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盜獵事件引發了兩個山村的火線。
這次和清泉村發生糾紛的村莊叫橘莊,村子的規模與人口都和他們差不多,但是橘莊主要以獵戶為主。
村長受傷的那天,幾個平時管事的男人正好開車下山送貨,所以無人處理。兩天後大人們回來了,一听說自家村長掛彩,個個義憤填膺,馬上召開村民大會,打算向鄰村的人討回公道。
一張長桌橫在會場前方,由管區警員王漢大主持,梁千絮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來,千絮,-從頭到尾都在場,-跟大家說說看是怎麼回事。」綽號叫「大漢」的警員怒火難平。
論村子里當家的,除了村長就是他了。結果村長竟然在自家地盤上受了傷,等于在向他的權威挑戰!
由此,梁千絮再度印證一件事--男人是一種有著奇怪自尊心的生物。
「其實,我只負責治療的部分而已,說不上從頭到尾都在場。」她清平的聲音在大空間里顯得細微。
「橘莊的人真正太可惡!上次兩邊的人開會,已經約定好了咱們後山這邊是禁獵區,他們還偷安陷阱!如果夾到的是上山玩耍的小阿子怎麼辦?」賣牛肉面的老王火跳跳。
「喂,安小子,你不要躲在角落里,你倒來說說情況是怎麼回事!」大漢一拍長桌。
嗯,他也在?梁千絮回頭搜尋。沒亮燈的角落里果然有一張椅子和一抹黑影。既然他在場,方才為什麼不接話呢?
白牙在黑暗中一閃。
「就差不多是我告訴你的情況。我在後山散步,遇到村長,我們閑聊了幾句,村長往路邊一坐,可能踫到隱密的機括,草叢里跳出一個捕獸夾夾傷他了。」低沉的嗓音重復第五十六遍故事。
「小子,你是律師,你說說看,這種事我們可以怎麼告他們?」大漢橫眉豎目地問。
「啊?」梁千絮低叫出來。這四肢發達,五體過勤的家伙是個律師?台灣的律師可以長得這麼……野嗎?
「這個嘛,當然你要先找出那位放陷阱的人是誰,何時裝的,依那個陷阱老舊的情況判斷,說不定是多年前安置好之後,主人就忘了來取必。」他蹺在膝蓋上的二郎腿抖了起來。
「不管是他們忘了拿回去也好,刻意來裝的也好,總之我們村子的地盤就不能讓人來撒野!」雜貨店老板站起來,慷慨激昂地陳述。
「對!對!」幾顆腦袋用力點動。
「一切都是錢作怪。」老王突然心有所感。
「怎麼說?」大漢瞪了瞪眼。
「咱們村子人雖然少,一直以來都維持得不錯,最近得到外面的財力支持,觀光市集也辦得有聲有色。我最近听到一個傳說,隔壁村的人很眼紅,打算在我們村子周圍動點手腳,再放風聲出去,說游客來我們村子不安全。」
「真有此事?如果有這種事被我撞見,我管教他去抓蝦上不了河。」大漢勃然大怒。「小子,你說說看,這種事要怎麼辦?」
安可仰搔了搔下巴。「如果對方只是忘了把陷阱取必去,那就是過失傷害;如果是故意安在那里等人踩的,那就算傷害罪了,嗯……我得回去翻翻書才知道。」
為什麼他听起來一點都不肯定的樣子?他真的是個律師嗎?梁千絮瞪著他。
那副白牙又閃了一下,而且這次是對著她閃。
她連忙轉回正前方,臉頰生起一股奇怪的臊意。
「大漢,你和他們村子里的警察聯絡一下,我們過去抓人!」眾人立刻議論紛紛起來。
梁千絮開始坐立不安。這種事實在不是她的專業,她也幫不上忙。只要在人多的場跋待久了,她就會緊張--覷了個空檔,她向身旁的人告個罪,偷溜到旁邊去。
就這樣直接走掉,妥當嗎?待會兒說不定有人還想問她話。她站在人群後方躊躇不定。
噗嗤,一聲噴氣響,梁千絮回過頭,安可仰對她招招手。
苞他窩在角落里也不是個好主意,她躑躅片刻,仍然走過去了。自己搬了張椅子放在他附近,但是特地空了一步遠的距離。
「梁小姐,干嘛這麼生疏呢?」那口白牙讓人有打掉的沖動。
他真是個很巨大的男人。平時和他保持距離還沒什麼感覺,現下坐在他身邊,同樣的一張椅子她坐起來稍微寬大,他的肩膀卻將椅背都遮住了。
梁千絮兩手端放膝上,目不斜視。
安可仰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讓她這麼堅決地拉出一道溝來。無所謂!他不是那種認定全世界的女人都應該撲倒在自己腳下的自大癥患者。
他聳了聳寬肩,一手斜搭在椅背上,模出一根牙簽悠哉地咬起來。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一個喘吁吁的俏麗身影從側門跑進來,直接沖到前方的長桌邊。「我去洪姊家當保母,現在收工了。我沒有錯過太多吧!」
大漢在身旁拉了張椅子,讓年輕女孩坐下,再把會議紀錄本遞過去。「沒關系,前面半個小時的紀錄待會兒再補寫。」
女孩燦然一笑。「好。」
「鈴當最近還真難找。」梁千絮喃喃自語。
「鈴當?她就是如雷貫耳的工讀生鈴當小姐?」安可仰突然接口。
她瞄他一眼。慢著,他現下直勾勾沖著台前的鈴當瞧,眼底充滿興味。他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她今年才十八歲。」梁千絮警告他。
「年齡不是問題。」他揮揮手,在胸前的口袋模一模。
她在他掏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時,夾手搶過來。
「鈴當雖然是來這里打工而已,山上的幾個大老都很疼她。」換言之,他要是亂動主意,就死定了。
「她打哪兒來的?」安可仰不滿地輕噥一聲。好吧!他也在戒煙中。
「台北,而且今年才十、八、歲!」她再重重強調一次。
「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怎麼可能有台北學生特地跑來打工?」安可仰恍若未聞。
「鈴當說她寒假的時候曾經跟同學來清泉村玩過,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小村莊,所以她高職一畢業就跑上山來打工,想體驗一陣子山居生舌……」不對,她跟他說這些做什麼?他知道越多鈴當的事,越感興趣怎麼辦?梁千絮決定直接跳結論,「總之,你的魔爪離她遠一點。」
「瞧-緊張的,那女孩和-非親非故,-又不是她的保母。」安可仰高度興味的眼神一瞬不瞬,定在女孩身上。
「敢問閣下高齡?」她忍著氣回答。
「三十三,十五歲的差距剛剛好,現在的女孩都喜歡年紀大一點的男人。」他斜睨她一記,再轉回埋頭做紀錄的女孩身上。「嘖嘖嘖,長得真不錯,雖然年紀還小,身子骨也瘦了點,但是將來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梁千絮越想越不妙。
鈴當確實是個標致的女孩,將近一七○的身材瘦不露骨,垂肩的發扎成兩束辮子,米白色的垮褲配上粉紅色細肩帶的小可愛,彷佛全世界的青春都集中在她身上。
人家是玲瓏十八、芳華正盛的少艾,落在他這個頹廢墮落的海盜頭子手上,焉有命在?
想當初鈴當要留下來打工,她家長輩還特地打過電話來村子里查問,是梁千絮自己再三保證山上環境單純的。現在單純的環境里來了一只很不單純的狼,倘若黃花大姑娘最後被摧殘成一朵殘花敗蕊,她拿什麼跟人家家長交代?
他的女朋友一個個嬌艷如花,或許鈴當這種清秀小女生不是他喜歡的型,她自我說服道。
「你不是有很多紅粉知己嗎?」
「紅粉知己,哪一個?」他現在一個都想不起來。
「穿別針短褲的那一個!」目前最現成的,可能就等在他的木屋里,期待君王臨幸。
「別針短褲?」他深思地揉著鼻梁。「長頭發的還是短頭發的?」
「長頭發短頭發都有。」原來不知不覺間還冒出這麼多個,她的信息落伍了。
「嗯!是三十六D的那一個嗎?」
「我怎麼……」她深呼吸一下,勉強自己心平氣和。「我怎麼會知道您的女朋友「們」胸圍是多大?但我相信您應該有很多種不同的型號可以選擇。」
「這個嘛,再研究!」安可仰向往的眸移回前方。
他該不會在目測鈴當有多大吧?
梁千絮連忙大喊︰「三十二A!鈴當的胸圍只有三十二A,保證小到不能再小,絕對不符合你的標準!」
……
現場一片靜默。
幾個村民錯愕地瞪著她。
她的背心冒出冷汗,緩緩回頭。大漢先瞧她一眼,再落回鈴當身上,好象要印證一下她說的正不正確。
而她身旁的罪魁禍首,吹著口哨,悠哉望著天花板,一副跟他無關的閑情。
「……嗨,我們在……在聊天……」她小聲地跟每雙投過來的眼神打招呼。
「梁姊,人家是三十二B啦!才沒有小到那樣。」鈴當委屈地替自己申訴。
「大並不代表美,-縴合度才重要。鈴當雖然瘦了一些,身材比例卻剛剛好-說對不對,鈴當?」他悠然落井下石。
「對嘛。」鈴當咕噥。
在這一刻,梁千絮決定,她和海盜型的男人注定了八字不合!
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梁千絮走在層層疊疊的樹影間,滿心不解。
「當心。」一只大手很好心地替她撥高凸出的枝。「-人矮腿短,走中間一點,免得被路邊的矮樹叢刮傷了。
梁千絮給她的同伴一個大白眼。
這就是清泉村派出來的「使節團」,她和安可仰。
謗據村民大會的決議,清泉村要派出代表跟鄰村談判。什麼樣的人最適合當談判代表呢?當然是專業人士。而,放眼全村,最專業的人是誰?當然就是讓他們引以為榮的醫生和律師了。
……這是哪一國的鬼邏輯?找律師出去談判,她能了解。但做醫生的人只知道打針配藥、在傷口上縫縫補補,談判這種事跟她有什麼關系?
可她賴不過全村民企盼的眼神。
大漢是很積極地毛遂自薦啦!他又有警察的身分,再適合不過了。但是以他的護短天性,可能和人家談不到兩分鐘就把嫌疑犯給抓去浸水牢了。于是村民一致通過,由她和安可仰打頭陣比較妥當。
橘莊位于村子右側,走大馬路約二十分鐘腳程,但是從後山的快捷方式走過去,只要十分鐘即可。
撇開那令人頭疼的任務不談,其實今天是個挺舒服的早晨。在金光隱隱的山林小徑間,蟲鳴唧唧,雀鳥清啼,鮮純的芬多精沁人心脾間,分外教人心曠神怡。
「-今天很美!」他閑聊似地說。
梁千絮看自己一雙老布鞋,一身泛黃的衣物和開始月兌皮的鼻尖,然後給他不可置信的一瞥。
「我只是在表達禮貌之意。」安可仰嘆口氣。
「喔。」她輕哼一聲,頓了頓,彷佛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只要說聲「謝謝」就好。」他按捺回想笑的沖動。
「你心里有個底待會兒我們要去跟對方說些什麼嗎?」她煩躁地踩著小徑的落葉。
「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安可仰嘴里叼根青草,怡然自得。
「為什麼你可以如此滿不在乎,隨時都像個沒事人一樣?」梁千絮暗惱。
「那是因為-對每件事都太嚴肅了。」
「明明是你自己對所有的事都太吊兒郎當了!」她反擊。
他臉上又出現那種奇怪的神色了,好象為了某種事發噱。從他們「正式」和彼此交談開始,她常常在他臉上看到這種怪里怪氣的神色。接下來……
「不,我在把美眉和目測女人三圍的時候很認真。」
……就是講這種讓人想發脾氣的胡話。她臉一冷,撇開來不理他。
「哼!」算了,憑他的死德行和感覺起來很兩光的法律知識,她一切還是靠自己吧。
「笑一個嘛!待會兒我們兩人要過五關、斬六將,現在先起內哄可不太好。」
梁千絮就是覺得他那副逗小阿的表情很討人厭。
「既然你今天演「律師」,你不覺得自己應該穿得正式一些嗎?」她是別無選擇,這身長褲式套裝已經是她櫃子里最接近正式衣物的一套。
「有啊,我特地把頭發綁好了。」他指指自己的長發。
梁千絮眼光落在他梳得整整齊齊、扎成馬尾巴的烏亮黑發上--再掉回五分褲底下的一雙大毛腿。兩根大拇哥則從皮編涼鞋里探出頭,與她對望。
他們兩人對「正式服裝」的定義顯然極端不同。
「……你有沒有個月復案,待會兒要如何與橘莊的人溝通?」梁千絮越想越頭痛。她向來不擅長和人打交道,否則也不會窩到這深山野嶺來。
「當然是拿出我的「專業技巧」。」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前提得是你真的有專業技巧可言。」她挖苦道。
「我當然有,我還有兩個國家的律師執照!」他愉悅地把青草從右嘴角換到左嘴角。
「哪兩個國家?」梁千絮難以想象他站在法庭中高談闊論的樣子。
「我大學畢業之後,先考了台灣的;出國念哥大法學院之後,又順道把美國的也考起來了。」他聳了下寬肩。「不過是背幾個法條再考個試而已,小事一樁。」
瞧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輕而易舉,晉惠帝听了都要自愧不如。她不禁想到自己當年在醫學院苦讀的日子。
「好不容易念出一門專業,為什麼不好好發揮呢?」一個成功的律師,不可能有時間一休半個月,在山林里當野人。
「-不也一樣,經過一路苦戰和實習,最後跑來清泉村,一年看不到兩個病人。」他抽出青草根,帶笑地覷量她。
「我好歹還是個醫師。」她堅持道。
「我現在也正在做一個律師該做的事,不是嗎?」他指指橘莊的方向。
「哪家律師事務所敢雇用你?」她深深嘆息了。
安可仰被她的表情絕倒!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譏誚之意,而是貨真價實的困惑。天哪!這女人真是太有趣了!他第一次見到思考毫不拐彎的人種。可以想見她為什麼要躲到清泉村來,憑她的個性,在派系嚴重的醫療體系里絕對熬不過五年!
「我在我老爸開的事務所里混吃等死,目前為止還沒誤過任何人的生死大事,請放心。」
「喔。」她又發出那種哼聲了。
「真的。」他舉手發誓。「我每年才加起來上不到四個月的班,在事務所里頂多打打雜,連誤人家大事的機會都沒有。」
「四個月?」她驚叫。
「四個月已經很浪費我的生命了。」他一臉痛惜。
梁千絮瞪了他很久。
「那你其它八個月都在干嘛?」
「旅行、探險、登山、航海、交朋友……做一些讓生命豐富的事。」
懊一會兒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你一年花八個月的時間在玩?」果然有家底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奮斗都不必。
「不要這麼說嘛!我做的都是正事。」他受傷地瞥她一眼。
梁千絮無語。
一個人為什麼可以如此虛度自己的人生呢?
看來她不只不懂男人而已,她特別不懂身旁這一尾。
橘莊擺出來的陣仗,超乎兩人所想。
在她的認知里,早上打電話知會橘莊村長一聲,接著兩個使節來到村長家,轉達清泉村對于橘莊人任意安置陷阱的不滿及關切之意,任務達成,他們回家。
結果,一整排神色不善的村民正等著他們。
梁千絮自認生性懦弱又缺乏好漢氣概,步伐霎時頓住。
一道鐵牆似的陰影從頭上罩下來。
「走啊,蘑菇什麼?」
他滿不在乎的笑意,奇異地讓人心定了一些。
整排人正中央是一位六十來歲的老伯伯,橘莊的趙村長,梁千絮曾經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他的左右兩側各站了兩個中年壯漢,再外圍則是一些老人家。那幾個中年漢子臉色極為陰晦。
「梁小姐,好久不見了。」趟村長眼中端著審慎的顏色,臉上掛著客氣的笑。
「您好。」她回一個客氣的笑。
三個人打了照面,沒人說話。她回眸看安可仰,示意他開口。他大爺只是把手盤起來,好整以暇地等著。
「趙村長,原本應該由我們村長親自過來和您談,但是他目前負傷在家,所以就委派我和這位安先生過來。」梁千絮決定先發個開場白。
懊,她的任務達成了。她退到安可仰身旁。
「不曉得你們村長有什麼話想傳達?」趙村長猶然掛著笑。
沒人接。
梁千絮警覺心大作。他該不會打算就把主持棒子交給她吧?
她惡狠狠地瞪安可仰一眼,他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微哂,完全沒有接管大局的意思。她終于明白自己誤上賊船了。
「是這樣的,我們兩個村莊共享後山的那片林地,四年前也已經有了協議,為了村民出入安全,兩村的人都不能在後山林地設陷阱打獵……」梁千絮硬著頭皮道。
「-有什麼證據說那個陷阱是我們設的?啊?啊?」一個中年漢子突然沖出來大吼。他身量不高,卻極為粗壯,兩顆眼楮泛著紅絲。
「那塊山地是我們兩個村莊共享的……」她謹慎地後退一步。
「哈!那又怎樣,就不能是你們自己的人安好陷阱之後,忘記收了嗎?」中年男子嗤哼一聲。
當他揮舞雙手時,梁千絮可以聞到一種長年酗酒的人獨有的體味。為家園犧牲奉獻這種事從來不是她的人生志業,所以她再退後一步。
「可是我們村子里的獵戶只有少數幾家,也從來不在後山打獵……」
「哈哈,那更好笑!你們清泉村的獵戶少,就可以賴到我們橘莊來?我們橘莊的獵人可都是規規矩矩討生活,活得像個山中漢子,誰像你們去搞那些娘娘腔的手工藝?現在你們賺了點錢,說話大聲了,可以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中年漢子暗紅色的臉皮漲得更赤赭。
「我們在談的是陷阱的事,跟手工藝有什麼關系?」她已經完全躲到安可仰身後了。
中年漢子一時語塞。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反正那個鬼陷阱不是我們橘莊的人設的!」他夾手搶過某個村民手中的鋤頭,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概。
安大爺終于開腔了。「我說,這位大哥先別激動,天氣如此炎熱,不如我們找個涼爽的地方,大家坐下來好好談。」
「不用了!反正你們就是想把罪賴到我們頭上,現在來意已經講明白了,你們可以走了!」中年漢子揮一下鋤頭。
「這位大哥貴姓?」安可仰悠哉地踱向前,兩人的塊頭高下立判。
「我姓趙,趙義,有什麼指教?」中年漢子有幾分顧忌。
「您是村長的……」他和煦地笑。
「他是我老頭!」
「父親。」梁千絮為他的措辭皺眉。
兩個男人同時望她。
「父親,或是爸爸。」她認真的表情猶如小學老師。「你不應該在外人面前直呼自己的父親為「老頭」。」
「他X的,關-什麼事?-這個老里老氣的怪女人!」趙義紫漲著臉。
她連忙再躲回安可仰身後。安可仰真想笑。到底該說她勇敢或是怕事呢?
「趙大哥,來,來,我們借一步說話。」他繼續招降。
趙義威嚇地舞動鋤頭。「你們走不走?你們再不走我就……喝!」
眾人眼前一花,下一秒鐘,鋤頭突然跑到安可仰手中。
梁千絮的距離最近,竟然也沒瞧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
「大家好歹是鄰居,有話慢慢說,是不?」安可仰輕輕松松把鋤頭往地上一扔,勾住趙義的肩膀。
然後趙義莫名其妙就被他架到旁邊的樹下「閑談」了。
趙義並不是不想掙開,他赤漲的臉孔顯示他已經出了力。然而,也沒見安可仰做什麼特殊的動作,只是一手橫越肩膀搭住他的肩,另一手扣住他的脈門,整個人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對方夾制在腋下,趙義便動彈不得了。
梁千絮看得眼楮都忘了眨。雖然安可仰人高馬大,但趙義卻是生長于山林的獵戶,力氣不同凡響,他竟然夾制得住這莽漢!
她贊嘆在心,瞄一瞄,發現村民們也看得目不轉楮。眼光一和老村長對上,她尷尬地笑一笑。
「我……我去听听他們在說些什麼。」趕快溜到安可仰身後。
「你這個小子,放開我!」趙義咬牙甩開他搭在肩上的手。
安可仰松開了他的肩,扣住他脈門的鐵掌卻文風不動。趙義的臉皮越來越紅。
「好了,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陷阱是你安的!」他的語氣如絲,臉上是從來沒有改變過的笑容。
趙義一愣。「你……你有什麼證據?」
安可仰微微一笑。「這就是證據。」
他的身體遮住大半視線,梁千絮什麼都看不見,只看到趙義的臉扭曲起來,一顆顆汗珠從額角冒出來。
嗯?
「喂!」她扯扯他的衣角。
安可仰回望她,眼神莫測高深。梁千絮的手慢慢垂下來。
「那個捕獸夾不是我放的!」趙義滿額頭汗。
「陷阱有很多種,你倒知道是捕獸夾?」他冷笑一聲。
趙義頓時語塞。
「咳,那個真的不是我放的,不然就是哪個人放了,忘記收回去了。」
「你倒也知道捕獸夾放在那里許久了!」安可仰的背心微微一動,接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又從道義的額角沁出來。
梁千絮再拉拉他的衣角。
「喂,有人在看……」當著全村村民的面對他們的人用刑,似乎不太妥當。人家的人數比較多耶!
「-到旁邊去等。」安可仰沒好氣地道。
她松開手,敢怒不敢言。
「陷阱是你放的好,不是也好,總之你月兌不了干系。」安可仰終于松開箝制。「這些話我只說一遍,再讓我抓到你們村子的人在後山偷雞模狗,我告到你全身上下只剩一條褲子!」
趙義終究重獲自由,連忙退開一步。「你……你……你有種就試試看!」
「別緊張,笑一個!你老頭子在看,你不希望他連村長的位子都坐不穩吧?」唇角的笑意絲毫沒有進到他的眼底。
「我就不信你有本事動我老頭子的村長位子。」趙義挑釁道。
「你唯一的本事就是靠著村長爸爸的勢,狐假虎威對吧?」他笑容中的冰冷,讓梁千絮也不禁打冷顫。「信不信下屆村長我花點錢就可以幫你們的對手選上?」
「哼!我們走著瞧。」趙義虛張聲勢一番,回頭跑回村民之間。
「好,那就這樣了,很高興我們取得共識,畢竟兩村人的平安是大家都希望看見的。」他揚高聲音,客氣地對大家揮揮手。「走吧!」
「呃,再見。」她匆匆對趙村長道別,不多望他臉臭臭的兒子一眼。
然後呢?她愣訥跟在他身後,順著原路走回家。
這樣就結束了?
安可仰吹著口哨,舒服愜意得不得了,彷佛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默默跟了片刻,終于忍不下去了。
「賄選是違法的行為!」
安可仰瞄她一眼。「我說說而已。」
說說而已?「那如果他們照樣在後山放陷阱,你要如何讓趙村長失去寶座?」
「不知道。」他很干脆地回。
「你剛剛不是威脅人家嗎?」
「反正只是幾句話嘛,說不定他听了會怕!」他咧開白亮的牙。
只是幾句話?梁千絮突然很懷疑自己和他是不同星球的人。
「你剛才使用暴力逼供!我第一次遇到你這種律師!」她突然想到。
「說得真難听,只是一點小擒拿的技巧。」他喃喃抗議。
「這就是你的「專業技巧」?把對方的手臂扭成兩截,再丟出一堆不知道如何實現的威脅的「專業技巧」?」她不可思議地問。
「我演得很專業!小姐,-要不要再看一次我的小擒拿?那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他自告奮勇地走近她。
「走開!」梁千絮像拍蒼蠅似地將他揮開甩開趕開。「回去之後你自己想辦法跟村長交代。」
「簡單。就說任務達成了。」
「我們達成了什麼?」她生平第一次想拉扯頭發。
「他不就是要我們去告知橘莊的人不可以再放陷阱?我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任務圓滿結束。」他很善良地分析給她听。
梁千絮呆了下。
這話,也沒錯,他們確實只是來表達一下立場而已。但是……但是她本來以為不只這樣的,例如,他們應該和對方溝通,尋求一個有效解除歧見之道,又或者敦親睦鄰什麼的。
真的這樣就行了嗎?啊?
一根青草敲中她眉心。
「-發呆的表情真可愛。」他笑呵呵的。
梁千絮白他一眼,再看看自己十年來只穿過兩次的套裝。印象中,這套衣服是醫學院二年級為了期末的謝師宴而買的,歷史悠久,若任何人覺得穿這套衣服的女人可愛,必定是審美觀出了極大問題。
「竟然說我老里老氣,真無禮!」她不由自主地輕啐。
「可不是?這種絲質軟褲很適合-的腿型。」他毫無困難地往下接。
「或許布料不再那麼亮潔,但是套裝不都長這種樣子?有哪一點老里老氣?」她義正詞嚴地道。
「而且十幾年不穿的衣服,發黃也是正常的。」他完全配合。
「沒錯。況且它買來不到十幾年呢!」
「更何況-只是不活潑了一點,哪里有到「怪女人」的程度。」
「全世界不活潑的人也不只我一個。」她同意。
「最常挨-冷眼的人是我,我都沒說話了,輪得到他來嗆聲嗎?」安可仰陪她憤慨。
梁千絮狐疑地停下來。「你是在幫腔,還是在扯我後腿?」
他轉頭望一株高樹上的雀鳥,一手用力揉著後項,背心可疑地聳動。再轉回來時,他的眼底有一層令人發指的水光。
「梁千絮小姐,-真的沒有什麼幽默感,對嗎?」
「胡說!」梁千絮莊嚴地反駁。「我會笑。」
他爆出的大笑聲,驚動了林間雀鳥!
然後,莫名其妙的,她發現自己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