫頭,現在搬出這套規矩,想騙的是誰?」他靠她靠得極近,卻見她蒼白粉頗倏地漲紅,整個人往後縮,「怎麼,昨晚我喝醉輕薄你了?」
上官凜頓時倒抽口氣,水眸飄啊轉的,不知道該把視線擱到哪去。
看她的反應,肯定是八九不離十。「我怎麼輕薄你了?」坐在床邊,他墉懶地支手托腮。
有人這麼問的嗎?她不禁氣結,想瞪他又沒勇氣。
「親你?」她不回答,他便替她答。
見她睜圓水眸,不用嚴刑峻罰,他也已經知道她的回答
「我果然是醉了。」好半晌,他才嘆著氣說。
上官凜女敕唇微啟,超想罵人,可最後仍舊忍下。什麼意思啊?是說他要是沒喝醉,絕無可能親她?她知道她不是絕頂美人,姿色也不是太夠,但是她並不需要那些外在的虛幻美麗,她有做人的內在,低俗之人是看不出來的!
「喝藥,你都不回應我半句。無聊透了。」夏侯懿硬是把藥塞給她,見她瞪看藥碗發呆,懶懶地道︰「再不喝,是想要逼我喂你嗎?」
誰逼他喂呀?上官凜青筋暴跳,硬是不動。
「丫頭,你該不會是思春,故意不喝,要我用嘴喂你吧?」他暖昧地貼在她耳邊問。
此話一出,她頓時瞪大眼,雙手抱緊藥碗,咕嚕咕嚕地痛快喝下藥,再恭敬地把碗遞給他。
「多謝爺,奴婢喝完了。」怎樣,羞辱他了吧?用快喝讓他清楚知道她一點都不需要他喂啦!
接過碗,夏侯懿唇角淺勾,「唉,長得像娃,就連個性也像,隨便三兩句話就乖乖喝藥了。」
咦咦咦?這可惡的男人!上官凜氣得直發抖。第一次遇到可以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人,這磁味還真不好受啊——
「張嘴。」他突逼。
同樣的命令,嚇得她二話不說閉緊唇辦,恨不得把女敕唇抿到消失不見。
而回頭取蜜餞的夏侯懿回身看見她的神情,笑得又邪又壞心眼,「你道,這是哪里的烏李?」說著,從袋子里掏出一顆黑得透亮的烏李,在她眼前輕輕晃動。
「城北李家蜜餞捕的林擒旋烏李」上官凜頓時心花怒放,唇角勾得彎彎,唇下梨渦顯而易見。
這小丫頭挺好懂的嘛,夏侯懿哼了聲。「張不張嘴?」
聞言,她輕咳兩聲。開始扮端莊,「爺放到奴婢手中就好了。」她攤開雙掌。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呀——她已經有半年沒嘗過了!
「張嘴。」他重申,
上官凜用力撇了撇嘴,覺得在仇人面前張嘴實在太沒有形象,而且吃仇人的東西,她也太沒骨氣了……但是換個方向想,吃他的用他的,又有什麼不對?他擁有的,本來就是上官家的,現在吃一點,還算客氣了,所以最後她很大方地張開嘴。
夏侯懿笑得黑眸微眯,將烏李放到她嘴內,手指掌過她的唇,卻見她半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因為吃了蜜餞而好滿足地笑開,就連小小梨渦也隨著她的咀嚼若隱若現。
這神情真是像極了那個女娃呢,他下意識地借著她的長相,想象上官凝的模樣,而這唇辦的軟女敕……他垂眼看看指尖,益發明白自己為何輕薄了她。
瞧她吃完一顆烏李後,水眸燦燦地看著自己,他不禁偏頭低笑,突覺自己好像養了條狗。
「爺……」她的雙眼直盯著他手上那袋烏李。
不夠啊——一顆烏李滿足不了她半年的相思情啊。
「睡。」他回頭,一把將她推回床榻。
上官凜像個破布女圭女圭倒在床上,只能慶幸床榻很軟……唉,她住的僕房,床榻好像沒這麼軟吧?她不由得左右張望了下。天色已經黑透,代表她一路暈到晚上,但這僕房的門是什麼時候雕得這麼富貴吉祥了?
她拉回視線,這才驚覺——自己竟在他房里!
「小眼楮就小眼楮,我笑你了嗎?何必硬要把眼楮瞪得這麼大?還是你以為你一睡著,我又要輕薄你?得了吧,我又沒喝酒。」他輕嘖了聲。
上官凜炯亮有神的眼很沒力地閉上。要是再繼續跟他說話,她一定會死于氣血逆沖——因為被他羞辱的。
算了,反正她有吃到一顆烏李,要偷笑了。
見她乖乖閉上眼,夏侯懿昔她拉上了被,但她隨即又張眼,眸中沒有防各。只有不解。
「爺,你對下人都這麼好嗎?」她試探地問。
「好?」他勾斜了唇角,「你以為我對你好嗎?我是在期待你的糕餅手藝,你要是真廢了,我往後要上哪去找這麼好手藝的人?」
請大夫替她診治的當頭,那個名叫蜜兒的小婢也曾前來探視,他不經意間听她與徐大娘聊起小二嗜吃烏李與各式蜜餞的事,于是他便差人到城里買些最頂級的蜜餞,順便再買了些糕餅回來。
原以為所有的烏李糕餅都是一樣的口昧,但他每樣都嘗上一口,才發現只有小二做的與他十二年前嘗過的最相似,相似到幾乎一模一樣。
「爺知道府里的糕拼是奴婢做的?」哎呀。那薛廚子呢?被趕出府了嗎?
「薛廚子說的。」他問得隨意。「你上哪學的手藝?」
「在清風樓偷學的。」
「喔?」夏侯懿往後靠在床柱上。「好了,快睡吧,待你傷好,我要你弄點糕餅。」
「是。」她啞聲回著,藥效在體內發作,使她緩緩閉上了眼。
他說了後悔,卻絕口不提愧疚,但他的守護,又表現得比他說出口還要徹底。唉,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為什麼直到現在,她依舊看不透呢?
總之,若他不是上官家的仇人,她想,她不會討厭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