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引皇商的婚禮並未極盡奢華,然卻因為到場祝賀的達官顯要和主婚的女帝讓舒府這場婚禮氣派許多。
從主廳沿著貫穿舒府的人工溪流兩岸,列席擺酒,不一會便坐滿賓客,觥籌交錯,桂香綿延,珍饈美饌滿桌,樂官彈奏祥曲,美鬟在席間不斷地穿梭著。
而原本拜完堂就該回喜房的東方傾城,卻因為女帝一句不到戌時不能進洞房,害得他就算已酒過三巡,還被迫得待在席上,接受眾人的玩鬧。
「掀起一角就好嘛。」有人起哄著。
「對呀,就算只看看嘴唇也好。」
說到底,一切都是因為那日在宮中,他精雕玉琢的容顏讓百官一見驚為天人,消息外流之後,引起許多有生意往來的商賈好奇。
「各位大爺莫不是醉了?這新娘子的紅蓋頭,可是要等到我家爺兒進喜房才能掀的。」負責保護的歐陽璇寸步不離地守著,就怕有人玩鬧過頭。
他擺著笑臉阻擋著,眼巴巴地望向被包圍住的舒仲尹,多殷切希望主子能趕緊回頭,別丟他一個人在這里應付這些賓客。
「不過是掀起一角,這有什麼關系?我相信仲尹絕不會在意的。」有人這麼說著,甚至已經出手要掀開紅蓋頭。
「姜爺……」歐陽璇擋著。
「可不是嗎?你就再別阻攔了。」
另一頭還有人要掀,歐陽璇趕緊再擋,臉上的笑意就快掛不住了,覺得他一雙手開始發癢,很想找個人練練手。
有沒有搞錯?居然玩成這樣子!
他雖然然是氣呼呼的,但仍得努力擺笑臉,而更無奈的是裝啞巴又扮瘸子的東方傾城,他怎麼也無法閃躲,頂多只能讓身子稍稍往後移一些。
但也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巧合,突然刮起一陣風,掀起了紅蓋頭,歐陽璇回頭已不及,東方傾城一張絕世容顏就這麼展露人前,但在耳邊爆開陣陣驚呼聲的當下,他看見一張玉潤容顏,兩人四目對望時,那人淡噙笑意,不慌不忙地替他拉下紅蓋頭。
「欸,你是誰?怎偏壞了咱們的興致?」
東方傾城听到有人不滿地低聲嚷著。
「啊,我知道,你不是唐家織造的當家唐子凡嗎?可你怎麼會在這里?難不成舒爺也放了帖子給你了?」
他听著,不由得微揚起眉,並暗暗將這人記下。
會刻意記下,並不是因為這人好心地替他拉下紅蓋頭,而是這人看見他的容顏後卻沒有太多的表情。
不是他自夸,他的臉在經過精心妝點後,就連他見到鏡中的自己都會嚇一跳,截至目前為止,除了他家主子亦無反應外,所有男男女女都會在初見他的第一眼,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那個人,那雙漂亮又聰睿的眼里,竟連半點動搖也無。
據他的觀察下來,能對他無動于衷的,只有三個可能。第一,那人已有生死不棄的愛人,要不就是那人……喜歡的是男人,再不然,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
「不,在下並不識得舒爺,今兒個有幸來到這里,是因為孟爺領我前來見識見識。」
東方傾城听到那人的清脆嗓音,不卑不亢中帶抹笑意,彷佛絲毫不在意那些人的嘲諷般。
他暗忖著,能夠持帖進入這婚禮的,全都是西引或鄰國富甲一方的商賈,而所有帖子都是經他的手寄出去的,當中確實沒有唐子凡這個名字,至于孟爺……他寄出的帖子里只有一個姓孟的,那人擁有西引最大的絲造局,出產的精致絲線讓鄰國都極為喜愛而紛紛下單。
「子凡,原來你在這里。」
「孟爺。」
蓋著紅蓋頭,東方傾城無法瞧見外頭的動靜,但光憑近在咫尺的聲音,他知道那孟爺正來到面前。
「走,我帶你和舒爺打聲招呼。」
隨著聲音逐漸消去,取而代之的是竊竊私語,那些刻意壓低的語調,正說著蜚短流長。
「看來傳聞不假。」
「可不是?唐子凡相貌不凡,有張宜男宜女的面皮,這也難怪……」
還未听完,東方傾城感覺自己坐著的軟轎動了下,他沿著紅蓋頭的下緣瞧見幾個奴僕走近,似是要帶他回房。
他不禁輕抓歐陽璇的衣角,示意他解釋情況。
「夫人,戌時已到。」歐陽璇不著痕跡地扯出衣角,就怕被這群商賈瞧見,不知道又要扯出什麼流言。
聞言,東方傾城不禁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當了一晚的大佛,他終于可以休息了。
「欸,要走了?」
歐陽璇不理會一群男人的抱怨,命人抬起軟轎,避開各席,沿著僻靜小徑回喜房。在行到一半時,東方傾城微抬起手示意他停下。
見狀,他隨即要下人將軟轎擱下,並打發下人先回主廳。
「歐陽璇,你沒听見那陣奇怪聲響嗎?」確定下人都走了,他才啟聲。
他是男兒身的事,除了主子和歐陽璇之外,只剩一個專侍「夫人」的寶汝知曉,所以得讓不知情的人全都退下,他才能開口。
「听見了。」歐陽璇掏了掏耳朵,看向聲音來源。人影是沒見到,但那細微的聲響,他一听便知道出自何人。「剛才說要帶去跟爺兒打聲招呼時我就覺得奇怪,明明爺兒就不在那個方向。」
聞言,東方傾城不禁站起身。「你是說剛剛那兩個人?」
「嗯。」見他像是要去找人,歐陽璇想也沒想地便將他拉住。「夫人,你該回房了。」加重了「夫人」兩個字,就盼他別節外生枝。
「歐陽璇,你不覺得那聲響像是在哀叫嗎?」他不悅道,一把扯下紅蓋頭。「要是在府里出了什麼岔子,那還得了?」
「你給我冷靜一點。你現在若是沖出去,才會造成最大的岔子!」歐陽璇別開眼,不敢直視他,把拳頭握得緊緊的,就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忍不住朝他撲了過去……
該死,明明是個男人,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妖媚?簡直是妖孽。
「那你就去替那人解圍。」
「解什麼圍?那姓唐的明顯是靠著姓孟的才能踏進府里,好借機攀關系,如今給人家一點甜頭不是天經地義嗎?」見他逼近,歐陽璇毫不客氣地將他推開,就怕自己的心髒承受不住。
「不是吧……」東方傾城微瞇起眼。
雖說只是一瞥,但他對自己識人的眼力還頗為自豪,並不認為那人會如此做。
「管他是不是,反正……喂,你!」歐陽璇不耐地說著,卻瞥見東方傾城在一聲低呼後竟拔腿就跑,嚇得他差點瞪凸了眼,便趕緊拔腿跟上。
該死的!他可不可以別這麼多管閑事?
他現在是「夫人」耶!是啞巴又不良于行的「夫人」耶!
可歐陽璇只能邊跟上邊抱怨,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孟爺……」睇著眼前的孟揚天,唐子凡一退再退,直到無路可退,就這麼被他雙臂圈囚在樹前。
當孟揚天拉著自己,說要找舒仲尹打聲招呼,卻越走越偏離主廳時,便察覺不對勁,原本希冀遇上個下人,好找個借口月兌身,然而八成是所有下人都到主廳忙著去了,才會連只蒼蠅都沒遇上。
本以為孟揚天再怎麼膽大包天,也不致會在他人府里造次……可卻錯估了這個人對自己的偏執。
「子凡……你可知道我的心思?」孟揚天的眼中帶著邪氣,正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唐子凡裝著傻。「在下駑鈍,不懂孟爺的意思。」
表面上波瀾不興,甚至還能揚著笑,然而腦袋里卻是不停地思索著,尋找月兌身之法。
唐家以織造起家,卻在兩代前開始沒落,如今由自己當家,當然得尋找解套之法,而最快的方式便是先攀上孟揚天,等得到他絲造局的上等絲線,再利用他開拓人脈。
自己明白,想利用他人,當然得要付出些代價。
只是這代價……似乎太大了些。
「真的不懂?非得教我這般心癢難耐?」孟揚天不斷俯身向前。
唐子凡目光閃爍,但就在他的唇欲逼近時,自己腳下忽地一滑,整個人跌坐在地,正巧避開對方的輕薄。
「子凡,你以為這麼做,就能拖延時間,讓人來救你嗎?」孟揚天冷冷地看著他,緩緩地在他面前蹲下。「前頭正開著喜宴,下人們都忙得不開交,是不會走近這里的,你又何苦在我面前耍些小把戲?」
他不信自己對子凡的好,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受夠子凡揣著明白裝胡涂,今夜,他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唐子凡不禁微蹙起眉苦笑。「孟爺,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我摔疼了,能不能麻煩你拉我一把?」
孟揚天瞅著他好一會才探出手。「這有什麼問題?」然而手一握上他的,便使勁將人拉進懷里。
唐子凡一震,神色微凜,更是暗自握緊拳頭。
如果可以,自己還不想這麼快斷了孟揚天這條線,但要是對方太得寸進尺,也只能忍痛放棄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孟揚天大掌扣住後腦勺,逼得自己正揚起手時——
「住手!」
突來的制止聲教唐子凡瞬地收回拳。
抬眼望去,不禁勾笑,慶幸自己的運氣真好。
「是誰?」孟揚天微惱回頭,驚見取下紅蓋頭的「舒夫人」與舒仲尹的隨侍。
「孟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歐陽璇踏前一步,將東方傾城護在身後。
這舉動,並不是想要保護他,而是想要掩飾剛剛那句「住手」,不想讓孟揚天發現那句話並非出自自己的口。
至于開口的那家伙……等他把臉上的脂粉卸掉,他一定要給他一拳。
「沒事沒事,不過是我跌了跤,孟爺正要拉我一把罷了。」唐子凡輕拍了拍孟揚天。「孟爺,我沒事了,放開我吧。」
孟揚天瞪著他,突然勾起的笑里有抹警告。
「該不是兩位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怎麼回主廳吧?」歐陽璇在東方傾城的拉扯下,不得不開口問著。
如果可以,他還真不想蹚這淌渾水,可為了不讓後頭的人被掀了底,他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那可真是多謝了。」像是無視孟揚天的警告,唐子凡輕輕推開了他,起身拍著衣上的塵土。當再看向歐陽璇和他身後的「舒夫人」時,不禁道︰「听說南盛不論男女,身形都相當高大,看來傳聞不假。」
自己並不算矮,可看上去,這位「舒夫人」比自己還要高上半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