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保強已經在這張陳年老舊的沙發椅上坐了十來分鐘了。
他一向很有耐性的,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尤其是跟像陸榷那種拿時間當加速器的人比,他的耐性簡直可以媲美聖人了。可是,就這麼呆呆傻傻的杵在一間陌生的辦公室里,他覺得很浪費時間。
怎麼,靳冬到底見不見客呀?
「咳,小姐!」坐正身子,他清清喉嚨朝一扇門後喊著。
罷才,那個在頭上梳了個老式發髻的小蚌兒連問也沒問他尊姓大名,見他明擺著是找這間辦公室的某人,態度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就三言兩語地招呼他坐下,然後匆匆忙忙地溜到另一扇門後,扔他一個人杵在這間破舊的辦公室里。
而她大小姐就這麼藏匿在那房間里,翻箱倒櫃的聲音加上偶發的低喃聲不時逸出門外,也不知道她在里頭唏唏嗦嗦的搞什麼鬼。
「請等一下。」她的耳朵還算機靈。
等一下?駱保強很想揚聲告訴她,從進門至今,他已經等了不止一下了。可是,他仍是從善如流的再繼續沉坐在彈性有些疲乏的沙發椅上。
他看得出來,這整間辦公室里除了忙碌的小助理外,是再無人影了,那,靳冬呢?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老板會不會隨時從大門走進來?
想到這件事情的整個發展過程,他到現在還覺得好笑。
對于靳原,他的印象相當深刻,不僅僅是因為小堇在落難時,她熱心至極的伸出完全的援手,更因為這位大小姐的性子。
靳家並非超級富豪之流,只能勉強構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類的小康家庭。
當然,靳本正拚了大半輩子所掙的一些資產就甭提了,因為也沒啥太過人的財富,頂多就是讓女兒們吃得好些、住得好些、生活得舒適些罷了。
但他娶的第一任老婆,也就是靳原跟靳的生母,來頭可就大不相同了。
這位美女的家世一級棒,有錢、有勢、有名望,而且是家中唯一的寶貝女兒,當她執意要下嫁給窮得連尋常的鐵板牛柳都只能偶爾嘗之的靳本正時,別說是震爆了所有人的眼珠子,她父母更是盡全力反對。
可他們最後還是敗給了女兒的以死相逼,順了女兒的意,含淚看著他們反對的男人執著小寶貝的手走過紅毯的另一端。
在當時,女方所帶進靳家的嫁妝羨紅了不少人的眼眶。
偏靳本正夫婦硬是有骨氣,雖然日子過得不怎麼寬裕,可卻從不動用那筆錢,在這第一任老婆為靳本正生了兩個女兒便撒手歸西後,他更是分文不動的將錢入了兩個女兒名下,自己苦哈哈的努力為父女三人掙得溫飽。父兼母職的生活直到遇到第二任老婆,日子才在有個溫暖的家作後盾的情形下逐漸步入了小康。
所以,靳家四姊妹里,老大靳原跟老二靳冬也可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幸運兒,一出世就是有錢人。老三靳珞跟老四靳穗可就沒這麼好命了,只因為她們的生母,靳本正的第二任老婆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兒。
但盡避底子頗有份量,可是靳原跟靳冬卻跟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個樣,全都是靠自己打拚。
靳原的隨遇而安、樂天知命,他已經見識過了,也挺欣賞她純真、善良與憨稚的樂觀天性。只不過原以為遇到事情,她都會親力親為呢,結果,讓他跌破眼鏡的是這件事她先找上了小堇,千請萬請的讓小堇出面請陸榷當說客,而這麼大費周章的原因只因為想請他幫她妹妹個小忙而已!
陸榷跟他提出這事時,還不時搖頭失笑不已,何時行事可說是直截了當的靳原會這麼畏縮、謹慎來著?
腦子里的天馬行空漫想至此,駱保強精練的腦子提醒自己,他已然又等了「好幾下」。小蚌兒究竟在里頭忙什麼?
動了動身子,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來,決定要走幾步路,將那扇門後的活動給瞧個仔細。
像是這間小辦公室里有裝了雙電眼般,他剛站直腿,連一步都還沒跨出去,門里頭忙了許久的聲響就在這個時候停住了,幾乎是立刻,小蚌兒探出頭來,熱汗細灑的紅潤臉龐有著靦靦的干笑。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可是,請你再等一下下好嗎?再一下下就好了。」
望著那張帶著懇求的臉蛋,駱保強很難說出拒絕的話,微點頭,不待他開口示意她慢慢來,那個小腦袋又忙不迭的縮回門後。
唏唏嗦嗦的聲音復再響起!而他,卻沒打算再坐回去。他得瞧瞧里頭在辦什麼活動,想到了方才小蚌兒微喘的神情,駱保強有點好奇,說不定,他還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憊沒走到那扇門,門又開了,只見忙了好一會兒的小蚌兒一手拿著一條粉綠色系的小手中拭去額上、鬢邊的細汗,另一手拿著一小疊紙張往頸項處扇涼。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一露面,靳冬就忙不迭地開口致歉。
不管來人是誰,所為何事,讓人家等這麼久畢竟是她的不是,她真的是打心底覺得抱歉。
「沒關系。」蘊藏著誘惑的門被她順手帶上,駱保強竟然覺得有些惋惜,「出了什麼事?」他實在是極想知道里頭發生什麼事。
「唉,沒什麼啦。」靳冬本想一語帶過,但見他仍是一臉期待的樣子,擺明了就是想知道她方才究竟在里頭搞什麼鬼,想到他這麼有耐心的等她出來……「剛剛好像看見一只小老鼠竄進去。」她老老實實的跟他招出原因,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時間浪費在哪里。
「小老鼠?」原來如此,難怪她在門後淨制造些唏唏嗦嗦的擾人聲響,駱保強一臉的恍然大悟模樣問︰「捉到沒?」這種舊式辦公大樓,偶見一、兩只四處游蕩的小澳子也不是件多稀奇的事。不過,不怕小澳子的女人倒是少見,眼前這小蚌兒頗有膽量的嘛。
「沒有。」靳冬滿心遺憾地說。
那只小東西還真是會找洞鑽,明明也沒見到什麼可堪藏身的地方,偏翻了整間房里的明坑暗洞,就是沒瞧見它的蹤影,論起來,還真是令人佩服呢。
「需要找人來捉它嗎?」
「算啦,反正過個幾天它總會再出現。」才不呢,她今天晚上下班前就得將這事給處理好。靳冬在心里早就已經下了決定,可是,沒必要說給眼前的陌生人知道,「它遲早會落網的。」
「你不怕小澳子?我可以請人過來幫你將它逮到。」
自小蚌兒眼中閃爍的堅定光芒,駱保強幾乎可以猜得出來,她是想在他走後繼續了斷這事。
「沒關系,沒關系,別掛在心上,我可以處理的。」靳冬客套地扯了幾句,她忽地想起重點,「呃,請問你是?」
年初起,她公司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了,苟延殘喘的艱苦生活連她這個負責人都快撐不下去了,更遑論那些還要養家活口的可憐員工。硬撐了幾個月,生意始終不見好轉,而剩下的最後一位員工在良心發揮到最高點,但終不敵殘酷現實的壓榨也離職後,公司的一切事務就由她自己一手包辦。
董事長、業務經理、行政助理、總機小姐、打雜小妹……這些人士都是她。
可是,她今天下午有替自己約了人嗎?
「我是駱保強。」他禮貌地朝她伸出手,「請問靳小姐在嗎?」
靳冬直覺地將自個兒的手遞到那只手指修長的掌中,直到幾秒鐘過後,他的自我介紹言辭才溜進她逐漸自混沌中清晰的腦子。
「駱保強?」倏地倒抽了口氣,她瞪大了眼瞧他,「你真是駱保強?」她心想,不會吧,听說他的會計師事務所忙得連國稅局都想分杯羹,像她這種毫不起眼的小Case,盡避是托他的好友出面去說,但畢竟公司規模小得令人忍不住掬上一把同情的淚水,他應該會隨便指派個最菜的小癟三出馬了事的。可是,大老板竟然現身在她面前?
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了他好半晌,靳冬開始在心里嘆著氣了。嘖嘖嘖,看來,她該對大姊另眼相看了。
不過……不由自主地再往他身上打量幾秒,她的嘆氣聲更濃了。
他深俊的五官確實出色,犀利卻又溫暖的眼神閃爍著睿智的光彩,唇畔始終輕綻的微笑,一件柔軟的棉質細紋襯杉,綴著吊帶的鐵灰色西裝長褲里著筆直修長的長腿,悠閑中又有份算得上正式穿著的感覺,他的外表還真是無懈可擊的優呀,難怪大姊以為她見過他,卻又對他毫無印象而大感吃驚。
駱保強,的確令人印象深刻!
「應該沒錯,起碼從小到大還不曾被人懷疑過。」怪哉,他是駱保強本人有這麼令人吃驚嗎?
「你真那麼空閑?」她忍不住地問了一句。
「空閑」這是什麼意思?他納悶的回視著她。
「對呀,我們公司的規模又不大,怎麼好意思麻煩駱先生親自出馬。」靳冬說得一本正經,心里卻忽地竄起了個令她不安的想法。
萬一這位駱先生雖然賣了陸榷人情,卻又打算照規矩向她收取費用……不知道大老板親自出馬的索價會不會較高?
「你是?」听她的口氣,絕月兌不了負責人之類的主要角色之流,她該不會是……靳冬?
「對不起,對不起,我失態了,駱先生你好,我是靳冬。」她差點忘了,自己的手還被握在他的大手里呢,經他這麼一質疑,總算是憶起這檔子事了,她微使了些力回握,搖蔽幾下,然後抽手,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說實在的,才幾分鐘的光景,這位駱先生的身高便讓她覺得受到一些些的壓迫感。
他很高,比平常人還高上那麼一截,而她呢?不巧的很,硬就是比平常人矮了那麼一截,站在他身邊就已經頗受威脅了,再想要禮貌的注視著他的眼楮,不出幾分鐘,她的脖子鐵定是竣疲僵硬兼抽筋了。
這回,駱保強倒是真的笑了出來。搞了老半天,原來她就是靳原的妹妹,嘖,他該猜得出來才是呀!
沒想到靳冬的個兒也這麼可愛哩,他原以為靳原的嬌小體型是靳家的突變種,因為靳珞跟靳穗他在小莫的婚禮上已經打過照面了,她們身高都有一百六十公分以上,順理成章的,他也認為靳冬該是高個兒妹妹一族的成員,誰知道她竟是這麼的——袖珍。
望著她蓄意退後的小小動作,駱保強對她的用意心知肚明,他動也不動的杵著,頗覺逗趣的眼神盯著她終于決定好安全距離,然後站定,她熠亮的眸子飛快的掠過一絲猶豫,但仍正視著他。
「我讓你覺得不安?」
「不是不安,是很有壓迫感,因為你的身高。」她很老實地招供。
「慢慢來,你會習慣的。」
習慣壓迫感?天哪,她寧願不要,「駱先生今天要過來,怎麼不先來通電話呢?」這個念頭一起,靳冬心中的歉疚倒是消退了那麼一些。
鱉該他等了那麼久,誰教他不先來電話約定。
「你不知道?小原沒有跟你提?」駱保強頗覺驚訝。
「提什麼?」她大感不解。
「是她的我今天下午三點到你這兒幫你查帳。」
「什麼?」愣了下,她搖搖頭,「沒有耶,大姊她沒跟我提到這事。」
一個依約而來,一個渾然不知,兩方對質,輕輕易易地就將這事兒的禍首給逮個正著,辦事不力的責任歸屬是落在靳原身上了。
看來,靳原又搞出一尾小烏龍來了。他們互視一眼,不約而同的輕嘆聲自兩張嘴中逸出。
「沒關系,反正我得慢慢習慣。」駱保強饒富興味的眼神定定地凝注在她身上,他打心里這麼覺得。
「呃,那……我們還是辦正事吧。」迷惑的瞥了他一眼,靳冬建議著。
這位駱先生講話真帶玄機,為什麼他得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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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帳,處理得還真不是普通的亂!才看了兩頁,駱保強就在心里嘆氣了。
「唉,公司成立幾年了?」他再翻一頁,又嘆了一聲問道。
小小的一間公司,怎麼雜費支出那麼龐大?駱保強不動聲色地環視著室內陳舊的家俱用品,他搖了搖頭。這雜費,又是用到哪兒去了?
「三年。」回他話的口氣頗有保留的意味,靳冬自己都可以感覺到這一點。沒辦法,她不太習慣讓別人翻閱自己登錄的帳冊。
「這幾年是誰幫你們公司做的帳?」他心想,不管是哪位會計師經手的,未免也太不盡責了吧!
「呃……」接觸到他疑惑的眼神,她輕嘆了聲,「是我自己記的帳。」反正他遲早也會知道這一切都是出自她的手,想遮丑根本是多此一舉。
「你?」有些驚訝又不是太驚訝,駱保強糾著眉心再翻到下一頁,視線焦點停駐在某一筆款項半晌,這才有些不經心地點點頭,「你是念什麼科系的?」他暗忖,大概不是商業類的系別吧,要不然……「什麼?」不敢置信的驀然抬眼瞧她,他的嗓門微揚了起來,「你是念什麼的?」
「會統科。」靳冬一本正經地回答著。
「會統科?」他沒听錯吧?她學的是商學類別的科系,竟然還有辦法將那麼簡單的流水帳做成恍如無字天書的一團糟?
「是呀。」靳冬悶悶地瞪著他的瞠目結舌,老半天,這才再咕噥了幾句,「可是,我沒有畢業。」她說的是會統科三個字,又不是告訴他她剛剛在總統府里藏了一枚核彈,他有必要露出那種驚異至極的表情嗎?
敗傷人的哩,她不怎麼喜歡他的表情,可是,偏又擠不出半個強而有力的藉口來逼退他的不敢置信。
「沒畢業?怎麼會……噢……」話說到一半,他倏然覺得自己應該知悉原因了。
憑眼前這本帳簿的下場,她沒畢業是意料之中的事,若真拿到了那紙畢業證書才叫意外呢。
清楚的瞧進了他眼中的臆測與篤定,埋在靳冬心中的結又被他這麼不經心的幾個眼色給勾了出來。
不想任由委屈的情緒冒出芽來的,可是,她抑不住那股突如其來的黯然心傷。
沒辦法,從小到大,她就是這麼木木呆呆的死沉個性,刻板實際的腦筋一點兒也不靈活,動得也不快,比起家里其他三個學業資優的姊妹,她的求學過程簡直可以用歷盡滄桑來形容。
可是……這也是很無奈的事呀,他以為她願意當個無法畢業的學子啊!
她盡己所能地努力向學,但就是讀不來,也一直無法理解那些數字的千變萬化呀。她會選擇念商專是抱著「以毒攻毒」的大膽意圖,企望能在天天接觸、時時模索的大環境里,一舉將數字觀念給融會貫通。誰知道結果是,她沒將這門功課給了然透徹,反而是淒淒慘慘的中毒身亡!
沒拿到畢業證書已經是很讓人同情的了,而更慘的是,她那爛透了的數字觀念更差了。
唉,事事果真不如人所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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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保強除了得絞盡腦汁去探究每筆款項的來龍去脈外,還得應付他在檢視帳本時,堅持在一旁觀看、監視,而且頻頻開口詢問,打斷他思緒的女老板,他很忍耐,很忍耐地固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只半個小時的光景,這位親手制造問題的始作俑者向他提出了將近十個他不得其解的問題。
「這筆款項是什麼意思?」指著上頭勾了個星號的兩千多元,靳冬糾著眉心問。
「不知道。」他干脆俐落地說,撿了個最直接無誤的回答送她。
問他?連以茲證明的收據憑單都沒半個鬼影子,錢是她自個兒親手撥出去的,恐怕也是她親手送到對方手上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將錢花到哪兒去了,還企望他能給她答案,她以為他們現在在玩腦筋急轉彎哪?
難怪,難怪她撐不到畢業!再一次地,駱保強在心里感嘆著。
「嗯,駱先生……」
即使是很努力地將全副精神專注在帳冊上,听到她對他的稱謂,駱保強還是撥亢,抬頭給了她溫暖的一笑。「叫我阿強吧!」她做事時都這麼拘謹正經嗎?
阿強?靳冬有些為難地望著他,「這樣好嗎,我跟你又不熟。」才第一次見面就叫阿強,再怎麼順口也還是不太妥當呀。
「沒關系,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多喊幾次不就熟了。」他難得跟別人就這種稱謂問題談得這麼來勁。
別人喊他駱先生,他听得很習慣,可一經她的口,總覺得她像是在喊美國總統似地,流竄在他心中的那份生疏感,足足像隔了南北極這麼遠般。
「那,等我們見第二回,或者是第三回,待熟一些以後……」
「其實你可以從現在開始呀。」看這情形,她的帳冊問題不是一、兩天就可以解決完成的任務。既然他一定會有始有終地為她這一團亂的帳理出個圓滿的頭緒,這也代表他們注定得相處一段時間,那就沒什麼必要去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了。
「這有關系嗎?」她瞪大了眼瞧他。
有關系。駱保強很想搖頭、嘆氣一起來,怎麼會沒關系呢?听她用那副清柔的嗓音稱呼他駱先生,他會開始以為自己比她大上一輪不止。
而莫名其妙、暫時還找不到原因地,他就是對她這客套又生疏的稱謂覺得不太滿意。總認為,他們之間應該可以跨過先生、小姐這道鴻溝才是了。
「要不,你跟著小原叫我駱大哥吧!」他退而求其次地說,對像她這種凡事照規章來的木頭性子,他得慢慢疏導、溝通。
「駱大哥?」她還是有些為難,一下子叫得太親近了,這樣子好嗎?
「嗯,」順著她的遲疑攀起話題,他擱下手中的鉛筆道︰「說呀,想到什麼事要問我?」不是有事要發問,她絕不會這麼吞吞吐吐的。才不過快兩個小時,他就已經些些地捉到她的性子了。
「是這樣的,通常小數點以下怎麼辦?」不知道他會不會也覺得她是在雞蛋里挑骨頭?靳冬仔細且謹慎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在學校,老師們常對她的疑問發出不解且不耐的回應,仿佛當她是無理取鬧的學生似地略過不理。
這位駱先生耐性似乎還不錯……問問看吧,反正最多也只是再被嘲笑一回罷了。
「小數點以下?」一時之間,駱保強不怎麼了解她的問題。
「對呀,我們做乘除算法時不是常會有小數點以下的數字,它們怎麼辦?」這個問題老是令她不解,逮著這個機會問問應該對其中奧妙知悉甚詳的名會計師,說不定可以一勞永逸地為她開疑解惑。
自從接觸到加減乘除的數學算法後,她一直很納悶這一點。常常,一遇到小數點後頭拖了一串數字,權威廣大的老師總是毫不考慮地就將它們四舍五入了。但她一直很想知道,被舍掉的那些數字給老師丟到世界的哪個小角落去了?
「噢,通常在遇到除不盡,或者是小數點後頭數字過長這種情形,我們都截算到小數點後頭的第二或第三位而已,其余的就四舍五入了。」
「為什麼?」
她的鍥而不舍的精神挺讓人受不了的,但幸好,駱保強踫巧是個很有耐性的人。
「因為有些數字一直追究下去會過于龐大,不但浪費時間,也沒什麼必要性,所以截取前面幾位就行啦!」
「為什麼?」她還是不怎麼了解,「這樣子做,對被排在小數點後頭的那些數字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般了半天,她是在替那些破四舍五入的余尾數抗議不成?駱保強啼笑皆非地望著她,手指無意識地滾著帳冊上的鉛筆。
「不會,因為這只是算術的計算方式,而它的功用是讓我們在使用時能更快捷、方便,不拘泥于一些太狹小的細節,再算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而且,那些數字也只是數字而已。」
「可是,那些數字也應該是有影響的呀!」最重要的,它是它們的其中一部分,不是嗎?
「就是因為影響不大,所以才會發展出四舍五入這個算術呀!」對她詳述數字的變化,無疑是種偌大的考驗,對他的耐性考驗!
「既然有影響,我們就不該輕易舍棄它們的,對不對?況且,它們被舍棄後,究竟藏到哪里去了?而四舍五入里被括入進來的數字呢?是誰送給我們的?」
她的問題一大堆,這輩子總算是遇到個可以平平和和、詳詳盡盡苞她解釋數理奧秘的有禮夫子了,靳冬更是不放過機會地一一質詢。
幾分鐘後,滿心受挫的駱保強認輸了。
「因為,今天時間已經晚了,也因為我待會兒還有事,所以必須要走了。」他笑笑地回覆她最後一個問題,然後不自禁地微舉手,想拍拍那張好學不倦的專注臉龐。但他及時悟覺,連忙將手兜了個小圈,拉拉系了一整天的領帶。
原本今天也只是先來了解個大概罷了,瞧眼下這種情況,他最好是立刻放話走人,免得再扯下去,他也會開始懷疑被四舍五入而舍棄的那些數字的下落了。
「啊,你要走了?」不知怎地,靳冬心里有著淺淺的失落。
說不出是因為話題未盡,或是帳冊未清,更或者是……其他!
「嗯。」瞧出了她的些許不舍,溫暖的笑容漾滿駱保強的黑眸,「你希望今天就能將事情解決?」她的神情該是這麼企盼吧,他猜。總之,絕對不會是因為他要離開了!
「沒關系啦,總得先隨你方便。」她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雖然她實在是極想速戰速決地將事情給解決好,但不是人人都像她這樣,對工作有著超人一等的狂戀。
最重要的一點是,別忘了,人家可是義務來幫忙的,能挪出空檔她就已經感激涕零了,哪還敢冀望這麼許多。
「既然這樣,那我們明天再繼續。」
「你明天還要過來?」
「是呀!」駱保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帳冊還沒看完,不明天繼續,你想要拖到什麼時候?」
搖搖頭,靳冬沒有吭氣。
不是她想拖拖拉拉地杵著事情不去做,而是,他真那麼有空閑時間?!她在心里疑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