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她先安慰自己,一定是太久沒睡好的關系,眼力產生退化現象,才會將屋外那抹眼熟到了極點的背影誤認為她不應該認為的對象。
風騷老板娘此刻應該待在洛陽城,沒理由出現在陝西嘛!她真是杞人憂天了。
「守靜,」封致虛笑吟吟地領著縴麗窈窕的俏人兒進入小茅蘆。「你應該記得宋夫人吧?」
「別宋夫人、宋夫人的叫了,承蒙公子和南宮姑娘不嫌棄,小女子柳朝雲,不妨直接喚我名字便是。」嬌滴滴的眼波伴著俏柔的胴體停駐于守靜面前。
噩夢!一個活生生的噩夢!
這個噩夢在她大腦的反應區迅速掀起巨大的波瀾,她一個箭步沖到兩人中間,手肘使勁頂開柳朝雲,拉著封致虛返到距離狐狸精最遠的角落。
「你干嘛?」他詫愕的眼光停在她的頭頂心──因為她的胴軀緊緊貼在他胸前,彷佛欲協助他抵御邪惡的誘惑,從他居高臨下的角度僅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漩。
「我……你……她……」屋內的其他四雙視線紛紛投向她,麥芽光澤的粉臉染漬上一層輕艷的嫣紅。「狐狸精,你未免太不害羞了,我們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你懂不懂得什麼叫婦道人家的含蓄?」
這女人分明對瘋子虛充滿奢想、遐想和幻想,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喲,這回可是封公子飛鴿傳書喚我過來幫忙的,怪不得我呢!」柳朝雲偷笑。堂堂封致虛終究也逃不了被心上人管得死死的命運。
「什麼?」搞了半天,七天前瘋子虛以信鴿傳遞消息的對象竟然是風騷老板娘,「你找她來干什麼?」
封致虛被她質問得莫名其妙。「她就是我口中的高人哪!」
半個月前,聞人獨傲的使差將柳朝雲的背景調查交到他手中。據那份報告指出,在柳朝雲成婚之前,有一回黃河沿岸七大幫會的頭目聚集于衡山討論地盤的分派問題,不幸受了仇家的暗算,七個人同時中了奇毒,多虧路過的柳朝雲拔刀相助,替他們逮回那個暗中放毒的狠角色,及時搶到解藥,大伙兒的老命才從閻王老兒的黃泉路上走回頭。從此,七大幫主感恩之下,誓願他們手下的幫會成員隨時樂意听由她的差遣。
柳朝雲能以弱質女流之身在龍蛇雜處的幫會中吃得開,可見手腕和來頭都不單純。
其次,她的亡夫又是南二省衙門的總捕頭宋定天。宋定天的名氣雖然及不上聞人獨傲響亮,然而在六扇門中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聞人獨傲秉持公門中人互相幫助的精神,特別囑咐弟弟多多關照宋氏遺孀。不過,以柳朝雲的武功和人脈來看,封致虛倒覺得他們這行人需要她支助的程度,反而更勝過她需要他們的。
懊漢敵不過人多,因此欲剿滅天機幫的反賊,他需要調來大批人手,而在他認識的人物當中,除了名捕大哥之外,只有柳朝雲有能力召人來幫忙了。
「我才不信她有多高明呢!」守靜仍然嘴硬。當然羅,騷狐狸勾引男人的手段肯定是高超絕倫的。
封致虛沒工夫理會她的小鼻子、小眼楮。
「柳姑娘,我們已經將天機幫總部的地形和人員分布大致描繪出來,麻煩請到桌邊來商議一下大計。」他做手勢邀柳朝雲入座。「這兩位是天機幫陳總管和鍾頂盛。」
「兩位俠士萬福。」柳朝雲盈盈施了一禮。「我的人馬已經領進這附近的小村落何時安置下來,就等著聆听封公子的使喚。」
眼見四個人即將入座,而她卻被拋在最後頭,守靜的俏臉竄伏過青一陣、紅一陣,只差沒提把刀子砍了那對奸夫婬婦。
「你們慢慢談吧!那種運用智計的高峰會議,我這種笨腦袋是插不上話的,我自動消失。」
她嘟著心理不平衡的櫻唇,紅著水靈靈的眼眸,踩著氣憤沉重的步伐,撞開薄板門出外。
「喂──」封致虛來不及叫完,南宮大小姐已經反手甩上大門。
又使小性子了!實在拿她沒辦法。他搖搖頭苦笑,坐回座位上。
「你不去追她?難道不怕她鬧起脾氣,又溜到外地去躲起來。」柳朝雲和另外兩個男人全等著看他們上演的「爭風吃醋記」。
「不會的。」他太清楚守靜了。「她走不出兩里就會迷路,我傍晚時分出去解救她正好。」
又迷路了!
也罷,她才不需要那個姓瘋的家伙幫忙,就不信她自己找不到路回去。
背著氣憤難平的心態,守靜茫然模索了一個時辰,最後仍不得不向事實妥協──
懊吧!她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
但是她總有今夜不回家的權利吧?
她踱向路旁的大石頭,一坐下來,柔荑撐住畢子型的下巴,冷意襲人的夜風將怨怒和不滿吹進她的心海裹。
懊死的瘋子虛!懊色、沒品,一見到風騷女人就流口水,他哪里是為了救她老爹才找來老板娘的,分明就是故意找藉口制造與對方親近的機會。
「最好把他給閹掉!」她常听爹爹和師兄們拿這句話來咒罵其他人,至于「閹掉」對男子的影響,她只知道上茅房的時候不太方便,至于是否具有別的意義她就似懂非懂了。
「這麼狠心?」旁邊突然有人接話,她嚇得差點沒跳上樹頂去。「我連皇帝都不屑為之,你卻想建議我當太監,好毒的婦人心呀!」
是他!他何時來到她身畔的,她居然沒察覺。哼!扁會耍嘴皮子有什麼用?
她的紅唇嘟翹成掛豬肉的吊鉤,撇過頭不睬他。
「你再不說話,我又要肚子痛了。」封致虛擠到她身旁逗弄道。
上回他裝病閉騙她的記憶霎時沖刷回腦子里。
「你這個鼠輩!」她掄起拳頭叮叮咚咚地攻擊他。「有事沒事就喜歡逗著我玩,偏偏又想去招惹其他浪蕩女人,你根本不是君子!你有沒有听過‘君子不欺暗室’這句話?它的意思就是說︰君子不會在很暗的房間里欺負人。你雖然沒有在光線陰暗的房間里欺負過我,可是傍晚的山路旁也代表著同樣的意義。我討厭你,我恨你!」
棉花團似的小粉拳落在他肩膀上、胸膛上、手臂上,他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甚至自動半轉過身體,讓她也在酸痛的後背肌肉多捶幾下。
「右邊下面一點。」他開口指示她。
「你去死好了,我才不──什麼意思?」守靜終于注意到他的回應與自己的漫罵之間缺乏合理的關聯。
「右下角那一帶的肌肉比較疼痛,可能是昨晚睡姿不好扭到了,你幫我多捶幾下。」
可──惡──!這家伙欺人太甚,居然把她使出吃女乃力氣的攻擊視為軟性按摩。
「瘋子虛,你給我記住!」她猛然抬高他的手臂,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喂!慢著。」封致虛一轉頭,看穿她的意圖,連忙阻止她。「守靜,你千萬別──」他下意識地微抬手肘,豈料正好頂撞上她的牙關,震得她張開欲咬的兩排白牙倏地合攏。
「唔──」她捂住嘴唇,淚眼汪汪地吸氣、吐氣,試圖緩和牙齦傳來的劇痛。
「怎麼樣?不要緊吧?曖,你就是死腦筋,為何不肯听我把話說完呢?」他掬著滿心的愧疚檢查她的傷勢。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練武之人遇到外力的侵襲,肌肉自然而然會生應出抵御的內息,一彈之下,馬上將她的牙根震痛了,也流出血來。
對守靜而言,今兒個顯然是難捱的一天。從下午開始,先是礙眼的敵人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再來是四處亂走迷了路,接著又被他蓄意撞痛了牙齒,種種委屈的心情如同漲潮的錢塘江,洶涌入心坎。她眼眶的顏色漸漸加深、變紅,淚水終于泛濫而出。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她哭得唏哩嘩啦,活像死了親人似的。
封致虛歉疚個半死,在這個當口實在渴望搬起底下的大石頭敲昏自己。
「對不起,這是自然反應,怪不得我。你以後千萬別再胡亂攻擊我,知不知道?」他伸臂將淚瑩瑩的俏臉蛋緊緊貼近心房的位置。
珠淚迅速滲透了他的衣襟。封致虛溫存地吻上她的頭頂心,心頭的某處壁壘遇上滴滴漏漏的水流,終于蝕穿了缺空的角落。
自何時起,他習慣了懷里擁著南宮守靜的感覺?素來漂泊自由的心靈,似乎黏上一根繩索,而尾端的把持人則是她俏雅活潑的影像……這種牽心掛懷的情緒稍微嚇到了他。
他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品味著自己和異性產生情感聯系的氣氛。生命中多出一個對自己有意義的人,相形之下也表示更多的責任和綁縛。一旦讓她介入自己的生活,他不能再和以前一樣,高興的時候放懷狂奔上四百里,只為了嘗嘗黃河活魚的生鮮滋味;心情惡劣時,則蒙在被窩里睡上三日三夜,即使天塌下來也當成棉被蓋。
他必須顧慮到枕邊人的心緒,分享兩人的喜怒哀樂,直到老,直到死。
一輩子是一段很長的時間,而他發現──自己並非如此畏懼終生與她相對的感覺。難道他真的昏了頭、失了心?
「守靜,听我說,」他以長勁有力的食指挑高她下顎,眼神難得的轉為嚴肅而正經。「為了救出你爹,我們必須向柳朝雲求助,但這並不表示我對她存有任何遐想。」
言語中為自己辯解的意味已經相當明顯。封致虛向來不理會他人的想法和誤解,如今他願意向她解釋自己行為背後的動機,是否代表他終究有些在乎她呢?
望進他嚴肅的眼底,守靜驀地升起羞澀如春梅的心態。原來自己的醋意不自覺地表現得這麼明顯,想必其他三人都在肚子里暗暗嘲笑她吧?
「風騷老板娘和我們非親非故的,何必大發善心地援助咱們?黃鼠狼給雞拜年,老狗送貓咪咸魚乾!」反正她硬是和假想情敵杠上了。
「人家心地善良,又和咱們有緣嘛。」他理所當然的說。
其實他可以了解柳朝雲的想法,一旦她協助他們救出南宮勞,天機幫從此欠下她一個大恩惠,日後若發生任何需要動用到南宮家的地方,大伙兒絕對無法拒絕,就如同那七大幫會的情形一樣。因此她不用親自經管門派或幫會,就可以輕松支配現成的人力和資源,何樂而不為?
然而,這番推論可不能讓守靜知道,否則憑她憎厭敵視柳朝雲的程度,只怕會耍起脾氣來,寧死不肯承人家的情,以免日後和對方繼續有所牽連。
「是嗎?」守靜嗤哼了一聲。她就是討厭那個狐狸精。「救出我爹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她早就推想明白,當初瘋子虛答應和她一道回來總部的理由只是藉口而已,他必定藏匿著其他用意。
「我?」他愣了一下,沉吟了半晌。用不著再欺騙世人了,事情明擺在眼前,他決計不會傷害南宮家人的半根寒毛,既然如此,似乎該做其他打算了。
「我打算回嶺南。」算算時間,救出南宮勞後,他與大哥的賭約期限也逼近段落了,他必須回去和聞人臭家伙做個了結。
當然,他會回來找她的。反正南宮守靜也極喜歡黏他,既然如此,就讓她纏一輩子吧!長城內外,無數個景色佳妙的好地方隨時等著他們踏足而至,有她相陪,游山玩水多了個伴兒,日子自然過得愜意。
「噢!」她忽然沉默下來。
瘋子虛打算離開?那她怎麼辦?她當然不能厚顏無恥她跟在他後頭,畢竟自己還曾經以這種自動送上門的行徑為理由,譏笑過風騷老板娘呢!
臭男人,居然毫不思索地回答她轉頭想走的意向,完全沒顧念到她和他的交情……
封致虛再度發覺衣服前襟漸漸沾濕,驚訝地輕問著︰「怎麼又哭了?」
「要你管,我牙齒痛不行嗎?……」守靜埋進他頸窩,痛痛快快地凶他幾句。
她絕對會想法子阻止他離開,即使要打暈他再鎖到地牢里,她也照做不誤。
經過四天三夜延密的布置,封致虛一行人正式向司徒仲宣戰。
柳朝雲引來的一百八十條好漢個個身手不凡,陳總管建議將人員總數略分為四隊,分別從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包抄天機幫,隊伍的領頭則由他們五人分別率領。至于守靜,為了防止她在領軍的中途迷路,將整隊人馬帶進森林里玩捉迷藏,她只要負責跟緊封致虛就成了。
「為什麼不讓我也當主帥?」起初她抗議著。
「因為我們不希望救回一個天機幫幫主,卻失蹤了四十多位同僚。」一旦牽扯到她的路痴問題,封致虛向來是不循私、不偏袒、不遮遮掩掩。
守靜馬上啞口無言。
策略大致擬定之後,凌晨寅時,天際露出魚肚白,正是日夜更次的守衛替換的時機,防備心態最松懈的時候,由封致虛統率的三十七位高手從總部後門的位置悄無聲息地溜向鎖仙洞,打算來個釜底抽薪,先救出敵人囚鎖起來的王牌,讓司徒仲失去挾持要脅的憑藉,再大大方方地攻他個措手不及。
「這回可能不會有任何香噴噴、火辣辣的情景好看了。」守靜的言語中儼然有著無限的憾意。「瘋子虛,待會兒爹爹發現居然是他老掛在嘴里的‘不成材’女兒救他出來,你猜他會不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耙情她把這樁救人事件視為一展英雌的機會了。
「會,只要你別輕舉妄動,莽莽撞撞地壞了大家的好事,我想南宮幫主絕對會驚訝得立刻昏過去。」他提出惡狠狠的叮嚀。
「我當然不會沖動。」她替自己抱屈。「這次咱們直接帶人闖進去,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宰一雙,嘿嘿嘿,多刺激,有什麼好沖動的。」
他無可奈何的將視線焦點投向天上。听听她嘴里夸述得多麼英勇,只怕人家刀子剛往她的脖子削過來,她已經抱著腦袋縮在地上,大喊︰「瘋──子──虛!」了。
這丫頭沒救了。
闖入鎖仙洞的過程非常順利,一行人輕易收拾了守在洞口的十多名護衛,直闖洞內的中樞牢檻。
「娘!」透過木柵欄,守靜瞥見大娘和自己的親娘,忙不迭地撲過去大喊。
「靜兒,」二夫人迎上來,隔著木欄緊緊握住女兒的小手。「你也被司徒仲那個惡賊捉來了?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這些人是誰?可憐的靜兒,你一定受了委屈了。」
「不,娘,我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爹爹呢?三娘呢?」她沒瞧見南宮勞的影子。
突然,有床上圓鼓鼓的棉被輕微蠕動著,彷佛底下有人強烈的畏寒,正在猛力發抖。
「爹爹,是你嗎?你一定染上風寒了,我立刻帶你出去看大夫。」守靜心頭不忍,眼眶紅了起來。「瘋子虛,你趕快搜出牢門的鑰匙,放我爹出來。」
他應了一聲,還來不及走開,棉被忽然掀開,露出一個光溜溜的上半身。
「咦?我好像听見那個黃毛丫頭的聲音。莫非老子關在鳥籠子里太久,產生幻听了。」南宮勞回頭,堅硬扎人的虯髯仍然宛如往昔的神威凜凜。他瞄見女兒的身影,眼楮一亮,「靜兒?他女乃女乃的!真是你這個鬼丫頭,你也被抓進來啦?呵呵呵,好,咱們一家子好歹也算團圓了。」
南宮勞健步跳下石床,哈哈大笑地朝女兒迎上來。「來來來,老爹親一個。」
三、四十條人影同時瞪大眼楮。
「爹!」她尖叫,掉頭躲到封致虛身後,俏臉緊緊貼著他的背肌。「你胡鬧什麼?」
「干啥?」南宮勞怪叫。「親一個有什麼關系。你還在和老子鬧別扭?」
「你……你的……那個啦,討厭。」
南宮勞不解地搔搔腦袋。哪個那個?
大夫人清了清喉嘴,尷尬地拎起床角的里褲。「你……呃,要不要先套上一件蔽體的衣物?」
「啥?老子沒穿褲子?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南宮勞乾笑著,三兩下兜著褲管套上身。
石床上的三姨太稍微翻開被褥,發現外頭杵著幾十條大漢,羞得藏在棉被里不敢出來見人。
「爹!」懊惱慍怒的嗓音從封致虛背後飄出來。「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有心情尋歡作樂。」
嚴格說來,今天也沒讓她失望,她確實又撞見了某種香艷火辣又刺激的場面。
南宮勞咧開寬闊的嘴巴,嘩啦嘩啦的豪氣嗓門震得滿室的微塵撲簌簌掉下來。「以往老子干幫主的時候,每天從早忙到夜里,都還有大大小小的雜務急待處理,幾時曾像最近的日子一樣自由?好不容易偷閑在牢房里度假,當然應該來個‘人生得意須盡倍’羅!這可是孔夫子教誨不倦的名言。」
「李白。」封致虛忽然插話。
「啥?」南宮勞瞪了瞪眼楮。
「‘人生得意須盡倍’出自于李白的‘將進酒’。」他好心告知對方。
「他女乃女乃個熊!老子講話要你來多嘴?靜兒,這家伙叫啥鬼東西?」南宮勞大聲嚷嚷。
「你衣服穿好了沒有?」直到確定老爹沒有「遛鳥」的嫌疑,她才從封致虛的背後鑽出來。「他叫作封致虛。」
「封致虛?」四個牢犯同時驚喊。如雷貫耳的名字可比從天下掉射下一顆五百斤的重火炮,轟得他們頭暈腦脹。
「靜兒,他是那個‘封致虛’?」二夫人顫聲詢問道。
「全天下姓封名致虛的呆子少說也有兩萬個,誰知道你指的‘那個’是哪個?反正他是我專程搬回來的救兵就對啦!」她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喂,肉票,開鎖呀你愣在這里做什麼?鬼打牆啊?」她威風的頤指氣使,順便賞他的硬背一拳頭。
封致虛已經習慣淪為供她差遣使喚的小廝,命令一接收到,馬上乖乖從敗倒的守衛身上模出鑰匙,釋放牢里「快樂的度假人」。
偏偏人家不想出來。
牢門甫打開,南宮勞倏地飛身直直朝他沖過來,封致虛連忙把架式擺開,然而落難幫主已經打橫夾著女兒,重新躲回囚穴里。匡啷!牢門重新掩上。
「南宮幫主。」
「爹。」
他和守靜同時喚出聲。
「姓封的,我女兒年紀輕不懂事,你有什麼本事直接沖著我來,何必找小丫頭的麻煩?」南宮勞每根胡須、發根怒張為筆直的鐵絲,豪邁勃發的姿態充分說服旁觀者,他確實有能力領導天機幫縱橫天下、無往不利。
「我不是小丫頭。」她夾在兩只斗牛之間抗議,而且越來越習慣倒掛在男人的臂彎上。
「南宮幫主,您也未免太小看在下,縱然封某不才,對區區小女娃兒也沒多大的玩弄興致。」封致虛冷哼一聲。
「我不是小女娃!」反駁的聲音越來越嗔惱,但依然得不到應有的注意。
「江湖上傳聞封大俠對咱們這些旁門左道的幫會特別‘偏愛’,不知道你這次挾持我女兒回到天機幫究竟有什麼用意?」南宮勞的虎目神準銳利地盯住他。
「人家才沒有挾持我,是我逼他一起回來的。」她繼續喳呼。
「問得好。」封致虛苦笑。他也迫切需要有人告訴他,為何他會愣頭愣腦地跟上常山來救人。「何妨請令嬡來解答?」
守靜發出得意的嘿嘿笑。老爹,繼續呀!盡避別理她呀!最後還不是得依靠她的大智慧來開解迷津。
「你神智不清了?」南宮勞拎著她來到牆角,唧唧噥噥的嘀咕。「咱們躲他躲得沒地方去,好不容易在常山覓到一處清靜的棲身之所,你又眼巴巴將大煞星引來總部,你嫌司徒仲一個人鬧反叛還不太過癮,是不是?」
「人家真的專程來搭救你。」她努力替那沒人緣的瘋子虛辯解。
「是喲!接下來你還會說服我,救完我之後,封致虛打算乖乖把腦袋送上來,讓我高高興興地砍掉。」
「咦,你怎麼知道?」她以充滿敬佩的表情稱贊父親的聰敏。「他原本真的提議到天機幫讓咱們殺頭耶!」
南宮勞頓時感到羞于面對南宮家的二十六代列祖列宗,他竟養出一個腦筋有問題的女兒。
「你可明白他做過什麼?他孤身一人挑了‘餓虎山寨’、‘重九門’、‘青陽派’……等,黑道上的大幫小貶全是他相中的目標,他會好心來救我才有鬼!」
瘋子虛有這麼厲害嗎?她歪頭打量牢房外的瘦長形影。其實她一直搞不懂,除了脾氣稍微欠缺修養之外,封致虛究竟有什麼可怕的地方?雖然他的武功比她高桿兩倍又多一點點,是看起來實在不像她想像中肌肉糾結、胸前長滿黑茸茸汗毛的無敵高手。上回在金泉鎮,所有鎮民扛著鐮刀、斧頭上門來找碴,他不也揪著她轉身就溜嗎?
「爹,你少言過其實了,如果他真的那麼厲害,為何不自己出馬來救你,反而招了幾個人馬過來礙手礙腳?」她自行做了一番結論,說來說去,全是旁人自己嚇自己。
「那不同呀!」南宮勞仔細分析給她听。「以前他只要負責鏟除乾淨整個幫會即可,做起事來不必有任何顧慮,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便成。但是這次他顧忌到我的存在,必須搶著在司徒仲動我之前先下手為強,救我出險地,所以他必須仰賴其他人馬的輔助,從多方面進攻……」
慢著,怎麼分析到最後,連自己也相信封致虛真是來解救他的?不成不成,簡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唉,反正你不了解封致虛啦!只有我最清楚。」南宮勞直接跳到莫名其妙的結論。
「是嗎?」南宮家的女人同聲質疑。
「你清楚我?」連父女倆的話題人物都覺得納悶,他何時在天機幫養了一尾蛔蟲,自己居然不知道。
南宮勞的老臉有些掛不住。
罷了,他看得出來女兒對姓封的小子似乎頗為維護,只怕兩人之間已經產生某種程度的關系,至于這種「關系」和他聯想到那種令天下父母心驚肉又跳的「關系」是否畫上等號,則必須等他進一步探查清楚。
只要姓封的敢佔他女兒便宜,他一定……他一定……他一定算了。
百!可別說他沒膽量,誰教人家武功比他整家子高出不大不小的一截,空有滿坑滿谷的膽汁濟得了啥子鳥事。
頒隆!洞外驀地震撼起驚天地泣鬼神的爆炸波浪。
天機幫的火藥儲藏倉庫引燃了。由柳朝雲率領的進攻部隊告捷。
「殺千刀的,是誰炸了我辛辛苦苦搜集來的炸藥!你們存心來踢館的?」不對,必須換個詞兒,畢竟他的「館」早被叛徒踢個一乾二淨。「你們存心來愚公移‘山’?」
「走走走,咱們一塊兒出去看看。」守靜開心極了,一溜煙鑽出老爹的臂彎,沖出牢房擔任開路先鋒。「老爹今年元宵添購的煙火尚未施放完,還留了兩擔子的存貨在倉庫里,此刻外面的天空絕對精采漂亮。」
她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高昂的興致,與其說她是來救人的,毋寧稱她听戲、看熱鬧的玩樂心性更嚴重。
封致虛發現自己萬分同情南宮勞生出一個無情無義的孽女。
「你好像忘記咱們的計畫主旨在于搭救令尊。」他認為自己有必要開導她。
滿門的南宮家人投與他感激的瞥視。
「我沒忘記啊,」她及時在洞口回頭,「我知道你一定會把爹爹救出來,有什麼好擔心?」
被言之,她本來就打著「驗收成果」的心態跟隨他出征。
這一瞬間,封致虛忽然察覺自己非常偉大,偉大到他渴望趴倒在南宮勞面前,懇求他︰「殺死我吧!區區在下寧願當個躺在棺材里等待收紙錢的死人,也好過下半輩子還得被令嬡徹底利用。」或者──以下的選擇比較人道一點──砍了南宮勞,誰教這名家伙養出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女兒。
他再度衍生一個念頭,莫怪人家都把「家學淵源」的老話掛在嘴上,南宮守靜的確把她老爹偷拐搶騙的本事學個十足十。
她善于搶劫他的心軟、誘拐他的同情、騙取他的忠誠。
猶有甚者,她更善于偷盜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