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的房里,一股特異冷冽的氣流將迪夫從午夜夢中驚醒,全身上下的神經大喊警戒。他小心翼翼不發出任何聲響地伸手探進枕下,緩緩握住藏在枕頭底下的手槍,靜待人侵者的接近。
就在他直覺人侵者與自己的距離不遠時,他的床陷下一邊,在他翻身動作的同時,一雙手抱住他的腰似乎是理所當然地將他瓖嵌在胸前,微涼的臉貼在他背上,極緩慢地發出嘆息。
「是我。」
「佛藍多先生!」迪夫松下警戒,松開握槍的手從枕頭下抽出,覆在腰上交疊的手掌之上,「您怎麼來了?」
「我很累。」李斯沒有多說什麼,只有淡淡的三個字。
「很累就應該回黑帝斯城休息。」迪夫試著扳開他的手,但李斯不準,硬是扣在他腰上。迪夫沒轍,只好伸長手打開床頭燈。
「不準開燈。」李斯及時抓住他伸長的手,拉回腰上。迪夫順從地躺回原位,讓李斯攬住他,關切地問︰「有事嗎?」
「什麼事都沒有。」
「那我送您回黑帝——」
「我不回去。」
"佛藍多先生……",迪夫輕拍扣住自己的大手,"您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李斯不知道自己原來沉重的心情為什麼在擁住他之後瞬間消逝無蹤,不知道為什麼對除了他以外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知道來找他是為了什麼,不知道太多事已讓他覺得疲累。
不知道?背貼著他胸口的迪夫蹩起困惑的眉峰,怎麼也猜不出一向自信自傲的李斯為什麼會有這種困惑的口吻和疲累的聲音,好像一生的能量全耗光似的,突然變得虛弱。
「我有什麼能為您做的事嗎?」迪夫小心翼翼地說,試著讓自己別透露出太多的關心,免得遭他譏笑。
「回答我——」貼在迪夫頸背的唇讓李斯接下來的話變得模模糊糊。
迪夫微向後靠近,背部更緊密地貼在他胸口,「您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李斯微微嘆息,收緊手臂重復︰「這世上有什麼東西真正屬于我?"「呃?迪夫愣了一下,一會兒發出輕松的笑試圖化解這股沉重的氣氛。今天晚上李斯來找他已經夠讓他訝異了,何況下午他們還有過爭執,他沒想到李斯這麼快就原諒他的忤逆。
「笑什麼?」李斯惱怒地低吼,再度收緊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出氣。
"對不起——」迪夫道歉︰「我只是想讓您覺得輕松點。您擁有很多東西——黑帝斯城、金錢、名聲、地位、房子、車子……女人——呃……還有任何您想要的東西。」不理會自己心口的刺痛,他如數家珍算給李斯听。
「因為我是黑帝斯之主。」
迪夫搖頭,「因為您是李斯佛藍多。」
當說完這句話時,他就上的手臂更緊了些,怎麼?是他說得不好嗎?「您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認為您是個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絕對會去追求並成功擁有的人,不因為您的身分而有所改變,就算今天您不是黑帝斯之主,您也有本事得到您所想要的東西。」
「包括人?」李斯問,藍眸張開盯著迪夫的後腦勺,等待他的答案。
他想得到某人?是誰?為什麼?一連串的問號隨著李斯出口的問話涌上迪夫的腦海,迫使他差點問出口,好在理智還有點作用,勒令他停止追問的沖動。
這一天遲早要來的,迪夫告訴自己,我一直在為這一天作準備的不是嗎?
那麼還有什麼好在意的?這一天來了不也很好,至少他可以停止愚蠢的自作多情,可以月兌離這種不上不下矛盾的局面,擺月兌這種痛苦的愛戀是不?迪夫不斷不斷在心里重復這些話,直到李斯叫喚他的名字才回神。
「呢……您,——可以的。」不住地點頭,慶幸此刻自己背對李斯,如果讓他看見說這話時自己的表情,就一定會被識破,被他指責說謊。
天可憐見,為了埋藏這份感情他說了多少次謊,騙他、騙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騙,好慘……
他可以得到想要的人。听見迪夫的答案,李斯的唇泛起微笑,難掩激動地收緊雙臂,從迪夫的腰移到胸前將他按向自己。
「佛藍多先生?」迪夫抓住他的手,意外他突然的激動行動。
「不要回頭。」李斯抽回一手,止住他回首的動作,「保持這個姿勢。」
「是。」迪夫恢復原來的臥姿,任他摟著自己一同躺在床上,氣氛才不過一會兒,他突然開口︰「佛藍多先生——」
"嗯?」回應的李斯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有逐漸入睡的趨勢。
"您——」您想要誰?這個問題來到嘴邊,又被他吞進肚里。
「想說什麼?」已經閉上眼的李斯又睜開眼,看著迪夫的褐金色頭發,黑暗的房里看不出那平日褐金的色澤。「有話就說,不準你瞞我。」
「我——我想知道您怎麼進來的,我記得有鎖門。」得到允許,迪夫仍然不敢將這種僭越的問題說出口,只好臨時找個問題替代。
「我有鑰匙。」
鑰匙!他不是把它丟了而且還說絕對不會再踏進這里一步?
「我記得您那年已經——」
「我沒有。」
「為什麼?」啊!迪夫伸手捂嘴,立刻轉換話題。「抱歉,我僭越了,請您當我沒說過,抱歉。」
李斯落下一吻在他頸背表示接受,「你說我可以得到任何東西和人。」
「您當然可以。」迪夫一再保證,雖然他自知這樣的保證並沒什麼用。
「那就好。」李斯不知道為何會這麼在意他的保證,但是累積一整天的郁悶在和他說過話後果然得到紓解,又毋須質疑他的忠誠。當年做下掌握這抹靈魂的決定果然沒錯,李斯滿意地想著。
听出他話里口氣的舒緩,迪夫心想自己是說對話了,那麼——頓了頓,他挪動身體打算離開睡暖的床。
「你做什麼?」李斯收緊手臂將他留在床上。
迪夫回頭,就著街燈昏暗投射的光線看著面向光線的李斯,稍微看清楚他的表情,那表情和平常一樣,李斯總是皺著後看他,如果可以看見他對自己笑,不知道到時自己會怎麼反應?迪夫暗付。
「迪夫?」李斯朝他挪身拉近彼此距離,額幾乎是貼著他的。
「呢?抱歉。」他向後退,拉開兩人距離。
迪夫一心拉開兩人的距離,沒注意到李斯此時臉上極度不悅的反應,還自顧自的說︰「您今晚大概不打算回黑帝斯城,我想到客廳睡,這樣才能讓您睡得舒服點,畢竟這是單人床,兩個人睡實在太——」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迪夫已經躺在李斯身上。「佛藍多先生!」明明應該習慣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但迪夫還是忍不住血液往臉上沖的原始反應。
「這樣就行了。」李斯拉高床被蓋住兩人。
「但是……」。
「如果你不想睡,也許我可以做點讓你想睡的事。」李斯說完,壓下他的頭用吻示意。
迪夫夠聰明,當然知道李斯所指的那件會讓他想睡的事是什麼。
「我……」
「怎麼?」他還有異議?黑暗中,李斯眉上的結打得更深。
「沒事。」迪夫認輸,嘆了口氣,拿李斯的胸口為枕,就這樣躺在他身上。
「如果覺得不舒服請立刻叫醒我或踢開我都行。」
「不可能。」李斯口應的口吻帶點些微的笑意,听在迪夫耳中,他以為自己也許錯听了。總之,李斯的聲音出現難得的輕松。
「我已經習慣你的重量。」
「呢……」迪天愣了半晌,服輸地枕在他身上閉眼。
他早該知道主子從不把別人的意見听到耳里,他無奈地心想,在覺得主子這個舉動很好笑的同時,腦海中亦浮現疑問。主子想要得到誰?而像今天這種親呢還會再有嗎?他們這種關持續多久?畢竟拿既存于世界的一把尺度量他們這種關系,只會得「不正常」三個字,但他可以接受,因為命運既定,既然愛了也沒有後悔的余地。
但是他呢?黑帝斯之主、他的主人,會像他一樣當真嗎?或者一開始這就只是游戲,只是為了好玩,他從沒當真過,當真的只有他自己?閉上眼之後,這些疑問成為迪夫今晚的夢魘,揮之不去。
急促的腳步聲穿梭在迂回的黑帝斯城,收到通訊室傳來的報告,迪夫立刻朝賭場往黑帝斯城主事大廳走去。
萊安-雷特納到黑帝斯城!就是這個消息驅使他丟下手邊李斯交代的工作飛奔回黑帝斯城。
萊安雷特納——美國第一大黑道組織喋血盟雷特納家族一員,擁有的實力至今還是個謎,他所主持的喬爾特城介于黑帝斯與靖城之間成為一個中立點。李斯一直只顧著對付靖城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因為萊安雷特納和喋血盟對上。李斯是有野心沒錯,但並非愚蠢的權力者,他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什麼牌,更知道這些牌有什麼作用,在賭城這個世界,不會賭根本活不下去,對于權力斗爭——他是個資質極優的賭徒。
然而向來和靖城交好,等同于與黑帝斯城暗中對抗的萊安雷特納為什麼會親身來到黑帝斯?這是迪夫此刻最想知道的事情。
匆忙間,一個嬌小白亮的身影突兀地進那是——迪夫轉了方向,朝那潔白身影走去。蹲屈在角落的音影是也在黑帝斯城從未見過的陌生女孩,一般的客人不可能被允許走進黑內部作業的中心。
包何況——他看得出這個嬌小身子正因為啜泣而不斷抖動著。
他蹲下,輕拍她細瘦的肩膀。「你怎麼了?」
「喝!」女孩受到的驚嚇非一般被嚇到的反應,回頭看到踫觸自己的陌生人,她水晶般晶瑩剔透的淚掉得更凶「嗚……萊安……萊安……」萊安在哪里?為什麼她找不到他?
萊安?迪夫皺眉,「你認識萊安?」
「萊安……嗚……萊安……」女孩只是一個勁兒的哭,根本沒把他的詢問听進耳朵里。
「你是誰?認識萊安雷特納嗎?你是他手下的人?」迪夫再問,得到的還是女孩滿臉的淚水種嗚咽聲。
「你……」他無力,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看起來有十幾歲,卻和三歲小娃一樣怕生的女孩。
「萊安……嗚……嗚……」女孩仍然維持不變的蹲姿埋首哭泣,不斷重復萊安雷特納的名字。
「你……」算他怕了她。迪夫拿出手帕朝她一伸。「擦擦臉,你哭得好難看。」
難看兩個字似乎引起女孩的注意,抬起淚顏,這才讓迪夫看見她的臉,和淚一樣,幾乎呈現水晶般剔透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無血色。這個女孩——像是用水晶雕刻成的女圭女圭!
「水晶……水晶才不丑……萊安說……水晶最漂亮!」
水晶?她是——「你是萊安的未婚妻?」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未婚妻?水晶偏著頭,黑白分明的大眼閃著疑惑,聲音還有些硬咽︰「什麼……什麼是……未婚妻?」
「你不知道未婚妻?」
「未婚妻?」水晶的頭偏得更低,明白地表現出疑惑,「水晶不懂。」
這就是傳說中萊安,雷特納的未婚妻?會不會是搞錯了?迷惑的是迪夫。
如果這是真的,那萊安的選擇實在讓人百思不解,這個女孩似乎很怕生,怕生到近乎——自閉。
袖子被人一扯,他回神看著已經停止哭泣的水晶,她正仰著小臉看他,「姐姐,漂亮。」
姐姐?「噗哧!」迪夫笑出來,發出在黑帝斯城第一次真切的笑聲,連他自己都想不到。「我不是姐姐.我是男的。」他並非擁有雌雄莫辨的臉孔,把他看成女的,這女孩是第一個。
「哥哥?」水晶側首,細眉疊起看起來相當困惑,不明白漂亮的姐姐為什麼是哥哥。
「我們不該這麼好。」見她不哭了,迪夫抽出被她握在手里卻沒作用的手帕,親自動手替她擦淨臉上狼狽的淚水和鼻涕,這種驚逃詔地的哭法大概只有小阿子才會有。
「好?什麼?」水晶似懂非懂的模樣完全不知道她自己有讓人放松情緒的本事。
「你不懂?」
「嗯,水晶不懂。」她點頭如搗蒜。
迪夫為她的天真揚起笑。也許,正因為她哭得毫不做作,非常自然,他才能放下在黑帝斯必備的緊繃戒心,因為她的話笑出來,「因為你的萊安和我是敵人。」
水晶聞言,小臉又皺了起來,不是迪夫說錯話,而是他的話提醒她——
"萊安…嗚……"「別哭!」迪夫趕緊用手帕接住她的淚。「我帶你去找他,別哭。」
「找萊安?」听到有人要帶自己去找萊安,水晶的淚像變魔術起來。
「對,找萊安。」迪夫不自覺地又對她一笑,伸手輕撫她發頂。「只要你不哭,我立刻帶你去找萊安,好不好?」
「嗯!」水晶點頭,迅速站起身,小手拉住他的,低頭對還蹲在原地的迪夫信賴地笑著,「找萊安。」
「嗯。」她完全的信賴讓他忍不住苞著點頭重復︰「找萊安。」
迪夫起身,準備帶她去主事大廳,才走沒兩三步,匆忙緊張的腳步聲從主事廳往他們的方向而來,紛紛亂亂的腳步聲顯示來者的慌張失措——
只見神色匆忙慌張的萊安和他身後不屬于黑帝斯應是他的隨從的部屬。
而淡漠、自顧自的緩步在最後頭的李斯,完全不把慌亂的景況放在眼里。
三三兩兩的人擋住視線,迪夫只看見似乎受到驚嚇不小的萊安雷特納和他的隨從朝他們而來。
正巧,連帶她進主事廳都省了。他想著,低頭朝水晶一笑,「恭喜你,找到你的萊安了。」
「萊安?」水晶抬頭看他,還沒看到她,就找得暈頭轉向、差點沒一怒為紅顏踏平黑帝斯城的萊安,等看到時,已經被緊緊抱在平坦溫暖的胸前。
熟悉的味道和體溫告訴她這個抱著自己的男人是——
「萊安!萊安!找到你了,」她尖呼,"找到你了,小不點。」萊安發出嘆息。小不點有的是本事,他差點嚇死,不將她緊緊抱住只怕安撫不了他自己。「你知道這里很危險,我說過要你跟他們乖乖等我,不準亂跑的。」
「水晶想找你、找萊安,一起走。」她不喜歡這里,這里好可怕。「水晶討厭這里,可怕。」
「所以才不要你跟來啊。」找到安好無恙的水晶女圭女圭,萊安松懈了緊張情緒,揚起平日為人熟悉的優閑表情。
「可是……」水晶嘟起嘴,突然指向迪夫,「哥哥帶水晶找你。」
扮哥?萊安往她手指的方向看,「李斯佛藍多的心月復?」
「不敢當。」迪夫自謙,笑臉迎向水晶,「水晶找到萊安了。」
「嗯。」水晶兩手抱住萊安的頸子,「找到了,不會再丟了。"「那就好。」童言童語里迪夫听到完全無垢的承諾,不會再丟了——是不是表示她將守在喜歡的人身邊一輩子?
如果是,他羨慕她,他想說這樣的話,只可惜現實並不允許。
「哥哥?」仿佛看出他的心事般,水晶的叫喚有種試探的意味。
「她很怕生。」在水晶面前迪夫收不回笑容,轉向萊安時亦然,「請好好保護她。」
「我欠你一筆,有機會我一定還你。」
迪夫笑著頷首,和萊安彼此心知肚明很難有再踫頭的一天,畢竟各自有各自的立場。「您多禮了。」說完,一抬頭,他終于看見跟在眾人之後的李斯——
他的笑容倏然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