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提議,午膳過後一同品茗、賞花兼閑談,結果四人一致通過。
入秋的午後已有微涼氣息,陽光溫溫和和的,並不猛烈,徐徐清風吃得人怡然自適。
落雲在亭子里和段飛星東南西北的扯了一堆,而縴雲則邀斐慕凡一同出了亭子游賞繁花。
「自家的園子,不急著賞玩,你明白我的用意嗎?」縴雲忽然突兀的如是說。
裴慕凡微一錯愕,但反應得很快,「你想單獨和我談,而且不適合有落雲在場。」是肯定句,毫無疑問。
對于他的領悟能力,她沒多少訝異。「沒錯。」
「想談什麼?」
「你……姓裴。」她沉吟道。
裴慕凡感到有些好笑,「這似乎是再明顯不過的事。」
「不,我的意思是——」
「你懷疑我的姓?」他試著推測她的想法。
「不,不是的,而是……很熟悉,我隱約記得……」記憶有些模糊,不過,裴修文這個名字她不陌生。
裴慕凡挑起俊挺的眉,很有耐心的等待著下文。
她想了想,大膽猜測︰「你是裴慕凡?」
乍聞此言,他有短暫的錯愕,但很快就恢復一貫的平靜,不發一語,以深沉的望著縴雲。
「不要這樣看著我,那會讓我以為你想殺人滅口。」她慧黠的道。
裴慕凡低笑道︰「你真幽默。」
「這表示我猜對了嗎?」
他不置可否。
「為什麼不讓落雲知道你的真實身分?」
「因為我還要命。」
織雲莞爾,了解他的意思。「這幾天,落雲已經把你們相識的過程以及離家到此的來龍去脈都鉅細靡遺的告訴我了,我想我可以理解你的隱瞞,只是,那座小別山性子很直,她是容不得欺騙的,事情總有東窗事發的時候,你——」
明白織雲只是站在關心的立場,他也不刻意隱瞞。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你想,她當初連裴慕凡這個人都還沒見著,就預先有了這麼深的成見,要說服她接受我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頗感苦惱。
接受?
織雲輕易的挑出了話中的敏感之處,「你愛上了落雲?」真是想不開!
她不似少根筋的傻落雲,在她傾听落雲的描述之時,便感覺出來了,沒有一個男人會這麼無聊,從洛陽一路守護著她來到這兒,而且是冒著被氣死的危險,有哪個男人會這麼笨啊?
他沒否認,「所以注定了我悲慘的一生。」
有時候他真的在想,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樣懲罰他?
懊可憐。縴雲對他寄予無限同情,「我想你需要更多的祝福。」
他一臉慘兮兮的笑容,「我早有了這個認知,愛上她本來就是跟自己過不去,那個女人有本事把一個死人由墳墓里氣得跳出來,更有能耐將一個活人氣得想往墳墓里跳,而我,」連笑容都有些無力了,「正巧是屬于想往墳墓跳的那一類。」
「完全同意。」縴雲明白他的處境,愛上落雲絕對是惡耗,是不幸!她那個妹妹,不僅感覺神經比別人遲鈍,還加上不解風情,人家愛她在心口難開,她居然還在一旁熱心的鼓舞人家上勾欄院,真當他是色欲燻心似的,也難怪裴慕凡會氣得想仰天-喊。
「其實你不用這麼悲觀。」她試著安慰。
「嗯?」
「落雲感覺遲鈍,這點想必你領教過——」
「刻骨銘心,沒齒難忘。」他面無表情的補充。
織雲輕笑,「所以,就算她喜歡你,可能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不曉得自己的心意,你用不著太過沮喪。」
他的表情仍沒有太大的變化,「多謝安慰。」
「我是說真的。」織雲加重語氣,「我們落雲可不是人人都能凶她的,她向來吃軟不吃硬,性子也挺倔的,她會吃你那套,真的讓我感到十分意外,你在她的心中是特別的,若非有一定的分量,她早一腳把你踹到萬里長城去了,哪還容得了你三不五時就大聲吼她。」
徼天之幸,上蒼還不算太虧待他。
「所以我該感到十分欣慰?」他微微一笑。
她一聳肩,「其實我也不知道,落雲的態度讓人難以捉模,我也無法論斷她是否對你有情,總之,自求多福了。」
「我接受你的祝福。」
「對了,」她突然想起,自袖口掏出一封信,「你和落雲之間的問題,有一部分是來自于我,我想我該勇于負責,當有一天落雲得知你的身分,而你又擺不平的時候,將這封信交給她。」
裴慕凡接過信,心頭猶有疑問,「你呢?據落雲所言,我差點間接拆散了你和段飛星,你為何不怨我?」
「誤會一場啦!這是我和飛星之間的心結,完全不關你的事,很抱歉害你成了代罪羔羊。」
兩人慢慢往回走,裴慕凡道︰「無所謂,只要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就沒有遺憾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向落雲坦白?」縴雲仰頭間。
「視情形而定。」他含糊地回道。
「我能說什麼?期待你成為我的妹夫?或者,多保重?」
他自我解嘲地笑笑,沒有回答。
前方,亭中的兩人顯然等了他們好些時候,遠遠的望見他們,段飛星溫柔地朝織雲展開雙臂,織雲立刻輕快的奔向前頭的丈夫。
「我的老天!」段飛星驚呼,緊張的快步迎向飛奔而來的嬌妻,「你想嚇死我是不是?萬一跌倒了怎麼辦?」
縴雲偎在丈夫懷中甜甜的笑著,享受著他不加掩飾的關愛。
「太夸張了啦!段大哥,哪有人對妻子寶貝到這種程度的。」瞧他緊張地,落雲好笑的調侃。
段飛星不以為意地微笑,將隨身攜帶的酸梅遞了一顆到織雲嘴里。
「你有所不知,我家娘子有孕在身,當然禁不起一些跌跌撞撞。」他的神情好愉悅,好滿足。
落雲兩眼一亮,「真的?」
「千真萬確。」
「哇!懊棒哦!」落雲興奮得又叫又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懷孕的人是她哩!「我要當阿姨了ㄝ!幾個月了?」
「才兩個多月。」織雲嬌羞地說。
「好哇!都有兩個月的身孕了,我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在你來之前,我就修書請人送回去,那時你可能已經不在家中了。」
那她不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真是拚命,才成婚不到四個月,就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這番調侃的言語,惹得縴雲羞不可抑,猛將燒紅的嫣頰住段飛里懷中藏。
一旁的裴慕凡忍不住又想搖頭嘆息。一個未出嫁的大姑娘,說話這麼大膽直接,也不曉得要臉紅,一點女孩子該有的羞怯矜持都沒有,這會兒,他更加的肯定愛上她是一項天大的錯誤。
★★★
秋蟬輕鳴,月光柔和,相映一室的柔情繾綣,輕憐蜜意。
「段郎。」織雲靠在段飛星深情的懷抱中,幽然低喚。
「嗯?」他輕應一聲。
輕撫著嬌妻柔軟而泛著幽香的發絲,他閉上眼享受著此刻的溫存旖旎,甚至不想讓言語打破這份美好。
「你說,落雲會變上裴慕凡嗎?」她仰首問道。
「她是你的妹妹,你都不清楚了,我又怎麼會知道?」見愛妻黛眉經蹙,他低低一笑,「你呀!就是擔太多心了,感情的事,你幫不上忙的,何不任他們順其自然的發展,該是他們的就跑不掉,我們也都是過來人,你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她無意識的把玩著段飛星修長的五指,「我當然知道,只是落雲……她和我不一樣,說得更明白些,她根本就是感情方面的白痴,我擔心她太迷糊,幸福明明已在眼前,卻想不透,不懂得去把握。」
「那又如何?」段飛星反握她的手,放在唇邊印下一吻,「有情無情,愛或不變,全耍靠他們自己去體會、去發掘,只要是真愛,落雲終會領悟,一段感情不經過考驗、試煉,又怎會在取舍間察覺它的可貴之處?曾經,我也差點失去了我今生的最愛,那時,我也才知道割舍時是多麼的痛徹心扉,痛過了這麼一次就終身難忘,我們的幸福得之不易,所以就更加懂得去珍惜,何況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光在這里為他們著急又有什麼用呢?」
「的確,也該是落雲學著成長的時候了,她該靠自己來看清自己的感情。」
「那是說——我和裴慕凡極有可能成為連襟?」
「大概吧!洛雲的態度撲朔迷離,我也不敢很確定,不過,他絕對是第一個落雲打心底接受的男人,她非常在乎他,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小手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段飛星胸前輕劃著,「這個裴慕凡確實出類拔萃,氣度不凡,尤其難得的是他夠膽識,有那個勇氣敢愛落雲。」
「他是勇氣可嘉,不過,我倒不認為他是心甘情願的,就像當初的我一樣,一時不察就——」他聳聳肩,「萬劫不復了。」
織雲輕笑道︰「別說得好象你很可憐好不好?你該慶幸自己愛的人不是落雲,否則有你受的了。」
「那倒是。」他莞爾,「勾欄院?虧她說得出口,裴慕凡都快氣炸了。」
將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往女人堆里送,她真懂得如何打擊一個男人的心,不僅沒良心,簡直人神共憤。
「對嘛!至少我不曾做過把你往勾欄院里推的事,對不對?」
「那是你醋勁了得。」而他潔身自愛。
什麼話嘛!她不甘示弱的說︰「那如果我現在學落雲這麼做呢?」
「你敢!我會狠狠打你的小。」他惡狠狠地警告。
織雲愉悅地經笑,她知道他只是嚇嚇她,他才舍不得打她呢!「而你還是會為我守身如玉。」
「是,我會為了你拚死保住貞操,行了吧?」他沒好氣地道。
縴雲朝他甜甜的笑著,伸出雙臂愛嬌地勾住他的頸項,額頭抵著他的。「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
他淡淡笑了,唇微微傾向前吻了她一下,「現在才知道。」
不待她反應,段飛星環著她的腰,便身覆上她的嬌軀,「為此,我是不是有權討賞?」
絕美的臉蛋紅了紅,「我不是早就把自己賞給你了嗎?」
「所以,現在我要享用我的獎品了。」他的唇緩緩落下,不規矩的手移向她胸前,經解羅帶。
挑起的激情愛火,亂了彼此的心跳,他濁熱的呼吸灑在她臉上,染起嬌美的嫣紅。
「小——小心點別傷了寶——寶寶——」她輕聲呢喃,未完的話已教段飛星溫熱的唇給餃去。
「放心,為夫我可不是不懂憐香惜玉的莽夫。」細膩溫存的吻一一烙下,他以行動表示滿腔的愛憐與深情。
深深的秋,鎖住了一室的浪漫纏綿。
★★★
銀鈴般的笑語傳進耳中,遠遠地,裴慕凡便望見段飛星與落雲有說有笑,他並沒有走上前去,只靜靜的遙望著她一舉手、一投足間所流露的千種風情。
他愛任何時刻的她,談笑時的、嗔怒時的、溫婉時的,甚至惹他生氣後扯著他衣袖撒嬌時的模樣……
愛一個人,感情有所寄托時的感覺其實是不錯的,至少不再像從前一樣,一顆心飄飄浮啊,無所依歸,也不知道生命的重心在哪里,沒什麼東西讓他珍視在乎,總覺有些空洞不實,尤其見到段飛星和殷織雲濃情相依的甜蜜模樣,他也強烈的渴盼能有親密的另一半。
目光飄向不遠處的落雲,他——也算是幸福的吧!
如縴雲所說,這個小女人向來倔得很,吃軟不吃硬,可是每回他板起臉來凶她,她就溫馴得像只小貓似的,她居然會怕他生氣,他也頗感意外的,以落雲的個性而言,如此遷就已讓他滿懷感動,他實在不該表現得像個欺善怕惡的壞蛋——雖然他每回怒火三千丈都是她惹的禍。
柔情一笑,他正想舉步走向她時,正好望見她親昵的拉著段飛星的手嬌笑。一股難言的酸意自胸口冒起,他知道段飛星和落雲沒什麼,尤其段飛星對殷縴雲的深情定這麼濃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他就是不太能忍受落雲對除了他之外的人如此親密。
這麼大的醋勁,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自我消遣地笑笑,沒想到他也有亂吃飛醋的一天。
察覺他的到來,落雲回身一望,開心的奔到他面前。「我才剛在和段大哥討論這兒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呢!不過轉來轉去,我還是覺得闖闖青樓比較好玩。」
又來了!他臉一沉。「落雲!」
他真的很後悔,沒事干嘛亂講話,這下好了,挑起她旺盛的好奇心,老想著要女扮男裝見識見識妓院長什麼樣子,他被搞得幾乎要叫救命了!
落雲吐吐舌,「是真的嘛!人家只是實話實說。哦,就只準你們男人去風流快活,我們女人想見識一下就不行啊?」
他瞥見段飛星同情兼愛莫能助的表情,閉了閉眼,又深吸一口氣,他捺著性子說道︰「那種地方不是你們女人能去的。」
就算去了,也沒什麼搞頭嘛!
「不管,我要去。」她固執地堅持著。
揉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他一宇字清晰有力地同道︰「不——行。」
「為——」
他打斷她的話,「不為什麼,不準就是不準。」
「你最討厭了,自己想去,又不讓我跟,不公平!」她不服氣地指控。
「我沒有想去。」他覺得好無奈,為什麼他們老是在同樣的話題上打轉?
「可是你說……」
「當我什麼都沒說,我保證這輩子絕不進那種地方,拜托你也打消這個念頭行不行?」他幾乎快要求她了,而那個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段飛星竟然還敢偷笑,有沒有一點同情啊?他已經夠可憐了ㄝ!
「你保證?」
「我保證。」他肯定道,「而且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愛去那種地方的,不信你問問你段大哥,他去過嗎?」他很夠意思的將段飛星拖下水。
「段大哥?」落雲疑惑的眼詢問的望向段飛星。
「呃,這個……你們別害我被愛妻修理行不行?」天殺的裴慕凡,我與你住日無冤,近日無仇,竟然敢這麼陷害我!
「有沒有嘛?」落雲拉拉他的手,直追問著。
「我和織雲這麼恩愛,你想我會去那種地方嗎?」他終于想到一個最完美的回答。
「我是說認識尊夫人之前。」裴慕凡冷不防開口說。
落雲已平息的好奇火苗又再度燃起,「對呀!到底有沒有?」
可惡!段飛星啞口無言。
「好問題,我也很想知道呢!」嬌柔的嗓音首度加入,段飛星悲慘的閉上眼,根本沒有勇氣回頭。
「我一直都忘了問你這個問題,段郎,我等著你的回答呢!」織雲笑意盈盈地望著他,眼中閃著不明顯的促狹光芒。
噢,該死!
他將目標轉向悠閑的罪魁禍首,「裴修文,你很惡劣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話你沒听過嗎?」
「抱歉得很,本人一向沒什麼學問。」裴慕凡不慍不火的回答。
段飛星不甘示弱,反將他一軍,「要揭瘡疤是吧?好啊!這個——落雲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個裴慕凡好象——」
裴慕凡立刻一掌揮來,段飛星俐落的閃過,未完的話也因此中止。
「段飛星,你小人!」裴慕凡頻頻出招,段飛星也當仁不讓,兩個旗鼓相當的人中豪杰就這樣過起招來。
「喂,你們——」落雲急急地叫道,想阻止大打出手的兩人。
懊久沒有活動筋骨了,裴慕凡和段飛星就這麼興致高昂的切磋起武藝來,惺惺相惜的友誼也在彼此心中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