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你還沒睡。」溫仲熙放下熱騰騰的燻衣草茶,在床邊找了個位置坐下,「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是雷軍他們叫你來問的嗎?」
雷柏生早料到了,他今天的失常是過去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例如在蛋糕上澆醬油、在咖啡里加辣椒……也難怪兄長們會擔心。
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反常會引來家人追問,但他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緒。
腦海里,樂琉璃與路懷恩相處融洽的畫面一直繞著他打轉,讓他無法專心思考對與錯。
所以對溫仲熙的來訪,他是早有心理準備了。
溫仲熙松了口氣,因為這樣一來,他也不用花心思突破雷柏生的心防了。「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可以告訴我嗎?」
雷柏生苦笑道︰「如果我告訴你,你會跟哥哥他們說嗎?」
「你不希望他們知道?」
雷柏生很肯定地搖頭,「我是很希望有人能解決我的疑惑,可是我不想讓他們在我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態前就來攪局。」
「那……」溫仲熙拉過雷柏生,讓他跟自己背對背坐好,「今天我就充當神父听你告解吧!」
「你不會告訴他們?」
「神父是不能泄密的。」溫仲熙故作嚴肅地應道。
雷柏生放心了。
他知道,想從口風緊的溫仲熙那里套出話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雷柏生嘆道︰「我甚至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
「那我問你答,可以嗎?」
雷柏生閉上了眼。「我沒有異議。」
「好,那第一個問題,你最近都到哪里去了?」
「我去了三哥的醫院。」
這個答案倒教溫仲熙感到不可思議,「你應該不是去找夕恆吧?我沒听他提過。」而且谷月寒也沒說過這件事。
「我去探望三哥的一個病人。」雷柏生輕笑,「我知道,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我那個病人是誰?」
「你既然知道了,要不要自己說?」溫仲熙苦笑。
「她叫樂琉璃。」雷柏生動了動肩膀,換了個姿勢,繼續回憶道;「記得前些時候我曾經撞傷手肘嗎?」
溫仲熙點點頭,「當然記得。」因為傷藥還是他替雷柏生上的。
雷柏生續道︰「我去替三哥送文件那天被樂琉璃的父親樂靖撞倒在地,而且受了傷;後來我听說三哥負責的病人當中有個女孩姓樂,所以我就猜——」
「你覺得她就是那位叫樂琉璃的小姐?」
「我那個時候只是好奇。」這點他可沒說謊。「我想看看那個撞傷我又不肯道歉的男人的寶貝女兒,是不是也跟她父親一個樣子。」
「所以你就認識她了?」那麼他就可以理解雷柏生時常往外跑的原因了。
原來這孩子戀愛了!
外頭等消息的雷軍他們一定會很吃驚吧!
不過他們得失望了,因為他答應了柏生不說出去的,看來除非柏生和那個叫琉璃的小姐有什麼火花迸出,不然這些兄長是一輩子都別想知道柏生反常的原因了。
「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因為身體虛弱而住院,卻從來不抱怨什麼。」
「那你今天的反常,是因為跟她吵架了嗎?」
「也不算是吵架。」事實上,他連自己在生什麼氣都不曉得。
「那是意見不合嗎?」
溫仲熙問得很心虛,因為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雷柏生太過好心、太過善良,要說他會跟人鬧意見或使性子、發脾氣,實在是令他無法相信。
就連自家兄弟,他都是僅止于開玩笑時笑笑鬧鬧罷了,這樣的雷柏生,有可能跟一名少女因意見不合而吵起來嗎?雷柏生只是搖頭,「我不知道。」這是真話,今天要是他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也用不著在「神父」面前「告解」了。
「不知道?」溫仲熙微挑金眉,心里有了個譜。
看來這才是問題所在。
「所以我才煩惱呀!」雷柏生咕嚕咕嚕地喝著燻衣草茶,仿佛要把煩惱一同吞入肚里。
「你肯說說當時的情況給我听嗎?」不然他是無法幫上忙的。
「當時的情況?」
就只有他跟琉璃、路懷恩的對話而已,有什麼好說的?
「對,當時的狀況和你那個時候的心情,你肯說嗎?」溫仲熙微頓,「不然完全不知道情況的我,該怎麼幫你?」
「說的也是。」雷柏生點點頭,開始回憶當時的情景,「其實那個時候……」
「你戀愛了,柏生。」溫仲熙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在听了雷柏生詳述經過後,他證實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只是這孩子卻渾然不覺。
也許是成天與花草為伍,所以讓他對人與人之間的種種感情變得遲鈍了吧!
因為比起自然的美麗,人類不過是地球上渺小的一員罷了;人在懷抱著遠大夢想時,總是很難注意到眼前的小事物的。
「仲熙大哥,你、你是說我……」雷柏生瞪大紫眸盯著天花板瞧,「我愛上琉璃了?」
「難道不是嗎?」溫仲熙吐出一口長嘆,覺得沉重的擔子像在瞬間被卸下,他總算可以安心了。
「我不知道。」雷柏生感到有絲迷們,因為他對這種事根本沒有經驗。
「所以你才嫉妒的,不是嗎?」溫仲熙很有耐性地指點道︰「看見琉璃小姐和路先生感情
那麼好,你覺得生氣,是吧?」
「嗯。」雷柏生用力地點頭,「我是很生氣。」
「那是嫉妒。」溫仲熙笑道︰「柏生,你喜歡琉璃小姐嗎?」
「喜歡。」雷柏生點頭點得更用力了,「但是她似乎比較喜歡路大哥。」說著,他心口又酸澀了起來。
「胸口發疼了沒有?」
溫仲熙像是早已料到,語氣里含著戲謔。
「仲熙大哥!」雷柏生覺得好像有把火燒透了他的腦子,甚至熱到骨頭里去了。
「瞧,你生氣了,是吧?」
「嗯。」雖然不怎麼甘心,但雷柏生也只能承認,因為溫仲熙說的一點都沒錯。
他是喜歡樂琉璃。
只是這份感情到底在何時轉化為愛情的?這點他也不清楚。
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為樂琉璃的喜而喜,為她的憂而憂。
她的情緒同樣支配著他的感情。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卻不因為她喜歡路懷恩而感到高興、欣喜。
這足以證明,他並不樂見這樣的情況。
吃醋、嫉妒,這些都是很適合形容他現狀的字眼。
雖然他並不怎麼想承認。
「為什麼?」溫仲熙不解,「為什麼不想承認愛情的存在?」
「我只是……」雷柏生垂下眉,悄聲道︰「我不想傷了別人。」
愛情于他來說,並不是全然的喜悅。
兩情相悅當然是最圓滿的情況,但是若遇上一方單戀呢?
愛情這回事是強求不來的,有人說一切隨緣,有人說一切靠自己,更有人信奉愛情至上的論調。
不管抱持著哪一種想法,緣分總是來得太過突然,愛情更是常常令人措手不及,所以再怎麼不識情愛的人在愛情的攻勢下,也經常都是輸家。
在愛情的世界里,喜悅與心碎的機率是百分之五十比百分之五十。
而他,不想傷人。
看著旁人歡笑,他會跟著快樂,所以當旁人憂傷,他也會跟著難過。
鋇情緒總是受到人們排擠的,不是嗎?
他不想帶給其他人無謂的困擾,所以對于愛情不強求也不迎合,與其說一切隨緣,倒不如說他是在逃避。
他藏身于美妙的自然中,隱身于綠油油的生氣後。
只是花苞終究有盛開的一天,而後結果、落地生根、再成長。
就因為一直壓迫著自己,所以這些年來,他根本沒有成長多少。
至此,雷柏生只能深深地嘆息……
「仲熙大哥,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不是的,你只是太善良,而且溫柔體貼,因為從小你就生于自然。長于自然。」
溫仲熙緊貼著雷柏生的背,從他細微的呼吸變化、甚至是輕微的顫動,感受到他深沉的無奈。
驀地,溫仲熙感到身後突然一空。
雷柏生從床上跳至地板,當他回過身面對溫仲熙時,臉上綻放的是今晚眾人未會見到的燦爛笑容。
「仲熙大哥,我決定了!」
少了謊言滾出來的雪球,雷柏生感到輕松多了。
對著家人,他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與樂琉璃的事,而兄長們也很夠意思地沒對他的謊言多加指責。
甚至沒有攪局和鬧場的念頭。
對于雷家兄弟來說,這是很難得的。
「所以我才覺得納悶呀!你們竟然不打算胡鬧,那我防備那麼久到底是為什麼啊?像個笨蛋一樣!」
雷柏生抱著三層盒裝的點心快步走在前頭,臉上淨是哀怨神情。
「我們特別對你‘放水’,你不高興呀?那我們天天到醫院胡鬧好了,讓你跟小璃璃連半句話都說不到!」雷以秋跟在雷柏生身後,邊整理著一頭剛燙直的長發邊應道。
他們幾個兄弟可是看在雷柏生難得有了初戀小情人,而且好不容易表現出一點男子氣概,所以才「痛下決心」耶,這小表竟然不領情!
「那算了,你們還是繼續放水吧。」雷柏生苦笑道︰「不管你們是基于什麼理由,我還是很感激。」
「知道我們疼你就好了。」雷以秋挑掉右側的分叉,指指前方的建築物說道︰「快走吧,都中午了,你不是來跟夕恆說明情況的嗎?」
「對喔,那我們快點進去吧!」雷柏生點點頭,帶著雷以秋匆匆踏入醫院。
他今天來的目的可不是跟雷以秋閑扯這些,而是為了告訴當天因為值夜班不在家的雷夕恆這件事。
因為他不想讓樂家人知道自己是雷迅集團的繼承人。
要是被見錢眼開的樂靖知道了,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樂琉璃送到他面前,但他不想這麼做。
他要的是有張快樂笑臉的樂琉璃,所以為了讓她高興,他願意做任何事。
因為搶奪希望的一切並不是實踐愛情的最佳方法,他認為無私的付出才是真愛。
所以他只要當個旁觀者就好,繼續讓樂靖認為他是個不起眼的小表、讓樂琉璃對他的事一無所知、讓路懷恩完全不知道他是雷雅瓖的小弟,甚至不知道雷夕恆是他雷柏生的三哥。
因此,為了避兔雷夕恆穿了這件事,他得先一步跟雷夕恆說,並請他合作。
雖然這是個有點艱難的任務。
不過今天雷夕恆的妻子、他的三嫂谷月寒也在醫院陪著雷夕恆,所以他的心情應該挺好的,這件事理論上應該是沒問題才對!
「唉,戀愛果然會使人成長呀!」雷以秋發出好長一聲嘆息。
雷柏生停下腳步,回頭瞧著一臉頓悟似的雷以秋笑道︰「以秋哥,你不是早就成長過了嗎?」
「你這小子!」雷以秋向前跨了幾步,一把勾住雷柏生的頸子緊緊勒住,「竟敢取笑我?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想讓我當新化妝品的試用人偶?」
「我兩個都不要!」雷柏生放聲大笑,「放開我啦!萬一點心盒打翻了,大家都沒得吃了!」
「真是,就會拿仲熙的點心壓人。」雷以秋拿他沒轍地松手。
雷柏生安然月兌身,感激地抱著手里的點心盒笑道︰「因為大家都愛吃嘛!有什麼辦法?」
「沒有。」
路懷恩嘆了口氣,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
「是嗎?」樂琉璃的表情看起來更加陰郁了。
「抱歉,因為柏生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資料,所以我無法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自然也找不到他了。」
路懷恩至此才發現,柏生根本是個謎樣的存在,而他們卻一直沒去注意到這點。
依他的年紀看來,應該是大學畢業在工作了吧!可是他來見琉璃的時間卻總是很詭異,要不就是早上,不然就是下午,都是一般人在工作的時間。
當然,這不算什麼太過奇怪的事,也許柏生的工作時間比一般上班族來得自由,尤其他的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像個上班族,所以說他是個藝術工作者也不無可能。
那他會連續一個星期沒有出現,也可能是真的忙于工作了。
看來只能這麼猜測了,因為他們既沒有他的電話也沒有住址,要想找出柏生,是難如登天。
只是看著樂琉璃顯得憂郁的側臉,實在令人感到不舍。
「琉璃,柏生那天走時,不是告訴你他還有事要忙嗎?我想他一定是去工作了,不用擔心,他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看你了。」路懷恩出聲安慰道。
「嗯,謝謝你,路大哥。」樂琉璃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心里卻感到酸澀。
她知道,事實不是那個樣子的,
那天,柏生離去時的眼神很清楚地說明了一切。
他在責怪她。
所以才會匆忙離去,所以才不再來探望她。
只是,她做錯了什麼?她說錯了什麼?為什麼都不告訴她呢?
他竟然這樣無情的什麼都沒說就離開,連道歉的機會都不給她!
「琉璃……」
路懷恩愧疚地瞧著這如同自己妹妹的少女,心里有著千百個不解。
為什麼柏生會好端端地突然不再來看琉璃?也難怪琉璃會著急成這樣。
「我沒事的,路大哥,讓我一個人休息一下。」樂琉璃說著,將視線調向窗外,沒想到竟看見令她驚愕的人。
是雷柏生!
她幾乎要尖叫。
但就在聲音即將出口的那一剎那,喉嚨卻梗住了。
一個身材高挑的長發身影貼在雷柏生旁邊,親呢的模樣令人看了忍不住多作猜測。
那個人是雷柏生的女朋友嗎?
心日突然像是血管打了結,感到運作困難。
她的呼吸像是停住了。
四周靜得讓她什麼也听不見,就連路懷恩離去的開門聲都是。
砰的一聲。
必門聲讓她清醒過來。
眨眨眼,一瞬間,樂琉璃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但是雷柏生確實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趴在窗邊,樂琉璃感到痛楚正在侵襲她的身子。
正確說來,最痛的地方是她的心。
「柏生……」她喃喃自語,卻令心髒感到更加疼痛。
雷柏生這些日子沒來,就是因為在陪伴他的女朋友嗎?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但事實總是教人難以面對。
雷柏生從沒跟她提過那個長發女人的事情,是因為沒有必要告訴她,還是刻意瞞著她?
想來是沒有必要吧!
畢竟她與雷柏生之間什麼都不是。
她不過是個病弱又會給他添麻煩的女孩,怎麼比得上他身邊那位看起來活潑健康的長發女人?
樂琉璃越想越是落人自我嫌惡的漩渦里,幾乎無法自拔。
雷柏生帶著那個女人到醫院來,是為了什麼?
來探望她嗎?
不,這多可笑啊!不可能的。
誰能忍受自己的情人天天往其他女人身邊跑呢?
那麼,他是為了什麼來醫院?
莫非是那個女人懷孕了?
她想都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說不定雷柏生早就結婚了!
從他帶來的那些家庭照里,以及他的談話當中,她看得出來,雷柏生應該不是爹地所說的窮酸小表,相反的,他應該是來自一個極為富裕的家庭,否則何來管家與每年的海外旅游?
所以,說不定他早就認識許多千金小姐,也早就結了婚。
至于探望她的事,或許只是他閑得發慌,偶爾拿來當消遣罷了。
發暈沉重的腦袋負荷不了過多的思考,此刻樂琉璃只覺得頭疼不已。
餅去雷柏生對她的好,如今碎裂成有缺角的碎片散落回憶深處,緩緩、緩緩地沉人她記憶深處,烙下磨滅不了的痕跡,以及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