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了。足足經過十二個日升月落,仲修仍然不改那副匪疑所思的眼光,平常走在道上,抑或夜里投宿在客店內打尖,精瞳一徑以直勾勾的視線溜轉著他的同伴。
他實在覺得曾丫頭詭異得很,表面上裝持著平凡女孩的形象,私底下的行事作風卻特立獨行得令人驚詫。
娶老婆呢!他從未見過女孩兒家也能「娶妻生子」,每回向她打探這場遍事的內幕消息,曾丫頭總是口唇緊合得連蚌蛤也自認弗如。
「這是我們姑娘家的私事,謝絕男生黨來探听消息。」她揚高鼻端嗤哼道。
沒良心的丫頭,這就和旁人結黨營私了!仲修忍不住暗罵。她也不思量清楚,秋靈樞和她不過相識四逃邙已,他與她才是同一國的呢!
「喂,你在發什麼白日夢?」五根雪花白的蔥指在他眼前揮動。「穿過這片橡木林就抵達黑炎教總壇了。」
兩人停下步伐,審視著面前蓊郁暗密的樹海。一大片一大片的濃綠聚結成林蔭,其至阻擋了滋養萬物的日光,感覺起來竟然出奇地令人觸目驚心,觀望的人彷佛可以感受到這股墨綠的生命力正貪婪地吞噬、佔領每一寸可攻竊據的領土。
四天之前他們便已進入高原地區。據聞,貴州當地素來流傳著「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兩銀」的俗諺,這幾日仲修充分領受到諺語中蠻荒凋零的蕭瑟感。
越深入荒林,景色越淒涼。除去翱翔的飛禽,野生走獸並不多見,放眼望去的世界儼然被植物奪去統籌權。數不盡的千年樹藤從枝頭披垂而下,有若蜿蜒的大蟒,奇顏繽紛的異卉只予人詭異的視覺刺激,反而忽略了花色天生的妍好。
對地形不熟悉的人,一旦踏進這處蒼密的樹海,喪生的機率遠超過安然離開的可能性,因為林中處處是陷阱。倘若一個不小心,任何人都會茫然地蹈入萬丈深澗,而且事先完全沒發現自己的腳下正橫著要命的斷層。
地形崎嶇也就罷了,成頃的樹林內最令人頭痛的,莫過于瘴氣。
每天清早,隨著旭日初升,斑斕的花草瘴氣也跟著流曳于林干之間。這股瘴氣陳年積聚在深林里,得不到舒泄,時候久了,淡白色的輕煙中蘊納著穢氣精華,久而久之,形成無比的劇毒,聞者立時斃命,導致幽林內沒有任何鳥獸存活。
由于瘴氣中富含濕氣,因此自地表往上七尺的高度盡皆浸婬在毒癘的肆虐中,仲修听從素問的指示,暫時棲在高聳的枝頭上,直到半個時辰後瘴氣消散為止。
「還要穿過一大片暗無天日的樹林?」仲修光想想,懶蟲就發作了。
苦命啊!若非放心不下曾丫頭的安危,憂心自己誤了聞人獨傲的托付,這個當兒他仍然蹺著二郎腿窩在宮內,優閑度過平靜安穩又無聊的皇室生活。
「總壇後門就只有這條路徑可循,我們尚未弄清楚教內的亂象,總不好大剌剌地自正門殺進去吧!」素問看起來挺興奮的,這也難怪嘛!她千里迢迢地回到家門口,感覺自然親切。「走吧!腳程快的話,掌燈時分就能抵達目的地了。」
「等一等。」他仔細觀察橡木林和藤蔓分布的情形,心頭起了狐疑。「曾丫頭,這座樹林是天然形成的嗎?」
「當然!」她非常歧視一個會問出這種蠢問題的公子哥兒。「否則誰有那個閑工夫去栽植廣達幾千丈的大森林?」
「真的是天然生成的?」他再問一次,清朗的眉宇刷上一層嚴峻。
「當然是……吧?」害她也跟著不確定起來。「難道你看出了什麼問題?」
仲修沉吟著不回答,定定凝視了一盞茶的工夫,忽爾撿起一根枯枝,颼颼地在軟泥地上涂鴉起來。
素問側著螓首,打量他的揮寫。
那是啥文字?
只見地上刷畫著「干、坤、巽、坎」之類的文字,字形下方填滿經過演算的數字,什麼干七坤八、離六坎五的,她完全看不懂。八個字上頭又各自畫著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格局。
哦──素問似懂非懂地頷首。他似乎正在推斷五行八卦陣,不過,奇門陣圖和天然樹林應該扯不上關系吧!老天爺哪會這般厲害,隨便長幾棵樹都符合五行八卦的格局。
「嗯……原來如此。」仲修終于停手,若有所思地盯著詳細驗算出來的結果。「好,咱們可以前進了。記住,你務必要跟著我的腳步走,免得誤踏陷阱。」
「陷阱?」她從沒料想過有人會多事到耗時在這片荒林中埋設機關。「不可能的啦!咱們教內素來以歧黃草藥見長,沒听說過有人精研奇門五行的技藝,我想你一定弄錯了。」
「總之你跟緊我就對了。」仲修懶得多費唇舌解釋。
他領著素問斜行到兩棵樹之間,四周蜿繞懸垂的樹藤猶如天然的屏障,自然而然限制了他們的行進方向。
素問跟隨他特定的步伐前進,半晌,她這個外行人也辨出一丁點門道了。這片廣林確實暗藏著玄機,然而橡木本身並沒有問題,難關是伏設在荊蔓和雜藤上。
乍看之下,纏掛的荊蔓彷佛漫無章法,其實經由有心人的部署,野生的樹藤已構成精密的陣圖,不懂門道的家伙盡避在外頭瞎撞瞎闖,再走十年也模不到後門入口。
說也奇怪,自個兒家後門安設了玄異的陣圖迷宮,她居然不知曉。
「當心。」仲修察覺她分了心,腳步誤踏泥地里的機關,連忙回手攬住她的柳腰,急遽竄升兩丈高。
蚌喇的巨響震破橡林中沉窒詭異的氣氛。一片黑壓壓的暗影兜著他們的腦袋罩下來。
網!而且不是尋常的索人網,襲擊他們的細藤網以尖利的荊棘編織完成,銳劍似的倒刺在半空中張牙舞爪,輕易便可刮下一大片淋灕的血肉。
仲修臨危不亂,騰出一手使出截心掌的功夫,渾勁內力化成無形的劍氣,呼呼兩掌劈開三尺來長的十字缺口。兩人高躍的身軀恰懊穿過這道十字缺口的交錯點,分毫不差。惹麻煩了!素問偷偷吐舌頭,繼續橫躺在他臂彎中。
「明明告誡你跟著我的落腳處踏步,你當我在開玩笑嗎?」不悅的指責從她頭頂上冒出來。
「我……嗯……對不起嘛……下次不敢了……」顯然仲修大爺確實有遠見,這一路他堅持隨行下來,她原本還認定他多此一舉,只會礙手礙腳的,孰料緊要關頭大爺他真幫得上一點忙。「放我下來,我保證待會兒一定步步為營。」
「算了吧!」他罔顧曾丫頭誠懇的承諾,她的保證已經失去信用。「我看你最好乖乖的別動,省得又莫名其妙地觸動隱秘的機括。本公子恰懊對頂上腦袋相當滿意,沒理由白白奉送給貴州的密林子。」
既然他老人家自願充任她的活動轎夫,素問當然樂得省下跋涉的體力。
「快到了,繞過前面的小溪就可以看見總壇的後門出入口。」她只出一張嘴即可。
再走片刻,兩人月兌離了人工陣圖的範疇,朝小溪畔進攻。仲修運行精深的輕功身法,腳下如同快馬一般奔馳,上身卻依然保持平穩,這下子當然便宜了「搭便車」的懶乘客。
「等我空閑下來再為你調配幾劑藥方,讓你大幅度增加功力,以後咱們倆出游的時候就連快馬的費用也省下來了,怎樣?夠痛快吧?」
一滴淺黃色的透明黏液突然滴落她的肩膀。「咦,這是什麼?」
她用指尖沾濡了一些不明液體,湊近鼻端嗅聞著。嗯!懊惡心,彷佛動物尸骸隘壞的臭味。這股怪液怎會從逃邙降呢?
兩人抬頭查看──「啊──」素問尖叫,從他的懷中跌下地面。「死……死……人頭……嘔!」
她趴跪在地上,唏哩嘩啦地狂吐一地。
饒是仲修藝高人膽大,乍見這等淒慘的景象,心頭也不自覺地浮上一層陰森森的冷氣。人頭,滿滿的垂掛在半空中的人頭。
首級掛滿了四人高的橡木林。陰風襲來,灰慘慘的腦袋迎著氣浪擺蕩,呼嘯的響音代替無聲的口唇吟吼出憤恨的申訴。十來顆首級已朽化成枯骨,另有七、八顆半腐不腐的腦袋正滴著濕黏的黃水。
他竭力壓抑月復內的翻絞感,仔細打量尸首的面目。
其中四顆腦袋瓜子的蛆蝕程度較為輕微,看來似乎是新近掛上去的。
「別怕,沒事的,別怕。」他溫柔地扶起驚駭的素問,雄渾的內力從她的脈門灌注進去,替她鎮撫絞痛的髒腑。「這些臉孔你都認識嗎?」
「什……什麼臉孔?哪有……哪有完整的臉孔?」她想象中的人間煉獄不過如此。「我們快點離開好不好?我不要繼續留在這處……這處人首冢。」
一股強烈而難以言喻的恐懼從她心底沖冒出來。她一直以為自己了解教內的一草一木,但是突然之間,教中出現爭權奪利的內亂,而她這位繼任者居然不知情;總壇後山讓精通五行八卦的異人布置出一座陣圖,她也不曉得;甚至連林木中淪喪了這許多條人命,她也不清楚。
她所熟悉的世界徹底顛覆了,而她可能是最後一個知情的人。
猛烈的顫抖霎時包圍住她的四肢百骸。
「別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咱們立刻離開這里。」他緊緊將曾丫頭攬進自己的懷抱,用綿綿密密的安全感網護著她的心房。
「不,不……」她深呼吸一下,顫巍巍地直起身子。「我還是端詳一下亡者的身分好了……若是沒弄明白其中是否有教內的師兄妹,我永遠不會安心。」
「別勉強自己。」他輕啄著她的鬢角。
素問反常的怯儒勾起他心中恍然的情緒。差點忘了,盡避曾丫頭在他面前強悍慣了,但她終究是個未過雙十年華的女孩,年歲上雖然足以為人妻、為人母了,觀念上仍然未褪生澀嬌慵的特質。
「沒關系。」她再深呼吸幾下,做好心理建設,這才緩緩仰高螓首。第一眼,她必須用盡全力說服自己堅持下去,暗潮涌動的胃部方平息下來。
第二眼,她終于辨視清楚其中兩顆較顯眼的首級。
一胖一瘦的臉形驚出她半聲喊叫。
「他……他們……」她頓時啞然。
「這兩人是誰?」
「王胖和柳瘦。」疑惑的星眸調向他。「他們倆是揚州城內的混混,當初聞人獨傲去揚州牛家塘找我時曾經與他們交過手,其時他們受了某神秘客所托,正想綁走我。」
「我听說過這檔子事。」他也記得聞人大捕頭所轉訴柳瘦的威嚇──聞人名捕,你與那位「大人物」作對未免太不智。
教唆地痞綁走素問的「大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縱身一躍,揮出匕首割斷懸吊人頭的細索。
地痞倆的首級滾落地上,後腦勺赫現一片泛黃的小竹簡──辦事不力,理當斬斃。
辦事不力?敢情王胖、柳瘦便是喪命于這號「大人物」手中,若果如此,大人物與黑炎教顯然有直接關聯,否則他們倆不會莫名其妙地枉死于總壇後山的樹林中。
「啊!」素問駭得跌坐在地上。「師……師姊。」
她確認出第三顆首級的身分,正是數十日前潛進皇宮內謀刺皇上的同門師姊。
仲修再度躍身削落黑炎教女弟子的腦袋。
辦事不力,理當斬斃。
腦後書著相同的罪狀。當時他雖然放刺客一條生路,誰知她依然逃不過同門的制裁。
「是誰?是誰殺了師姊……」她茫然地抬頭,焦點卻對準了最後一顆可供識認的人頭。
「哎呀!那是──」「鳳裕。」仲修接口,絕佳的眼力立刻辨別死者的身分。正是比武招親擂台上逃走的紈褲弟子!
第四顆頭顱摔落地,依然殞命于一模一樣的指責──辦事不力,理當斬斃。
「我明白了,大法王!一切都是大法王干的好事。」她豁然貫通。「我早懷疑鳳裕是大法王新收的弟子。他必然受到大法王的指示,前去搶娶江西富商的閨女。王胖和柳瘦想必也是奉大法王之令前來搜拿我,至于師姊和師兄們,更非得遵從護教法王的命令不可。結果失敗者全被砍頭,吊掛在這處人間煉獄。」
「黑炎教教眾的行蹤向來隱秘,鮮少出現什麼招搖人物,而柳瘦當初卻宣稱他們受到‘大人物’聘雇,這該如何解釋?」他納罕地踱著方步。「大法王的真名叫作什麼?」
入宮行刺當今聖上、比武招親、綁縛下任教主,這四個人各自擔負的任務究竟有何關聯性?
「不曉得。」她困擾的眉心幾乎蹙成死結。「大法王平日習慣配戴‘法王面具’,除了我師父之外,沒人見過他真正的容貌,或知曉他的身分。」
這就麻煩了。
他們面對的假想敵人,遠比預料之中更加神秘。
「先入黑炎教總壇,尋找令師要緊。」他當機立斷。
欲解開謎團,唯有直搗黃龍,追詢唯一知曉內情的前輩。
他們來遲了一步。顯然大法王與兩人意見相同。當世之中,唯一能暴露他身分的危險人物,僅有黑炎教教主何古。
除掉眼中釘,他便可以高枕無憂。
「師父!」
入夜之後,素問偕同仲修,絲毫未曾驚動教內的徒子徒孫,靜悄悄潛向何古煉藥、棲身的丹亭閣,然而迎接他們的景象卻淒涼得教人心寒。
陰惻的招魂幡將夜風揮揚為慘白色,丹亭閣的正廳里新設一座靈堂,當頭的神位上寫著「教主何古之靈前」。
「師父……」她虛月兌地軟倒在地上,奔流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師父,徒兒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您……您竟然讓大法王那惡賊害死了……師父,徒兒不肖……嗚……是我害死師父的!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嗚嗚──」「這怎麼能怪你呢?」仲修頭痛了。傷懷過頭的人最難曉以大義。
「當然要怪我!」她唏哩嘩啦地哭號成淚人兒。「若非我貪玩,-下伺候師父的重責大任,師父又怎麼會被奸人所害……如果我乖乖待在教內,大法王也不會借機爭奪權位,師父又怎麼會慘遭今日的禍事?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師父的!嗚──」「別哭了。」他對哭泣的女人最沒轍了。「相信我,你可以不必把自己想象得如此舉足輕重。假使你當時留了下來,今朝頂多增設一處閣下的靈位而已,絕對不可能阻止大法王篡奪的野心。」
「多謝你的開導!」素問回頭怒瞪他。這家伙究竟是在損貶她,抑或表達單純的勸慰之意?
「且先別哭,咱們進令師生前的居室瞧瞧,或許能探訪到一些蛛絲馬跡。尊師若及時發覺自己著了旁人的道兒,勢必會遺下線索留待你為他伸冤。」他天生屬于行動派人士。
「沒錯。」素問登時醒悟。依據師父的習性,他應該會留下只言詞組給她。
「師父有一本專門寫生短記手札的記事冊子,其中必定留有他的遺言,咱們進房去找找。」無論是誰殺害了師父,她發誓非讓對方付出慘痛的代價不可。
靈活的縴軀化悲憤為力量,一溜煙鑽往西側的寢室。
「等等我。」他連忙追上去。
才踏進廂房,一本寸許高的厚冊兜扔向他的面門。
「接住!這是師父的第一本隨記。」她半副嬌軀埋進巨大的藏書箱里,翻找師父親筆的手稿。「喏!第二本和第三本。」
仲修張口結舌地接過三巨冊沉重的隨記,假如何古生前專門撰寫大部頭手札,讓黑炎教所有徒眾耗費半生的璀璨年華研讀他的心血,也難怪會有人寧願以暗殺他做為結束,以免被他發明出來的藥方子給淹沒了。
「就這三本,再沒有了。」素問蓋回藏書箱,轉向師父的珍奇藥箱,繼續翻索。「待會兒咱們回後山去,我知道山里有一處石洞非常隱密,咱們可以躲在里頭研究師父留下來的線索,十天半個月也不會被其它人發現。」
挖掘出線索之前,她不願暴露身分,以免打草驚蛇。
「咦?教主的靈前有兩雙腳印。」正廳隱約傳來清脆的淺呼聲。
「四處搜查看看,說不定有外敵侵人。」紛雜的步履移往寢室的方向。
「快走!」仲修吆喝了一聲。黑炎教教徒個個擅長使毒,不比尋常的幫會,倘若正面與眾人為敵,他和素問人單勢孤,絕對討不了好。
「等一下。」巨大的藥箱幾乎吞噬了她整副身軀。「我記得師父將他窮畢生心血撰寫的‘百藥經’收放在藥箱里……」
「賊人潛入教主的睡房!」值更的教徒察查到他們的動靜。
「先走再說。」他連聲催促道。
「再等一下,我快找到了──」「招呼所有人,集合教主的廂房拿人。」情勢益發吃緊。「走!」他決定暫時當個罔顧人民意願的專制暴君,彎臂勾住她的腰肢,轉頭便竄出厚重的房門。
「喂,再多一刻鐘……」
「再多一刻鐘咱們就沒命了。」他懶得和她斗嘴。
出得房外,長廊一端通向適才的正廳,另一側的盡頭望去卻只見烏黑的暗影。
只有這頭可以沖了。他肩上扛著大布袋似的素問,朝暗沉的盡頭奔去。
「這邊通往師父的丹房……慢著!」素問驀地察覺他的行進路線有問題。」
丹房內透出燈火,好象有埋伏──」遲哉!目的地已抵達。
有時真的不知道該贊揚他的功夫好、腳程快,或者行動太莽撞。
丹房禁門推開,兩方人馬打了個照面。
仲修只憑對方系戴的幽冥面具即可判斷他的身分。
大法王,若干神秘事件的主使者。
奇了!大法王有覺不睡,三更半夜居然耗在前任教主的丹房內東模模西模模。
「當心!」素問翻跳下他的闊肩,進入警戒狀態。「大法王奸惡無比,謹防著了他的道兒。」她湊向同伴耳畔嘀咕。
「你是說,就像我以前著了你的道兒一樣地防著他?」仲修不愧是九五之尊,臨危仍然保持談笑自若的風采。
「他比我更狠十倍。」素問瞪他,這男人活該被人毒成快樂的笨蛋。「大法王獨門的殛心摧骨草無藥可解,你若感興趣,盡避上前試試看好了。」
「曾師佷,原來你還記得老夫的殛心摧骨草。」大法王千呼萬喚始開口,嗓音卻異常的難以入耳,听起來竟然含有鏗鏘的金屬聲。
「大法王,你三更半夜潛入師父的丹房做什麼?」她振振有詞地質問。「你倒先聲討起我來著。」大法王隱藏在面具後磔磔怪笑。「曾素問,老夫尚未追究你叛教通敵的罪證。」
「胡說八道,我哪有叛教通敵?」她著實見識到了,原來男人捏造事實的本領並不遜于婦道人家。
「閣下既然貴為護教法王,為何遲遲不肯以真面目見人?」仲修以言語刺激他拿下面具。
「黑炎教好大的面子,居然榮臨當今聖上微服親巡,本教多有怠慢了。」大法王先禮後兵。「來人哪,拿下這兩名惡徒。」
大法王認得他!仲修心頭一凜。他並不常以帝王之相出巡民間,因此除了宮里的人,認得他本來面目的平民可說雙手手指就數得完。
大法王極有可能是朝廷中人!
「賊人潛進教主聖地了!」
「莫讓夜匪驚擾了法王!」七嘴八舌的嚷嚷一路從長廊轟傳過來。
亮晃晃的火把瞬間將黑幕映染成澄黃光色。
值更的二十名守衛穿戴著玄鴉色教服,胸口部分以深色繡線刺上火炎的圖案。
「拿下他們。」
「站住!」仲修大喝。
蜂擁的蝦兵蟹將驀地被他雄渾的氣勢震懾住。
「諸位,你們認不出我是誰嗎?」素問挺身站入澄黃的光圈內。
「曾師妹?」
「是曾師妹回來了。」大伙微怔了好一會兒。
「師父臨終前交代,吩咐我清理門戶,此刻難道你們還看不出讓本教分崩離析的禍首是誰嗎?」她指住大法王的鼻尖控訴。
「眾位弟子,六個月前曾素問夾帶本教的神秘心法,暗中逃離總壇,此刻甚至串聯外敵來偷襲總壇,你們還不快將叛徒拿下!」大法王也不甘示弱。
教眾登時茫然了。他們應該听從哪一方的指派?
「各位,莫忘了我才是教主生前指定的繼位者,今天既然返回總壇正位,大家務必遵照我的指令行事,否則便算是違抗教主!」素問使出名正言順的撒手戩。
一群人仍然愣在原地。曾師妹由教主一手提拔,名義上具有第一順位的掌門權力,但是大法王的功勞也不可抹殺,教主仙逝之後,大法王獨力扛下教務的重擔,維持教內和平,這下他們應服膺哪個人才好?
「黑炎教教眾听令!」大法王迸出石破天驚的喊聲,破鑼嗓震得人耳嗚。」
曾素問以新任教主之尊,違反終身守教的嚴規,私自出離教門,串通外敵,本護教法王有令,立即將她緝拿入牢。」
響亮的吆喝有如一道無可破解的魔咒,眾人腦中轟然一響,手腳已經不由自主地揮動兵器,朝他們進攻。
仲修透過火把的光線,發覺每位教徒身前都籠罩著一股青黑色、肉眼幾乎無法查見的細煙。
堡身毒霧!
他不暇細想,反手摟住素問,急匆匆地跳出刀光劍影的戰圈。
「唔……」隱約听見她輕微的悶哼聲。
他無暇停下來觀察她的情況,揮舞著雙袖將毒霧和暗器振開。
趁著殺出來的短暫空檔,兩人飛身消失于夜色中。
「不用追了。」大法王喝住教眾追截的腳步。「曾素問已經中了我的殛心摧骨草,再也活不了多久。」
教眾傻愣愣地停住步伐,眼神流露出詭異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