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我低估你的能力了,炎狼。」有點訝異宇文律突然光臨的洪行德心想,將羅飛羽帶回來是多此一舉了。
「廢話少說。」宇文律毫不客氣地坐在他的對面,沒有一點來到別人家里的客人風範。「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我以為你沒本事找到我,所以請飛羽到舍下作客,才正打算通知你,沒想到你就來了。」
他挾持她!壓抑下想沖上前一拳打昏他的念頭,宇女律強迫自己安坐在原地不動。「這是你和我之間的問題,與她無關,放她走。」
「如果我說,要拿你的命來換呢?」洪行德哼笑道,「你會願意嗎?」
宇文律取出藏在身上的槍,一掌重重將它拍放在雙腳前的茶幾,推向前。「讓她離開。」
伴行德拿起槍瞄準他。「這表示你願意為她犧牲生命?」
「如果你能扣動扳機取我性命,我就認了。」槍口下仍然輕松自若得像個沒事人一樣,宇文律顯得相當有自信。
「我手上有你的設計圖。」
「隨你。如果你想繼續制雜詔亂,請自便。」他揚手,舉止依舊瀟灑。
「你比我想象中的冷靜,也比我所想的要有感情得多。」洪行德像閑聊似的,語氣平和,讓人嗅不到一絲肅殺之氣。「雖然人在黑街,但你沒有失去人性,老弟。」
一聲老弟,讓宇文律變了臉色。「別亂攀親戚關系。」
「母親想見你。」
「你設計一件又一件的爆炸,就只為了這件事?」
「我有義務將你帶到母親面前。」洪行德笑道,「但在這之前我得確定你還有沒有人性。我听說黑街的人向來心狠手辣,父親的慘死就是一個證明;雖然他是心甘情願為你擋下那顆子彈,但我不認為光是這樣就能感化你什麼,我必須確定當母親見到你時,也能安然無恙。」
「所以你一連串的設計,只是為了試探我?」
「我得看看你在黑街學到多少,又留有多少人性;還有——」頓了下,他輕松地啜了口茶。「我對你個人很有興趣,不瞞你說,這次請君人甕的計謀,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滿足我對你這個弟弟的好奇心。」
「我警告你,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不準你再攀親帶故。」
面對他的警告,洪行德全然不以為意,反而以贊賞的目光看著他。「你完全遺傳到母親年輕時的美貌。」
「不準用那種字眼形容我。」
「但那字眼才最貼切。」洪行德笑看同父同母的血緣兄弟。「你像母親,而我像父親。」
「閉嘴!」
「就算我不說,你也知道。」洪行德雙手交疊在蹺起的膝蓋上。「該回來了,洪立德。」
「呵!」宇文律搖頭嘆笑他的天真。「你以為我該像肥皂劇里的演員一樣,感謝上蒼,讓我通過你的試探,讓我有機會認祖歸宗?」
伴行德挑了挑劍眉,淡淡說道︰「我能理解你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的心態,我會等你,母親也會,她老人家已盼了你二十八年。」
「我一開始就是個孤兒。」清楚表明拒絕的意思,宇文律笑看這個自詡為他兄長的男人皺起不悅的眉峰,不知怎的,看洪行德愈是生氣,他愈是開心。「無父無母的孤兒。」
「你是洪家人。」
「不是,一輩子都不是。」他不承認,就像始終不承認當年為他擋槍的男人所代表的身份。「把飛羽還我,否則後果自負。」
「我不相信你敢動手。」親情是天生的,洪行德不相信睽違二十八年的弟弟會對他痛下殺手。「你身上流的是洪家人的血。」而他,在一年前才知道自己有個弟弟,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想,如何讓弟弟回家。
一家人熱切的期待,如今卻只得到他冷然的回應,仿佛被澆淋一桶冷水,讓年長宇文律幾歲的他不禁變臉。
「我會讓你後悔惹上黑街人。」宇文律冷哼,美麗的臉毫不客氣地讓他看見,真正屬于黑街人專有的殘酷。「你視黑街為犯罪淵藪,但對我而言,它是培育我長大的搖籃,我身上流的是黑街的血,而在你眼里,那大概是壞血吧!」
「你不會。」
面對他的固執,宇文律佯裝無可奈何,還配合地嘆了口氣。「這世上總有你料想不到的事!」取出約十公分大小的黑色方盒,他笑問︰「你應該看過它的設計圖吧。」
「液態炸彈!你——」
「很不巧的,它就放在這屋子的某一處,如果你能乖乖合作,末屆官職你還能做完。倘若不合作,玉石俱焚會是最後的結果。你不願意見到這結果,我也不想。何不各退一步,讓我帶飛羽離開,別再打擾我們?」
「母親病得很重,她希望死前能見你一面。」
「你的母親病重與我何干?」宇文律只當它是個笑話,臉上寫著疑惑。「你該做的工作是照顧她,讓她安享余生,而不是無聊到動腦筋,騷擾我這個跟你完全沒有關系的人。」
「你是我的弟弟。」
「我說過了,我一出生就是個孤兒,沒有親人。」他自始至終認定這一點。「最後一次問你,飛羽在哪里?」
「她在樓上客房休息。」洪行德決定退步,他徹底敗在親弟弟的絕情下。「她只是喝了摻有安眠藥的紅酒。」
然而,這能怪宇文律嗎?二十八年的歲月,他始終是一個人走,有同伴、有敵人,就是沒有親人。就算「親情與生俱來」這句話是對的,從沒有享受過親情的他,就算本性中有一絲絲親情,也會在時光的流動中消逝。
沒有機會用到的感情,留著有何用?
「勸你最好不要故技重施。」抱了羅飛羽下樓,宇文律離開前提出警告,也是最後通牒︰「否則下次絕沒有讓你後悔的機會。」
伴行德也徹底明白,母親這一生,都無法見到她的次子,注定抱憾辭世。
的確,數日之後,這世上有個母親,因為見不到她失蹤的愛子,抱著遺憾與世長辭。
***
宇文律放下手邊的報紙,一雙深黑的瞳眸從頭版上佔了半個版面的訃文移開。
「宇文!」一聲精神百倍的叫喚,來自最近幾天神采奕奕的羅飛羽,隨著呼喚的聲音,她的人也跟著落入他眼前,甚至跳上他的大腿,熱情地摟住他。
自從那件事落幕之後,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確定他的存在,確定他在她身邊。
「又怎麼了?」
「嘿嘿……嘿嘿嘿……」羅飛羽笑眯了一雙眼,賊溜溜地看他。
「不要笑成這樣。」他推了她一下。「好像賊。」
敗難得的,她沒跟他爭論,只是維持賊溜溜的表情朝他直笑。
「你想跟我說什麼?」宇文律追問,勉強自己滿足她技術之差的吊胃口手法。
「我告訴你你哦,我找到答案了!」本來打算給他驚喜,要在自己生日的時候才說,但是把事情悶在心里對她來說實在很難受,能悶上這些天已經實屬不易,最後還是失敗,只想趕快告訴他!「我愛你!我找到答案了——宇文律,我愛你!」
傲無預警的告白震傻了他,久久之後才皺眉失笑︰「你就連說這句話都很冒失。」
「習慣就好。」似乎被他傳染,她也開始用起這個句子來了。「反正有你在,我的冒失是改不了的,習慣就好啊。」
「我突然發現,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他要她習慣他的存在,他的摟抱、他的吻,為的是讓她一旦養成習慣,便很難不去在乎他;他要一步步蠶食鯨吞她的感情,讓她在意他直到愛上他為止。
不料先愛上的人卻是他,先習慣她的存在、她的冒失,她的沖動,以及她的一切。也幸虧付出的一切沒有白費,以為將失去的幸福如今又重新得回,而且——更加幸福。
因為這次不是自己一廂情願,付出的已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
「我終于等到你的答案了。」他以為會等上好幾年的。「你總算離開恐龍的世界,回到人類的領域來了。」
「什麼嘛!講得這麼難听。」被比喻成恐龍,雖然是事實,听起來還是很令人刺耳。「早知道就再讓你等上一段時間。」
「先悶壞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不愧是最了解她的宇文律,熟知她藏不住卑的性子。「怎麼這麼快就找到答案了?」
「感謝學長吧!」羅飛羽抬高下巴,驕傲得有如不可一世的孔雀。天曉得要不是有人提點,她可真的會應了宇文律的話,得花個兩三年的時間去想通。
宇文律原本樂不可支的笑臉,在听見她提起的人時立刻沉了下來。
「是他點醒我,讓我明白自己對你的感覺,所以——宇文?」推推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神游的宇文律,又出聲喚他︰「宇文?」
必過神的宇文律閃了下浮動的眼神,再揚起笑已顯得有絲牽強。
「怎麼了?你看起來怪怪的。」額頭貼上他的,藉此量量他的體溫。「沒有發燒啊。」
「我沒事。」
「哦。」羅飛羽放心地點點頭,繼續說起洪行德如何、點醒她的經過。
當然,宇文律是听得心頭沉甸甸的,有好幾次被她埋怨不專心。
「所以羅,全部的事情就是這樣。」費了好大功夫,她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可是好奇怪——」
「什麼?」
「我記得東西才吃到一半,就覺得眼皮好重,忍不住閉了一下,等我睜開眼楮的時候,你就在我的房間,這是怎麼回事?」
「也許你迷糊到連怎麼回家都忘了。」這個藉口應該可以拿來當作解釋吧,他想。事實上,效果好極了。
「原來是這樣啊!」輕敲自己腦袋一記,她朝他眨眨眼。「我迷糊的毛病愈來愈嚴重了,怎麼辦?」
「我已經習慣了。」宇文律似嘆息、又似調侃地說︰「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隨時為你善後。」
「謝謝。」羅飛羽坦率地道謝。「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但是我會努力改進,只希望你不要因為受不了我的缺點討厭我好嗎?」
「我不會討厭你,永遠不會。」
「但是……」
見她咬了下唇好幾次,那表情明白告訴他,她有話還想說但又不敢說。
「如果有話想說,就說,不管是什麼話,我都會听你說。」
「我……我都說那句話了,你呢?」
「啊?」
「我說‘我愛你’了,你是不是也該表示一下?」黑溜溜的大眼眨動「拜托拜托」的渴求,直勾勾地盯住他不放。
「呃……」宇文律回以一陣愕然,沒想到她會要求他說這句話。
「說嘛、說嘛!我想听你說,只要一次就好。」
這時候就見一張美麗的臉微微泛起醉人的淡紅,看傻了羅飛羽,當下忘記先前自己的要求。
他……臉紅得好漂亮!哪有人可以臉紅得這麼漂亮的?太不可思議了!
「有、有什麼好說的!」宇文律難得有困窘的時候,只是最幸運能看見的人,目前正被他淡紅的麗顏震呆,錯失扳倒他一城的機會。
「你好美……」失神之下,口沒遮攔講出宇文律最忌諱的字眼,她立刻听見一聲獅吼。
「羅飛羽!」氣煞的神情是那種想砸東西、想扁人,又必須壓下這股沖動的矛盾交集。
「對不起啦!」誤踩地雷的她連忙道歉求饒。「我不要你說了,就我說好不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只要你不生我的氣。」
「你……噗!哈哈、哈哈哈……」圈住她靠在自己胸前,他拿她沒轍,只有投以大笑。「看來你已經找到一個能讓我息怒的好方法。」
有嗎?她疑惑地皺起眉頭,挺直身子問他︰「什麼方法?」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哪!」
「我是不聰明嘛。」他以為她願意笨啊,真是——靈光一轉,她想到什麼似的朝他嘿嘿直笑,這一次也總不能笑她笨了吧!
「笑什麼?」她的笑讓宇文律一陣頭皮發麻。
「雖然我不怎麼聰明,做事又沖動、冒失,可是,你不就愛這樣的我嗎?」
「我……」啞口無言,宇文律睜大漂亮的眼,只能看懷里的她以大笑來迎接生平第一次的勝利。
「喂。」他拍拍她的肩膀,一手托腮,懶懶地呼喚興高采烈的她。
「什麼事?」她一臉得意的神色。
「你其實可以不用留著皮夾里那張護貝剪報。」
「什麼意思?」得意被疑惑取代,淺麥色的臉蛋寫了個大問號。
「不管你想要幾張,來找我就可以了,看是要放大、還是縮小,我都可以借你底片去沖洗。」
「你……你的意思是……」不會吧!難道他就是……
宇文律回她迷人一笑,搬出最後王牌說︰「你可以用你那顆不小心變聰明的腦袋瓜想想,要怎麼說服我收你作學生,教你最想學的攝影技巧。」
「啊!」真的是他!羅飛羽嚇得不知要作何反應,大開的嘴可以塞下一顆完整的隻果。
宇文律好心幫她合上有月兌臼危險的下巴,依然笑得迷人,又帶點邪氣地提醒她︰
「我可是很會記仇的人哦,想想要怎麼讓我不計前嫌收你為徒吧,聰明的女人。」
「啊!」
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