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星子多得不可思議!沉風羽的視線越過窗,意外的發現在低窪、總是廢氣滿布的台北盆地上空,竟然也有像從飛機上往下望見城市霓虹般的夜色。
餅度沉迷的結果是讓他忘情地坐起身往窗戶的方向斜傾,原先覆蓋住他身體的被子順勢下滑到腰際,露出白皙的膚色,和像河般蜿蜒流暢,又像調得松緊適中的弦般的身體曲線,即便靜止不動,在靜謐中亦能自然醞釀出魅惑心靈的魔力,使人迷戀其中。
身後凌亂的被褥,是方才激情過後留下的痕跡。
在床的另一側,男人以同樣的沉靜套上衣褲;不同的是,相對于他略嫌削瘦的身子,男人的身材可以用豹來形容︰豹般的優雅曲線、豹般的敏銳迅捷、豹般的穩健內斂、豹般的強勢倨傲,還有──豹般的掠奪氣味。
滿眼的繁星毫無預警地變成一片黑影,沉風羽被眼前的氣勢逼得向後微傾,只看見兩潭因窗外霓虹燈的折射而不時變換顏色的眸子。
「我會找你。」
男子開口的聲音低沉且具命令口吻,彷佛任何事,包括眼前今晚才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發生關系的他也在他的管轄之內。
「怎麼聯絡?」
沉風羽先是一愣,任還留著激情余溫的大掌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肩上來回游走,也任男人彎身將吻落在上頭。
必過神,他看了男人好一會兒,反問︰「你需要我?」
男人冷然的眸子一絲絲動搖都沒有,依舊和一開始在酒吧里四目相對時一樣淡漠。
「不需要。」
「那就不必聯絡了。」沉風羽偏頭移開視線,才又看見窗外一角的風景,滿足地微笑道︰「今晚的夜色很美。」
不必聯絡?男人的眉一挑,一會兒後又平復。「理由?」
沉風羽調回視線,還是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他仍開口了,因為他需要一個答案,「不需要就代表可有可無,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見面。」
男人沒有說話,食指勾起他的臉,霸氣地俯下頭一吻。法式的熱吻過後是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喃︰「未央……你到底……」
未央?這個名字今晚他已經听見無數遍,每一次高潮的時候他都會喊出這名字,一遍又一遍,眷戀的口吻讓他不難想象那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你愛他?」
男人退後,身影完全被黑暗隱去,口氣微怒的說︰「與你無關。」
「的確無關。」他承認,漾開沒有意義的淺笑,「是我多事。」
男人斂去怒氣,算是接受他類似道歉的解釋;之後他從皮夾里抽出十張千元大鈔放在床頭,存心侮辱初見面就給他難堪的沉風羽。
但沉風羽只是沉默地看著那迭鈔票,不覺得那是侮辱,他早失去認為這一來一往間的互動是恥辱的感覺,太多太多次,早讓他麻木。
是可以交易的物品,過去他一直靠這個維生,不是嗎?
所以──他對他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這男人絕對想不到他這樣的行為在他眼里只是一種幼稚孩童發脾氣的動作,一點意義都沒有。
但他沒說,沒必要跟一個只有一夜縱情的男人說太多。
待男人離去後,他下床走進浴室,熱水嘩啦啦地徑自灑下,帶走吸附一身激情氣味的泡沫。
氤氳熱氣里,他的思緒逐漸回到之前,他遇上這男人的時候……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天使」,是家不怎麼起眼,卻在某些族群眼中被視為救贖和唯一一個能讓他們卸下平日得牢牢戴上的假面具的地方。
在這里,沒有游戲規則就是它的規則,沒有道德倫理就是它的特色,沒有社會羈絆更是它吸引人的地方;這是個有如伊甸園般無拘無束,同時也赤果果讓人無法掩飾什麼的天堂,一個只屬于男人的天堂。
天使,是圈內人都知道的同性戀酒吧。
沒有刻意營造這里只屬于同性戀者的觀念──至少,這酒吧的老板從沒想過要和其它同業有什麼區別。
只是這里的自由、這里的無拘無束、這里視一切為理所當然,不論它是否違反社會正常價值觀的態度,它讓圈內人向往;在這里,沒有一個人與眾不同,也沒有一個人會被鄙視。
久而久之,純白的天使被染上薔薇的顏色,融合成他們獨有的世界。
老板,就是那個站在吧台後面,穿著黑色西裝褲、白色襯衫及黑色絲質無袖背心,標準酒保打扮、手搖雪克杯的高大男人,雪克杯在他的巨掌間翻來覆去,流暢的動作讓人嘆為觀止。
將雪克杯往上一-,任其在半空中回旋三圈半後安然落回掌心的動作,為他贏得滿堂彩;打開壺蓋,倒入杯底放著一顆鮮艷的酒味櫻桃的雞尾酒杯的是澄黃透明的YUKIGUNI──雪鄉,將日本文學家川端康成的「雪國」表現得淋灕盡致的上等雞尾酒。
「你的。」晶瑩剔透的YUKIGUNI被老板按著杯腳推移到站在吧台邊並沒有入座,但已吸引眾人迷戀目光的男子面前。
身穿白色針織短衫,收緊在裹住修長雙腿的牛仔褲下,一件輕薄的牛仔質料外套更襯出他俊逸不羈氣息。男子朝酒吧老板露出許多人想要卻得不到的魅人笑靨,同時點頭致謝,帶笑的優雅唇瓣輕觸杯緣,一口一口啜飲。簡單的幾個小動作讓注目的人全都不禁羨慕起在他手里的那只玻璃杯,竟然好運到能踫觸那兩片誘人的唇瓣。
「今晚打算和誰共度?」天使的老板──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只曉得他叫P.K.──正靠在吧台與男子相望,意興闌珊地開口問每晚都會問的話︰「那些人都是為「風中飛羽」而來的。」點著的煙頭指向彼端迷戀的目光直往這角落射來的痴心人。唉!
又不是不知道這般積極也得不到他的心,何苦天天到他店里像個等待被寵幸的嬪妃般,花錢解了相思苦卻也嘗盡永遠得不到的噬心痛。
沉風羽,名副其實如一根在風里飄忽不定的羽毛,沒有人能抓住他,除非他甘心落在誰手上,但,總無法長久。
羽毛太輕,哪怕是不經意呼出的一口熱氣,也會讓它飛得半天高;他的存在太飄忽,似有若無的氣息讓女人迷戀,也讓男人瘋狂。
再加上乍看和善隨意,實則淡漠疏離的性情,很難想象,幾乎是南轅北轍的兩種性格竟會在一個人身上展現出迷人的魅力。
「他們注定要失望。」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淡然的口吻和他手中的雞尾酒同調,一樣是雪國的溫度,可臉上的笑卻和善得足以迷惑酒吧內的所有人。「我不做了。」
「為什麼?」
「沒必要。」
P.K.挑了挑眉疑惑的問︰「沒必要?」
「我今天畢業。」沉風羽淡然微笑,語氣里沒有興奮、沒有快樂、沒有感情,彷佛今兒個順利完成學業的人不是他一樣。
「恭喜!」P.K.笑賀,表現得比這個剛出爐的大學畢業生還興奮。「那麼今天我就端出拿手菜來慶祝你畢業。」
在天使,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故事,他身為老板,只能在旁邊觀看,什麼都不能說也不能做。他看著他一路走過來,自然懂得他有多少辛酸,所以為他高興是應該的。
「謝謝。」P.K.的熱情讓沉風羽咧唇泛開深深的笑意,真心致謝。
若不是他願意讓他在天使進行交易,他絕對無法撐過來。
當初,是他這麼告訴他的──與其在路上隨便接生意,不如在天使;至少我可以保證你接觸的客人絕對干淨。
他同意他成為唯一能在天使,而且在他層層保護下進行交易的例外。
P.K.為他篩選客人,也為他除去不必要的麻煩,一直以保護他的大哥自居。
想起他一路走來如何辛苦的P.K.嘆口氣道︰「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忙,根本不必──」
「我不需要。」淡漠卻帶著和善淺笑的面具重新戴上他的臉,遮去最純粹的感謝。
「你做的已經足夠了。」
P.K.沒有再多說,迎接剛進店里挑了吧台高腳椅坐的客人化解這場尷尬。
見來人是個生面孔,他開口︰「第一次來?」
罷進門的客人頷首,點了DEVIL──惡魔。
「很少人點這種酒。」P.K.和往常一樣隨口與客人聊天,手也沒閑著,拿起雪克杯倒入了白蘭地及綠色薄吧酒搖蔽。「因為沒有人想當惡魔。」
男人沒有答腔,意興闌珊地別過臉,倏地定在吧台角落的方向。
可想而知他是為了什麼。P.K.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風羽那小子不就正站在那里嗎?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是意料中的事,很少有人能在看見他時不錯愕的。
但,他還是嚇了一跳,因為這男人低沉的聲音吐出他听不真切,但肯定不是「風羽」
的兩個字。
然後,男人離開坐椅走向角落。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不可能會在這兒,他明明只有學校、家里兩個地方可以待,不可能還有第三個容身處,他不允許!
映著酒吧閃動不定燈光的眸子從中央的舞池移到突然站在他身側,擺出質問口氣的男人身上,一時間,那明顯可辨,同時也莫名其妙的怒氣讓他錯愕,尤其是從交會的視線中,他讀得出這男人眼里勃發的殺氣與矛盾的佔有。
既然莫名其妙的想殺他,又為什麼透露出「你是我的」這種強烈獨佔的氣息?很矛盾,卻同樣強勢。
而且,這強硬之後,有著他看過無數次,早已熟悉的脆弱。
只是目光的交會,太善于看清人性的沉風羽已然捉模出這陌生男人復雜又自相矛盾的情緒。
一個人能讓矛盾的情緒壓在心中而活得自在嗎?他確信答案是︰不。
但,總不能真的就這樣任由他拖著自己走吧!
「你認錯人了。」仔細再看他的臉,搜尋記憶中無數的臉孔,沒有一個人符合眼前這張如雕刻般有稜有角的嚴峻臉孔,所以他不可能是他接觸過的客人;若曾經是,他絕對不會忘記。
這男人,很難讓人遺忘他無形中渾身散發的氣勢。
「胡說!」深邃如黑洞般的眸子活像會吸納所凝視的人的氣力似的,冰冷的口吻比起沉風羽的淡漠,可算是技高一籌。「跟我回去。」巨掌不意外的強勢扣住沉風羽的手腕,拉著他就要往外走。
「你真的認錯人了。」沈風羽用自由的另一只手試圖拉住他,阻止他的腳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無奈地笑了笑,望向吧台另一邊的P.K。真過分,只在一旁看戲找樂子,他被認錯有什麼好樂的?真服了他。
「先生。」沉風雨使盡全力抗拒他,臉上的淡然笑意未變,待一張壓抑怒氣的嚴肅臉孔不耐地回頭看他時,才清楚言明︰「除非你要找沉風羽,否則我絕對不是你要找的人。」
沉風羽?男人的怒氣倏地消失無蹤,他轉身伸出另一只手,以食指托高他的下顎靠近吧台,借著燈光細瞧。
的確不是他,他很像,卻不是,因為真正的他看見他的時候不會笑,或者該說是從來不笑。
他記憶中的他總是一臉誠惶誠恐的,令他看了就恨。
「你不是他。」只是容貌相似而已。男人松開箝制放他自由,回到方-的椅子上坐下,連聲道歉也沒有,只是重復了一次︰「你不是他……」然後一口飲盡罷點來的DEVIL。
「我很像你要找的人?」沉風羽壓抑不住懊奇心,自動移坐到他身邊的空位。
「滾!不要煩我。」男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放棄在場許多人都想要沉風羽主動親近的絕佳好運。
「但你又同時想要我留下。」輕揚的笑中夾帶冰刃,淡問的口吻贏得男人發狠的怒瞪,他依然無畏無懼。
「這麼矛盾會開心嗎?」這樣的人,既堅強又脆弱,會需要什麼東西或人?如果得不到又會怎樣?他想不透,所以十分好奇。
男人隱約要發作的怒氣在他簡單的一句問話下乍時收兵,厚薄適中的唇斜勾輕笑,意外讓整張臉染上致命的男性魅力,兩潭深不見底的墨池深得足以讓人溺斃其中,死得不明不白。
但沉風羽並不沉醉,他只是好奇地直視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人,想從他眼里讀出更多的訊息;但似乎在他無心點出他心中所想之後,這男人就瞬間搭好防御的城牆,拒絕他有意無意的窺探。
「你在吸引我的注意?」相似的臉孔,迥異的性格。他說他叫沉風羽嗎?「原因?」
「看一眼就知道你是。」沉風羽因為發現他微震的身形而得意地漾起笑。「雖然你第一次到天使,但我知道你是。」
然後,那男人突然二話不說地在眾人來不及反應的錯愕下強拉他離開天使;之後,就是一夜陌生且短暫的激情。
待蓮蓬頭停止噴灑之時,沉風羽的思緒逐漸回到現實。
他到底還是個人,還是會有為某事興奮或失態的時候,否則,他不會選擇和一個陌生男人上床作為對過去告別的儀式。
他還是有瘋狂的時候,盡避這行為比起他決定以這行業維生的瘋狂程度還來得輕微。
沒有必要,也絕不會再見,彼此只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