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匆匆自宋曉濤臉上一掠而過。
「你想把秋冬時裝周的大秀原封不動的搬到台灣重現?」再開口,他又是那一臉機車的樣子。
「對。」
「這樣勞師動眾有什麼意義?」她以為要Copy一個舞台這麼輕松嗎?
「為達成真正的目的,我需要宋總監的協助。」目光誠懇的凝視著他。
黑眸微眯,「什麼?」
「請您讓融合台灣元素與莫蘭迪品牌精神的全新設計,出現在這場服裝秀上,慶祝並紀念這家旗艦店的開始,借以區隔這場秀與紐約秋冬時裝秀的差異。」
她希望他能為這次活動設計幾款有意義、有話題的服飾,屆時活動結束,可陳設在旗艦店的一隅,成為這家店的精神指標,而不僅僅是把紐約秋冬時裝周再度呈現而已。
他沒有表示應允與否,只是神情淡漠的瞅著她,「這就是你的企劃?」
「對。」
低頭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就這樣吧!」長指合上面前的文件後,伸手一推,文件回到黎蔚雅面前。
「您看完了?」望著被推回來的企劃書,黎蔚雅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他完全沒有提到校園座談的事情,該不會是沒注意到吧?
跟媒體采訪邀約不同,這個校園座談活動是她在網路上搜尋到某個學生的文章,書寫自己對Milton來台事件的興奮與期待,才有了座談的企劃發想,因為她認為,Milton是一個極為成功且出色的設計師,一路走來肯定經歷了不少事情,如果能夠听他分享他的設計路,對那些擁有設計夢想的孩子而言,肯定是個很棒的學習機會,比辦十場苞貴婦的茶會還來得有意義。
可是,他看了企劃書之後提都沒提,顯然一點興趣都沒有……
也難怪,一個享譽國際的大人物,平常工作都忙不完了,哪有那種閑工夫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像莫蘭迪這樣的集團,一定很在乎活動執行後的媒體價值公關收益,而這樣的座談活動根本不符合期許,是她太一廂情願。
似是對她的發問很不爽,他挑高濃眉,「你對我的閱讀能力有懷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目光被他左手上的一道傷痕給吸引了,她顧不得再問他對校園座談的想法,伸手抓住,「這傷是怎麼來的?」
只見Milton皺著眉,冷冷瞅著她,「你還有心情問我這傷是怎麼來的?你應該擔心的是這份企劃書到底能不能過關。我說過,今天是最後期限,我是寧可付違約金,也不跟不專業的人合作。」
對,他說的沒錯,眼下,她該擔心的是公司能不能保住這個客戶,而不是追問他手上舊傷痕的原因,都怪她太心急了,看到Milton和宋曉濤有一模一樣的傷痕,她就忘了什麼比較重要了。
「對不起。」黎蔚雅悵然的放開他,重回話題,「我不是質疑你的閱讀能力,而是想問關于校園座……」話音戛然而止。
不听?!謗本不听,他背對著她,無禮的逕自離開。
傻眼。她不懂,怎麼會有這麼無禮的家伙?
他才不是她的曉濤,她的曉濤是個有耐心的好人,聆听是他最擅長的,哪像這個人,傲慢自大又難相處!
望向他的背影,黎蔚雅站在桌旁,整個人幾乎要被挫敗與苦澀給淹沒。
看來,她真的惹惱他了,而她的企劃也不能讓他滿意,這下子她不只丟了這次的合作,就連未來兩年的合約跟七位數的收益也跟著泡湯了,老總跟經理知道了,肯定要昏倒。
她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就在她收拾東西準備回公司宣布這個壞消息時,忽地,以為已經遠去的Milton停下腳步,頭也不回的淡淡開口說——
「座談的時間、地點和主題確定後,就聯絡大衛。秋冬時裝周的作品,我會請紐約總部整理好,下次開會,我要看到應有的執行進度。」話落,Milton踩著沉穩的步伐,從容離開中庭的咖啡廳。
像是原本溺在水中被突然救起,黎蔚雅老半天回不了神,原本要放回包包的企劃書就這樣一直被握在手中,整個腦袋也嗡嗡作響。
他、他看到了,而且也答應了,所以,現在是奇跡出現嗎?那是不是能夠再給她一個奇跡,一個他沒有忘記她的奇跡?
下一秒,她搖頭嘲笑自己天真貪婪,一天出現一次奇跡已經很幸運,怎麼可能有兩次?真的是太貪心了。
離開飯店後,她頭重腳輕的走在路上,心里五味雜陳,保住合約很開心,但是他,讓她難受極了……
手上的傷疤,宋曉濤也有一個,就算是長相極為相似,總不可能連傷疤都一模一樣吧?
不懂,在正常的狀況下,對于一個曾經佔據生命大半時光的人,會這麼容易就遺忘嗎?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她就更不懂了,曉濤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她?是因為分開太多年了,陌生了,所以不當她是朋友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郁悶橫亙在胸口,沉甸甸的教人快要喘不過氣來。她也不想這樣無謂的猜測,可腦袋就是忍不住胡思亂想,因為,她真的一直很想念他,很想、很想……
包包里的手機響了,她打開包包拿出電話,壓抑住情緒按下通話鍵,「喂?」
「啊!蔚雅,你真的太棒了,我愛你啦!我就知道你可以幫公司保住莫蘭迪這個大客戶,剛剛MiltonSong親自打電話來說,要繼續雙方的合作關系……」電話那端的經理正興奮的熱情轟炸她的耳朵。
黎蔚雅完全無法插話,只好讓經理盡情發揮,直到掛電話前,她才問︰「你知道雅秋她住在哪家醫院嗎?」
「聯合醫院。你要去看她?」
「嗯,去探望她,順便轉達客戶對她的關心。」
「喏,還有我的,記得叫她好好休養,早點回來上班嘿。」經理很實際的說。
「是,我會轉告她的。不過,經理,听到上班兩個字,會害她病情加重吧?」黎蔚雅拋開苦澀,莞爾調侃。
在宋曉濤塵封的記憶里,一直有個女孩。
像只跟屁蟲,又像塊牛皮糖,更像張虎皮膏藥,打從有記憶以來,女孩就一直死命的黏著他,甩都甩不掉。
一起游玩、一起上學、一起開心、一起生氣,就連吵架都是一起的。
知道那種感覺嗎?看似無可奈何,其實又帶著一股化不開的甜。
女孩有著最軟膩的甜嗓,每天總會曉濤、曉濤的喊他不下千次,常常讓他覺得困惑,想不透,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可以讓她每天不厭煩的喊著他的名字。
可她喊他的聲音,真好听。
听著听著,要是哪天少听了幾回,還真是渾身不對勁。
那個女孩,曾經奪走他的初吻,還四處宣揚將來長大要嫁給他,讓他年紀輕輕就被迫死會,不僅如此,她還霸道的將她的身影,填滿他青春年少時的記憶,不管是一開始的青梅竹馬,還是到後來的純愛初戀,女孩彌補了來自單親家庭的他很多情感上的缺乏。
然而隨著他的離開,女孩也跟著從他的生命里徹底消失,足足有十來年之久。
她,就叫黎蔚雅,這張名片的主人。
宋曉濤專注的望著夾在指尖的名片,目不轉楮的瞪著那三個字,每每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一次,情緒就更沸騰幾分。
記得從大衛口中乍听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時,他的心抽了一下,那時他還自我解嘲的想,肯定是同名同姓。畢竟,天底下哪有這麼神奇的事情,一個幾百年沒回過台灣的人,不回來便罷,一回來就遇見故人,這會不會太幸運了點?
直到剛剛見了面,他才愕然發現,原來,天底下真有這麼神奇的事情,不是同名同姓,是他真的遇見她了,遇見他的女孩了。
長大了,昔日那個滿臉稚氣的小女孩已然亭亭玉立,盡避眼楮還是圓滾滾的、鼻子秀秀氣氣的、嘴巴嬌嬌俏俏的,但在經過社會的歷練、歲月的洗禮,他在她身上發現的不是小女生的氣息,而是輕熟女的味道。
也因為見了面,他才明白,原來,他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想念她。
很開心、非常的開心,比他拿到時裝大獎還令人開心。但,他更生氣——
一把隱忍多年的怒火,轟地從身體里冒了出來。
為什麼生氣?
還不都是因為她——
那一年,單親家庭的他剛從國中美術班畢業,因為母親工作的異動,他又太年幼,不得不跟著母親一起離開台灣前往美國。
老實說,他不想走,他想跟她在一起,他們從小到大沒分開過,他害怕面對沒有她的日子。
可是,一個國中剛畢業的臭小子有什麼能耐做決定?還是念書的年紀,傻不隆咚的,即便不想,還是得走。
也許是因為分離在即,那陣子的情緒實在糟糕得可以,他們大吵一架,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冷戰就這樣發生了。
出發前往美國那一天,黎家的每個人都來為他們母子送行,獨獨沒有她。
「阿姨,怎麼沒有看到雅雅?」他焦急的問。
「雅雅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跟同學約好了要去學校打球。」黎母說。
先是怔了怔,下一秒,他的心情頓時跌到谷底……
壞丫頭,可惡的壞丫頭,明明知道他今天要走了,連聲再見也不對他說,居然還跟同學跑去學校打球!他好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
帶著沒能面對面說再見的遺憾,他到了美國。
等一切安頓好後,他趕緊給她寫了一封信,告訴她,自己在美國的聯絡方式。
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他遲遲等不到黎蔚雅的回信,于是急忙又寫第二封信到台灣,可眼看大半個月過去了,她還是沒回信。
他不死心,又提筆寫了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他拼命的寫了一整年的信,全都石沉大海,她連一個字都沒有回給他。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年每天懷抱期望打開信箱,卻又希望落空的感覺,他覺得自己被遺棄了,被黎蔚雅殘忍的遺棄了,絕望冰冷的攫住了他,讓他整個人在異鄉痛苦得快要死掉。
他死心了,不再寫信了。
雖然時間會淡化痛苦,但傷口始終沒有痊愈,就像顆不定時炸彈似的蟄伏在他心里。
就在剛剛見到她的時候,沒有痊愈的傷口驀然痛了起來,喚醒了他曾經有過的痛苦。
他氣她的無情、氣她的遺棄,所以,明明看見她眼里的驚喜、明明自己也激動著,卻還故意冷漠的裝作不認識,狠狠將她滿腔的熱情凍結。
誰知道這個黎蔚雅也真是個俗辣,他故意裝作不認識,她居然也就真的忍住不跟他相認,哪怕她快要被滿月復的疑問給吞噬,卻還是沒用的只敢旁敲側擊,不敢直截了當的問他,真是個膽小表!
所以呢,她打算以後每次開會踫面,都繼續跟他演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