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子坐在窗台上,望著來回穿梭的圓潤身影。
這間屋子的格局與樓上夏宅一模一樣,客廳的高窗也有一條長而寬敞的木台。因此,拖把一次又一次從她腳底下滑過,她就把雙腿屈在身體下,整個人縮在窗台上曬太陽。
懊暖和哦!真想變回蛇的模樣……
「休想!」渾圓美少女停下來警告她。「我最怕蛇了。如果你敢變回原形,我就叫風浪趕你回家。」
一提到那個黑眉黑眼的大聲公,玉京子的呵欠打到一半嗆住。
「我……我又沒有說要變回去。」她結結巴巴的。
「哼。」渾圓美少女瞄她一眼,確定她收到自己的威脅之後,才回身繼續拖地。
真是可悲呀!一只蛇卻敵不過一只青蛙,她自憐地想。
誰教她現在處于別人的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其實當初會生出想吃了晴娃的沖動,是因為她身上有著與自己相似的波長與花香,恰懊她又肚子餓,于是勾動了天性中吞吃蛙類的本能。待回到夏攻城的住處之後,她填飽了肚子,再想像自己若真的吞下一只青蛙的樣子,當場惡心到把晚餐又嘔了出來。
看來,她真的沒有開葷的本錢。
「誤會」解開之後,現下她和晴娃反倒結為還不錯的手帕交。晴娃那個可怕的主子再三確認她不會吃了他的心肝寶貝之後,便放心讓她們獨處了。
卑雖如此,每回她下樓來找晴娃聊天,那家伙還是堅持把書房門打開,偶爾從工作中抬起頭來,監視她有沒有凶性大發,一口把他的寶貝青蛙給吞掉。
斑!玉京子向書房方向扮個鬼臉。
拖把又滑過她面前。
「你為什麼要拖地板?」她好奇地問。
「因為風浪很忙,沒有時間自己整理。」晴娃理所當然地回答。
「他叫你拖地板?」玉京子吃了一驚。夏攻城才不敢指使她做家事呢!
「不是,是我自己要做的。」晴娃一邊拖地一邊哼歌,安之若素的神情讓她越發不解。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光看就覺得累了。
「因為我喜歡他,就會想替他整理家里,讓他住得更舒服一些。」晴娃反而覺得她的問題很怪異。
「喜歡他?」她一愣。
「對呀。」晴娃拄著拖把停下來,「難道你不喜歡你家的那個男人?」
「呃……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喜歡吧!」她搔搔臉頰。「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怎麼會呢?」晴娃驚訝地瞪大了圓眸。「你一天到晚和他生活在一起,難道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當然有!」
「什麼感覺?」
「生氣的感覺。」她氣鼓鼓地開始抱怨。「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難相處,規矩一大堆!床上不準我睡,客廳沙發又不準拿來當床躺。洗好的衣服要摺四、五遍讓他檢查,直到通過為止。牙刷不可以上下顛倒著放,玻璃杯不能跟馬克杯擺在一起,連衣櫃里掛的衣服都要用尺來量,總之他龜毛到連聖人都受不了他!如果反抗他,他就威脅把我丟出去當流浪蛇。總歸一句話,他是個缺乏良心和責任感,兼雞婆過度的壞主人,我真是倒楣才會出生在他的屋子里。」
「真糟糕,看來你跟到了一個很差勁的主子。」晴娃同情地望著他。
把夏攻城臭罵一頓的人明明是她自己,可是一听見晴娃如此說他,她心里反而不痛快起來。
「其實,也不全然如此啦!他也有待我很好的地方。」
「比如說?」
「比如說,他知道我愛吃,怕原來的一小盆翠曇不夠我塞牙縫,就跑去問花藝店的老板,又買了許多園藝書回來看,幫我把翠曇分栽成許多盆,現在我就不愁沒有零嘴吃了。」
「還有呢?」
「還有,他怕我在家里很無聊,前陣子我鬧著要跟他一起去上班,雖然這樣會給他帶來許多困擾,可是他也沒有拒絕我。」
「再來呢?」
「再來,我現在不能跟著他去公司了,所以他晚上下班之後盡量不安排其他約會,每天很早就回來陪我,偶爾還會帶我出去吃飯喔。」她越說越起勁,興高采烈的小臉蛋飛揚起來。「對了,上次我提議把翠曇的花瓣做成糖果,也是他上網去找食譜,周末陪我一起做的哦!另外,我們上次去……」
看著晴娃戲謔的眼神,她臉色一窘,連忙繞回原先的口氣。「雖然如此,他頂多只算一個還不錯的主子,我才不喜歡他呢!」
「呵。」晴娃忽而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玉京子,可是我覺得呀,其實你已經開始喜歡他了。」
她喜歡他?她會喜歡那個龜毛的家伙?玉京子對晴娃的說法嗤之以鼻。
卑說回來,她並不真的了解「喜歡」是什麼。或許,她確實是「喜歡」夏攻城也說不定,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玉京子的煩惱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隨著天候漸趨寒澹,她的活動力明顯弱了下來。
台灣的十一月初頂多只是潮濕微冷的天氣,夏宅里已經必須開暖氣了。進入十二月之後,她更是老半逃詡不太動一下——無論是人身或蛇形。
兩人初識的早期,她以銀白小蛇的型態出現居多,因為那是她的原形,活動起來比較習慣。
兩人熟識了之後,她則是以少女型態居多,因為她喜歡跟著他四處亂跑。
直到現在,她漸漸再變回以蛇形居多的日子。
偶爾罕得出了太陽,她便整天躺在窗台上,擷取微薄的陽光。一遇到陰雨綿綿的天氣,她便鑽進書房里,躺在他天天為她留的一盞台燈下,讓燈光溫暖冷冰冰的長軀。
看著她的精神漸漸委靡,夏攻城的焦慮感也越來越高。
他想做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每天回到家只能呆呆坐在書桌前,望著那尾昏睡的銀白小蛇。
她生病了嗎?可是她偶爾變回少女的形體時,問她哪里不舒服,她又說沒有,只是想睡覺,看她的氣色也還算紅潤。
若說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她一天睡掉二十個小時也太離譜了。身子骨老是不動,會生病的。
以前行政室的鍾小姐家里的小狽一生病,她就吃不下也睡不好,每日掛著兩只天然墨鏡來公司上班,當時他听了還嗤之以鼻,難以想像。直到現在自己家里也有了一個牽掛,他才明白那種心情。真的是放心不下呀!
「李小姐?」他拿起內線分機時,順便瞄了一眼桌上的座鐘,下午一點半。
家里那尾小蛇八成又睡得不省人事。
「喳,你有事嗎?」
「我們的客戶里面,有沒有任何經營獸醫院或者認識獸醫的人?」
「夏先生,你也趕流行,養起寵物來著?」
「你只要幫我找出來就好,」
他的回覆里有著罕見的煩躁與不安,李小姐不敢造次,乖乖回答,「「金尚企業」葉總經理的弟弟就是經營獸醫院的,最近剛剛成為我們的客戶,我把他的電話號碼找給你。」
他問到號碼之後,立刻撥過去說明自己的憂慮。
「蛇類一進入冬季就會開始冬眠。」獸醫溫潤的男中音听起來並不老。「然而,不是所有品種的蛇都是如此。通常熱帶地區的爬蟲類,或者一般家居飼養的蛇,由于居住狽境暖熱而且恆溫,所以不太會冬眠。以你的寵物蛇來看,應該只是因為天氣太冷,活動力降低而已,多讓它照一點燈光,情況應該會好轉。」
「可是她天天躺在窗台或台燈底下做日光浴,終日昏昏沉沉的,很少有清醒的時候。」他憂心忡忡。
「你的蛇幾歲了?」
「四個月吧!」他愣了一下,答案很不確定。
獸醫在另一端挑起眉心。「那它應該蛻過一、兩次皮了吧?」
「沒有。」
「從來沒有?」獸醫嚇了一跳。「可是健康的蛇,尤其是成長中的蛇,每年會蛻皮六次左右;蛻了皮它們的身體才有空間成長。」
「是這樣嗎?」他茫然地問。
「你平時都喂它吃些什麼?」
「它吃素……」他遲疑地回答。
吃素的蛇?好吧,這不是沒見過。獸醫想。
「那都吃了哪些東西?」
「呃,生菜沙拉——義大利酸醬的口味,有時吃一點蛋糕——無精卵做的;水果、豆漿、麥片。對了,她吃最多的就是花瓣。」
「什麼樣的花瓣?」
「曇花的花瓣。」
獸醫深吸了一口氣。幸好,曇花是可食性的植物。
然而,他的慶幸沒能延長太久,夏攻城自動又接下去說︰「有時候家里的曇花吃完了,就用其他的花代替,看她想吃什麼我就買回來給她。」
「你讓你的蛇隨便吃花瓣?」獸醫師爆喊出來。
「不,我通常會特地處理過,在花瓣外面裹上一屆脆糖,弄得很好吃,她很喜歡吃。」他連忙為自己辯護。
這根本不是重點好不好?
「夏先生,你知不知道許多人類眼中無害的植物,其實對寵物而言是有毒的?」如果可能,獸醫師真想鑽過電話線,一把掐住這家伙的脖子扭成兩截。
「什麼!」夏攻城頓時被驚雷一霹。難道是他喂她吃錯了東西,害她中毒了,所以她近來才病奄奄的?
「夏先生,你既然養了寵物,就要多花一點時間去研究飼養知識;如果真的抽不出時間,當初就不該隨便養它。寵物不單單只是人類的玩具,可以隨主人興之所至就養幾只來玩玩,養膩了就任它們去自生自滅,或隨便轉送給別人。它們也是生命,也是家庭里的一分子!在每個家庭中享有的權利和地位,應該與其他的人類成員一樣,你明白嗎?」獸醫措辭嚴厲地訓了一頓。
「是,是。」他只有虛心賠不是的份。
「你立刻把它帶來我這里做檢查,不要再拖了!」
「可是……」有苦說不出呀!
玉京子並不是一只尋常的蛇!獸醫如果知道他們正在討論的這只蛇,有時候會變成一位少女,絕對會先建議他去掛精神科。
「立刻!」獸醫啪一聲把電話摔上,連話都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
夏攻城拭掉一額頭的冷汗。
看醫生是一定要的。問題是,他應該帶少女的玉京子去看人的醫生,或者白蛇的玉京子去看動物的醫生呢?
自會計師事務所成立的七年以來,李小姐的主子頭一遭請假。
以往除非天災或假日,法定休息,否則他絕對會在每天早上九點半準時出現,下午六點半準時離開。而這一天,他的身影卻在下午兩點鐘宣告蒸發。
可想而知,當李小姐接到主子的假單時,臉上的表情有多精采。
先是帶小朋友一起來上班、辦公室里胡亂放了一堆閑書也不發火、有事沒事向她打听一些寵物飼養需知、行事歷越來越崇尚「混沌原理」、要她幫忙找獸醫,如今是請假……李小姐終于發現了一件事。
她的主子,開竅了。
「小表?小表?」
返家第一件事,他把公事包往沙發上一扔,也不管它有沒有滑到地毯上,直趨她棲身的書房探視。
逼光冉冉,台燈下一個簡便的木箱子里鋪了幾層厚厚的軟墊,一只慵睡的白蛇正蜷在其中,身體環成同心圓。
苯了幾聲,她仍然不醒。他趴在桌面,以指月復輕輕撫模她嬌小的頭頂,憂心嘆息。
「你究竟是怎麼了?」
從昨天晚上起,就沒見她醒來吃東西。鱗片也變得乾澀而缺乏光澤,不復以前泛著銀白光芒的神氣相。
「玉京子,醒一醒,起來吃點東西。」
柔聲堅持終于將她從深眠中喚醒。她惺忪地眨開眼楮,一見是他,抬起頭撒嬌地在他臉頰上摩挲。
「你變回女孩兒的樣子,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人醫與獸醫,他決定兩種都帶她去看一次。
她打了個呵欠,從木箱子里笨拙地蠕動出來,往他的胸口偎過去。
平時看她蹦蹦跳跳的,老半天靜不下來,可一旦身體微恙時,就同所有小阿一般,特別依戀大人的擁抱。夏攻城拉開西裝外套,將她捧在胸前,偎著他的體熱取暖。
將她捧實了,他轉身離開書房,準備先帶她去看獸醫。
真糟糕,他沒有帶寵物去看病的經驗。主人應該準備什麼?需不需要出示身分證明?
他捧抱著昏睡的她,在客廳里繞來繞去,張羅路上可能會需要的東西。此時,門鈴忽而響了。
下午三點根本不應該有訪客。
他不耐地拉開大門。「無論閣下是何方高人,我急著出……」話聲戛然而止。
報坊的美女老板。
他多眨了一下眼楮,才相信自己沒看錯。
她仍然是一身素雅白潔的長衫,身上飄來淡淡的花草香氣。她的眼底有著幽幻閃動的光輝,仿佛藏了無數的神秘。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住址?」微愕過去,他立刻鎖起眉心。
「你填了客戶服務卡讓我建檔,你忘了嗎?」不待他回答,她淺笑融融,自行走進大門里,「這間屋子很漂亮,光線充足,很適合室內植物的生長。」
他填過任何資料卡嗎?算了,這不重要。
「你今天來訪有事嗎?」
美女老板不知道是故意忽視他逐客的語氣,或者當真沒听出來。
「我只是做例行的客戶拜訪,確認一下你在照顧盆栽方面有沒有遇到任何難題。」她琉目一旋,瞟上窗台前的幾盆翠曇。「啊,看樣子你照顧得很好呢!」
夏攻城的腦中閃過一道靈光。他有預感,美女老板今日的來訪應該不是意外。
他整顆心沉定下來,指了指沙發椅,客氣地交代,「請坐,並且稍候片刻,我馬上回來。」
「放心,我不急著走。」她的語氣深長,眸中閃耀著流動的光彩。
他的眼光和她交會了一下,才輕聲告退。
必到書房里,再度把台燈打開,小木箱放回桌上,軟墊鋪上去,最後將蜷在外套里的小白蛇放回原位,將她擺置成最舒服的姿勢。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他頓了一頓,俯身在她的小腦袋上親了一記。
必到客廳時,嬌客正站在窗台前,翻看檢視那幾盆翠曇。
玉京子曾經提過,當年有一位「姊姊」幫助她重新化為肉身,這位姊姊與花店老板有關系嗎?
她只是一個普通商人,或者她知道盆栽里有玉京子的存在?倘若她知道,他就找到人拷問那丫頭的來歷了。
「曇花很挑土壤,難得你這幾盆都照顧得很好,是誰教你分盆的技巧?」她忽然發聲,卻沒有回頭,仿佛一直知道他就站在身後觀察自己。
「我照著園藝書上教的,自己分盆栽養,功力當然及不上你們專業的園藝師。」他謹慎地跨出第一步。「你今天來訪,有何貴干?」
「是這樣的。」她回過身對他甜美的一笑,身後襯著灰蒙蒙的冬天景致,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感。「我通常會不定期到客戶家里巡視,如果客戶對于本店的盆栽有任何抱怨,我們願意無條件收回,並且賠償適當的損失。我今天只是來向你確認,你……要不要把盆栽退還給我呢?」
夏攻城陷入短暫的沉默。
兩個月前,他會毫不猶豫地點頭說要,而且心甘情願幫她出運費及車資,只求她趕快把那盆花草、連附贈的白蛇回收。
但,現在,現在……
「我們坐下來聊吧。」他先避開題鋒,「你想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謝謝。」她怡然微笑,坐進他對面的皮沙發里。
「小姐貴姓?」
「嗯……」她偏頭想了一下。「我的名字已經太久沒有使用,連我自己都記不住了。隨你高興如何喚我吧!」
連名字都可以任客人信手捻來?他挑了下眉。
「小姐,我只是想請問,這盆翠曇除了觀賞用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用途?」
「花不都是養來美化生命的嗎?」她微偏著蜂首,黑發從肩後泄下,飄灑了一身。
「我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地挑選詞句。「有沒有任何特殊的動物,例如蛇啊,或者爬蟲類,特別喜歡這種翠曇?」
「這我就不知道了呢!」她輕輕笑了起來。「我經營的是園藝店,又不是寵物店。對于動物習性,你應該求道于這方面的專業人士。」
難道她不知道玉京子的存在?他正在琢磨要如何追問下去,她突然又說了起來。
「不過這種翠曇,倒是有一些典故。」
「什麼樣的典故?」他精神一振。
「只是鄉野奇談而已,你就當成故事隨便听听吧!」她徐徐敘述。「相傳在遠古時期,有一位蛇中之王受了良宵美月的吸引,到森林里野游,不料天色昏暗,它一個不小心滾落入萬丈斷崖里。幸虧蛇王命大,在中途被一叢碧綠色的植物給勾住了。
「這叢綠樹相貌有些奇怪,連開出來的花都是翠綠色的。蛇王就這麼不上不下的掛在小樹上,動彈不得。到了中夜,綠樹的精魂隨著花開而現形了。她允諾蛇王會救它上去,只要蛇王將含有數百年修持的金丹借給她瞧瞧。
「蛇王為了活命,只好答應了。誰知這位花精姑娘取得蛇王的金丹之後,非但沒有依言救下它,反而將它推入萬丈深淵里。
「蛇王心里非常憤恨,于是便托夢給它的後代,日後凡是見著這種翠綠色的夜曇,務必要將它啃吃殆盡,才能泄它的心頭之恨。從此,蛇與花結下了不解之緣。凡是有翠曇之處,必會引來蛇王的後代,以它為食。」
真是個陰暗的神話。
「如果我沒有記錯,蛇類另外有一個古式的名稱,叫——玉京子。」他回眸看向窗前的翠綠。
她呵地輕笑了一聲。
「這又是另外一個神話了。相傳道家仙人安期生曾經騎著蛇,朝拜「玉京」。所謂的玉京,就是道家之中天帝所居住的地方,因此後人才把蛇別名為「玉京子」。
「世人所不知道的是,「玉京子」固然是蛇的別稱,但是,安期生當時騎的那只玉京子受到天帝點化,褪去蛇形,化為人身,潛心于修道煉法。誰知它在即將修成正果之際,與一位照養帝殿花卉的女全真譜出愛曲,誤觸了情障。
「它的法性已經污損了,再不能留在天帝身旁繼續潛修。天帝憐它仍然有向道之心,于是在將它打入下界之前,允諾它可以繼續以人身來修行,直到功德圓滿的那一日為止。
「從比以後,由它這一脈所流傳下來的後代,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玉京子」。雖然已經沒有了先祖的神通,卻還保留著變換成人身或蛇形的能力。」
「那麼把兩個神話融合起來的結果,玉京子不但會變成人,與這盆翠曇也有很深的淵源?」這表示,她一直知道玉京子的存在?他的眼緊盯著她,如鷹似梟。
「從傳說的角度來看,確實如此。當然,現代人大多崇尚科學論證,傳說的魅力已經式微了。」她怡然而笑。
她的話反反覆覆,讓人模不著虛實。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會變成人的蛇精嗎?」他緊緊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問。
美女老板直勾勾的望著他,笑容漸漸淡去,眼中飄浮鱉動的流光更盛。
「你知道,當年在馬嵬坡前,楊貴妃是真正死了嗎?」她突然丟出一個全然不相干的問題。
他嘆了口氣,爬梳頭發。「就算當時她沒死,現在也肯定已經死了。我不在乎!」
「她死了。」美女老板肯定地重復一次。「當年玄宗看中民間的一池絕品芙蓉,重金購來,移栽在太液池里。這池芙蓉深受玉環和玄宗的眷顧寵愛。後來楊玉環死去,玄宗夜里時常孤獨一人,對著那如面的芙蓉與如眉的柳枝情傷。于是芙蓉為了安慰主人,凝精成魄,化為楊貴妃的形象,聊慰主子的相思之情。」
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臨邛道士鴻都容,能以精誠致魂魄。
長恨歌的詩句陡然如流暢的黃河之水,滾滾涌進他的腦海。
「你的意思是……」夏攻城猛然一震。
她桀然一笑,絢光在容顏上流轉。「花都能聚魄成形,這世界上也就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緊蹙著眉心,緩緩消化她丟出來的訊息。
「普通的蛇,一年六蛻,漸漸發育。玉京子的一生卻只有一蛻。」美女老板忽然又說。
「玉京子」這個關鍵字頓時讓他回過神。「此話怎講?」
「你可以把它想像成毛蟲蛹化成蝴蝶的過程。玉京子的這一蛻,是她由童稚轉入成熟期的重要關鍵。若能成功蛻化得過去,她的肉身和靈魄便算真正成就了。」
所以,小笨蛇這些日子以來的昏睡和禁食,是因為已進經入「蛻變期」?他又落入自己的思緒里。
「噯!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府上叨擾了這麼久,我也該走了。」她悠然欠了欠身。
「謝謝你特地走這一遭。」他起身送客。
來到門邊,美女老板回過頭。「我再問最後一次,你願意繼續當這盆翠曇的主人嗎?」
「願意。」現在的他,完全不需要猶豫。
「那麼,祝你幸運了。」
她輕聲一笑,翩然離去。
夏攻城把車鑰匙收好,西裝外套月兌下,轉進書房里。
現在已經不需要帶她去看醫生了。他不知道玉京子的「蛻變期」將持續多久,完成之後又會有何變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無論人醫或獸醫,都無法幫上他們兩人。
進了書房,台燈下的小白蛇仍然昏睡著。她已經蜷成一團,腦袋藏到身體的下面去了。他走過去,確定燈光夠暖,她躺的軟墊夠舒服,累積了多時的疲憊突然一涌而上。
拉開椅子,往桌面上一趴,他也漸漸陷入沉睡。
夏攻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來時,窗外已月明高潔,清光似水。整個家里,只有書房台燈這盞光源。
他直覺先去探木箱里的小蛇。
她正在蛻皮!
初初看見她的身體「分離成兩截」,他險些嚇掉魂魄。再定楮一瞧,才發現多出來的那截尾巴,只是一層灰白色的殼。
她的雙目微睜,腦袋摩擦著木箱粗糙的部分,身體似乎使盡了全力蠕動,一點一滴從灰白色的殼中鑽出來。
掙出來的身體部分,覆蓋著一層濕潤的光澤。他心里有說不出的緊張,密切盯視著她,一瞬也不敢瞬。
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玉京子努力掙扎了半天,終于停下來,似乎已經筋疲力盡了。可是她的身體仍然有三分之一還未與蛇蛻分離,只能癱在軟墊上喘息。
他火速沖出客廳,從外套口袋里模出獸醫的電話,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候,奪命連環call。
「喂?」睡意濃重的男音終于來接電話。
「葉醫生,我的蛇蛻皮到三分之二就沒有力氣了,一動也不動,我該怎麼辦?」
「你再等等,不要急,如果到了明天早上它還沒蛻皮完成,你就拿一些沾濕的棉花……」
砰!內間突然傳來重重的落地聲。
他連電話也顧不得了,隨便一扔就閃進書房里。
室內一片陰暗,台燈已被撞掉到地上,插頭月兌離了牆上的電源。他謹慎地模黑走向書桌,唯恐突然打開大燈會驚嚇到她,又擔心腳下一個不小心踩到她。
重新把台燈撿起來,插亮,木箱里卻沒有一絲蛇影子,只有一條完整的蛇蛻。
他吃了一驚,連忙繞過書桌要瞧瞧她掉到哪里去了。
身形才剛剛閃過書桌而已,他立刻愣住。
書桌後的地毯上,一個女性身軀頹然趴倒在地毯上。
「玉京子?」他慢慢蹲在她身前。
這具身體不是最初那個小阿,也不是之前那位少女,而是一位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成熟發育的年輕女人。
她……變了!而且,全果。
他按下狂蹦的心跳,將她翻成正面。
她的眼眸緊合,唇間輕輕吐著碎落的喘息。額角布滿了細汗,臉頰因為使力過重而泛起美麗的紅暈。
起伏有致的身段,豐滿但不過分的酥胸,完美無瑕的凝脂雪膚,清麗絕倫的五官。
仿佛感應到他的視線,她喘息稍定,終于乏力地撐坐起來。他應該去扶住她的,但是……整個變化實在太驚人了!夏攻城仍處于驚異之中——
「夏攻城……」她揉揉眼楮,軟綿綿地叫,喚聲仍然是那副撒嬌的口吻,叫法仍然是連名帶姓的習慣,美眸也仍然是水靈靈的波光,但,一切卻又不同了。
他的小白蛇,不再是精靈淘氣的小女孩。
她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