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女性嗓音在岩壁間輕輕敲擊,訴說著跟石頭有關的小筆事。
「這個也是火成岩,就是火山熔岩硬掉之後變成的石頭。」
「我們這里有火山嗎?」一個小小阿含著手指問。
「這里沒有火山,不過很久很久以前,地球是一顆大火球,後來慢慢冷卻下來,才變成我們現在站的地面,所以很多石頭都是火成岩。」
「很久以前是多久,像杜亞長老小時候那麼久嗎?」另一個大一點的小男孩躺在她身邊問。
「嗯……還要久一點。」
「像村長小時候那麼久?」另一個小阿問。
「還要久一點。」
「像村長的爸爸小時候那麼久?」又一個小阿插嘴。
「還要再久一點。」
「那到底是多久?」第一個小阿含著手指說。
「差不多四十幾億年以前。」
「嘩……」
阿比塞爾坐在暗處,觀察躺在小毛頭中央那個孩子王。她的嗓音在靜夜里有著安撫的味道,小朋友們漸漸從恐慌中放松下來,有幾個年紀小的已經挨著她睡著了。
他們進入風穴不久便天黑了。果爾多對地形不熟,又不知道里頭究竟有多少革命軍,不敢貿然進攻,目前只是在山下留守,等天一亮,可能就會大舉進攻。
阿比塞爾提著從卡車上卸下來的衛星電話,到一個不會吵人的角落,撥通總部號碼。
值勤的軍官立刻接起來。
「果爾多帶了多少人追過來?」阿比塞爾低沉地問。
「一開始只出動一個連的人,後來他們發現你可能也在其中,又回去調了兩個連的人馬,準備將你活捉。」
所以果爾多的主營只剩下不到一百個人留守。
阿比塞爾毫無笑意地一笑。「既然他連老巢都不顧了,讓艾洛帶一路人馬去夜襲,把他的軍營鬧個天下大亂。」
愉快的笑聲立時在無線電的那端響起來。
「遵命!」
「記住,若果爾多的軍隊回防,不必和他們硬拚,以擾亂軍心為目標即可,動靜盡可能的做大,把能燒的東西統統燒了,人員安全撒退為第一優先。」
「是!」那端精神抖擻地一應,收線干活去。
他把衛星電話收好,眼神一掃,一道玲瓏人影在轉角處躊躇不前。菲雨無意間听到他正在做軍事指揮,似乎有些無措。
阿比塞爾站在岩隙的缺口前,月光正好照出他淺淺挑起的嘴角。
「過來吧。」
她松了口氣,主動走過來。
「我一直在擔心他們明天追上來怎麼辦,幸好你還留了這一手。」
其實,當一行人走入風穴時,她便有些後悔了。雖然在曠野中只有被直升機射殺的份,可是他們躲在風穴內,無論那兩台軍用卡車藏得多好,最後都一定會被找到,到時候果爾多率人追了上來,他們除了七個武裝的軍人之外,其它就全部是老弱婦孺了,一樣是死路一條。
可是當時也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可想,她只好硬著頭皮前進。
阿比塞爾看著她。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很狼狽,他的滿身塵土就不用說了,她也一樣灰頭土臉,長袖襯衫只剩下一邊袖子,另一邊下午用來替一名被岩石劃傷手臂的小阿包扎傷口了。
但月光灑在她沾著灰沙的玉白面容上,美麗異常,她黑眸中的寧靜鎮定,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即使再大的困難也一定都會安然度過。
「這個地方很美。」他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蕩開。
「這是日積月累,經過千百萬年才形成的風穴,即使人力鑿雜詡不見得能如此巧奪天工。」
「嗯。」他借著月光打量四周的岩壁。
這些風穴並不是深黑漫長的山洞,而是有許多漏洞的山道,所以月光照得進來,他們也沒有掌燈,以免被山腳下的人發現。
由于巨岩磷的,亂石堆棧,吹進來的風刀大多是切在石頭與石頭的縫隙間,形成的甬道,所以所謂的「風穴」毋寧更像「風廊」。他們行進之間必須特別小心,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以免被天上穿梭而過的直升機發現。
正想著,一架直升機又往下打著探照燈,嗡嗡嗡嗡地飛過。
菲雨一驚,下意識往旁邊縮了一縮,阿比塞爾自然而然攬住她的肩膀,將她護在寬實的懷抱里。
「不用怕。」
淡淡的三個字,化去了她心底的憂慮。
「如果半夜你們的人鬧起來,果爾多只是調一半的人回去,另一半明天繼續攻進來怎麼辦?」
他的微笑充滿對敵人的了解。「果爾多生性多疑,他的老巢半夜被人進攻,他一定會懷疑自己中計,躲進山里的這群老弱婦孺只是為了將他調虎離山而已,所以他一定會拚老命把所有人馬調回去。等他發現不對勁,這一來一回,起碼耗掉他一天一夜的時間,夠我們趕到安全的地方了。」
到底這種軍事上的盤算,長年征戰的他比她內行多了,她嘆了口氣。
「以我們中國的三十六計來講,這一招叫做「圍魏救趙」。你當初听我的話往風穴而來,就已經想好這一步了嗎?」「且戰且走罷了。」他淡淡道。「戰術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條計不行,總會再想到另外一條。」
她怔怔看著他。這些年來,他便是這樣且戰且走,庇護著在他羽翼下的一切嗎?
突然覺得身旁的男人好巨大,她第一次對這個國家的一切有了想法。
她輕嘆一聲,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雖然此舉似乎不恰當,但驚嚇了一天,她需要一點安穩的力量。
他的味道淡淡飄入她的鼻間,有著汗味和塵土的氣息,其實……還滿好聞的。
長月當空,一個嬌柔的異國女子伴著一個驃悍的革命軍領袖,兩人動蕩了一整日後,悄悄地抓住一絲安寧。
「嚇!」
在前頭帶路的菲雨,差點一腳踩進數十公尺深的地縫里。
阿比塞爾及時把她揪進懷里,她嚇白了臉,全身軟癱在他身上。
這地道縫可不在她讀過的紀錄里。
菲雨頭痛地看著橫在眼前的難題。
有一道寬大的石頭縫子就裂在他們眼前,寬約三公尺,深就不必提了,反正看下去望不到底。
「書呆子,這下該怎麼辦?」洛提還有興致調侃她。
菲雨觀察一下地勢。
裂縫是從岩壁下面延伸出來的,表示岩壁和地面是由不同的巨岩構成。這道巨縫一路橫升開來,甚至裂到岩壁外面去「即使他們繞到外面,一樣繞不過去。唯今之計,就是找個東西架在岩壁前,讓大家扶著岩壁慢慢走過去。
洛提老愛找她抬杠,兩個人早就混得不能再熟了,她又好氣又好笑,抆起腰故意凶巴巴的說︰「還不趕快找找看有什麼枯木可以當橋梁,虧你一個大男人的,難道這種活兒還要找我?」
洛提模模鼻子,看看她後面那個男人,阿比塞爾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嘖,有異性沒人性,算他倒霉!
他招呼了另外兩個軍人,三人從裂洞鑽出去,分頭尋找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這個成了,來吧!」十幾分鐘後,三個人抬回一段干掉的枯樹。在這麼貧瘠的地方還能找到這截樹干,真是難為他們了。
樹干架上去,長度剛剛好。一行人手扶著岩壁,一個一個慢慢地走過去。
說來有點丟臉,菲雨怕高。她不是怕高山高樓層高懸崖的那種高,而是怕這種只要踩錯一步就整個人滑下去的高。
阿比塞爾要她第一個走,她死活不肯,終于等到所有人都通過了,只剩下他們兩個,菲雨硬著頭皮,冷汗涔涔,小心翼翼踩下第一步……
「啊—」
莫非定律發生了,被幾十個人踩過去都沒事的樹干,輪到她踩第一步,整根木干轟隆隆跌入深洞里。
她嚇得尖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二度撈住她。菲雨臉色慘白,渾身撲簌簌發抖,再也顧不得顏面地撲在他懷里放聲大哭。
「太過分了……嗚,好可怕……怎麼會這麼深?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接住你了。」他被哭得手忙腳亂,又忍不住懊笑。看她平常一副鎮定的樣子,怎麼哭起來這麼孩子氣?
「嗚……我最討厭獨木橋了,嗚嗚……」
「喂,現在怎麼辦?」洛提在對岸叫︰「我們剛才里里外外全找過了,四周寸草不生,這根本頭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現在上哪里生第二根?」
阿比塞爾想了想,當機立斷。
「給我們一點食物和一壺水!」
洛提還沒動作,旁邊一名村人已經把一壺水和一包食物擲過來。「洛提,你帶著大家先到紅十字會的營地去,我和菲雨另外找路走,我會將她安全送到地方,你不用等我們。」
「這些風穴東一條西一條的,我不會認路。」洛提搔搔腦袋。
「我會。」菲雨的學弟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了。吹進來的風向會形成一定的紋路,所以只要懂得原理,要認路並不難。
兩隊人馬只好分道揚鑣。
「嗚……欺負人嘛……為什麼偏偏輪到我就……嗚……」有人還在哭。
阿比塞爾領著她從一個孔洞里鑽出去,沿著裂縫尋找有沒有可以過去的地點,她又抽抽噎噎了好久才停止。
等心情一平靜,最大的問題便產生—要不要殺他滅口?
菲雨清靈的臉蛋漲得通紅,只不過是一點小事而已,竟然當著他的面哭那麼久,講出去真是丟死人了!
「怎麼安靜下來了?」阿比塞爾走在前面,輕松地在岩石間跳躍起開路。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菲雨羞惱地在他背後咕噥。
「……很差……所以……」
「什麼?」他還故意側耳傾听。
菲雨恨得牙癢癢。
「我說,我的平衡感很差。國中上體育課的時候,走平衡木曾經摔下來過,還摔到肩骨月兌臼,所以我最怕走平衡木、獨木橋這種東西了。」
「嗯,這樣就听見了。」
怎麼有人可以把嘲笑別人的話說得如此正經八百?菲雨好想撲上去,往那道印著汗漬的厚背重重啃兩口。
算了,這男人全身銅筋鐵骨,啃下去蹦斷的也是她的牙!她走在他背後用力月復誹。
他們沿著長長的裂縫邊緣走去,地勢雖然沒再繼續攀高,卻非常難走,到處都是山岩堆棧,沒有一塊平坦的地方。而且岩石還有大有小,最高的約莫有他一個人高,好幾次阿比塞爾是用提的把她提上去。
再走一陣子,男人與女人體力差距越發明顯。
菲雨的雙頰縷紅,額頭沁著一層薄薄的汗霧,喘息開始加劇,可是從頭到尾她沒有主動要求過休息,反而是阿比塞爾顧慮到她的體能狀況,主動停下來讓她喝幾口水,借機緩一緩氣。
原以為她必然嬌弱無比,沒想到實際上竟是如此硬氣,他越相處越發感覺她的耐人尋味。
再走不久,空氣里開始出現一股陳腐的味道,阿比塞爾停下來,回頭和她互望一眼,兩雙眼楮出現一模一樣的驚異。
這種味道聞起來像樹葉混著濕泥土腐爛的氣味,在干旱的高地區,所有植物幾乎直接被曬死,不應該有這種濕潤的氣味。
繼續往下走,潮濕的味道越來越明顯。那道裂縫被填得越來越平,終于他們走到一個地方,裂縫和平面的斷差只有一公尺左右。
阿比塞爾先跳下底部,然後回頭向她伸出雙臂。菲雨一路下來早就被他抱習慣了,很自然地扶著他跳進他懷里。
手下的臂肌一硬,阿比塞爾接住她,慢慢讓她沿著自己的軀體滑下地。正面相貼時,她再度感覺到兩人身高的差距。她的雙眸與他平視時,腳尖卻只到他的膝蓋而已。
菲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次從他身上滑下來的速度好像比較慢……
憊來不及弄清楚,阿比塞爾已若無其事的轉身,攀上另一面高岩。
懊吧,是她想太多。他們兩個人都又熱又髒,現在絕對不是她最吸引人的時候。
阿比塞爾攀了上去,卻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怎麼了?」她吹開一繒滑下來的劉海,站在底部等他把自己拉上去。
他緩慢地轉過身,對她挑了下眉,然後仿照剛才的姿勢對她伸出手臂。
吧嘛神神秘秘的樣子?而且挑眉的表情還那麼好看,真討厭!他應該跟自己一樣狼狽才對啊。菲雨繼續月復誹、邊讓他把自己抱上去。
等她雙腳落地就知道他的表情為什麼那樣有趣了。
「沼澤!」她驚呼出來。
在他們眼前是一段直落三十公尺的坡地,坡地底端竟然是一片沼澤。
她激動地揪住他的前襟。「這種地方居然會有沼澤,在不可思議了!」
說沼澤是有點夸張,實際上就是谷底的一小片爛泥塘而已。可是在如此干旱的地方,水氣怎麼會留得住呢?
阿比塞爾仰頭看了一下四周,三面險峻陡峭的岩壁護住他們所站之處,即使正午時分太陽都不太容易直射到谷底。
某一日,幾顆灌木叢的種子隨便風力傳送至此處,正好谷底沉積了一些還未干涸的雨水,樹籽落地發芽,庇蔭了水澤,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一小處沼澤。
這種地理奇景絕對不是書上看得見的,菲雨一陣激動,就想走下坡去。
「小心!」阿比塞爾立刻拉住她。
「怎麼了?」
「這種陰涼的地方一定會有毒蛇蟲蟻聚集,在水邊尤其多,我們在旁邊看就好,不要下去。」他低沉提醒。
「有道理。」她陡然省悟。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他們找了一塊平坦的岩石坐下來。阿比塞爾取出面包和干肉,夾好之後遞給她。面包真的很干,菲雨嚼了兩口,硬是吞不下去。阿比塞爾轉開水壺遞給刀子,她連忙接過來喝了一口,才把卡在喉嚨的那塊硬面包咽下去。
「給你。」她把水壺回遞給他。
他卻沒有立刻喝,只是把壺蓋轉緊,拿著干硬的面包咬了起來。神態優閑,眼神卻隨即警戒著、觀察是否有毒蛇出沒,或去而復返的直升機。
菲雨看他幾大口把那塊面包咽下去,心中佩服之至。
四周的酷熱貧瘠,和食物的粗劣對他好像完全算不上一回事。
她再看看手中嚼了兩口便啃不動的食物,委實有點慚愧。
「這個也給你。」她虛心奉上實在吞不下去的干面包。
阿比塞爾也不客氣,接過來幾大口又塞了進去,最後才轉開水壺喝了一口。
「不必感到不好意思,這本來就不是你習慣的生活方式。」他仿佛看出了她的心聲,突然開口。
「你投入革命運動多久了?」菲雨接過他遞來的水壺。
「十一年。」阿比塞爾看她一眼。
連續十一年步步為營、日夜警戒的生活,果然需要常人所沒有的毅力。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突然覺得身旁的男人很偉大。
舉凡歷史上推翻暴政,打倒特權,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少數人願意站出來,拋頭顱灑熱血;大多數的人都選擇跟她一樣,當一個得過且過的小老百姓。
「我想我欠你們一個道歉。」阿比塞爾突然說,接過她遞回來的水壺把蓋子轉緊。
「為什麼?」菲雨一怔。
「果爾多會找上你們,和我們月兌不了關系。」他把雷管混在他們行李堆里的事說了出來。「那個收錢的海關被抓住了,把我們收買他的事供了出來。軍政府的習性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你們又是持外國護照的學術團體,如果在首都明日張膽的抓人,一定會引起國際關切,所以他們才下令果爾多趁你們到高地考察時,連埃拉卡聚落的人一起滅口。將來東窗事發,只要推給革命軍或流寇,他們可以撇得一干二淨。」
「你說你們走私進來的東西是什麼?」過了好半晌,她才說。
「雷管。」看她一臉不懂的樣子,阿比塞爾解釋道︰斗是一種引爆炸藥的裝置。
「勒里西斯已經許久沒有外來的旅團,而單一旅客的行李量少,容易被發現。那幾天入境的人里面就屬你們的裝備最多,混進兩個黑色帆布袋不會引起太大注意,所以才會被替我們走私的人看中。」
「原來如此……」她慢慢消化著他所說的一切。「我們一取必行李,在機場外面就檢查起來。可是每個人只負責檢查自己帶來的裝備,大家的東西都沒有丟,就以為一切正常。」
沒想到東西是沒丟,還多了兩袋。
她的反應和阿比塞爾預期的不一樣,他以為她會起碼怨他們幾句。
「你不生氣嗎?」
「我如果說我很生氣,有機會從頭來一次的話,你就會改找別人嗎?」
「不會。」
「那不就是了。」她嘆了口氣。「沒有必要為無法改變的事情發脾氣,那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我很懶,天氣又這麼熱,還是坐著涼快一點。」
轉到阿比塞爾一怔。
她的豁達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若不是像勒里西斯的傳統女人,凡事以丈夫為天,就是像革命軍中的女同志,豪爽帥氣巾幗不讓須眉。
但朱菲雨怕起來會不顧一切在眾人面前大哭,敵人來襲卻會冷靜地安撫同伴,有需要時不介意跳進他懷里,卻會因為他放她下地的速度慢一點而臉紅。真是個令人難解的小東西。
「干嘛一直盯著我?」菲雨莫名其妙看著他。
阿比塞爾微微一笑,拍拍身上的面包屑站起來。
「走吧,繞過這座山,就進入東邊了,估計傍晚就可以……F**k!」
「阿比塞爾——」
他們一直坐著的山岩突然松動,連人帶石一起沖下陡峭的石坡。
菲雨失聲驚叫,緊緊抱住他不放。
四周哈是利石磷的,阿比塞爾斕腰擒抱住她,突然奮力往旁邊一躍!
「啊……」菲雨閉上眼楮死命地攀住他的脖子。
在半空中,他盡量轉身讓自己先著地。兩個人重重地落在地上,她有阿比塞爾做為緩沖,依然震得胃部翻絞。
那片巨岩隆隆地從他們身畔滾過,重重擊在谷底的另一顆巨石上。他試著用雙腳煞車,但徒勞無功,重力加速度讓兩個人繼續往下滑落,爛泥和腐水的氣味越來越濃。「準備好!」他在她的耳畔大叫。
「什麼?」她閉著眼楮吼回去。
他們的落點會直直沖進沼澤里,阿比塞爾看準時機,在臨到底的前一刻,大喝一聲,全身肌肉憤起,將她往上一推,拋在上方的一塊緩坡。
這次菲雨自己直接接觸坡面,她才知道這些石子磨在皮膚上有多麼疼。她滾了一圈,終于停住,忙不迭地坐起來。
「撲通!」
阿比塞爾整個人已經滑進沼澤里。
「塞爾!」她大叫跑過去。
「別過來!」他沉聲喝道。
這座泥漳不知道經過幾十年的積累,池底是一層又一層腐爛的樹葉和泥巴,只要腳一陷下去就立時被吸住,掙月兌不開來。
罷才將她推開的反作用力,讓他下滑得更快,才一眨眼的時間,身體已經被吞噬到腰間。
池底有流沙!菲雨倏然省悟,跪在沼澤邊緣想拉住他。
「別過來!」他下沉的速度相當快,一下子又被拉下去向公分,身體離岸邊越來越遠。「你的力氣拉不住我,快!去找一根長一點的樹枝來!」
樹枝,樹枝……對!擴張身體,增加表面張力!
「理論」上她知道如何掙月兌流沙,可是眼睜睜看著同伴即將被吞沒卻是另一回事。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陷入慌亂,四處尋找樹枝。
「樹枝來了,這一根夠長!」
現在他離岸邊已經有一點小距離,她伸長手都構不著了。阿比塞爾接住她丟來的枯干,兩手盡量分開地握住它的兩端,上半身慢慢前傾,讓自己形同趴在爛泥的上方。
身體面積一旦擴展,浮力加大,他下沉的速度登時緩了。
接下來的時間猶如一百年那樣漫長。菲雨只能無助地蹲跪在池邊,看著他一點一滴地蠕動。
先是左腳,再是右腳,兩只腳掙月兌出爛泥後,整個身體更加平躺在泥面,繼續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蠕動。
終于蠕行到她解手可及之處,菲雨抓住樹枝的中心點,使勁往後拉,阿比塞爾一起使力,半個身體終于爬出泥漳外,等他更靠近一點,她松開樹枝,改抓住他的背心,他身上的泥巴一古腦兒沾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
他就著她拉扯的力道,慢慢爬行,身體下的地面終于開始硬實,最後他雙臂一撐,抱住她一起滾離死亡的泥漳。
棒……呼……
兩個人一起躺在石坡上,滿身大汗,累得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她稍微緩過氣,往旁邊一瞧,他正好也看過來,兩個人身上全是臭烘烘的爛泥巴。她指著他一頭一臉的狼狽,突然放聲大笑,越笑越厲害,笑到最後捧著肚子滾進他懷里。
「老天,我們就像是一對瘋子。」
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她只知道自己若不笑的話,就只能哭了,而她不喜歡哭。
一陣天旋地轉,阿比塞爾突然將她壓在身下,她的視野從朗朗的晴天轉為他逐漸逼近的峻顏。
菲雨輕嘆一聲,閉上雙眼。
他的吻嘗起來咸咸的,唇薄而柔軟,一開始只是在她的唇上試探。
她不耐煩地咬住他下唇。深沉的低笑從他的胸膛共鳴出來,他的吻驟然加深!
一只大手爬進她豐密的秀發里,捧住她的後腦,將她更深緊地貼向他的唇。
他的舌探入她的嘴里,嘗遍她誘人的滋味。她應該感到不舒服的,背部是一片尖銳的石子地,身上壓著他沉重的軀體,可是她卻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美好。
她似乎生來就是為了他的懷抱,無論角度、體型、大小都在期間嵌合得剛剛好,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度一點一點熨燙著她的肌膚,直到她幾乎在這片高熱下融化。
她吮住他的舌頭,嘗著他的味道,很男人,很陽剛,很有侵略性,卻也很溫柔,很甜蜜。
三天以前,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將被一個英勇的革命軍熱吻。
她的心思習慣放在熱愛的地質學上,其它的事情很少佔去她的思路。
可是這個男人啊,他用他的臂膀,他的懷抱,以及他奮戰了十一年的使命感。
敲開了她的象牙塔,讓她開始對這陌生的一方土地有了懸念。
菲雨輕敵的唇向他索求更多,他毫不吝惜地更加深入。兩只鐵一般的臂膀將她緊緊鎖在懷里,直到他們之間再也隔不開一絲空隙,他的男性抵住她的小骯,饑渴而深切,仿佛永遠都不會再放開她。
終于,他比她的唇上撒退,兩個人迫切地呼吸更多空氣。
「該哭的時候,你又不哭了。」
她喜歡他的笑聲震動她的感覺。
「我不常哭的。」縴指在他腦後糾纏著他的發絲。
「哦?」
「我真的不常哭的!」
「好吧。」
可惡,這麼敷衍!她惱了起來,抬頭咬他下唇一口,又被他吻住。
等他終于松開她,她,喘著氣皺了皺鼻子。
「你好臭。」
「你也是。」
「不可以說女孩子臭!」她笑了,又咬他一口。
「你很香。」
「不可以對女孩子說謊!」
如此的刁鑽古怪再度贏得一個懲罰性的吻。
生命太短暫,尤其是一個革命軍的生命,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十幾年來在戰場上見慣生死,他太明白許多東西若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握住,很可能下一秒便消失無蹤。
他看中了她,所以,就是她了。
「人家說,在壓力下產生的感情通常不會持久。」她嘆了口氣,枕回他的肩頭輕輕地說。
「誰?叫他來跟我說。」他氣定神閑地道。
唉,這個男人啊!菲雨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