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指月復滑過在被單外的肌膚,成熟男人的肩寬和線條,雖然稍嫌薄弱,但是卻沒有贅肉,暗透優雅的美感,被單之外的背部整片,床上的人趴躺的姿勢使得肩胛骨隆起形成兩處優美的小丘。
背的主人趴在床上雙眼緊閉,入睡之深全然不覺床邊的注視的目光和身上似有若無的撫觸,淺而均勻的呼吸牽引背脊一上一下緩慢起伏,眉目緊鎖的模樣卻明白告訴注視的人,他是在極度不適下陷入昏睡狀態的。
他做了。坐在床邊的司冠黑眸扣在白皙的背脊,順著指月復輕滑的軌跡游走,神智沿未從身體徹底解放的滿足中清醒。
之前的幾個小時里他的確是做了七年來不時會想起的事。
從未出現的人突然間就在眼前,又破壞他的計劃,套著光鮮亮麗的外貌指責他的不是。該死的,他有什麼資格破壞他的好事!為了和黑街領導者見一面,他花了多少心血,卻被這個早該不存在的人毀了!
貝起他不愉快的記憶,同時又毀了他創立事業的機會,怎麼不教人氣昏頭!
長達七年的時間,他活在被背叛的怨恨里,他在他身上留落的觸感七年來不曾消失,再見到他,那種感覺在瞬間鮮明活絡起來,鼓動全身上下的細胞,教氣得昏頭的他連地點也不挑強迫他就範。
直到他昏厥在他懷里,神智才拉回一丁點,找出他的證件送他回家。
家?這個字眼提醒了司冠。
約莫三十坪的空間,有現代化利落不浪費空間的設計,有擺放名酒的木櫃,有他沒興趣的書架、昂貴的牛皮沙發、象征氣派的個人吧台——才七年,他已經擁有這種優渥的生活環境,一個能和律師地們相襯的生活水準。
反觀他,七年的時間他換得什麼?
一顆怨恨的心,勉強遮風擋雨的公寓,手底下幾十個供使喚的跟班,一個經不起一擊的幫派組織。天地雲泥之差,諷刺得讓人想大笑該死的命運作弄!
兩個人,只有他苦苦咬著七年前的舊事不放,把自己流放到刀光劍影的黑道生活,另一個已經拋開沒有任何價值的記憶安安穩穩走自己的路,得到讓人羨煞的成功,一件事、兩個人,截然不同的結果足以證明他們之間誰被往事牽絆至深且痛。
是他,只有他,被舊事傷得撕心裂肺;他卻渾然無覺,多可笑!當初還一臉正經說什麼不是一時興起的同情,是真的想對他好!說什麼喜歡欣賞,騙子!方慕白你這個大騙子!
「你騙得我好慘。」解放的司冠說話語調微帶低啞,是發育期過後男人會有的低沉嗓音。「要我相信你,我相信了,結果得到的是欺騙、是背叛。方慕白,你不該出現在我面前,七年前是,七年後也是。」他一身白白淨淨,他卻像在泥濘中打滾,骯髒不堪,他除了讓他察覺到天地懸殊之外還有什麼!
「不要再想加入幫派的事。」背對他的方慕白其實沒有睡,身體的不適讓他昏厥但也將他拉離黑甜鄉,始終無法熟睡。「那是不對的。」
「你以為你對我還有影響力?」司冠傾向前,高碩的身軀輕輕貼上眼前的背脊。「不過是女人的代替品而已,少自抬身價以為能改變我什麼。」
「你恨、恨我恨到這種地步?」恨到說出這麼傷人的話?方慕白冷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詞語間的顫抖卻悄悄表露听見他話中輕蔑所受的傷害。想起這一切是他不告而別造成的,是遺憾也是難過。
原想過去已無法改變,未來還有回天余地;但現在他不敢這麼想,因為他錯估司冠對這件事懷恨的程度。
「最恨。」也最愛。司冠咬牙切齒說出心里話的上半句。無法原諒的過往他拋不開,因為這段過往中有一個他深愛的人存在,拋開舊事也等于拋開這個存在,那他手上就真的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不要再妨礙我,我七年在黑道打混,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要逼我。」
「哪一條路都可以走,為什麼一定要選擇黑道?」他就這麼向往在刀口上舌忝血的日子?
「這是獲得成功最快的途徑。」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隨落不管你。」方慕白翻過身,皺眉忍住被一連串動作牽引出的疼痛,坐直上身,他端出公事公辦的嘴臉,冷靜理智,沒有因為不著寸縷顯出半絲狼狽。「你母親拜托我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你。黑道是條不歸路,你踩進去就永遠都逃不出來,執迷不悟對你沒有好處。」
懊處?「就算被捉到法庭上,還有你全替我打免費的官司,我何苦擔心有沒有好處?你一向好管閑事,多這一檔事也無所謂吧?」
「司冠!」
「很好,能大吼就表示剛才做得不夠才讓你還有力氣對我吼。」司冠賊笑上前,扯他貼上自己敞開的胸懷。「這一次我保證讓你連申吟的力氣都沒有。」
惡……惡劣!「你……你不會是真的……」在巷子里突然的一次粗暴,還有之前清醒的一次,現在還想……
「你的空手道黑帶對我已經不管用。」當年他個小技差,被壓制也沒話說,但是現在風水輪流轉,識時務者方能成為俊杰。
方慕白別過臉躲開他俯下的吻。
「不要插手我的事,對你對我都有好處。」嚇到了?看見一張慌亂的臉,司冠覺得痛快。「不管我媽對你說什麼,你都別管,七年不聞不問我都走過來了,足以證明你的存在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然下一次就沒有這麼簡單。我走了,記住,別來煩我。」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能相安無事,要是誰想撈過界礙事,就別怪他不客氣。
走到房門前的司冠突然停下來,盯著空蕩蕩的雙手好一會兒,輕嗤笑道︰「男人的身體抱起來果然沒有女人舒服。」
隨手關門,正好擋住方慕白送上的飛枕。
砰然聲響起,摔落的,是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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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大門猛地作響,坐在客廳的陳靜美看著意料中會出現的兒子的身影,停下手邊縫紉機嘰嘰運作聲。
瞧他的樣子想必昨天慕白已經順利阻止她這個傻兒子加入黑街——這個連她小老百姓都听過的幫派,才讓他這麼氣呼呼地進門。
「踱來踱去是要把老媽的眼楮轉花嗎?」走了半天也不吭聲,哪次看他這樣有氣不發出過了。
「媽,你為什麼要去找那家伙壞我的事!他……」離開方慕白住處,沒來由一把火直燒,要去找那票跟班也不是,回到家要追問老媽事情經過也不是,煩死了!要他怎麼說!
「是媽去找慕白要他阻止你做傻事,你要怪我嗎?」
敝……他要怪也怪不到老媽啊!幾年來的相依為命,讓他看清楚母親對他並非不在乎,只是不知道怎麼相處而已,現在母子倆的感情只有加深沒有疏遠,要他怎麼怪?「我怎麼會怪你,可是……媽,你找誰都好,為什麼要找上他?七年沒消沒息的人你怎麼會突然……嘖,煩死了!」
「誰跟你七年沒消沒息。」陳靜美咳了幾聲,司冠趕忙上前輕撫她後背替她順氣。「這幾年要不是慕白暗中給我們家不少錢,我怎麼撐這個家?人家偷偷幫我們、關心我們七年,如果不是你這傻小子一心只往黑道這污水時機跳,逼得我不去找他阻止你不成,我也不會告訴你這件事。」
幫?關心?「媽,你在說什麼啊!」
「你以為媽辭了酒店工作還有本事養活我們母子倆?」陳靜美拿出存折和印鑒攤在他面前,上頭明明白白印著「方慕白」三個大字。「我們搬離那棟公寓之後,有一天上午慕白來找我,他說希望我辭掉酒店工作,說你很在意我的工作,希望我找個正當工作不要讓你被人瞧不起,同時把這份存折和印章交給我,說他會按月把錢存進去,多少貼補我們倆的生活費用,直到現在,每個月還有一筆錢進帳,你瞧,每年每月存進來的金額一次比一次大,你以為這幾年光靠我做家庭縫紉就能支付家里的開銷嗎?」
司冠搶過存折,看了再看,還是方慕白的名字。「我怎麼不知道?」
「他要我不跟你說,他說因為某些事讓他不能再跟你見面,如果讓你知道這件事,你一定會去找他,所以要我幫忙瞞著不說。
另外還要我時時暗中跟他聯絡,告訴他家里的近況。七年哪,阿冠,慕白偷偷幫了我們七年,就算當初你跟他有什麼過節,他一定也是為你好不是嗎?我和你爸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是他代替媽照顧你的,難道你忘了?」
看見兒子臉上表一陣白一陣的表情,陳靜美多少覺得事有蹊蹺。「阿冠,難道昨天你跟慕白出了什麼事?」想到火爆兒子會做出什麼舉動,這幾年來身虛體弱的陳靜美突然心血竄升,眼前一黑,軟了腳。
「媽!」司冠縱身,幸好趕上接住母親搖搖欲墜的身子,扶她到房間休息。「你又……」
「我怎樣都沒關系。」陳靜美抓著兒子,她關心的不是自己這副不中用的身體,而是方慕白跟兒子間出了什麼事。「最重要的是你不能錯怪慕白。當年他不聲不響搬家一定有他的理由,你不能什麼都沒問清楚就端出火爆脾氣對付人家,他幫我們很多很多,這次還免強出面設法阻止你誤入歧途。阿冠,我們欠人家的太多,你不能……」
「我知道。」司冠耐下心安撫情緒激動的母親,該激動的人是他,天殺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先躺好休息,我現在腦子一團亂,等我把事情想清楚再說好不好?」
「我只要你知道慕白很關心我們家、很關心你。」
「我知道。」不好再讓母親擔心這個問題,司冠敷衍地點頭。「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那答應媽,不準再有進黑街這種蠢念頭,媽不要自己的兒子成天在刀口上過日子。」
「我答應,只要你好好休息,我什麼都答應好不好!」回應的話已經擺出不耐煩的口氣。
了解自己兒子的陳靜美只好點點頭不再作聲,閉上眼休息。
司冠退出母親的房間,整個思緒還在從母親口中得來的事實中打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方慕白沒有離開他,只是化明為暗偷偷照顧他。
為什麼要這麼做?要幫忙,明著來他不會不接受,何必大費周章騙他?
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這其中緣由。
但如果他真的像媽所說,七年來暗地里關心他的一切,那昨晚為什麼連掙扎都沒有,仿佛在贖罪似的任由他擺布?
懊死!前前後後一連串的事情讓他想破頭也想不通!
方慕白不希望他螳黑街渾水,甚至為此出面阻止……
這一刻,想進黑街在黑道建立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就像被澆桶冷水的炭火,滋的一聲只剩下白煙。
什麼雄心壯志和方慕白的話相比,份量顯得微不足道、可笑至極;如果一切真如剛才所听到的另有蹊蹺,那麼他就必須好好考慮將來要走的路子。
是順著自己的雄心壯志踩進黑道繼續他刀口上的日子?還是再相信方慕白一次,再為他開啟一次當年他說的什麼心……心扉的?
坐在客廳的司冠頓時陷入兩難——
「慕白!」
走出台北地方法院的方慕白被來自身後的聲音叫住腳步,回頭,是方才在法庭上對壘的同業。
「何律師。」方慕白頷首致意,禮貌性等女士來到面前。「有事嗎?」
「喂,我們是同一期律師考出身,又一起受訓,叫何律師你不覺得太生疏了些?」
方慕白微哂,順應女士要求,「采妮,叫住我有什麼事嗎?」
拔采妮食指輕敲手腕上的表。「中午時間,一起去吃飯?」
襖毫無預警的邀約讓方慕白愣了住。「怎麼突然邀我吃飯?」
「我手頭上有個案子想請教你,加外呢……我早說過對你很有興趣,你該不會忘了吧?」
「我以為你是說笑。」同業的朋友不時拿來調侃他的話原來當真的!直到今天方慕白才從傳言的源頭听到真相。「你是當真的?」
「你是值得追求的男人,女追男隔層紗,不過我似乎是隔座山哪。」何采妮俏皮眨眨眼,舉手投足間充滿自信與從容。「你喜歡我嗎?」
「我欣賞你的處事利落。」
「女人拒絕男人的告白時會用‘你是個很好的朋友’,男人拒絕女人用‘我很欣賞你’Well,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就當我們無緣,只能交朋友、當競爭對手。」率先伸手向他,掌與掌相握間也告別心中計劃開啟的情關。
強摘的瓜不甜,強求的感情無益,在這方面她何采妮看得很開。
「謝謝你。」何采妮在感情方面的利落、不拖泥帶水令人激賞,相較之下,他在感情方面就沒有她有灑月兌隨性,一板一眼的死心眼連自己都無可奈何。
「不過為了安慰我受創的心,請我一頓飯總可以吧?我現在手頭上這件案子還需要你方大律師的指點。」私事無望,公事可不能因私而廢,現代女性公私分明的程度不亞于男性。
「榮幸之至。」
拔采妮揚揚手中的鎖匙。「坐我的車?」
不好拒絕她的意思,方慕白點頭與她並肩而行。
就在這時,一輛小型貨車停在兩人並行的人行道旁,車內傳出低沉男人的嗓音︰「方慕白!」
方慕白兩人停下腳步和交談,看向貨車,貨車里走下來一身T恤牛仔褲的男人,白色的T恤上沾有些許黑,牛仔褲則藍中泛白,顯然穿了一段時間,T恤的袖口被卷到肩臂處,露出強勁傲人的肌型。
「司冠?」眼前突然出現的人,比何采妮沒有預警的追求和三秒鐘後立刻得到的失戀、五秒鐘的馬上平復要教他吃驚更多。
事隔兩個月,他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他。
「你朋友?」不明就里的何采妮皺眉看向這個黝黑膚色、打扮隨便,一看就知道是勞工階段的男人。
「你女朋友?」司冠用大拇指輕蔑地一比,目光挑釁地評估面前衣著光鮮的女人,不得不承認道︰「很漂亮。」
「哈!沖著這句話,我欣賞你!」何采妮回以自得的笑。「不過很可惜,一分鐘前慕白拒絕我的追求,就算想當他女朋友也難。」
「是這樣嗎?」他拒絕她?這麼一個乍看之下就很搶眼的女人?「你的眼界真高。」居高臨下的凝視,他看不見方慕白此刻臉上的表情。
被完全籠罩在司冠的影子里的方慕白顯得格外精瘦,再加上想不到會見面的震驚,氣勢自然減弱。
「不、不是這樣。」
「跟我走。」不由分說,司冠拉起他的手往貨車走。
「嘿!他先跟我有約。」何采妮攔住他,捍衛自己的權利。
「女人,我本來還很欣賞你的。」
「男人,我本來也挺看得起你的。」
一男一女,彼此對于眼前的目標頗有互不相讓人態勢。
身為獵物、身為目標,方慕白開口介入即將開啟的戰場︰「采妮,明天我再向你陪罪。」
「咦?」
「听到沒有,他要跟我走。」
「男人,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是我先跟他有約,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憑什麼搶?」輸人不輸陣,無視對方身形和自己是天壤之別的高壯,她就不信她會輸給一個看似地痞的流氓!
「哈!先來後到,誰能比我先。」懶得跟她廢話,司冠拉了人就走,磅礡的氣勢活像綁架一樣。
「慕白!」好大的膽子!扁天化日、法院門前搶人。何采妮氣得跟上去。「你就舍我的BMW去坐他的破爛貨車?」
「我真的有事。」被強拉著走的方慕白回頭歉然道︰「明天我一定請你吃飯,向你陪罪。」
「慕……」
把方慕白推進車里關上門的司冠不耐煩地回頭一瞪,就像瞪住表蛙的蛇,吐出惡劣的口信︰「再吵,就用我的破爛貨車輾平你自傲的BMW。」
「喝!」流氓啊!拔采妮嚇得不敢出聲。
最後,光天化日、法院門前,她只能看著她追求的男人被架上中古破爛貨車呼嘯遠去。
把名氣不小、外貌出眾的知名律師和中古、破爛、又會冒黑煙的貨車聯想在一起——她怎麼絞盡腦汁就是無法想象那種畫面。
大名鼎鼎的律師坐貨車進出法院?
無法想象、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