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簽進了一件耗時費神的大Case,李丞罡硬是被一群樂極了的下屬扯著去PUB,見一票人人玩瘋了,喝了幾杯酒的他乘機開溜。
他覺得煩,也覺得懶,還有點疲憊。
是怎麼了?他總覺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可以冷眼看人生,笑諷周遭人的喜怒哀樂……
沉著臉,甫開門進屋的他沒開燈,筆直的邁向樓梯,正考慮要不要替自己煮杯咖啡,就被一串輕微的怪異聲音拉住腳步。
這聲音……
驀地揪緊眉心,他沒有猶豫,循聲接近陰幽幽的發聲之所。
崔本妍在哭?
怎麼了?三更半夜哭得像只捉不到耗子吃的餓貓,是有人吵醒了她?還是,除了他的別人對她說了什麼讓她不開心的話?
「崔本妍?」
他低喚著,她沒理他,哭聲依舊細細碎碎。
「你是被鬼嚇到了?」
房里仍然縈回著幽幽的抽泣聲,自半掩的房門,他瞟見躺在床上的身軀縮成一團,像入了熱鍋的小蝦,卷得小小的,恍若失依的棄兒。
他覺得不太對勁,悄悄的推開房門,輕喚著她的小名。
「小妍?」
憊是沒人應聲。
「小妍?」再往前走幾步,藉著壁燈的照射,他終于瞧出了端倪。
她是在作噩夢吧?約莫是被自己的夢境嚇著了而直盜汗,濕濡的發絲黏搭在她的頰上與枕頭上。
腦門驀然揪緊,低嘆著,他知道自己走不開了!
柔著神情,他不假思索的坐上床沿,輕手輕腳的將她抱住背中,陌生卻又越來越熟悉的心疼直往胸口、眼底涌了上來。
「別哭了。」
有人在說話,還有溫暖又好聞的氣息襲上她……崔本妍微驚,眼未睜,下意識的將身子探向他的懷里。
「爸?」
听見她的呼喊,不知怎地,李丞罡當下就覺得不爽。
「我有你爸爸那麼老嗎?」
隱約,昏睡未醒的她听進了他的抗議,楞了楞,不是爸爸?那……嗚嗚咽咽,她囁嚅著喃聲問道︰「哥?」
聞言,他還是覺得不爽。
因為,他跟心高氣傲的崔本隅打過照面,心里的欣賞是一回事,但曾有的口頭爭執卻叫他不快。
「我不是你哥哥那怪家伙!」
這句話,崔本妍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爸爸?也不是哥?那……她努力的穿透夢霧,睜開迷蒙淚眼,戀戀不舍地推開溫熱且透著安全感的胸膛,朝他望去……
「醒了?」
「你是……」眨了眨眼,她將那雙透著關切凝注在她臉上的黑眸看得清楚,她微征。「你是……李丞……罡……二……二哥……」
叫得這麼勉強?那又何必叫呢?李丞罡心生煩倦,但,說不出所以然,反正他就是討厭听她喊他二哥!
「……二哥?」沒听他再出口傷人,她忍不住又朝他偎得更近。
冷夜淒淒寂寂,最易引發人心中的傷痛,而她,心好痛,痛好久好久了!
「二哥?哼,你叫得倒是挺熟絡的嘛,二哥?誰是你哥哥呀?我有那麼衰尾嗎?」
衰尾?是指不幸嗎?他的意思是,誰沾到她就會不幸?像爸爸?像媽媽?還有妹妹?
自責心浮起,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為什麼他的話還會刺進她的心坎深處?明明,就知道他很壞了呀,何必為了他的實話而傷心?
「哭不煩哪你?」
她不語,只是哭,拚了命的掉眼淚,開始抗拒著他的胸膛。
無奈又滿心陰騖郁悶,李丞罡想命令自己一如往常般瀟灑的放手,讓她自行療傷,可他沒這麼做。握著那縴瘦的肩膀,原本該將她推回床鋪的力氣卻反其念而行地將她擁進懷里,而且越攬越緊,甚至不自覺的任自己躺上床鋪,擠進有著她氣味的被窩里……
靶受到他無形中加深的力道,她覺得好痛,可她已經無力掙扎,只好任由他箝制著她的一切,下意識地將臉貼近他的頸窩,聳動著雙肩,止不住的靜淌著淚。
「別哭了。」他忍不住嘆道。
「你不喜歡我哭?」
「你喜歡哭?」
「我……」扁扁嘴,她又哭了。
崔本妍不想告訴他,在發生這件事情之前,她哭的次數是零!
「成天哭個不停,你是想將誰的運氣哭衰?」見她還是抽抽噎噎,他倏地怒火一揚。「不準哭!」他低喝著。
崔本妍一楞,當真停住了淚水。
「看,這不就安靜多了?」
「你……」
「現在,閉嘴,不準說話。」
「可是……」他躺在她的床上,難道他沒注意到?
「閉嘴!」
今天晚上沒喝太多,可就是覺得有些醉意襲了上來,尤其是現在,她再不停止哭泣,他就要被她哭得暈頭轉向了……
唉,女人就是這麼麻煩!——
女人的確是麻煩。
包麻煩的是,夜深了,他八成是得了失心瘋,難得良心發現的嘗試哄哄女孩子,哄著哄著,累了、懶了,感受到懷中的軟玉溫香偎得相當順其自然,也沒多想,就抱著她躺得舒舒服服的闔眼沉寐。
在崔本妍的閨房里,在崔本妍的暖床上,在他懷里的是崔本妍!
一大早,細碎的竊笑與嘖嘖聲吵醒了李丞罡。
「天亮了?」
「天呢,是亮了,而你呢,也慘了。」李丞-溫軟合宜的口氣里逸足了滿意與同情,仔細听,還可以捕捉到些許的落井下石。「你是昨天太累了吧?」
什麼意思?李丞罡猛地睜開眼,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簾,然後,是幾雙帶笑的眼……怎麼了?全家人都到齊了!
「你們搞什麼鬼?」
「問你自已呀!」
李丞罡一頭霧水,「我?!」
「你這是在宣告吧?」
哭得極累、睡得極沉、慢了好幾拍才逐漸蘇醒的崔本妍也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赫?」那麼多人擠在她床邊,做什麼?「你們?」
「我們是來替你撐腰的。」李丞武的大嗓門快樂的說出原因。
自接到天大的消息闖進房里,他被迫悶了好幾分鐘,現在可以開口了,他當然不說不快呀!!
而沈秀珠杵在床畔,滿意且不掩算計神采的眼神在床上的兩個孩子身上望來望去,但笑不語。
撐什麼腰?神智未清的崔本妍不自覺的打了個哈欠,終于感受到頰下的觸感不夠軟,有點硬邦邦的,不像以往抱著枕頭時那般舒服……赫!
杏眸驀然瞪大,她微仰首,就瞧見李丞罡的臉。
躺靠在床頭的他正瞪著圍在床邊的家人,不像生氣,卻也不是太高興,事實上,他的神情極復雜,復雜到害她的心猛然一揪。
老天,他真的在她床上睡了一夜,而且,還是跟她抱在一起睡……老天哪!
「以後,小妍是你的責任了。」
李丞-這話是什麼意思?
疾抽著氣,崔本妍下意識的又瞥向他,還是瞧見了他一臉的復雜。
這樣也好,我跟老麼也快要去當兵了,能知道老二這麼的見義勇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李丞渭的口氣擺明了就是嘲弄。「阿武,恭喜你呀。」
李丞武笑得很樂。
「謝啦!!」
「往後,有事盡避找老二,別客氣呀。」
「我會的。」
「媽,有老二的參與,你以後也可以稍稍輕松一些了。」
沈秀珠仍舊不語,笑容卻不覺加深。
撇撇嘴,李丞罡听著兄弟幾個明褒暗貶的在虧他,他懶得吭氣,感受到身側的瘦弱身軀隨著他們的逗弄縮了縮,他不假思索的將她攬入懷中,強勁的力道教她發出一聲低哼,他沒放松手勁,只是睜著晶亮的陰沉黑眸審視著那幾道不懷好意的笑眸。
這幾個家伙,全都是存心找樂子來的!是誰發覺,然後放出消息的?
「可是,二哥不是很忙嗎?他有空呀?」李丞棣較善良,單純的提出疑惑。
「他會有空的。」李丞渭冷冷的丟出一句。
「我也這麼覺得。」愛攪和的李丞武絕不會放過挖苦的機會。
兄弟倆的一搭一唱逐漸惹惱了李丞罡的心情,微眯著眼,他瞪著那兩張渾然不知即將鼻青臉腫的得意臉龐,磨磨牙,他的忍耐已經到了臨界點,要爆發了!
李丞-也看出他顯露于眼的獸性,輕咳了咳,他提議大夥兒可以出去吃早餐了,留給小倆口一個安靜的空間。
小倆口?
棒岸觀火的眾人全都笑出了一口白牙。
「小心,笑得太開心了,舌頭容易閃到呀。」被栽了一記的李丞至陰惻惻的出了聲。
「謝謝你的提醒。」
笑出一臉的和煦如風,李丞-優雅的揮了揮手,示意戰友們可以見好就收,免得禍延己身。
驚嚇來得快,去得也快,李媽媽臨退出房間前,心平氣和的嘀咕,要他們梳洗後就到飯廳吃早餐。
憊吃早餐?連吞了幾口口水,崔本妍凜著氣,小心翼翼的看著神情未展的他,她差點被剛剛的陣仗嚇死了。
沉默了半晌,她伸舌潤潤唇,幽聲問道︰「他們怎麼知道你在這里?」
「你這個克星!」
「我……」
「不準講話,不準扁嘴,不準哭!」她那張排骨臉滿布委屈與愧疚,甚至還有自責,他見了就光火。「也不準惹我生氣,你——听、懂——了——沒?」
他好大的口氣呀!
頂高下頷,她倔著性子反斥回去。
「又不是我的錯!」
「那是我的錯嘍?」
罷,他還想推卸責任?
「二少爺,如果你還有記性,該記得不是我邀請你到我房里來的!」
「誰叫你在三更半夜貓哭鬼叫!」
「我哭我的,關你什麼事?」
「沒錯,不關我的事,但,我偏要怪到你身上。」他沒好氣的冷哼連連。
說也奇隆,面對眾兄弟的揶揄嘲弄,他習慣性的嗤之以鼻,懶得跟他們一般見識瞎起哄,甚至還能輕松的依著冷眼旁觀的性子睨瞪著他們的撩撥及挑釁,但就是會不由自主地對她怒言相向。
她被惹怒時,那雙寫著悲情的眸子會熠熠發亮,會閃爍具有生命力的奕奕精神,大概她自己也沒發現,只顧著朝他開炮。可他看在眼里,就是會忍不住地想……挑起她眼底的光彩。
「你憑什麼怪罪我?」
「憑我的年紀比你長,憑我的力氣比你大,怎樣?」
「你……你這個……你……你到底講不講理?」
「有誰規定我必須講理?」李丞至慢條斯理的反諷,似乎,失縱了好一陣子的玩世不恭又回到他骨子里了。
「你這……過份,你怎麼可以……」氣不過來,她開始結結巴巴。
「不準開口!」他的口氣還是不掩惡毒的遷怒。
懊心沒好報,只不過是抱了她一個晚上,連甜頭都沒沾到多少,就這麼遭到兄弟陷害,連一手攬下這個贖罪計畫的老媽也隔岸觀虎斗,存心讓他們栽贓成功!
現在,猜也猜得到,那個泄露情報的不良份子是誰,除了站在床沿,從頭笑到尾的老媽,絕對沒有第二人選。
「等一下!」他要走了,她不假思索的扯住他的手臂。「我話還沒說完呢。」
「我沒興趣听。」李丞罡忿忿的推開她,甚至還瞪了她」眼。「衰尾女人!」——
李家兄弟全都是怪人!
住了大半年後,拗著性子拚死不輕易妥協的崔本妍有了這種感受。
明明是笑得一派斯文,溫和的笑意卻鮮少到達眼底,當然,這是對外人,對自家人,老大李承-的笑容真實多了;至于老三李丞武,就像李媽媽所保證的,他沒什麼壤心眼,卻是刀子口、豆腐心的最佳代言人,如果沒被他那張嘴巴所吐出來的惡言氣死,倒不難發現他還算是個善心人士。
老四李丞渭的表現跟他大哥半斤八兩,成天陰笑不斷,只除了他的邪魅之意明顯易見,不像李丞-那麼深藏不露。
老五李丞棣是李家的良心所在,李媽媽不算,就數他心地最善良了。
而老二李丞至呢,他是集世界之最的惡人之首!
不甘心「服侍」她,就別做嘛,偏他又不假他人之手,上山下海全都抱著她走,卻在接觸之際對她極盡奚落之能事,常教她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能沖上去狠狠的咬下他臉上那抹冷笑。
無法否認的是,他們幾乎都有副能迷惑眾女的軒昂外在,夠帥、夠酷、夠冷,也夠溫文儒雅,甚至,他們都有顆教人稱羨的好頭腦。
對李家兄弟,她絕口不稱兄道弟,她沒忘記李丞罡那天晚上的嫌棄……哼,不喊就不喊,他以為她希罕呀!
李丞棣的徵召令來了。
老四在上個月就投筆從戎了,如今輪到老五穿上軍服,心性樂觀的李媽媽雖然嘴裹不說,但,誰都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低落。
……接連少了兩張嘴巴吱吱喳喳,家里冷清不少……
李媽媽最近常這麼嘀嘀咕咕的,偶爾,還會偷偷的抬手拭著眼角的濕濡,觀見孩子們的目光,便強顏歡笑,不想讓低氣壓擴散。
而她更安靜了,甚至連李丞罡的蓄意挑釁她都視而不見。
因為,對一個處處都展現美意的老婦人,她不忍加深她的心理壓力!
三胞胎也有些不放心,憂慮對小妍處處用心的老媽會因助力減少而身心俱疲。
這天,逮了個越來越像管家公的老二忙于公事,趁老媽去參加好友兒子的婚宴,而當兵的老四也放假回來,三個人杵在樓上小客廳商量了幾分鐘,達成共識,異口同聲的邀她共享燭光晚餐。
「出去吃飯,」還燭光晚餐呢?哼了哼,她沒好氣的睨了眼前來邀約的李丞棣。
「是呀,你好久沒出門了。」
「昨天是復健日。」她面無表情的提醒他們。
「那是去醫院,不是去吃飯。」
「李媽媽煮好晚餐了。」
「我們可以拿來當宵夜。」
「我不想去。」
「哈。」用手指甩著鑰匙的李丞渭大聲譏嘲。「你知不知道自己越來越像什麼?」
輕擰眉心,她沒問,反倒是性急的李丞武替她問了。
「她像什麼?」
「像達斯汀瀕夫曼演的雨人,自閉兒。」
「嘖,還真有點像哩,整天畏畏縮縮的躲著,你呀,老化了。」橫眉豎目,李丞武有點不耐煩了。「羅哩巴唆,你到底去不去?」
她不得不去。人在他們的手中,她抗議有用嗎?
李丞武在埋怨完後,輕輕松松的抱起她往門外走,連衣服也沒讓她換一套,她就算氣,也拿他們三個惡魔黨沒轍。反正,就算會丟入現眼也是他們自找的,待會兒如果引來一大堆好奇的圍觀眼光,不關她的事。
悶著氣,她坐進李丞武總算爭取到手的休旅車,這還是拜行動不便的她所賜。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語,直到他們來到目的地,驀地,她褪下平靜的面容,情緒有了反應。
「你們怎麼知道?」她不相信他們會瞎蒙就蒙中她最喜歡的餐館、食物。
「老媽說的!」
她不語,任三兄弟合作無間且有條不紊的將她安頓在座位上,甚至沒問她,就逕自點了餐,而點的全都是她喜歡吃的。
「你們?」
「老媽提供的資料。」
「真的?!」她訝異的問。「李媽媽她記得我很喜歡吃FRIDAY`S的豬肋排跟千層面?」
「她關心你的一切。」
「我知道。」
「知道?那你還不打起精神來。」
抿嘴,她無言以對。
三兄弟沒逼人過甚,冷冷熱熱的談話內容由不得她退縮,說幾句、鬧幾句、哄幾句,又強逼她吃了一堆東西,獲得她肚子極脹,可心里卻五味雜陳。
「其實,你也不過是雙腳瘸了,又不是沒命了,也不是真的廢了,何必將自己的心情搞得這麼死氣沉沉的。」
「你試過?」望著李丞武突如其來的發難,她輕喟著,眼泛淚光。
「試過什麼?」
「瘸子的生活。」
「何必試呢?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啦。」
「我?」
「行尸走向!」
聞言,她一震。
「我……是這樣的嗎?」
「你的確是。」淡然的插進話,李丞棣輕捏了捏她的指頭。「其實,你對我媽並沒有惡意,也不排斥,不是嗎?」笑望著她如糯米團似的指尖在他的揉捏下緩緩泛紅。
她的手指頭小巧圓潤,看起來乾乾淨淨,捏起來柔柔軟軟,每每見著,他總喜歡捏一捏。不帶的,就只是想捏一捏。
決定了,以後,他的女朋友也要有這種泛著光彩的圓潤指尖!
「李媽媽對我很好。」
「你喜歡她?」
崔本妍點點頭,「當然!」
「那,你是嫌棄我們兄弟了。」濃眉一挑,李丞武笑著搶過話題。
「你們……還好……吧!」
「啊?我們替你做牛做馬這麼久,結果,你只有一句還好吧?那個吧?還猶猶豫豫的加上去。」
「你現在的口氣才是嫌棄……吧!」她實事求是的反將他一軍。
「我?有嗎?」
「有呀。」
「三哥,你的口氣的確是凶了點。」李丞棣好心好意的為她聲援。
一旁,沒吭氣的李丞渭撤了撤嘴角,點頭附和。
望著他們,淚眼婆娑的她漸漸听不太清楚他們的聲音,只知道他們的話有委婉、有直接、有諄諄哄勸、也有犀利無情,可是……淚水閃爍的眸子努力睜著,吸了吸氣,她朝他們恬然一笑。
「我了解你們的動機了。」平心靜氣,她輕輕的逸出難得的愉悅。
這些人,李家的人,他們是真的為了她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