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陰大人開車出門幫老婆買牛女乃,回家的時候,看見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兒,背著一個幾乎半個人大的書包,踽踽走在通往他們社區的路上,背影看起來有些孤清。
陰大人將車子停在女兒的身旁,搖下車窗。
「小豹,上車,爸爸載你回去。」
陰同學轉頭一看,是父親含笑的臉,也漾出一抹笑意。
陰大人沒有錯過女兒剛才看見自己時松了口氣的神情。不然還有誰會在半路上攔她嗎?
等女兒上車,車子平滑地往前駛去,他不著形跡的開口。
「怎麼這麼晚才回家,吃飯了嗎?」
陰同學看看儀表板的夜光鐘,都快八點了。不等她回答,肚子逕自咕嚕咕嚕一陣大響。
「還沒……」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但是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陰大人看了看女兒低垂的側面。
女兒的眉眼長得像他——陰森版的他——性子卻肖似母親,有點散仙有點鈍,天生的好欺負,不免讓他多操點心。
「留在學校復習功課嗎?」他狀似隨意地問。
「嗯……也不是,就幫一個同學的忙……」陰同學腦袋低低的。
什麼同學這麼難以啟齒?
陰大人揉揉女兒的後頸,溫柔地說︰「小豹要是有心事,要跟爸爸說,爸爸才能幫得上忙。」
陰同學瞧瞧父親的側臉,心頭一陣溫暖。
「也沒什麼啦……爸爸不要擔心。」
如果讓爸爸知道,有個姓黃的惡霸一天到晚在學校欺壓他女兒,有種感覺黃光磊會死得很慘很慘……
憊是不要跟爸爸說,今天她又被叫去替籃球隊打掃休息室好了。
雖然她也不明白,讓黃光磊「死得很慘很慘」等于讓她自己月兌離苦海,為什麼她會不想跟爸爸說。
當然,陰同學還是低估了自己的爸爸。
這個爸爸畢竟不是別人家的爸爸,女兒不肯說的事,難道他就沒有門路問出來?
晚上,趁女兒去洗澡的時候,陰大人狀似不經意地跟老婆提了一句︰「陳家那個女兒好像很照顧我們小豹,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去跟她媽媽道謝,順便聯絡一下感情?對我們小豹總是有好無壞。」
「好。」
老婆一被提醒,馬上拿起電話打到陳家,跟陳太太愉快地煲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粥。
電話一放下,老婆坐到他身邊去,雙眼亮晶晶。
「我跟你說我跟你說,有八卦哦!」
陰大人看著老婆嬌艷的臉蛋,即使時間過去許多年,歲月在兩人臉上都留下痕跡,她的美麗依然不見褪色。
「什麼八卦?」他把老婆拉進懷里,吻了吻她的唇。
「陳九湘陷入三角關系。有個叫宋輝煌的男生對她很好,天天去她家幫她補習,不過陳九湘自己喜歡的是一個籃球隊的男生,叫黃光磊。」淇淇不勝唏噓。「陰大人,想想我們的女兒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了呢!你說她什麼時候會初戀?」
「初戀」這個字眼讓陰大人心頭一緊,再想到女兒稍早那朦朧的眼神,更是驚心動魄。
一種男性動物發現自己的領域即將被人入侵的防御本能立時啟動!
「她們那群女生不是一天到晚混在一起,陳九湘哪來的時間談戀愛?」他依然不動聲色。
「是啊!不過最近陳九湘常常被宋輝煌抓去補習,好像月兌隊了,那個黃光磊我就不太清楚,陳太太對他也不熟。」
女兒天性閉塞,要是有機會認識異性,大抵也只能透過身旁的孤群狗黨。如果宋輝煌經常跟陳九湘膩在一起,難道……問題出在那個黃光磊?
陰大人因此記住了這個名字。
再度對這名字上心,是在女兒升上高三之後。
某一天大清早,聶小倩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陰大人趕著上班,只是交代老婆好好招待,晚上回來再全家人一起上館子。
可,他那天下班回家,整間屋子卻空蕩蕩的,莫不是祖孫三代自個兒出去逛街了?他打了妻子手機也沒人接,開始有些隱隱的擔心。
直到晚上十點多,三個女人才進了門。聶小倩神色如常,淇淇滿臉憂色,兩個人看起來都還好,只有他女兒一進門就氣若游絲,癱在沙發里,本就青白的小臉蛋更是慘淡無色。
原來岳母大人帶著孫女收鬼去了!淇淇放心不下跟上去看,同行據說還有個什麼狗屁師姊的。
聶小倩母女自認識陰岳以來,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岳母引介淇淇到一家道場去修行打坐,他是知道的,反正淇淇不太上心,有一搭沒一搭的去,他也不多過問。
這一次竟然出門收鬼收到差點把他女兒變成鬼,他簡直怒不可遏!
聶小倩一見情況不對,自己連夜溜了,丟下女兒獨力面對女婿的怒火。
寶貝女兒的身體調養了好幾天依然寒氣森森,不見起色,陰大人臉色跟著難看好幾天,連話都不想多說幾句。
淇淇整天淚漣漣,可憐巴拉地盯著女兒,只祈盼能有什麼天降神跡讓女兒趕快好起來,好讓丈夫消氣。
事實證明,瞎貓真的會踫上死耗子,神跡就這樣掉到她們膝蓋上。
某一天陰岳回到家,突然發現女兒整個氣色都不一樣。他不可思議地模模女兒的臉頰,雖然比起尋常少女還是蒼白了些,卻真正有一層血色。
「小豹,你身體好些了嗎?」他溫和地問。
「嗯……」陰同學巴掌大的小臉透出一層淡緋。
陰大人又模模女兒的臉,竟然還感到一絲熱氣,女兒長年是體溫偏低的。
「是不是外婆又寄護身符上來給你?」
「不是,是我同學……」陰同學的腦袋咕咚一聲垂下去。
「你同學?」
「他、他叫做黃光磊,他認識一個道士很厲害……」陰同學的嗓音細如蚊吶。
逼光磊,這一個名字再度躍入陰大人心頭。
既然如此,陰大人決定微服出巡,探探這小子是什麼底細。
某一天,他故意提早下班,來學校接女兒放學。
賓士在校門口等了又等,等了再等,女兒的身影就是沒出現。他瞄了瞄腕表,校門口從空無一人到學生如流水再到空無一人,已經快一個小時,難道是他眼花看漏了?
雖然已入中年,但眼耳口鼻心五官俱銳利的陰大人是決計不相信自己會看錯眼的,于是他決定進學校看看。
一進入校園,當他看見那抹穿梭在籃球場上的灰青影子,真正是目瞪目呆。
「華楊生技集團」的大小姐,合伙人兼總裁的獨生愛女,竟然在球場上幫人家撿球!
陰大人看見女兒撿完了球,還拿著抹布一顆一顆把球擦得干干淨淨,一張小臉蛋累得紅中透白,白中帶紅,真正是差點崩潰。
他的女兒!他的寶貝女兒!平常在家里他們夫妻都舍不得她做太多家務!
旁邊一群高大健朗的籃球員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聊得不亦樂乎,沒有人在意角落里正在替他們擦球撿球的小青影。
陰大人吸了口氣穩住自己,慢慢地走向籃球場。
「小豹。」
陰同學一怔,抬頭卻見到父親的身影向自己走來。
「爸爸!」她丟掉籃球,驚喜地小跑步迎上去。
「爸爸今天提早下班,順道過來接你回家。」陰大人替女兒拭掉額角的汗水,溫柔地看著她。
「嗯!」在學校看見爸爸實在太開心了,陰同學用力點頭,跑到邊線上背起自己的書包,一張小臉笑得好開懷。「爸爸,回家吧……」
旁邊練完了球,在和同伴聊天的黃光磊,猛不其然看見小女鬼正和一個背對他們的男人說話,手還主動去牽他。
男孩心頭一堵,大步殺過去。「喂!你要去哪里?球具都收拾好了嗎?」
陰大人慢慢轉身。
目光對上的那一刻,黃光磊頭皮一麻,突然有一種極、端、恐、怖的感覺。
他也不知道這感覺是從何而生,那個清俊的中年男人只是看著他,嘴角掛著隱隱的微笑,可是他就是……覺得很恐怖。
「你、你……咳,這里是校園。」男孩的語氣乏力。
「爸爸,他就是黃光磊……」女兒踫了踫爸爸的手臂介紹。
逼光磊,就是他?陰大人又微微一笑。
逼光磊全身一寒,手臂上瞬時渾起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
「走吧,車子不能在外頭停太久。」陰大人轉身牽起女兒就走。
不能讓他把小女鬼帶走!逼光磊心頭跳上這個清清楚楚的意緒。
不知怎的他有預感,要是讓小女鬼的爸爸把她接走,以後他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我跟你們一起走!」他不暇細想地大喊。
陰大人的腳步一停。
從頭到尾不曉得暗潮洶涌的陰同學,仰頭對父親說︰「爸爸……我們載他一程好嗎?」
陰大人看向女兒的目光慈愛無比。
「好啊。」
那天是黃光磊坐過最艱難的一趟便車——之一。
因為後來的許許多多年,他又搭過許許多多次「最艱難」的便車,每次車上都有同樣的那個男人。
一行人走到門外,學務主任正好走進來。一看到小女鬼的爸爸,親熱地上來問候了幾句。听他們言談,陰大人好像是某間大公司的頭頭。
逼光磊看著校門口那輛閃閃發亮的賓士車,再看看身旁男人的清貴氣勢,一額頭冷汗。
再怎樣他都想不到小女鬼的父親竟是有這麼大的來頭。
上了車,大小姐坐前座,大男生坐後座。
賓士車的內部寬敞無比,黃光磊卻局促得像擠進一台小smart一樣。
「黃同學家住哪里?」駕駛座上的男人優閑地問。
「綠意社區……」黃光磊的頭皮一陣陣發緊。
「黃同學家里是做什麼的?」
「我父母是一間運動用品公司在南部的負責人……」
「姓黃的運動用品商?」陰大人想了想,問︰「是‘楚天闊運動用品公司’嗎?」
「是。」他硬著頭皮回答。
「嗯,听過。」陰大人微微一笑。
「……」為什麼有種感覺被他听過不是好事啊?
「到了。」
賓士車停在他家社區的巷子口。黃光磊看看外頭,再看看坐在自己前面的那顆黑腦袋。
旁邊的陰大人從後照鏡看著他,平靜的眼神下有隱約的鋒芒。
再拖延不下去,黃光磊只好不情不願地下車。
車子駛離之前,他突然回頭大喊一聲︰「小女鬼,我們明天放學有比賽,要留下來看知道嗎?」
「喔……」車窗里的陰同學點點頭。
懊像得到了什麼奇怪的保證,他的心頭一松,不敢多看旁邊那個男人的臉色,飛快沖進巷子里消失不見。
賓士車輕輕催動,繼續安靜地往前駛。
「爸爸……」
「嗯?」他盯著前方的路況。
「他他、他沒有欺負我啦……」
「……」
「真的!」女兒用力保證。
「……」
車子又安靜地往前駛了一陣,陰大人突然伸手抓抓女兒的頭發,車內的冷沉終于一掃而空。
陰同學暗暗松了口氣。
「你喜歡他?」陰大人低沉地問。
身旁的小家伙一僵,隔了好一會兒,慢慢地搖搖頭。
但是那頭搖得一個遲疑啊!陰大人心底一痛,知道女兒的小芳心終歸是給人拐去了。
他輕聲一嘆。
「小豹喜歡的男生,爸爸就喜歡。」
「不是那樣啦……」陰同學的臉幾乎貼到胸口去。
「你們進高中就認識了?」看著女兒紅紅的耳殼,他的嗓音更沉。
「也……不算是。」
「怎麼不算?」陰大人瞥她一眼。
「他是小扁……就是幼稚園的那個小扁啊……他自己說,我才想起來的。」
小扁?對名字過耳不忘的陰大人依然想了好久,才終于從一個遙遠的角落里翻出了這個名字。
小扁,那個又瘦又小,跟人說話都不敢正眼看人,「對女兒的生命不具重要意義」的弱雞小男生?
陰大人腦門轟然一響,終于明白什麼叫大錯早已鑄成、人力不可回天。
如果讓黃光磊長大之後再寫一篇「這一生中影響我最深的人」的作文,那麼這位苦他心志、勞他筋骨、餓他體膚、空乏他身、鍛煉他心志的人,不是他的小學國中高中大學老師,不是他的父母親友祖父祖母,而是他女朋友的爸爸——陰大人。
從第一次照面之後,一切就踏上了不歸路。
周末被親切的陰伯母叫過來吃飯的黃光磊,一進門就發現那個讓他頭皮發麻的一家之主正端坐在客廳里,面前擺著一副棋盤。
「伯父,我不太會下棋……」他低下頭,不太敢看對面邀他下棋的男人。
「不擅弈棋?」陰大人修長的手指拈著白子的樣子煞是好看。「嗯,弈棋是修身養性之道,你若不擅長也不怪你。」
沖著這句話,黃光磊連續三個月,除了上學和練球以外的時間全在背棋譜,連帶讓陪他練棋的束輝煌棋力大進。
「伯父,我只會打籃球……」
「嗯,商場中人,很多事是在高爾夫球場上一語定江山的,你若志不在此也不怪你。」
就這樣,黃光磊犧牲了無數個周末陪陰大人去打小白球,結果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跑腿送茶撿球當桿弟,自己根本沒揮到幾桿。
「伯父,這本原文書太難了,我的英文不好……」
這次陰大人連話都沒有說,只是用極詫異的眼神看他一眼。
那一眼,讓黃光磊連抱著空中英語死K了好幾個月,K到宋輝煌都在問他是不是將來打算出國念書?
種種苦不堪言,年輕小憋子憑著一股不能讓人看扁的毅力,硬是扛了下來。
有時在學校里看到小女鬼,都要咬牙切齒。
自己在這里受苦受難,她是知不知道?
可惡!她老爸虐待他,他就虐待她抵數。
可是生命里多了這麼多雜學,不只專心在課本上的時間少了,連虐待小女鬼的時間都少了。
致命的一擊是在高三下學期。
小女鬼最近不知怎麼搞的,成績突然一飛千里,承襲自陰大人的那部分基因火力全開,反倒他自己的成績有大江東流的趨勢。
又是一個周末,被美麗的陰伯母抓過去吃飯,陰大人照樣也在。
趁女兒和妻子在廚房里收拾的時候,陰大人和顏悅色地看著他。
「要考大學了,小豹近來的成績進步不少,黃同學的成績如何呢?」
這麼些日子過去,連陰伯母都改口叫他「阿磊」,但陰大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句「黃同學」。
「還……過得去。」黃光磊冷汗涔涔。
「黃同學,你別怪伯父勢利眼,這年頭學歷太重要了。」陰大人突然正色盯著他,「以小豹現在拚命的程度,只怕連北部那幾間公立大學都考得上,到時候你落到了哪個野雞大學,兩人天南地北的……別說伯父反對,就算你們自己遠距離戀愛都不容易。」
你這個臭老頭!
動不動丟一堆校外功課拾我,把我的課余時間塞得滿滿的,現在倒來說這種風涼話!逼光磊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哼!伯父,我會考上公立大學的,到時候你說話算話,不要橫加阻撓!」
大男生忿忿而去。
接下來,他把所有課余時間都拿來——練球。
他們×中的籃球隊,有了歷史上最光輝燦爛的一頁。
逼光磊在教練的帶領下,南征北討,一次次寫下大敗其他高中籃球隊的歷史。所以,當考季來臨時,他毫無懸念地靠著優良戰績,推甄上了台北體院。
當陰同學拿到放榜成績單,兩個人手上都握著北部公立大學的入學許可時,黃光磊瞄了眼陰大人那張黑臉,第一次有了一絲絲贏過這臭老頭的勝利感。
其實很多年後,黃光磊曾經想過,當時情竇初開,對男女之情尚且懵懂,不見得就愛陰同學到那種程度。
實在是那臭老頭掐中了年輕男生不服輸的性情,讓他吃越多癟就越挫越勇;挫到後來自己都覺得,已經受了這麼多苦,再把不上這個女生未免不劃算。
所以,說到底,他還是中了那臭老頭的招!
身為一個英明的父親,陰大人深知何時該放手讓小雛鳥離巢飛翔。
眼下那兩個小的都在台北,天高皇帝遠。婚前就把人家女兒啃了的這種事他也不是沒做過,因此,只要女兒沒有大著一顆肚子,哭哭啼啼跑回家來,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不知道。
除了偶爾借著公務上台北,幾句話把那小子刺得雞飛狗跳之外,倒也沒做什麼太過火的事。
大學畢業之後,女兒來到他面前,期期艾艾的,似乎有多麼大的要求,多麼的難以啟齒。半晌,終于鼓起勇氣說,說︰「爸爸,大學畢業之後,我……我想留在台北好不好?台北的工作機會比較多……」
陰大人怎會不明白女兒的心思?那姓黃的小子,當完了兵,想來也是要留在台北。
陰大人拍拍女兒的頭,溫言地道︰「小豹,當你還是小朋友的時候,保護你是爸爸的責任;現在你長大了,自己願意出去闖一闖,爸爸很開心,怎麼會反對呢?」
他從來沒想過要打造一個無菌安全的繭把女兒網住,所有人生該有的經歷,他也都希望女兒能過一遭,因為這也是當年他對自己的哲學。
因此,女兒後來在工作場跋遇到任何挫折,只要她沒有回來說,他也從未主動干涉。無論是世態炎涼,無論是人心難測,這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可是女兒竟然要搬到那小子的公寓去同居?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們又沒有結婚,就這樣跑到男孩子那里去住。」他頗有微詞。
「阿磊現在當兵去了,又不是說兩個人都住在里面。」出乎意外,是他的老婆力挺。
私底下,淇淇將他拉到一邊說︰「我娘說那間公寓里有高人,連她都及不上,讓華華住進去有好無壞。」
陰大人一怔,想起了多年前黃小子的那紙護身符。
最後,終究是點頭同意,附帶了一個「等他一退伍你就搬出來」的但書。
時光悠悠而逝,門口埋的樹籽都長成了一棵大樹,姓黃的小子對他女兒竟然也做到一心一意,不見變節。
原本以為風流少年必花心的橋段,在現實里完全沒發生,至此,陰大人也算是給他加了點分數。
某一天,兩個小的跑回台南,姓黃的小子開口向他借車,陰大人涼涼地瞄了他一眼。
「伯父,我們真的有要緊事,我家的車被我老爸開出去了。」黃光磊苦哈哈地道。
陰同學在旁邊用力點頭。
陰大人仰天長嘆一聲︰「女生外向。」嘆得他女兒滿臉通紅,頭都抬不起來了。
不等黃光磊搭腔,他模出車鑰匙遞了過去,口中不咸不淡地道︰「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他的車和他的女人了。」
「伯父,我保證會把你的車和你的……不,我的……不,‘你女兒兼我女人’一起毫發無傷地送回來。」
陰大人差點為他翻來覆去的那幾個字把鑰匙收回來。
兩個小的替同學掃墓去了。
掃完了墓,又過了些時日,那小子終究是得到了女兒首肯,上門來提親。
談完親事的那個傍晚,送走了黃家和媒人,陰大人借口出去買報紙,一個人出來透透氣。
終于,人生也走到了這里。
愛如珍寶的女兒也將有自己的家庭。想起妻子紅著眼眶,一臉不舍卻又強打起精神的模樣,他的心泛起一絲溫存。
突然間散步的心思便不見了,只想回家握著那女人的手,告訴她,自己會永遠陪在她身邊。
「伯父。」
這小子,不知從哪里又冒了出來。
「你不是回去了嗎?」陰大人冷冷地白他一眼。
「伯父!」黃光磊走過來,突然哥倆好的一把攬住他肩頭,笑得極其親熱,「伯父,你別難過,小女鬼嫁了我,我保證讓她一輩子快快樂樂,不受委屈,就跟以前在你家里一樣。」
「哼。」
「還有,以前你磨著我學的那些雜學,出社會倒是都用上了。這事我還沒向你道謝。」
「哼。」
「嘿嘿,看!當年你千防萬防,最後小女鬼還不是被我追到手。」黃光磊突然感嘆道。
這小子倒得意起來。
陰大人眯了眯眼,把肩頭上的那只手移開。
「小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母系那邊的傳統?」他忽然道。
「伯父,現在要拿鬼嚇我太遲了,我一身陽火,鬼怕我都比我怕它們多。」黃光磊挺了挺胸。
陰大人微微一笑,徐緩地拉長聲音︰「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黃光磊開始有了絲戒備。
「想,有一天你也會有女兒。」陰大人悠然說完。
旁邊的年輕人先是一頓,最後似乎想起了二十年後同樣的命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頓時如遭雷殛。
他突然心情大好,拍拍那小子肩膀,迎著晚風,慢慢踏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