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避今晚是中秋,但因為三皇子被咒殺一事,皇上下令封城宵禁,回程的路上兩人必須繞遠路,從樊守年打點好的東側門進城。
等到兩人一路閃閃躲躲又不斷繞路的回到文府時,已是亥時。
距離子時不到半個時辰了。
因為無法得知咒的時間分隔,究竟是以跨過生辰那時為界,還是當日為界,所以他采取最保守、最小心的做法,要趕在跨過交界之前完成。
踏進梅苑,留守的伏旭立刻上前接手,扛著意識有些昏沉的朔夜上二樓,安玉緹則沉默地跟上。
一進房,朔夜坐在床邊,盡避渾身痛得直打顫,他還是帶著笑容。
「拾幸,很快就沒事了。」他柔聲說著。
安玉緹一踏進房,瞧見沉睡的卜拾幸,立刻開口問︰「那麼,需要我做什麼?」她對卜拾幸沒有半點姐妹情份,畢竟兩人根本不曾相處過,但終究是同一個母胎而出,而她今日會如此,也是她爹造成的,這個忙她責無旁貸要幫。
「過來。」朔夜抬手示意。
安玉緹乖順地走向前。
「你不會感覺到痛,所以不用怕,而且取出魂魄碎片之後,你就可以擁有常人的情緒,而不再像是隔了一層紗看這人世,難以表現感覺。」
安玉緹微愕地看著他。她這狀況從沒告訴過任何,沒想到他居然知道。
「來吧。」
朔夜點點頭,看向自家師弟。
伏旭隨即站到安玉緹身後,等著她待會倒下,將她扶住。
見一切就緒,朔夜耐著折磨人的痛楚,靜心起咒,右手長指不斷地畫著圈,形成一個金色的繩套,往安玉緹身上一拋,瞬間扯出一片灰白的魂魄碎片,快速地導入卜拾幸體內,恢復了魂魄的完整。
接著再施咒,以範姜伶的發絲為媒介,指尖在半空中繪出閃亮的金色古文,全神貫注地將金色古文緩慢地挪下,直到將卜拾幸全身籠罩。
「解!」
金色光芒悉數隱沒在卜拾幸體內,但卻半點動靜都沒有。
朔夜疑惑地擰起眉。「怎麼會?」他以為咒解開的瞬間,應該可以看見石化咒崩散才是。
「不可能失敗吧。」伏旭將有些恍神的安玉緹扶到一旁的錦榻坐著,隨即走到床邊,卻難以分辨咒是否解開。
「可是……」
「師兄要不要先將三皇子身上的咒解開?否則我怕三皇子等不下去,屆時文府真要背負殺害三皇子的罪名,就連守年都會出事。」伏旭提醒著。
原來,朔夜雖然咒殺了三皇子,但卻只是困住他的魂魄,讓他呈現假死的狀態,因為朔夜清楚,清華會將罪名嫁禍給他,所以才想出這個對策,只是離魂咒極度耗費體力,才教他這些日子不斷沉睡。
至于三皇子那頭,則由樊守年央求識得的大臣,轉而告知這事,請對方配合,好一舉拿下國舅父子。
所以,解開三皇子的咒也是刻不容緩。
朔夜看著他,雙手結印,幾乎將僅剩的咒力瞬間迸發,射向天空,遠送至三皇子的殿所。
至此,朔夜已經無力地靠在床柱上,大掌輕撫著卜拾幸的臉,不解她為何沒有轉醒,這感覺吊詭得教他不安極了。
「師兄,有人來了。」感覺有人接近梅苑,伏旭隨即外出查看,「是安熙凜,八成是想來確認安玉緹是否在此。」
「讓他進來。」
「好。」伏旭走到外頭,暫時打開結界,朝安熙凜招手。
安熙凜意會,立刻踏進院落,直上二樓,一見到女兒就坐在錦榻上,他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又回頭問︰「那麼,拾幸的狀態如何?」
「……不知道。」朔夜啞聲道,努力地控制著心底的恐懼。
他不斷地說服自己別緊張,不需要自己嚇自己,畢竟他對石化咒極為陌生,也不清楚解咒之後的狀況,說不安這咒就是要等到天亮之後才能確認。
「咦?」安熙凜一怔。「不是都說一切沒問題嗎?」
如果可以,他也想要聊表心意彌補自己曾犯下的錯。
「應該是沒問題,畢竟有伶兒的發,又是趕在拾幸生辰之前,說不定等到天亮就知道結果了。」伏旭說著,同時也在安撫師兄。
然而安熙凜一听,臉色微變。「拾幸的生辰?」
「有問題?」
「過了……」
朔夜一頓,回頭看他。「什麼意思?」
「拾幸的生辰是中秋,就是今天啊……」
「今天?」朔夜粗喘口氣。「她和安玉緹不是孿生子嗎?」
「可是她們兩個出生時間差了兩個時辰,拾幸是中秋的戌時出生,而玉緹則是十六的子時出生的。」
朔夜怒目欲眥,不敢相信竟有這種事。
他居然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
他忘了問清楚正確時辰,而戌時……就在一個時辰之前!
難怪他解開了咒,咒卻沒有回應。
震愕的他看著沉睡的卜拾幸,啟口卻說不出話,他憤怒,卻虛弱得沒有氣力。
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甚至把魂魄碎片都補了進去,把她完整的封印在石化的軀體里……是他,是他親手毀了最後一絲生機……
她再也無法輪回轉世,魂魄將永遠被困……直到這副軀體腐爛風化……
他付出一切代價,得到的結果卻是她永遠消失……
「拾幸……」他碎聲輕喃。
為什麼?
如果他們注定不能在一起,可否讓時間倒流,回到他們初相遇的那一刻?他會選擇不循香而去,不覓音而停……不要相識就不會相愛,不要相愛就不會一錯再錯……他錯了,錯得好離譜!
安熙凜見他神色不斷轉換,臉上的鬼紋像擁有生命般的跳動起來,不禁看向伏旭,然而伏旭只是呆立在床邊,束手無策。
今晚對卜拾幸是最後生機,對師兄而言,何嘗不也是最後生機。
失去卜拾幸,他不敢想象師兄會變成什麼樣子……
「師兄,不要沖動,我們再想辦法,回頭找師父的文冊,也許還有辦法。」
「師父的藏書閣早被火給燒盡了……」要是有辦,他豈會沒想到。
他以為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救,想不到親手扼殺她的,卻是自己。
他太自以為是,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結果卻犯了最不該但也最無法挽回的錯誤……
「師兄……」伏旭探手要按上他的肩頭,打算先將他迷昏,他卻突然捂著臉。
「師兄!」
他捧起他的臉,只見鬼紋快速往四面八方蔓延,有生命般的朝肉里扎根,掐出了可怕的血痕,血水不斷地滴落,空氣中盡是腥膩的血味。
「師兄,你冷靜一點!」伏旭用力搖蔽著他的肩頭。
然後,朔夜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他感覺黑暗從體內竄出,打算要將他拉進未知的世界,但他不怕。
他不怕了,他唯一的弱點已經不在……他終究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真的無所謂了……
「太好了,看來我趕上壓軸的一刻。」
那嘲譫的笑聲教朔夜驀地抬眼,就見身著黑色斗篷的清華不知何時來到門邊。
「如何?痛吧。」清華盡避氣色極差,卻笑得份外愉悅。
「你把時間定在今日是故意想拖延。」朔夜在黑暗中努力掙扎著。
所有的仇怨他都能夠放下,但唯獨眼前這個男人,他非拖著他一起下地獄不可!
「你自個兒問安玉緹,我可是一早就把她丟在黑零林里,是你自己不提前來找她的。」
「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朔夜沉聲道。
咒殺,對曾犯忌的咒術師會形成極大的體力負擔,這一點清華絕對知道,再加上他施的是離魂咒,得用咒力護住三皇子的魂魄,所以氣力會耗損得更多,況且今日又是月圓……看來,是他小覷他。
朔夜站起身,清華卻不斷地後退,最終一躍而下。
朔夜見狀,也毫不遲疑地躍下。
「你們待在這里,別下去!」伏旭喊著,隨即躍下樓。
安熙凜趕緊把門關上,抱著心神尚未恢復的女兒,看著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卜拾幸,他不禁抿嘴慟哭。
如果當年,他不要因為一念之差犯下大錯,是不是什麼事都沒了?
樓下庭園里,木樨花正怒放著,在中秋的月圓夜里飄送清靈香氣。
「誰要你害死了鶯兒呢?」清華睇著他,在月光下,他模糊得像是要消失不見。
「不關我的事。」朔夜渾身漫著能壓制月光的黑暗,強烈而暴戾地共存著,一步步走向他。
「不,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清華還是笑著。「因為範姜伶,所以你辜負了師妹,害死了她。」
朔夜壓根不管他說什麼,反正他根本就瘋了,而且也改變不了他想殺他的決心。
「所以,我攔住了她,我……得到了她!」清華笑眯眼,像是處在吊詭的歡愉之中。
朔夜一頓,伏旭則是倒抽了口氣。
「她不斷地反抗,我折斷了她的手……」
朔夜身形不斷抽搐著,黑眸狀似無神地垂斂。
「她踢,所以我卸了她的腳……」清華低低笑著。
朔夜身上的鬼紋如百鬼夜行般的暴動起來,在他身上舞弄著可怕的圖紋。
「她想咬舌自盡,我扯爛了她的嘴……」
那狺狺的低笑,讓伏旭渾身發顫。
擺暗完全降臨,從里而外吞噬了朔夜。
他會火化了伶兒的尸體,那是因為伶兒的尸體是不全的……她甚至是衣衫不整的,她的面容痛苦委屈,淚痕橫陳,教他知道當時她受了什麼苦……只是,他不想憶起,他把最痛苦的記憶掩埋,不去想她在死前遭受什麼凌虐。
他是如此的愛她,用生命憐惜著她,但她最終卻是被欺凌而死……甚至死後魂魄還被禁錮……他想盡辦法要救,這人卻是想盡辦法地破壞任何生機……
「然後,我佔有了她,狠狠地佔有了……」
朔夜猛地抬眼,血色瞳眸圓睜,金色咒力自其中迸裂,直入清華眼中,定住他。
「師兄!」伏旭喊著,卻無法接近他們兩人。
「把我定住做什麼?」清華無懼的笑著。
「你以為我會殺你嗎?」朔夜面容猙獰扭曲,深濃的恨意讓他被黑暗吞噬之際,也強拉著理智不散。
「殺呀。」他等著。
「我不會殺你……殺你,太便宜你了……」朔夜眸中的金色咒力持續地牽絆兩人,將體內的黑暗咒力渡到他身上。
「你在做什麼?」感覺咒力在體內不斷地膨脹,清華微愕地問。
「你說呢?」朔夜低啞笑著。「死,是犯忌的咒術師最好的解月兌,我才不會成全你,而且從今以後,你將要抱著這佝僂的軀體活到天地毀滅!」
他很清楚,清華已經沒有咒力,再也禁受不住身體的折磨,只想要以死解月兌,一如之前的他。
「放開我!」
「跟著我說。」朔夜睇著他,嘴里開始念起古老咒文,而清華像是被控制的傀儡,竟跟著他一起念道。
念至最後,清華臉色大變,然後嘴里不受控制地念起石化咒,直到整個咒完成的瞬間,朔夜無力地往後倒落地面,清華亦月兌力地跌坐在地。
「你是瘋子、瘋子……」清華狀似癲狂地怒吼。「你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
「師兄!」伏旭沖向前,一把將他抱起。「你居然這麼做!」
罷才的定咒他看得一清二楚,朔夜師兄是把咒力過渡給大師兄,再以己身的易神咒,加上大師兄的石化咒,把卜拾幸的石化咒轉移到自己身上。
他以為朔夜師兄已經被激得失去理智,豈料他卻是放任黑暗力量增大,好讓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轉移咒術。
「師父總說我的資質是最好的。」他笑著。
「你……」
朔夜想開口再說什麼,卻感覺身體某些部份開始硬化,這情況他壓根無懼,反倒是落下喜悅的淚水。
「終于救了她……」來不及救她的前世是他深沉的痛,還好……他救得了今生的她。
「師兄……」
「在我完全硬化之後,把我焚燒。」他囑咐著,硬化從指尖腳底快速蔓延。
「不要……」
「幫我跟她說,我真的好愛她……這天底下,也只有她能教我魂牽夢縈……」
卑語突地頓住,只因他已完全石化,在月光下沉沉睡去。
「你自己跟她說!師兄,你自己跟她說!」伏旭抱著他痛哭。
他習咒救人,可卻無法救身邊的人……他的咒到底有什麼用?
「朔夜!」
卜拾幸拔尖的呼喚從上面傳來,伏旭抬眼望去,就見完全清醒的她疾奔下樓。
他啞聲道︰「師兄,你好了不起,真的救起了她……你看見了嗎?」他抱著朔夜,調整他的臉看向卜拾幸奔來的方向。
朔夜的眼眸張著,卻沒人知道他瞧見了沒,當卜拾幸飛奔到他面前,發現他已石化,不需多問,她也猜得出是怎麼一回事,不禁抱著他嚎啕大哭。
「朔夜……伏旭,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救他?快救救他!」
「……沒有。」
「朔夜,你醒來!你答應我的,你說等我睡醒一切都會沒事的,你醒來……」
她緊揪著他的衣領,用盡力氣扯著,「這就是你說的沒事?你騙我……你騙我!你看看我……看看我……這不是我要的結果,你說要好好照顧我,所以我不顧一切跟你走……為了你,我連家人都舍棄了,你張開眼,我在這啊,前世錯過,今生相遇你怎麼可以又放我一個人?」
安熙凜抱著女兒痛哭,就連跌坐在不遠處的清華也睇著這一幕而不能言語。
前世的記憶在卜拾幸蘇醒的瞬間全部回籠,關于相遇、關于愛上他、關于私奔那一夜,她全都想起來了,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因為她愛他,就算魂魄重入肉胎,就算她的記憶被咒給封印,但當她再次遇見他,盡避想不起他是誰,他卻是深深刻印在她的心里,才會一開始就受他牽動,不舍得他痛、不舍得他苦……
她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為什麼這麼難?
「今生相遇……你們今生相遇是我一手促成的,為的就是要你們面臨永遠不可能廝守到老的命運!」
他的恨要拿朔夜的悔恨痛楚來償還,但就連他也沒想到,竟連老逃詡贊同他的計劃,讓一切順利的進行著。
卜拾幸抬起淚眼看向開口的清華。她記得他,可是他和二十年前的模樣相差極大,面容枯稿,說是行將就木也不過。
「我得不到的你們也別想得到,全跟著我一起下地獄吧!」清華瞪大猩紅的眼,笑得萬分猙獰。
「住口!」伏旭怒目吼著。
「伏旭,不需要理他。」卜拾幸憐憫地看著他。「他已經瘋了。」
伏旭回頭,看著她像有所決定,異樣平靜的面容。
「朔夜就在這里,我陪著他,等著他清醒……他找了我二十年,這回換我等他……」她一邊說,一邊不斷輕撫朔夜冰冷的頰。
內心依然激動的她用力地隱忍悲傷,就好像從小到大,她一直感覺體內有另一個自己,可她總是可以在家人面前隱藏……藏久了,她就會忘了有另一個自己,可以完美地扮演家人最喜歡的角色……而痛藏著,她就會忘了痛……
此後的她不需要痛,她唯一要做的是等待他清醒。
伏旭攢起濃眉,感覺她體內有一部份正不斷地崩壞,可他卻無能為力。
「你等不到的……哈哈哈,他永遠都不會醒!你只能一直看著那一副石化的軀體……」
卜拾幸空寂的目光讓伏旭心頭一震,撿起地上的石子朝清華丟去,讓他閉嘴倒下,再也說不出半句惡意傷人的話。
「拾幸,你別听他說,他……」伏旭想安慰她,然而看她一臉恍惚就像魂魄已經不在。
「伏旭,就算他不醒來也沒關系……我一樣可以陪他到老……至少我看得到他……」她將渾身僵硬的朔夜抱緊,「終于……我們在一起了……」
伏旭紅了眼,大掌輕扣上她的肩。「拾幸,不要忍耐,你哭,把所有的痛都哭出來……」
「我干麼哭?伏旭,我等了二十年了耶……誰都不能再讓我們分離……伏旭,我們終于在一起了,終于……」
她笑著,淚水卻從眼角不斷地滑落,她伸手去抹,卻抹不去那蓄意藏在心間的痛楚,不斷地爆發,再不斷地壓抑,終究化為深切的恐懼,讓她不能呼吸。
「你不該遇到我……是我拖累你,是我拖累你!」她的聲音哽咽,如杜鵑泣血,抱著他卻得不到任何響應,她很難欺騙自己,
她真的可以滿足現狀。
她讓最愛的男人流浪了二十年,讓他自暴自棄,讓他厭世,讓他最終為自己化為石頭……
「朔夜,你看到了嗎?團圓夜的月亮……二十年前,你等到了毀滅……」她想起二十年前的可怕夜晚,她不怕自己的死去,就怕他還在等,她怕他急瘋了,而如今……「我等了二十年,等到的是你的別離……可是沒關系,至少你在我眼前,哪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但……」她像在說服自己拼命說著。
「拾幸,你冷靜一點。」伏旭緊扣她的肩,像要穩住她的心神。
她再次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大哭。「我想欺騙自己,至少他還在我的眼前,可是……我不要他變成這個樣子,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這樣很好,這樣一點都不好……不好!就算我們注定不能在一起,該死的人也該是我!是我!」
她心間的痛再藏不住,像泛濫的江河,從破開的傷口洶涌而出。
其實他真的不該救她的,她寧願跟他一起毀滅,也不願意獨活,地獄也好,黑暗也罷,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是她幸福的歸處。
可是,他拋下她了,一個人待在永遠的黑暗里,別人可以寄托來生,他們卻連這點奢望也不被允許擁有。
她該去哪找他……
伏旭想勸她節哀,卻見她早已因為大慟而昏厥過去。
看著石化的師兄和昏厥的卜拾幸,伏旭悲慟地垂下臉。
今晚,對他而言,像是一場惡夢。
翌日天亮,按照朔夜的原定計劃,三皇子安然無恙的清醒,由他進宮發難,舉發國舅爺的陰謀,而安熙凜為人證,繼而拿下簡氏一族和清華,洗清了文家的冤屈,甚至還大大地表揚一番。
幾日後,文家接到聖旨,朔夜被封為護國咒師。
然後朔夜依舊沉睡,卜拾幸日夜以淚洗面。
伏旭暫宿在文府,每逢月圓夜他便前往天牢探視清華,以咒術短暫替清華解降痛楚,或是瞬間再加重他的磨難,對他利誘威脅逼,幾次下來,終于讓清華松口給了解除石化咒的方法。于是伏旭潛心鑽研醫治之法,另一方面盯著卜拾幸,以防她有任何不理智的行為出現。
自此,文府時常有人走動,就連範姜老太君也特地搬來與女兒同住,就怕她想不開,而樊守年更是常帶著妻子、兒子一道來熱鬧,以他風趣的言談,企圖驅走她的悲傷。
就連安熙凜也不時帶著已有正常人喜怒哀樂的安玉緹來走動,就盼有朝一日朔夜能夠清醒,听他說一句原諒。
在眾人的關懷之下,再加上卜希臨有喜,卜拾幸終于不再傷心悲,樂觀地等待著他清醒,也幫忙照顧害喜嚴重的姐姐。
沒多久之後,文執秀也有喜了,經範姜老太君的允許,一家三口全都搬到文家暫住,直到文執秀安產。
就這樣日復一日,一眨眼,又過了一年。
中秋當日,樨香院的木樨花全數開放,範姜家人、樊家人、安家人同來慶賀,地點就在梅苑主屋前方的石板廣場上。
晌午過後,許多應景的點心一一端上桌,悅來酒樓的大廚在文府的廚房忙得滿頭大汗,張羅許多熱燴和燒烤,要喂飽所有人。
而此……
「朔夜,你瞧見了嗎?今天的月亮很大很圓。」朔夜就躺在二樓亭台的錦榻上,八扇雕花門全開,好讓他可以欣賞滿天星斗和皎亮圓月,卜拾幸就在他耳邊低語著。
每天只要一得閑,她總是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著生活瑣事,每天晚上,她總要和他耳邊鬢廝磨,直到沉沉睡去。
「你知道嗎?今天府里好熱鬧,比過年還要熱鬧喔,大伙都來了。」她俯身說著。「大伙都在等你醒,你到底打算睡到什麼時候?伏旭說,你會有醒來的一天,因為他天天拿我的眼淚當藥引……可是,那一天到底是什麼時候?你說過要陪我一起賞月的……你答應我的承諾,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實現?姐姐孩子都生了,可是姐姐說,你不醒來為她和姐夫主婚她就不嫁……怎麼辦呢?朝永都已經三個月大了……
她的嗓音逐漸沙啞,染上濃濃的鼻音,直到最後已經說不出半句話,唯有淚水不斷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臉龐上。
「拾幸,過來一下。」
听到樓下有人喚自己,她趕忙抹去淚水,刻意壓低聲音應著。「來了。」然後又對著他道︰「我等一下再過來,等我一下喔。」
起身要走,瞥見他臉上有自己的淚水,她急忙抹去,意外的拂過他的唇,她怔了下,偷偷地看了左右石一下,確定沒有人上樓,她才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輕輕淺淺的,還來不及深入,便听到姐姐的大嗓門吼著,「拾幸!」
像是偷東西被人發現,她羞得趕緊站起身。「來了啦!」
她滿臉通紅,拔腿就跑,壓根沒發現錦榻上的人,長睫微顫,長指微動。
卜拾幸下樓哄著兩個唯有她抱才肯收回淚水的外孫和佷孫,直到兩個小蘿卜頭都睡去,她才又上樓,卻見錦榻上空空如也。
她頓住,疑詫之余,心底涌起了希望,但卻又害怕,要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畢竟她已經夢過太多回他清醒,醒來時才發現不過是夢一場。
而現在……她不是在作夢吧?
「拾幸。」
那低醇的嗓音隨風飄到她耳邊,她急步沖到外頭,就見一抹碩長身影倚在欄桿邊,他有張絕魅的俊臉,深邃五官彰顯出他狂妄不羈的氣勢,而此刻笑意柔和了那張曾經冷戾無情的臉。
他長發未束,隨風飄揚,一襲黑色錦袍幾乎融入夜色,而那雙眼猶如天上的星子閃耀著。
表紋消息了,他猶如兩人初見面時的俊美,在她面前重生了。
卜拾幸怔愣地注視著他,喉頭像是被什麼梗住說不出話,又或者是,她怕自己在作夢,只要她一開口,夢又要醒了……
「伶兒。」他再喚。
依舊一動也不敢動,她怕夢醒得太快,而她要再多看他一會,再多一些……直到他緩緩地走向她,輕輕地將她摟進懷里。
「怎麼又哭了?」他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她的臉貼在溫熱的胸膛上,感覺到胸口下的心髒用力跳動,而他的手正輕拍著她的背,而他的唇正吻上她的唇。
「抱歉,讓你等這麼久。」
她凝睇著他柔情似水的眸,確實他是真實的站在她面前,不是夢,不再是夢……這份認知教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哭。
「朔夜……」她埋在他的胸膛哭泣。
她的哭聲引起樓下的人注意,所有的人拔腿沖上樓,瞧見那兩抹相擁的身影,眾人又驚又喜,欣慰對視後,相繼下樓,決定今晚讓他們獨處。
懊一會,待她泣聲方歇,朔夜才打趣地問︰「那是咱們的孩子嗎?」他指著卜希臨抱著的孩子。
「不是,那是姐姐和姐夫的孩子朝永,他們還等著你主婚才要成親。」她緊偎在他的懷里,舍不得離開。
「那那個呢?」他再指著範姜魁抱在懷里的嬰孩。
「那是鬼斗和執秀的孩子夕未。」她說著,不禁嘆口氣。「我也好想有個男女圭女圭陪我呀。」
「……看來得要請你照三餐幫我準備淋油三鮮了。」他打趣道。
卜拾幸意會,小臉通紅,笑眼里淚水滿盈。「你可以吃了嗎?」
「事實上,我餓慘了。」他聞到了食物的氣味,他嘗到許久不曾有過的饑餓感,感覺自己又是個人。
「真的?」她緊摟著他。「真的餓了嗎?」
「是啊,真想吃你。」
她笑眯了眼,羞澀地偎進他的懷里,指了指被範姜老太君抱在懷里的小娃兒。
「那才是我們的孩子夜央,娘說她和我的前世長得很像。」
朔夜一愣。「真的?」
「嗯……我本來還在想,要是有天小夜央長大了,問我你為什麼一直在睡,而我該怎麼告訴她?還好,你醒了……」
摟著最心愛的女人,看著小女娃,朔夜濕了眼,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可以擁有這一切,老天待他……終究不薄。
再來一盤油淋三鮮!
他的意識一直徘徊在黑暗之中,感覺不到外頭的聲音和光線,他像在沉睡,卻又強烈地感受到孤獨。
但,如果短暫孤獨是為了得到這美好的幸福,就算重來一遍,他也心甘情願。
「懿叔,你說,這到底怎麼辦才好?」文世濤無奈嘆氣。
「可不是?」就連範姜魁也難得表現出無能為力的一面。
朔夜微揚起眉,似乎也拿眼前的陣仗有點傷腦筋。
又是一個中秋夜,範姜家和文家的小蘿卜頭都已是五、六歲大的年紀,而此刻,三個男人坐在梅苑的石板廣場上,目堵著小蘿卜頭們上演爭奪戰。
「她是我的。」範姜夕未頗有乃父之風,出口霸道,恣態傲慢。
「錯,她是我的才對。」文朝永融合了乃父永久之君子風度和其母的和氣生財,說起話來眉色帶思量,口吻卻很溫柔。「夕未,你不要忘了,夜央姓文,她是我的。」
「朝永,你傻了你,夜央姓文,她是你妹妹!」
「錯錯,夕未,你忘了,你爹要叫夜央的爹姑丈,夜央是你姑姑。」
「哈!你才腦袋壞了,你爹要叫夜央的爹叔叔,夜央是你姑姑才對!」
「錯錯錯!我娘是夜央娘的姐姐,所以夜央是我妹妹,可以成親的。」說到這里,文朝永忍不住得意起來。
「不對!夜央是我的!」範姜夕未顯現乃父之霸氣,說不過就打算用搶的。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文朝永也沉不住氣地出手。
文夜央被兩人抓著,左右拉扯,不高地皺起臉來,大喝一聲,「兩個笨蛋,我是你們的姑姑,敢在我面前造次,欠打啊!」
年紀最小的文夜央嘴中起咒,硬是將兩個小蘿卜頭給震退幾步。
一旁觀望的男人們微愕著,只見朔夜揚眉笑著,「這丫頭就跟她娘一個樣,不說話時像個小千金,一惹惱她,就是滿嘴禮教道理。」
文世濤和範姜魁對視一眼,眼中有著不需言明的默契。
是像你吧……
「不對,你們要叫我公主姑姑,你們兩個都是我的手下。」文夜央笑得邪氣,一手牽著一人,瞬間將兩人安撫得服服帖帖。「兩人都不許吵,要不,我就不跟你們玩。」
「好吧。」兩個蘿卜頭只能認命地乘乖乖听話。
而這一幕,教三個男人不由得失笑。
「懿叔,怎麼辦?」瞧,那手段不就跟懿叔一樣?
「是呀,我兒子整個被迷住了,連家都不肯回。」範姜魁笑嘆著。
「唉,當年要是我的手段有她高明,今兒個就不需要繞這麼遠的路了。」朔夜不禁嘆氣。
憊是女兒不福氣,有他這麼有本事的爹。由于他受封為護國咒師,因為在他一醒來,已登帝位的三皇子特地前來探望,一見夜央喜歡得緊,便開了金口敕封她為公主。
「懿叔,你得想個法子。」文世濤看著親親娘子也抱著文夜央又抱又親。
「是呀,再這樣下去,這日子怎麼過?」範姜魁咬牙切齒地看著親親娘子搶了文夜央抱在懷里,已經不想算他被妻子冷落了多久。
「這個嘛……」朔夜沉吟著。
再這樣下去,確實有點傷腦筋,他這寶貝女兒天生的魔魅特質人見人愛,大小通吃,不但將同輩給拉攏住,就連守年和安熙凜都疼愛得緊,至于範姜老太君更不用說了,簡直把她當心肝寶貝般地護寵著,府里的一票女眷也都拜倒在她的腳下,文執秀、卜希臨,甚至是他的妻子也成天圍著她繞。
算了算,他們三個男人已經被忽然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呀……
「伶兒!」他喊著。
卜拾幸回頭,笑問︰「什麼事?」
「我要一盤油淋三鮮。」看樣子,他得想辦法再鬧出一條人命,讓眾人轉移注意力才成。
聞言,卜拾幸不禁羞紅了臉。
「懿叔,什麼意思?」
「這事要解決只能靠油淋三鮮,要是能請伏旭再下點咒,夫妻共嘗,效果更佳。」說著,朔夜回頭看向走近的伏旭和樊入羲。
樊入羲是守年的兒子,和世濤、範姜魁都有不錯的交情,一直以來,總是將文府當成自家走動,尤其是在他沉睡的那一年里,听說走動得最勤,也是唯一不受夜央吸引的異類。
「真的?」文世濤問向伏旭。
他對伏旭一向很信任的。
「真的。」伏旭輕點頭。
見狀,範姜魁忙喊,「我也要一盤油淋三鮮!」
「我也要!」文世濤也搶著點。
「再加一盤。」伏旭笑道。
伏旭身後的樊入羲隨即變了臉,咬牙低罵著,「你不需要吧!」
「為何?」
「懿叔是為了多添子孫,你又添不出子孫,吃什麼啊!」這玩意一吃下肚,遭殃的是誰?
「那我就找個可以讓我添子孫的陪我一起嘗。」
「你敢?」樊入羲眯起漂亮的桃花眼。
「你說我敢不敢?」
樊入羲暗咒了聲,隨即喊著,「再追加一盤!」
「哦?」
「我跟你拼了!」今晚他要取必主控權!
「真教人期待。」
兩人的對話听在三個男人的耳里,有人忍不住問了。
「難不成入羲是……」問的人是範姜魁,對于那兩人的情事,他是在五年前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始終不知道這兩人如何你情我願。
「不就是懿叔害的嗎?」文世濤好笑道。
「我?」
「五年前,你騙入羲要讓受重傷的伏旭傷愈,就得任由伏旭采陽補陽。」文世濤淺啜了口酒道。
「那麼久的事了我不記得。」朔夜裝傻,來個選擇性失憶。「反正怎樣都好,大伙開心就好。」
「可不是?」三人舉杯干杯,不管樊入羲又被伏旭拉到哪里采陽去了。
「走了,油淋三鮮上桌了。」朔夜一飲而盡,瀟灑將酒杯一拋,起身接過妻子送上的油淋三鮮,直接將她拐上樓。
今晚,他要好好地飽餐一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