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藥鋪不遠,就有間繡坊。
柔軟的繡帕在指間不住地揉搓。自他接過繡帕後,就無法讓自己停住這種行徑了。祁天寒停住步子,望著繡坊,心中有一股沖動,而他听從心中的沖動,走進去。
他向來主動出擊,如今,他要找出這條繡帕的主人。
她是誰?!
老天,無論這姑娘是誰,他都有著迫不及待的好奇與再見她一面的渴望。
見有客上門,一位身形縴美的小娘子施施然地挪步上前,朝他欠欠身。
「公子需要什麼?」
「想煩勞姑娘一件事。」
「請說。」
「不知道姑娘是否識得這繡帕上的圖樣?」溫聲笑道,他有些難以松手的將手中的繡帕遞給她。
他炯利的黑眸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像是生怕一眨眼,彌足珍貴的繡帕就這麼消失不見了,像那位姑娘一樣。
「這條繡帕是公子的?」小娘子打量的眼神帶點好奇。
「是。」他面不改色。
在心底,他已經將它佔為已有了。
笑容溫婉的小娘子縱使心有猜測,听他應得直接,也不多問,拿起繡帕細細打量,然後杏眸微睜,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帕面上。
「這花樣呢,挺稀奇的,應是新創的圖樣,瞧這妝花的色彩與用線,清新卻又不失富麗的貴氣,說真格兒的,倒還讓我開了眼界哩。」她嘆道。
越瞧越有興致,她朝門口快走幾步,讓充足的光線將繡樣襯得更清晰明顯。
可祁天寒听了不免失望。
沒見過?這豈不是代表他就這麼失了這條尋找佳人的線索?
「咦?」
听小娘子忽然發出輕呼,祁天寒心一驚,急聲問道︰「怎麼著?」
「這帕角的圖樣……」
「你識得嗎?」
「當然,軒昂的飛鷹仰天長嘯,栩栩如生,誰不知道這是杭州唐氏繡坊主子的標記。正巧,他們的繡品在揚州就由隔壁胡同的‘孫記’負責批賣呢。」
「唐氏繡坊?」
「嗯,在江南,唐氏繡坊所出產的繡物可都是數一數二的佳品,精細百變的繡法,還有美麗新穎的圖樣,全都有著眾所皆知的獨特風格。」雖是同行,但本著商業良心,她知無不言。
織繡?!
思忖著小娘子告訴他的這個答案,祁天寒不自覺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奇特卻滿意的笑。
這倒算得上是有緣了,他此趟下江南,除了視察造船廠的情況,開拓新的生意觸角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而絲織業就是他的首要選擇。
包重要的是,他原本就打算接觸的商家,除了風家,就是唐家了;風、唐兩家並列為江南繡坊的代表;看來,于公于私,他都一定得會會這唐家的主事者。
「敢問公子,這繡帕當真是公子的?」
「沒錯。」
鐵錚錚的兩個字,硬是將小娘子滿心的疑惑給斬斷,她干脆將注意力再移回帕面上,仔仔細細的端詳著。
祁天寒沒讓她順心如意,眼角瞥著屋外的弱陽,輕咳了咳,客氣卻不失堅持地伸手將帕子自她手中取必。
「呃……」小娘子微怔,視線跟著繡帕走。
她還沒瞧清楚那上頭的繡路脈絡是怎般變化的呢!
看得出這位姑娘不但驚艷于帕子的針法、用色,甚至想借機窺得其中之乾坤妙技,可是他還有事待辦。
「謝過姑娘。」不待她猶豫地開口挽留,他轉身走出大門。
停在路旁,他正打算馬不停蹄的直接殺到孫記,卻因為前頭走來的那個人而傻了眼。
這張清妍俊秀的臉龐,不就是他專心一意想翻找出來的人嗎?
可是……她竟然是他?!
天色逐漸暗了,沐天的心越來越慌。
沐心到底走到哪兒去了?
在揚州,她根本人生地不熟,而且不是他自夸,自家三個妹子個個都嬌媚可人,通常色不迷人人自迷……種種的揣測都叫他擔心害怕。
包可怕的是,聰敏卻單純的沐心有著極大的好奇心,萬一遭有心人給拐騙綁走了,尤其人是在他手上弄丟的……
瞬間,沐天被自己的想像嚇得渾身發顫,冷汗直淌。
「不行,得快些找到沐心哪!」嘀咕著,他腳步更急了。「該死的,今兒個的天色怎麼黑得這麼快呀!」
「請問……」
沐天听而不聞,眉心一攏,伸手欲揮開擋路客。
「這位見台。」
「麻煩你讓讓。」由于心急,沐天完全不想停腳。
但是,祁天寒沒有閃身讓路,他穩穩的擋在他身前,甚至更朝他逼近一步。
這人是怎麼了?
見祁天寒穩如泰山的擋著路,死也不讓,沐天除了放慢腳步,別無他法。
「有事?」
「只是想問問見台,識得這繡帕嗎?」見他模樣急躁,祁天寒干脆直接切入主題。
嘆了嘆,沐天不得不完全停住腳。
除非他能三兩下便撂倒這位體魄頎長健壯的公子哥兒,否則,他絕對無法越過他揚長而去。在快速的瞄過他的高個兒後,沐天知道自己完全沒有把握。
「什麼帕子?」漫不經心的問著,他望向輕展在祁天寒手中的帕子,倏然一愣。
隱隱透著馨香的女敕藍軟帕在沐天眼前晃動,那抹清香很熟悉,而繡帕上的圖樣他也很眼熟,不由自主的湊向祁天寒,瞪著那條帕子。
是沐心的帕子,她的貼身之物,他不會認錯。
「你打哪兒拿到的?」他沉聲問。
怎麼沐心的繡帕會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手里?他滿心疑惑不解。
听出他口氣中的疑問,祁天寒不覺挑了挑眉,並未回答,反倒搶白他一句。
「不是你留給我的?」
什麼?這帕子是他留給他的?
強迫斂起倉皇的心,沐天鎮定的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自他略微凌亂的束齊黑發向下審視到血跡斑斑的月白銀衫,再瞧向他腳下的真皮軟靴,目光在精致的鞋面上多兜了一眼。
幾眼的揣測,憑借著多年來多少因三位妹子們投入于織坊生意的經驗,他判定,這男子雖然此刻外表狼狽,但絕對是富貴之人。
而他手中卻有沐心的貼身之物?
「這帕子不是兄台的?」祁天寒再問。
「是我的,是我留下來的,沒錯,可以還我嗎?」唐沐天規避重點,只求能盡速解決這樁麻煩事。
雖然他尚不清楚來龍去脈,但幾乎可以確定的是,這男子絕對曾與和他走散的沐心照過面。
無論如何,在沒模清楚他的底細之前,他決定暫時隱瞞沐心的身份,還有,先把沐心的帕子拿回來再說。
「還你?」
「物歸原主,天經地義。」
卑雖沒錯,但,祁天寒怎肯輕易放手。
包疑的利眸凝望著沐天,他笑問︰「見台,這果真是你的?」
「沒錯!」
沐天應得信誓旦旦,只是,祁天寒完全不信。
除了他閃爍、像是在隱蔽什麼的眼神讓他起疑,另一個疑點在于他身上的味道。
辮迷不醒之際,他始終嗅進一抹蠱魅著心魂的橙香脂粉味,因為那淺淺幽香縈繞不去,所以,即使是處于神智渙散的狀況下,腦海卻死鎖著這味道不放。
而這位見台身上灑著陽光的汗味,不嗆鼻,卻完全無法與他腦海中的味道相合。
然後,就是那張臉。
不知為何,就算只是茫然的一瞥,他依舊能輕易地描繪出恍若夢境中的那張絕艷臉蛋,晶瑩澄透的靈眸,彎俏微揚的柳眉,嬌媚且端莊的顰眉神情……嵌在記憶中的是這張臉,他確定。
可是,他發誓,曾伴在身邊的絕對不是這個人!
因為他夢境中的臉蛋雖然漾著輕郁,仍難掩柔媚可人,而眼前的兄台的確與夢中佳人五官神似,卻有著十足的陽剛味。
「繡帕可以還給我了嗎?」天蒙起了黑幕,沐天忍不住開口催起陷入沉思的祁天寒。
「不。」
沐天愣住了。
「不?」
「請問你是何時留給我的?」
「就在前不久。」虧沐天機靈,應得極快。
沐心與他失散沒幾個時辰,所以這個答案絕對錯不了。
祁天寒無話可說,偏仍不死心。
「再問兄台,你是如何將它留在我身上的?」
「呃……」呆了呆,眼角瞥見他的手臂帶傷,沐天驀然靈光一閃。「你受了傷,我拿它替你止血。」
看來,就是這個因素,沐心才會將繡帕留在他身上。
「既然是兄台親手將它系在我的臂上,又為何會不認得我?」
當下,沐天被他問倒了。
他說的沒錯,若真是他親手所為,又怎會認不出他來?
正絞盡腦汁想對策,天空驀地響起熟悉的長嘯,沐天心一動,疾抬眼,遙見停佇在樹梢的雙鷹不約而同的展翅向東齊飛。
難不成是沐心在召喚它們?
心口一凜,他顧不得眼前死都不肯將繡帕交還的男子,迅速奔向系在街尾的駿馬,矯健的攀躍上馬背,一拉韁,循著雙鷹的方向馳追。
這是怎麼回事?
疑惑未解,對方就突然轉身就跑,連帕子也不討了?
祁天寒雖然被沐天的動作搞得一頭霧水,卻也不想放棄這條絕對能追索到佳人的線索。
二話不說,他疾步追在沐天身後……
如果不是因為天快黑了,沐心不會越來越心慌無措。
如果不是因為心慌無措,她也不會嚴重地擔憂起自己的處境。
如果不是因為擔憂過度、冷汗直冒,她也不會嚇得直掀起衣襟,模索著……咦?氣息猛然一窒,蔥白十指模得更急了。
帕子呢?
她的繡帕不見了!
傻愣愣的杵在前後皆茫濫的黃土坡邊,沐心的心跳幾乎停了,盤據在胸口的無措猛然攀升,一臉哭喪。
「帕子是什麼時候弄丟的?」怎麼她都沒印象?
斃若天塌下來了,她的喉頭被淚水梗住。
本想著,若真再找不到沐天,她干脆就一路找回客棧,守株待兔就得了,不料,她不但找不到客棧,這會兒還無緣無故的丟了隨身的繡帕!
「這該如何是好?」她好想哭。
柱子似的僵了半晌,好不容易強自定下神來,拼命的回想,這才恍惚記得,她的繡帕前不久被她系在那個陌生男子的傷臂上。
老天爺,她逃得太快,忘了取必那條繡帕啦!
「呼,原來不是無端丟了帕子。」苦著臉,她哀嘆。「希望他不是那種凡事都追根究底的人,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
只不過,心中難免會舍不得,那是她最喜歡的繡帕呢,可如今她巴不得他在清醒後,干脆隨手扔了她的帕子。
但,萬一他的確對繡帕視而不見,卻對臂上的那口牙痕記憶深刻呢?
萬一他偏偏就是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死都要得知來龍去脈的人呢?
她不想招惹恩怨,但是,她也很難忘記,自己在情急之下狠咬了他一口。
「這麼失態的舉止,怎忘得了呀!」她嘆道。
其實,這也無妨,反正他當時昏迷不醒,絕對不會知道這件事,但壞就壞在還有個小憋計在旁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呀。
小憋計絕對會跟他透露的。
絕對!
「噢,我的腦袋好痛!」一手撫揉著額頭,她無意識地拍拍胸口順著那里郁結的悶氣,忽地觸到了掛在胸前的鷹笛。
鷹笛?
阿弟!
靈光一閃,她啞然失笑。
懊傻,她怎麼這麼呆,怎會忘了它們爺兒倆也跟來了呢?
就算她與沐天找不到彼此,可是只要能召來它們,沐天瞧見了,就一定會緊隨而來呀!
「平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憂心忡忡。」她搖頭,自嘲的苦笑。
她鼓足氣,拼命地將鷹笛吹得又長又響,然後,勉強抑下心頭的緊張,捺著心慌等待援兵。
凌霄跟阿弟一定會听到鷹笛,而沐天也應該會看到它們前來吧?
她等著,覺得時間過了好久好久。
就在她的心又開始發慌,空中突然傳來一前一後的尖嘯,繼而,急切的馬蹄聲傳進她豎得直直的耳朵里。
她不覺笑開了顏。
「沐天來了!」
丙不其然!
雄健的鷹影才雙雙疾掠過她眼前的天空,遠遠地,已然有馬匹狂奔而來,馬背上催著馬兒健步飛揚的可不就是汗水淋灕的沐天。
老天爺,真成了!
眸中閃爍著欣喜的淚光,她幾乎雀躍的跳上天去。
「沐天!」
不待馬兒停穩,沐天飛身躍下馬背,三兩步就沖到妹子身前,一臉的擔憂,也一臉的火氣。
「該死,你給我跑到哪兒去了?!」
「你給我跑哪兒去了?!」
除了沐天的那句詛咒,兄妹倆見面的第一句話竟然一模一樣,喊完,四目相望,兩人不由得噗哧一笑。
「討厭啦你,學我說話。」
「誰學你啦?」快速的審視她一圈,見妹子慌雖慌,眼眶也泛紅,所幸是完好無缺,他總算安心了。
「你做啥不聲不響的跑開呀?」
「我跑開?跑丟的人是你吧!」沐天沒好氣的用扇子輕往她腦勺敲了一記。「這次又是不小心被啥玩意地引開了?」
「我才沒有。」
「是嗎?」
粉頰鼓成蝦蟆臉,她狠瞪著他,想笑,卻不肯放松面肌,怕破壞了她強裝的怒氣。
沐天也不逗她,他只是滿心好奇。
「說吧。」
「你要我說什麼?」
「這次你又被啥事引開了?」
「就說了我沒有呀。」
「沒有?」誰相信啊?
在沐心走失前,一條大街那麼熱鬧,她就停了好幾處,要說不是因為新奇玩意兒引她留步,他才不信。
「說沒有就是沒有嘛。」不滿他的懷疑,她跺跺腳,系在皓腦的繡荷包沉甸甸的晃著。
「嘖,差點兒忘了。」
瞧她突然興高采烈的掏出荷包里的竹棒遞來,沐天接過手,好笑的瞪著串在竹棒中間的那兩顆小辦果。
「這什麼?」
「冰糖葫蘆啊,你是沒吃過呀?」她話中仍帶有淡淡抱怨。「就是因為停下腳來買它,所以才會被你甩得遠遠的。」
能不怨嗎?一眨眼的工夫,就害她擔憂受怕了幾個時辰,她嚇都嚇死了,還以為自己悲慘的流落異鄉了。
她身上只有一些銅錢,恐怕連客棧的錢都付不起呢!
「原來禍首是冰糖葫蘆呀,這就難怪了,可哪家的冰糖葫蘆一串只兩顆?」
「咱們唐家的呀。」沐心理直氣壯的揚高下頷。「誰叫你走得那麼快,我才拿到手,一轉身,就不見你了。」
這麼說來,真是他的疏忽了?
「我以為你跟上來了。」
「我以為你貼心的杵到一旁等著我呢!」
「所以你急呼呼的追著我,沒等人家將果子全都串上去?」沐天糗道。
一心掛念的妹子既已無恙,他的心情頓然開朗。
「才不呢。」她明眸帶笑,卻笑得有些靦腆。「我急著找你,一時嘴饞,所以就吃了它。」
「那怎麼還有兩顆?」
「來不及吃完嘛。」呵呵。
沐天陪著妹子一塊兒傻笑。
「這是剩的?」
「即使是剩的,它仍然是冰糖葫蘆呀。」見沐逃詔口不動手,她也不客氣,搶過來,反手就咬了一顆入嘴。
「不是給我的嗎?」
「橫豎你也不愛吃。對吧?」
「你呀,貪嘴的丫頭!」
她只笑不語,嚼著甜食,心定了,安然愉悅的視線這才留意到除了沐天之外的動靜。
有人影,沐天帶個人來了?
「你把小婉也帶來了?」方才,她的眼中只有沐天,別人全都是煙幌子,她視而不見。
「小婉?」沐心在說什麼?「你不是囑咐她在客棧等著?」
咦,像樹干般站在後頭的人不是小婉?
懊奇的望向沐天身後不遠處,待瞧清了那張笑得沉穩的臉龐,沐心像被雷擊中,杏眸半眯,咬碎的酸甜果子卡在喉頭,她有些不滿的瞪向沐天。
「他是誰?」她口氣不掩懊惱。
她跟這人還是不認不識,但,他曾遭到刀光劍影的要命襲擊,這是錯不了的事實,所以,再傻的呆子也知道他八成被麻煩事纏身,如今,他又竄入她的視線里,還笑得若有所思。
他究竟是誰?又怎會跟沐天同行?
老天爺,她到底避不避得開他呀?!
一路尾隨的祁天寒幾乎只落後沐天幾個眨眼的工夫。
可他善解人意的沒急著上前去攪和他們的重逢,無意識的將柔軟的帕子纏繞在指間,他安心的杵在稍遠處,打量著神情已不復見焦躁的沐天,還有她。
他們是兄妹,沒有人會錯認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
而這也說明了一切。
「難怪我亮出繡帕時,他會語多保留。」低喃自語,祁天寒將繡帕湊近鼻端,嗅著那淡淡橙香,心滿意足。
他矢志找出繡帕的主人。
如今,他找到了,不是嗎?
既然如此,急什麼急,反正她跑不掉了。
思及此,俊朗深沉的臉龐不由自主的揚起了愉悅之情,至于如影隨形的火熱刀傷,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誰呀?」
「還誰,就他呀!」
听出妹子口中的埋怨,沐無驀然回首,自然瞧見了神情安逸的傍在駿馬身側的祁天寒。
「咦?」
「這聲咦代表什麼?」
「真是個不容易死心的人。」雖然犯嘀咕,他心中不禁起了佩服。
那時一心擱在妹子身上,他壓根忘了還有這號人物尚未處理,可他怎麼也跟來了?
真是……讓他無話可說。
「他是你的朋友?」
沐天搖搖頭。「我根本不認得他。」
「不認得?既然與他不認識,為何領他一塊兒來?」
「你也不認得他?」他月兌口問道。
雖然大致揣測出沐心與對方的梁子是怎麼結下的,可是,沒經過證實也不能作準,但貼身繡帕既然被人家扣在手上,沐心好歹該會認得他才是,偏偏又不像那麼一回事。
憊有,他又為何死揪著那條繡帕不放?再美、再細致,也不過是條帕子罷了。
先學著沐天搖著腦袋,忽地,沐心的頭又微點了點。
「這人嘛,我是不太記得他的長相,但我記得那雙眼。」
「他那雙眼?」
「嗯。」她肯定的點點頭。「這人可真奇怪,連快昏死過去,他那雙眼都非得再瞪我一下,才肯闔上呢。」
那眼神黑黑亮亮又深幽幽地,活像要看進她的心坎似的懾人。
即使他當時幾乎稱得上是要死不活了,她還是被他那一眼給瞧得怔忡恍惚,好半天過去心口兒依然亂糟糟,像闖進了什麼異物。
「他瞪你?」沐天沉思著這個字眼。
這麼說來,沐心果然是認得他。
沐心輕蹙起眉心,懶得費神解釋,因為她的心思全都擱在那條繡帕上。
抬眼望去,她瞧見他手中有條繡帕。那是她的繡帕,這一點無庸置疑。他將它捏在掌心,像是……像是那條繡帕已然是他的所有物了!
不知怎地,瞧著他狀似無心的宣告,她的心中五味雜陳,竄過一陣悸顫。
「沐天,替我將繡帕討回來啦。」跨近他一步,她輕扯著他的袖子,小聲要求,忍不往又瞪向祁天寒。「那條帕子是我的。」又不是他的。
叭,這人真……真是過份,還好意思直沖著她笑!
在大街上,他連聲招呼都沒打就巴到她身上,差點兒壓死她,還有他在藥鋪不由分說強箝住她的荒唐行徑,一想到這些事,她就有股將他的笑容扯爛的沖動。
可偏偏她一個姑娘家,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個男子拉拉扯扯,像那記狠咬,明明是他有錯在先,攫住她不放,她動了口,卻心懷內疚。
真令人惱怒!
「就像是我虧欠了他什麼似的……」
「你在咕噥什麼?」
沐天的話讓她微怔,半晌,才領悟到自己竟然出了聲,氣息猛然凝窒,她的臉頰泛起誘人的淡霞。
「既然知道是咕噥,那你也該知道是你听不得的話。」她下意識地將慍怒盡顯于外,眸光直射向那罪魁禍首。「那是我的繡帕,你去替我討回來啦。」
泵娘家的貼身之物落在男子手里,這若傳了出去還得了呀!
「我討過了。」
「啥?」
「他先前攔下我時,已然招搖餅你的繡帕啦。」沐天也很無奈。「他不肯還。」
沐心聞言更是恨得牙癢癢的。
這個壞家伙,他就這麼迫不及待的破壞起她的閨譽?
招搖著帕子四處攔人就問,萬一沐天不是她的兄長呢?她豈不是含冤莫白了?想到就不禁又有氣。
「攔下你,又不肯還帕子,他想做啥?」
「應該是想要確定我是不是你吧。」沐天了然地笑道。
無論對方是否已看出他們的關系,可他已經能確定,繡帕是沐心在無心中遺留在他手上的。看沐心氣得咬牙切齒,八成是惱極了那男人的陰魂不散。
扒呵,這下子可有得瞧了。
「我跟你怎樣,關他屁事呀?」她心中越惱,口氣也就越沖。「你跟他討,然後呢?」
喲,他先前不是說過了?
「他不肯給。」他不厭其煩地重復一次。
「不肯?這人……他怎能這樣?」聞言,她的頰又鼓得像只蝦蟆,氣惱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繡帕上,縈繞在心口的悸顫驀然加深。
「沐天——」
沐天知道她的意圖,雙肩一聳。
不是他坐視不理,而是對方的態度擺得很明白,要繡帕歸主?那是門兒都沒有的事,所以他不想再去踫釘子。
沐心是繡帕的主子,她開口,好歹也較師出有理呀!
「沐天,你堂堂男子漢,又是我的兄長,替我出頭是天經地義的呀。」
不愧是同胞所生,這四個字,他前不久才跟對方說過呢。瞟了眼忿忿不平的妹子,沐天不禁笑開了顏。
「可繡帕是你的呀。」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沐天這是在與她撇清關系嗎?
「你自己去討。」
「我不要!」
「為什麼?你的膽子呢?」
「被你給氣跑了。」微咬牙,她強迫自己網開一面。「算啦,既然他窮得少,那麼條繡帕,那就給他吧。」頂多若有人問起,打死也不承認那帕子是她的不就得了?
總之,能避開他就避得遠些,免得麻煩纏身。
但沐天不這麼想。
他知道沐心打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主意,怕只怕她想息事寧人,無牽無扯,對方卻不這麼打算,瞧瞧他對沐心目不轉楮的專注神情
耐心的等著,見他們兄妹倆的竊竊私語似乎告一段落,祁天寒輕拍著駿馬的頸項,悠閑的走向他們,準備反守為攻。
兄妹倆互換一眼,沐天的笑顏未斂,但眼底泛起謹慎的戒備,正面迎戰;而沐心輕抿著紅唇,心跳猛然加速,她不由自主地朝沐天跨一步,兩人貼的極近。
無論他究竟想怎樣,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堅定讓她覺得緊張。
敗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