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躲?」眼見掌印逐漸由淺至深、泛紅,毫無防備的曲翔集甚至咬傷了嘴,血絲自唇角流出,季千回不禁破口大吼︰「你為什麼不躲?」
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忍不住倨傲的脾性動手,也不敢相信他竟連躲都不躲,默默承受她揮出的掌。
「你要我躲?」掌摑他的人是她,要他躲的人也是她,曲翔集扯出澀笑,她真是個矛盾復雜的女子是不?「是你的掌,要我怎躲得開?」
「你是傻子嗎?要是哪天我要殺你,難道你連躲都不躲?」
「死在你手上,無悔。」語氣中的深情、直視她堅定不移的眼眸,在在吸引著她、逼迫她臣服認輸,要她敗在他的鍥而不舍之下。
「你、你氣死我了!」這一次,因為怒氣加深,她猛力推開他,她則因為自個兒的力道而退了幾步,絆到椅腳。
「千回——」曲翔集見狀,傾身欲救卻已來不及,讓她狼狽跌坐在地。
想也沒想過自己在他面前會饃態盡出,季千回瞠著杏眼,恍似在夢中未醒。
她這突如其來的嬌憨模樣,令曲翔集忽地噗哧竊笑。
先前兩人的不快,被這突來的畫面沖淡許多。
他笑她!他竟敢笑她!听聞笑聲的季千回一回神,又是惱怒又是羞憤。
「你笑我!」她氣吼,媲美河東狂獅。
「失、失禮——哈哈……」
「曲翔集!」他還笑!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涌上心頭,季千回覺得自己好委屈。
一直閃躲卻敵不過他如網般的糾纏,百般刁難卻無法讓他死心放棄,現在就連傷他他也不躲,是故意的嗎?要她失緒、要她自責、要她厭惡這般躲躲閃閃,明明動情卻怯懦得不敢言明……
為什麼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會是他?為什麼動情卻得抑愛的人是她?為什麼?「嗚……哇——」當場,季千回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千、千回?」強忍住笑聲卻听見她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曲翔集一時搞不清狀況地失了神。
「嗚……哇……」丟臉!自懂事以來從沒這麼丟臉過!都是他,都是他害她這麼丟臉的!「嗚……哇嗚……」
「千回?」蹲在她身側,曲翔集輕戳她哭得發顫的手臂。「怎麼突然哭了?還哭得——」這麼令人目瞪口呆。
嬌美艷麗的佳人該是潸然淚下,珍珠滾滾,自有一份令人心折的楚楚可憐;而她卻哭得像個不經事的孩童,聲聲嚎啕,甚或還不斷踢腳。
但別有一番風情呵!讓人想笑又不禁油然升起疼惜愛憐。
她美、她艷、她處事恩怨分明,而且任性如孩童。曲翔集凝視佳人的目光異常柔和,有如濃淡適宜的怡人山水墨畫,哪怕此刻俏人兒哭得像個孩子般狼狽。
他大咧咧的坐在地上,雙腳大開以便自己將她摟進懷里安慰,還不忘輕聲呵護。
「不痛不痛呵,沒事的。」
「都是你啦!人家明明就麗質天生、傾國傾城,都是你害人家這麼狼狽,都是你!」愈想愈覺得自己委屈,心痛不單只有他受,她也是啊!為什麼不放過她,硬逼她承認自己的情動?
麗質天生?傾國傾城?「這話自個兒說也不害躁?」
「這是實話,自己不說讓誰說去?」她抬頭,哭紅的眼像棗子似的微腫。
「我說啊!」大掌貼上她的臉頰壓向自己胸膛,曲翔集含笑道︰「像你這般麗質天生、傾國傾城的美人哭了多可惜,一雙柔媚杏眸哭紅哭腫就不好看了,嗯?哭了喔!」
「噗哧!」他……這種話他也說得出口!扒呵……她破涕為笑,櫻唇總算揚起迷人的笑痕,微紅的眸中半帶委屈、半含歉意地略抬,看著他。
「不哭了,嗯?」曲翔集騰出一手,撫去她滿臉淚痕。
「嗯……」抽氣哽咽地收回滿心委屈,季千回沉醉在他低聲溫柔的呵護中,漸漸的,心中那份委屈因他的柔情而輕淡不少,她這才知道原來委屈這麼輕易就能平復,只要有他的全心呵護。
瞬間,被呵護的暖意熱烘烘地環在周身,燒融著她;就像隆冬冰雪遇見夏日烈陽般,化成一灘柔情水。
「愛我並不可怕。」
摟她入懷,曲翔集深情款款地將唇貼在季千回耳畔低語︰「像現在這樣倚在我的懷里不好嗎?覺得不舒服嗎?會討厭嗎?」
她無言,該怎麼說呢?若不是他出聲,自己早已迷醉在這片胸膛里不知天南地北,早已昏昏沉沉得不知凡塵俗事?
她該承認,坦言自己早已陷入情愛中狼狽地掙扎不已嗎?垂首的她遲疑著,困惑地抬眼,一望便見他頰上泛紅的掌印。
心有不忍,她是結結實實地下了重手,以為他會躲的。
抬手貼上他微腫的頰,她哽咽地問︰「疼嗎?」
「不疼……」他壓住她的手,因為觸及臉頰,不禁發出疼痛的低嘶,旋即苦笑,「雖然很想這麼豪氣干雲地跟你說不疼,但是很疼,真的很疼,你用盡力道摑的一掌若說不疼,實在有損你的顏面。」
「呵!傻子,這跟顏面有何干系?」服了他,他的言行舉止和她對男人的認定全都不一樣。
男人,在面臨危急之際該挺身而出才是,哪怕眼前是龍潭虎穴也要硬撐;而他,逃得比誰都快,老是要她出手相救。
男人,該是不容人輕蔑死要面子的;而他,完全不要臉,老是把武功不濟掛在嘴邊,仿佛這才值得拿來說嘴似的。
男人,就算受傷也應強忍不該喊痛;而他,叫得跟殺豬一樣,就怕別人不知道他受傷。
這樣的他、這樣的他——
偏偏這樣的他卻能拉攏她的心,讓她動情。
「打得不疼豈不枉費你武功修為如此之深?」
「你!」欲辯無言,季千回只能白他一眼,拿他沒有辦法。「真服了你。」
「這是否表示你認了。」
「認?認什麼?」
俏臉飛上兩抹紅暈,她那難得羞怯的模樣令人神往。
可現下不是迷醉的時候,要是待會兒她又改變心意怎麼辦?
于是,曲翔集急起直追,「認我啊!」
「認、認你什麼?」
「認我是你的夫,這輩子能在你身邊的男人只有我一個。」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他還真敢說!季千回轉身,食指猛戳他胸口。「你、你除了出自大戶人家的身份外還有什麼?相貌平庸、武功不濟、油腔滑調、漫不經心,為什麼我要——」
挑剔的唇被吻住,想再說話也沒有機會。
在她眼里他還真是一文不值呵,曲翔集品嘗愈來愈容易讓自己上癮的芳甜,直到氣息將盡才饒過她。「偏偏你就愛這樣的我,是不?」
這種話他也敢說!季千回瞠大杏眸,被說中心思的她久久無法成言。
「看看,一雙眼都哭紅了。」他邊說邊吻上她的眼,順道伸舌舌忝過眼下未干的濕意,很心疼。
「曲翔集……」在懷中享受甜蜜柔情的人兒突然開口,語帶遲疑。
「嗯?」
「我還是要參加武林大會,取得盟主之位。」鳳驍陽交代的差事不能不辦,她相信這份差事自有用意,否則他不會要她暫離專司監視雷京舉動的素流齋。
所以,她必須要完成任務。
「好啊!」
曲翔集應得干脆,倒令她有些意外。
「你不問我為什麼?」
「不問了。」也許一開始相遇,他要的是她身後隱藏的仿若謎團的答案;但現在他無所謂,因為他要的是她的人、她的心,而不是謎團的答案。「我要的是你,不管你是何人、為誰辦事,都與我無關,我只要你。」
他的話,得到她甜膩醉人的倩然巧笑。
是的,他不在乎,所以無論她做什麼、為誰而做他都無所謂,只要知道令她動情的人是他就好。只是——
「千回,此次武林大會有些詭譎,最好當心點。」
鱉譎?她嗤笑,「難道還會有假?」語畢,她倚進他懷里聆听一直想听的心音。
怦咚、怦咚——這是他的心,在自己枕躺的胸中跳動著。
在坦承之後,那股從察覺自己心意以來的沉重感,突然如風吹煙霧般飄散得無影無蹤,這份解月兌後得來不易的舒暢讓她暫時不想再思考任何事,只想偎在他懷里閉上眼稍事休息。
曲翔集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瞧著她滿足的艷容半晌,一手托顎沉思。
眉宇間,一抹沉斂的敏銳充塞其中。
離上回武林盟主寶座之爭已事隔九年,這九年中,象征武林盟主地位的烙火玉曾多次出現在北武林各地,最後一次則是在前朝與新朝戰火綿延時,烙火玉出,號令天下英雄俠女群起推翻舊朝。而當時無論是名門正派還是綠林盜寇,莫不遵令而行,遂使新朝得以成立。
而這事至今約莫兩年,期間再也沒人听聞烙火玉出現江湖的消息。
可雖有烙火玉不間斷地出現,盟主的臉卻鮮少人見過,曾參與九年前武林大會的人或許還有些印象,畢竟不少人都是現任盟主的手下敗將,只是向有交手過的人詢問盟主是何面貌,恐怕答案會和沒交手過的人一樣,皆是——不知道。
因為,當年爭奪盟主之位時,現任盟主是獲打算金盆洗手退隱江湖的前任盟主允準得以蒙面參加,是故,誰也不知道現任盟主是何許人也。
而此次武林大會的召開,眾人以為可以一見盟主真面目,豈料見到的卻是九年前主持武林大會的點蒼派掌門何振。他只向眾人轉告盟主交代他的事宜,並展示烙火玉以證實盟主的確授權予他之後,便宣告武林大會正式開始。
擎天峰頂,在碉堡最靠近山壁處是讓武林英雄對招比畫的場所,四周雜草不生,只有中央約莫五十尺見方、有半個人高的擂台;台前有塊高起約三尺,大概能讓三、五個人站在上頭的圓台,周邊則環繞著參天石柱。
每根石柱上都刻有剛勁的字句,與在碉堡外見到的字跡相同,而負責主持的何振就站在圓台上。
而惟一可坐的便是鑿穿山壁、獨踞高處離地十尺有余的石台,可惜,現任盟主並未與會,所以空無一人,只有烙火玉獨置在上頭。
此時晴空朗朗,萬里無雲,擂台上是武當與崆峒的代表,各有千秋,一時之間還難以看出誰勝誰負。
膘在各門各派中觀看的季千回與曲翔集兩人,似乎不像周遭人那麼專心。
「既然是為了決定誰是下一任武林盟主,為何不見現任盟主出面?」季千回提出質疑,目光不時看向盟主寶座上的烙火玉。
烙火玉與一般玉石並無兩樣,觀察許久,她還是想不透鳳驍陽要它做什麼。
「何振說過盟主有事,授權他主持,不是嗎?」曲翔集應道,眼楮看的是在站在圓台上的何振,若有所思。
「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左思右想就是覺得奇怪,季千回偏首,發現曲翔集的目光直射向圓台。「你在看什麼?」
「對點蒼派掌門何振你知道多少?」她消息靈通,知道的應該比他還多。
「點蒼何振,為人正直果敢、性格樸實,並非習武奇才,武功在同門師兄弟中並不起眼,但因苦學有成,自創穹蒼刀法,加上為人正氣凜然,深得派中人望,故能承襲掌門之位,至今未有丑聞傳出。」
他收回視線,落在她美艷的容顏上,頗感興趣地問︰「你認為他真如同你方才所言的那麼正氣凜然?」
「當然不。」季千回挑眉,不假思索地道。
「哦?」他倒要听听她有何高見。
「沒有人能絕對正氣凜然的。」她笑眯起眼,言談之間眉飛色舞的模樣像極了一團誘人的艷火。
而他,便是情不自禁撲向火源的愚蠢飛蛾,被烈焰灼身卻無法逃月兌,完全陷入她的美好之中,忘了傾听時該有的專注。
「沒有人能完美如聖人,他也是普通人,自然不例外。」落了結語,卻發現問的人神智渙散,她敢打包票,方才的話他一句也沒听進耳里。「唉,我剛才說了什麼你可听見了?」
「你說你愛我。」
啥!?「我可沒這麼說。」果然沒听見!「不想听就別問,害人家浪費力氣跟你說了一大串。」可惡!竟敢捉弄她。「你的意思是你不愛我?」他問,心傷難掩地皺起眉。
「我沒這麼說。」顧及四周人群,季千回只得盡量壓低聲音。
「那是愛我嘍?」真好,攏起的眉舒展開來。「我就知道你愛我。」滿意地咧子邙笑,他伸出雙手圈她入懷。
「你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你竟然——」
「你好美。」
三個字,阻斷她的抱怨,倏地,只見俏臉染上天邊紅霞。
「你有病。」挑這時間、這地點談情說愛,不是被烈陽曬昏了頭就是有毛病。
「不管你剛才說了什麼,總之,你並不相信何振的為人就是。」
美目贊同地投向他,忽地想到——「翔集吶!」
似曾相識的挑逗倩笑讓他毛骨悚然。「有事?」
縴縴細指不顧眾人的存在,以教人垂涎的嬌媚恣態爬呀爬的移至他喉間,指尖輕搔上下微動的凸起。
「旁、旁邊有人在看。」立場對換,曲翔集終于知道方才她尷尬羞窘的感受嘗起來滋味如何。
「你是不是故意轉移人家的注意力,好讓人家別計較你不把話听進耳里的這回事呀?」
「不、不是。」
「真的不是?」
指尖撫上答話的唇,曲翔集倏地覺得口干舌燥。
「嗯?」
「一、一半是。」在美人攻勢下,很難不招供。
她就知道!「你欺負人!」
「可這也怪你啊。」
她的杏眸圓瞠。「你、你自己做錯事還怪我!」
「誰要你炫了我的眼,讓我失神無法專心听你說話。」
「我怎麼個炫你眼了?」她雙手擦腰,大有「最好說得出好理由,否則本姑娘絕不饒你」之勢。
「你太美,美得讓人心神蕩漾,很難專注。」
「你——」她啞口無言。看看左右,幸好所有人都專注在擂台上,沒有人分心注意他們倆。
「還氣嗎?」
「你——」
正想開口之際,身邊突然響起「啊」的一聲,引起眾人驚愕。
同時化去兩人濃情蜜意的氛圍,目光一致地看向擂台。
那是——
如箭矢般大小的黑影劃過擂台上方,筆直地落在何振的腳跟前,引起眾人驚呼。
能將這等大小的東西射過長空準確地落在目的地,可見來人功力匪淺。
而有一雙如鷹般好眼力的季千回,早在那黑影劃過長空時便看清楚那是什麼,她黛眉蹙起,不解地低喃︰「怎麼會?」
「千回?」察覺她神色有異,曲翔集輕扯她手臂。「怎麼了?」
「那是冷焰的索命符。」為什麼出現在這里?
「索命閻羅冷焰?」
「沒錯,就是他。」季千回點頭,視線梭巡過擂台卻不見人。「怪了,照理索命符出,閻羅即現才是,怎麼回事?」
當她正在思索之際,眾人又嘩的一聲,隨著長空黑影乍現。
擺影直襲向點蒼派掌門何振,瞬間兩人便打了起來。
因這一幕感到滿頭霧水的眾人只是留在原地茫然互望,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說他該出現了。」季千回勾起淺笑自言自語,冷焰的出現讓她忘了曲翔集還在身邊。
「你認識冷焰?」曲翔集扳回她的視線,凝色問道。
「事到如今也用不著瞞你,我跟冷焰很熟。」
「熟到什麼地步?」
「你在意?」
他重重點頭。「我在意。」
季千回望著他,苦澀一笑。「不管話說得多好听,你仍然介意我煙花女子的身份對不對?」
她是打哪兒來這種想法的?「我在意是因為我吃醋。」
「吃、吃醋?」她傻眼,都怪他答得太過坦蕩。
一個男人猛灌飛醋竟還說得這麼義正辭嚴!
「信我好嗎?」從沒將她的出身掛在心上,偏她自個兒記得死牢,這樣的執拗真教人腦筋傷透。「相信我,無論如何相信我這件事。我從不在乎你是何出身,就像你不在意我的平庸一樣。」
「你不平庸。」她釋懷一笑,素手撫上他因不悅而蹙起的眉峰。「在我眼里你很特別。」
她的話得到曲翔集心滿意足的俯首一吻。「信我這點,好嗎?」
「嗯。」她頷首,心下最後一絲不安與懷疑消融在他的飛醋狂欲之下。
「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何認識他了吧?」
「待會兒再說,現在我只想問清楚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里。」
「嗯。」知道不是冷眼旁觀的時候,曲翔集點頭同意。
「你要去嗎?」知道他武功不濟,輕功自然也差勁到家,是以她有此一問。
「當然。」
「那抓緊我。」
有機會摟佳人入懷,曲翔集樂得雙手圈緊如水蛇般的縴腰。
天!季千回猛翻白眼,拍著腰上他的手背。「你這樣要我怎麼施展輕功過去?」
「那就讓我帶你過去。」他笑道。不該再瞞她了是不?已確定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現下也該是坦白一切的時候了。
「咦?」他帶她?「你的武功差勁到家,怎麼——」
卑未竟,身子已被他帶上半空,一躍便是十尺高。
他……他的武功不是——
季千回霎時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