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笑。」
丁敏遙換個坐姿,兩手托腮,深吸口氣後說道︰
「笑——」
「笑——」
咦?奇怪,她不記得家里有安裝回音設備。她納悶地左右張望。
沒有!于是她有氣無力地將雙手交疊置于腦後,眼楮直望著天花板下的水晶燈飾,接著又重重地嘆了一聲——
「唉——」
「唉——」
敝怪!這回音也太清楚了點吧!
她坐直身子,再次左右張望;最後,在純白的羊毛地毯上發現回音的來源。
原來是哥哥。
丁孟平改側臥為躺平,蹺起腳在半空中左搖右晃,也是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想不通、想不通,他實在是想不通!
這幾天過得實在太安靜了,家里安靜到連根繡花針掉在地上都听得見。
因為他們倆的工作只剩最後一組就結束了,離上一組拍完到現在已經四天了。平時忙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固然不好受,可閑得無事可做也委實教人覺得枯燥乏味。人就是這樣,忙的時候總想輕松一下,可真要得了空閑,腦子又忙碌得不安于室。
其實他也想過趁這幾天空檔到郊外走走、拍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提不起勁,總覺得身邊有件事該做而沒做;怪的是,這件應做的事是哪一件他自己也不曉得!
「唉!」大概是提早進入更年期了吧!三十三歲畢竟不像二十出頭的小毛頭。
但是,這種腦袋空空的無力感他還是頭一回嘗到。
突然,「砰」的一聲,傳來驚呼聲︰「哎——哎喲!小丫頭,你沒事踹我做什麼?」丁孟平揉揉可憐的,埋怨地瞥向站直身子的妹妹。
「你在干嗎啊?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
丁孟平一听,馬上坐起身,「你說的是什麼話啊!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當我中了什麼邪?」
丁敏遙盤腿坐在地毯上,螓首靠在兄長肩上,視線抬高鎖住他,緩緩地開口道︰「你中了催情蠱。」
催情蠱?
「別胡思亂想啦!」他輕敲她腦門一記。
「痛耶——我又沒說錯。」丁敏遙嘟著嘴,雙手探上腦門揉撫。
「沒錯才怪!」丁孟平又回復平躺的姿勢,一副閑適又無聊的模樣。
「嘿,老哥,」丁敏遙像孩提時代一樣躺在他的肚子上,小時候還覺得哥哥的肚皮軟軟的,可現在卻感到結實的月復肌。「你覺得遠欣怎麼樣?」
丁孟平心頭一凜,「你問這個干嗎?」
「沒有,只是無聊嘛!」
無聊?丁孟平抬眼朝自己的肚皮瞥了一眼。一同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妹妹他怎會不知她的性子?無聊這字眼在她那色彩豐富的腦子里是不可能出現的。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的整腳理由嗎?」
「不會。」她老實回答。
「那麼就說出你真正想說的話。」
「你喜歡遠欣。」砰咚!頭下枕頭瞬間消失,她硬生生撞上地板,幸好有地毯,減少了點疼痛。「哥,你干什麼?」
「誰教你亂說話。」坐直身子的丁孟平一點憐憫心都沒有。
「我有亂說嗎?」她問。
丁孟平微愣,簡單的「對」字他竟說不出口。
他們的雙親酷愛旅游。打從十二歲起,妹妹的監護權便落在他身上,他們相依,明白彼此的喜怒哀樂;他們兄妹的感情比起生養他們的父母還深厚,那是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即使自小到大他們不需為了錢而傷腦筋,
但精神生活上的依靠才是他們兩人感情之所以濃烈的基礎。
他懂她,而她也懂他;也因此她的話讓他驚訝。
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響起。
「她是個好女孩。」丁敏遙壓著他的肩膀借力站起來接電話。
「喂!」那廂傳來繆郁明的聲音。
「……嗯,已經約好了,後天上午十點;好,第十攝影棚……好,後天見。」
她放下電話,高聲歡呼︰「萬歲,後天就完工了!YA!呼——」最後的歡呼終止于有氣無力。
堡作結束後她跟雜志社就沒交集了,那就看不到繆郁明了……雖然那家伙很古板,像個老學究;可是……有的時候很體貼。
一想到和他可能沒有再踫面的機會,方才因喜悅而高揚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表情也趨向憂郁。
這時的丁孟平卻也是陷人沉思中。我真的有如丫頭所講的喜歡李遠欣嗎?丁孟平維持盤坐的姿勢,支手托腮想著。
偌大的客廳里坐著一對「憂頭結面」的兄妹,各自想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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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閃光快速一閃,結束了所有的拍攝工作。
「謝謝各位的配合。」丁敏遙臉上掛著笑容,感謝共事兩個多月的工作伙伴。
「不客氣!」棚內一陣熱烈回響。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著︰這位俏麗的攝影師是他們所遇過和大家相處得最融洽的攝影師,不僅脾氣好,人更是漂亮;不少未婚男士的魂都被她勾去了呢!原想趁工作之便追求她,奈何佳人不為所動。
丁敏遙被這熱情的反應逗得格格直笑,輕搖螓首,蹲收拾自己的相機。
一罐飲料從逃邙降,落至她面前停住;她抬頭,繆郁明正彎腰佇立在她面前。
「給你。」
她空出一只手接過,「謝謝。」然後將飲料放在地上,繼續收拾器材。
「工作結束了。」繆郁明首先開了腔,眼楮直盯著丁敏遙的馬尾,看它因她的動作而晃蕩不停。
「嗯。」丁敏遙悶哼一聲。
「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計劃?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拿起罐裝飲料,站起來和他面對面。
「還沒有。」她答,吸了口飲料,「或許到處走走看看,拍些風景照回來。」
「旅行嗎?」
「嗯。」
兩人的談話似乎就僅止于此,彼此任由沉默的氣氛包圍了好一段時間。
丁敏遙一口氣將飲料喝光,又蹲子繼續她的整理工作,然後像閑聊似的開口︰「接下來你可就忙了,同時要負責《KEN》及《Charm》,可是很累人的哦!」
「或許吧!」他並不以為意。
潛意識里她已經盡量放慢收拾的速度,但仍舊結束了所有的工作。
她提起器材箱,深吸了一口氣,「再見」兩字尚未出口時,繆郁明的聲音首先傳出︰「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詢問的口氣隱約透露著些許的感傷,使得他的聲音比平常來得低沉了許多。
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約她,而且臉上的表情不像平時該有的模樣,不過她還是點頭答應。
丁敏遙靜默不語地隨他上車,車行一陣之後戛然停止。兩人下了車,她抬眼一望-教堂?
他帶她到這里做什麼?而且為什麼要躲在樹旁不進去?
當——當——廣播器傳出教堂的鐘聲。
木茶色的門扉一開,從里面涌出一大群人潮,全部亂中有序地圍著圈圈;圓圈之中是一對新人,飄揚在空中的碎紙片紛紛落至那對新人身上。
遍禮?她不解地側著頭看他,他正嚴肅地看著那熱鬧的一幕,心下立即了然。
「不去祝賀嗎?」
「不需要。」終于還是結婚了。離開他,找到另一個男人,開拓另一個人生。
「不要難過。」她只能說出這一句話。
難過?不,他怎會難過?相反地,他很高興,高興她終于擺月兌過去對他那種不踏實的偶像迷戀,正視她自己的人生。他只是感傷她竟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覺悟到,也真難為新郎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握緊了丁敏遙放進他手掌的柔荑,感受著那一份柔軟。
她已經找到自己的人生了,那他呢?繆郁明收回視線放在身旁的人身上。
一聲驚呼硬生生打斷他的思緒。
「學長?!」她不敢相信,他真的來了!
陳莉玲披著一襲白色婚紗,在新郎的攙扶下緩緩朝他倆走來。
「我……以為你不會來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陳莉玲雙眸中強忍的淚光,一個楚楚動人的新娘。「我……以為你真的很……討厭我。」
繆郁明松開握住丁敏遙的手,向新郎點頭示意,才對她笑了下,那是哥哥對妹妹的笑容。
「你是我的學妹,我怎麼會討厭你?恭喜你,莉玲。」
莉玲?!她震住了。記憶中他叫她莉玲是在她對他表白之前,之後她一直苦苦糾纏;他卻冷淡地喚她學妹,七年來一直是如此,直到今天-她的結婚典禮。
她明白了,「謝謝你,學長。」他仍然是當年那個體貼人微的繆郁明。七年了-她愛了他七年,而他也花了七年的時間讓她看清自己真正的感情,那只是一種盲目的追求;他耐心地等她明白,最愛她而她也最愛的男人其實就在她身邊,然後什麼都不說……
這樣體貼的男人呵!
她朝丁敏遙微微頷首,「學長就拜托你了。」
我?!「我不是——唔!」剎那間,花香撲鼻,她手上多出了新娘硬塞給她的捧花。「這——」誤會啊!
「請你收下好嗎?」陳莉玲請求道,學長身邊向來沒有女性駐足的地方,會帶她來想必是很重視她吧!
「這……」丁敏遙看看新娘,又看看繆郁明。她有點搞糊涂了,事情似乎不像她心中所想的,因為她看不見他眼中有任何的哀怨。新娘不是他所愛的人嗎?
「收下吧!」繆郁明的聲音里多了份開懷,方才的感傷已煙消雲散。
「呃……謝謝。」她訥訥地開口道謝。
陳莉玲溫柔地朝她一笑,焦距回到昔日迷戀的學長身上,「學長,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了,謝謝你。」她的語調輕松自在,完全拋開過去那分無知的記憶。「我心目中的學長可是校園第一俊男喔!」
校園第一俊男……丁敏遙睜大雙眼直瞪著他,繆郁明則露出一臉懊惱的表情。
陳莉玲開懷地笑了出來,柔柔的眸光對上將與她共度一生的丈夫,而他的眼里同樣含著深沉的情感;帶著婚戒的手輕輕放置他手上,一對婚戒相互輝映,紀錄永恆的誓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相互凝視的雙眼透露堅定不移的深情。
繆郁明欣慰地看著兩人,「好好照顧她,宋騏。」他對新郎叮嚀道。
「我會的。」宋騏伸出手,和他有力地一握,「謝謝你,繆大哥。」
「咦?新郎新娘呢?怎麼躲在那邊?喂!新郎新娘,你們還舍不得離開啊?」吆喝聲從那群熱鬧的人潮傳來,「還不快過來!」
「祝你們新婚愉快。」丁敏遙獻上祝福,雖然不認識他們。
「謝謝。」新郎新娘道了聲謝後,雙雙向繆郁明微微頷首,兩人便朝禮車走去,立即又被人群團團圍住。
在人群簇擁下一對新人坐進禮車,揚長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丁敏遙是滿心的疑問,她向來自認聰明機靈,可是她實在是搞不懂眼前發生什麼狀況。
「沒什麼。」繆郁明看著那一長排禮車消失之後才回頭看她,「只是一段小筆事罷了。」
「那好,我最喜歡听故事了!」言下之意是要他快快從實招來。
繆郁明只是笑一笑,邁步踏出方才佇立的草地來到小徑上,朝教堂鐵柵門的方向緩緩步行;丁敏遙跟在後頭,亦趨亦步,她是打定主意要听這個故事。
他沒打算不說,只是突然覺得她急著想知道事情的模樣很逗人,他忍不住偷偷使壞。
「快說啦!」看他一直不開口,她以為他真的不說,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忘情地勾住他的手臂,不自覺露出小女孩般的嬌態,「拜托啦!別故意賣關子嘛!」
「那也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故事罷了。」
「如果微不足道,那你又為什麼要到這里來?」她點出他的破綻。
「責任感的驅使。是我讓她過了七年對愛情懵懂無知卻又盲目追求的生活。」
咦?丁敏遙不解地望著他。
「她……是我大學的學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對我產生愛情的憧憬,以為我能達到她認定的愛情標準——」
「像白馬王子與白雪公主那樣?」她插口道。
他點頭,「很荒謬是不?」
「嗯。」
「可是那也算是她的優點︰單純、天真又不失熱情,只可惜我無法接受,我很清楚也明白自己的心思。」
「但她不清楚、也不懂。」她幾乎已听出了一個大概。
「是的,她不懂。」想起她對他的那份感情,他實在無法以相等的愛情回報,「我曾經很清楚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但是她一直不接受;就這樣,前前後後花了七年時間,不單只是她和我,還包括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宋騏——她的青梅竹馬。」
「花了七年的時間,到最後才發現自己愛的人就在身邊……」這該是慶幸了吧!有的人花了一輩子也不一定找得到呵!「我想,她應該算是幸運的。七年的時間雖然長,但至少她還是找到了她真正的感情所在,只是苦了你和那位新郎。」
她頓了一下,突然想起新娘曾說過的話。「莫非你……老穿成這樣是為了……讓她死心?!」
繆郁明老實地點頭,「我以為這麼做可以阻斷她的盲目迷戀。」
天呀!這是什麼爛方法啊?!「老兄,你以為天下所有女人的愛情全架構在男人的臉孔上嗎?」他還是沙豬一頭嘛!
「你呢?」繆郁明沒有因為她的輕蔑發怒,反倒露出一抹別具深意的笑容,「會愛上總穿過時服裝的我嗎?」
「當然會!我——」話未說完,她咬住舌頭猛然煞住,驚愕地對上他的臉。
老天!她剛說了什麼?!她錯愕的眼眸直直看向他,而他卻咧開嘴笑了。
「我……我剛才是……」她慌張得語無倫次,熱浪排山倒海般的直襲上她的俏麗臉蛋。還沒來得及解釋清楚,下一秒鐘,她因為緊張過度而互絞的雙手被包裹在溫熱的大掌中。
「很高興並不是我個人的一廂情願。」
他沒頭沒尾吐出這麼一句,卻有效地讓她的雙頰加溫。他的意思是……
「我並非隨便說說,也不是開玩笑。」他將她錯愕的反應誤認為不相信他的話,他急忙解釋︰「願意給我個答復嗎?」
答復……不不不,她得先從這團迷亂中理清頭緒。
「為什麼?」這是她第一個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為什麼?這個問題問得好,他也這麼自問過,而且不止一次,但,他實在找不出答案,甚至連什麼時候開始對她萌生從未有過的情感他也不知道。只是他一想到陳莉玲加諸于他與宋騏的情感,他就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不是對愛情,
而是無法了解自己的感情歸依感到莫名驚恐。
他不想再花另一個七年等待,等待一個像陳莉玲那般主動而且又能牽引他情緒波動的女人-這根本不可能!
男人、女人,本來就該相互襯托,他不是不婚主義者也不是曾受過感情創傷;更不是視愛情為生活游戲的一部分。一生的愛戀只有一次,只對一人,直到此生終了-這是他的原則,也是他對自己感情保護得小心翼翼與珍惜的原因。
男人其實和女人一樣,在情感方面大家都是站在同一水平線的脆弱,只不過自古傳承的祖先訓示要男人即使傷得再重也不能流淚,自然而然使得男人對隱藏自己情緒的行為模式習以為常。
但他不是!
只不過一直以來他心中最角落的一處空洞並未被任何人鑽人,直到她的出現;將原本不可能交集的兩個世界構築一條通道,更甚的,徹底滲入他那與生俱來深藏在心底的角落-從不曾注人情愛的空洞。
為什麼?從何時開始?這個問題或許已不再是問題,根本沒有思考的必要。
愛情若能理出頭緒,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在這條路上找不到出口,來回地徘徊。
「倘若我找不到原因——」
她接口道︰「那我也不會給你答復。因為我實在不明白,你對我-該怎麼說?總是隔著一道距離,像觀察又像在評估什麼,現在又突然改變……坦白說,你讓我無所適從。」
她說得有理。
「我想我的確是該給你個原因。」他支著下顎靜默不語。
半晌,他又開口道︰「我只能說借由兩人相處的那些日子的觀察評估,我才敢下決定將感情交付于你。」
將感情交付于我?
「你的說法讓我覺得壓力很大。」好像不接受這份感情很對不起他似的;而在這種前提、這種心情之下,她實在無法欣然接受。
「你不需要覺得有壓力。」繆郁明放開她的手,雙手置于腰後,「慢慢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經營這份感情。」
他這一說才讓她松了一口氣,但另一個問題又油然而生,「為什麼選在今天、在這里告訴我?」
「在哪里結束就從哪里開始,這是我惟一想到能表示誠懇的方式。」他頓了一下,拉回主題,「你呢?你的答復?」
丁敏遙賊溜溜地笑了笑,一步步往後退,在踏出教堂鐵門前留下她的回應︰「給我點時間。下次見面,相信我,我會頂著繆郁明女友的頭餃亮相。」
繆郁明沒有追上去,只是在原地佇立,看著她小小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揚。他摘下平光的黑框大眼鏡,黑亮的雙眸再度直視那似精靈般的小人兒,一蹦一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