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2019。
周明義的車又進車行修理了。
這一次連總裁都看不過去︰「明義,一年三百六十天,你的座架有三百天在車行,要嘛裝修,要嘛維修,它幾時才肯上路走走。」
周明義笑而不語。
其實,周明義並不十分想買車,一來,他力主環保,覺得這種排放尾氣的機械少一輛是一輛,二來,對于本市的公共交通系統他十分欣賞,認為設計的非常便利,由自己居住的寧靜路搭公車往市東自己工作的證券行,不過四十余分鐘的車程,他並不介意搭這一程。
怎奈得入這一行,且做至今時今日地位,沒有三數輛名牌車,便似怪物般,為了堵眾人之口,同時出去見客戶時方便些,周明義還是買了二部名貴座車,只是,常找借口讓它們休息。
清早起來,喝了咖啡,周明義著便裝,拿著公文箱,施施然地出門。
早晨的空氣十分好,小鳥啾啾聲傳來,令人心情舒暢。
雖然工作需要時時熬夜,但是周明義的生活尚算規律,他有自己的一套。
踱到巴士站,已有人在站牌下,周明義排在隊伍末尾。
隊伍當中,有幾張熟面孔。
對于都會中的人與人,周明義有自己的觀點。
有些人,天天會得見面,但彼此不相識。都會過千萬人口,兩個陌生人想要開始,卻殊為不易。大家警戒心太強,都會里色色人等齊備,沒來由的,人們不會想去結識不知底細的人。
周明義很希望,周圍的人只是把自己當作普通的上班族即可,平淡生活。
正想著今天的會議內容,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一個人猛地撞了上來,周明義毫無防備,向前一撲,一隊人似多米諾骨牌般向前倒下,最前端的男子一下子撞在了金屬站牌上,嗚哇一聲大叫,想必是撞疼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眾人齊齊回頭。
事件引起者一臉尷尬,模著脖子傻笑,「對不起,對不起,我趕得太急了。」
「車又沒來你急什麼急?」
「趕得急為什麼不早點起?」
「哇這一腳踩得我……」
眾人齊齊搶白。
那個青年忙不疊道歉,又問最前面的男子有沒有事。
熙攘一輪之後,公車來了,大家都上了車,不再交談。
周明義坐在巴士上層靠窗位置,靜靜看街景,一個人走過來,坐他旁邊。
周明義偷眼一瞧,正是剛才骨牌事件的引起者。
那人是個年青人,約二十余歲,有些亂的短發,明亮的眼楮,鵝蛋臉,花瓣似的唇,長得很清秀,穿著白色T恤配牛仔褲,一件牛仔布的外套,感覺也就是時下的大學生模樣,不過,他臉上沒有書卷氣,氣質也不像學生。
他是什麼職業呢?周明義暗忖。
年青人背著一只牛仔布書包,鼓鼓的,脖子上掛著筆、手機和數碼相機,坐定後就默念著什麼,腳在地上輕點,周明義以自己閱人無數的經驗判斷,這人許是個記者之類工作的人。
周明義突然暗笑,猜測陌生人的職業是初出道時,自己和同事喜歡玩的游戲,還常常打賭,很久沒猜過了,不知怎麼的今天想起來做這個了。
周明義淡淡一笑,轉臉看向窗外。
車行至市中心,年輕人匆匆下車。
周明義在本市著名的銀行區下車。
看看表,才早上八時,雖然都會上班族是朝九晚五的作息,但是早已經沒有人按這個時間來了,不趕早怎麼賺錢。
香島萬凱證券,是香島市最大的證券行,在整個東南亞亦有盛名。
步入公司大廈,周明義乘電梯直達七樓。萬凱證券佔據著這棟大廈的七個樓層,身為萬凱董事會成員之一的周明義,他的辦公室在七樓。
進了辦公室,周明義先到小小的內廳去更衣,他的名貴西裝有一半是放在公司里的,來了才會換上。
一切整理妥當,坐下來再喝一杯咖啡,這時候,周明義的兩位秘書︰柏安娜和劉驥這才來到。
老板比秘書一向來的要早。
「周先生早。」柏安娜帶著甜美的笑容,走進周明義的辦公室,將寫有他今天預約事件的卡片放在周明義的辦公桌上。
周明義一向不喜歡人以職位稱呼他,下屬們也都習慣了。
「您要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已經通知了投資部的人和律師,九點半在第四會議室開會。」劉驥放下資料夾。
周明義一面迅速瀏覽著網上新聞,當然,有一些他今天凌晨就已經知道了,同時抬頭,「安娜,記得今天幫我訂一束花,送到楓葉銀行馬清儀小姐處。」
「是。」
周明義對著秘書微笑一下,然後將自己沉入電腦屏幕前。
柏安娜的心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在周明義手底下已經工作了四年了,仍然無法自控。
這也是沒辦法的是,柏安娜認命地想,周圍的同事和朋友們也都理解的,誰讓這個老板太出眾出色了呢。
放下過人的才華和出眾的能力不談,周明義的外形,也是讓公司內外一眾女子不得不注意的。
周明義有著高大的身材,健碩的體魄,英俊的容貌,雖然已是而立之年,但是他一點也不胖,身材強勁而有力,黑色的頭發,明亮深邃的褐色眼眸,挺直的鼻梁,稜角分明的下巴,整個人散發出強烈的成功又成熟的男人的吸引力。周明義在證券業打拼多年,進退十分得體,應酬工夫滴水不漏,為人十分低調,是金融界公認的厲害角色。
業內,周明義有著「火狐」的綽號,就是形容他做事既優雅從容,又狡詐,手腕很高。
結束了上半天緊張而有序的工作之後,到了午膳時分,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明義,記得我們有約嗎?」
「當然,碧清閣見,我已經訂好了。」
「可惜呀,本市不知多少美女等著與閣下茶敘,你卻約會我。」電話那端的聲音不無調侃。
「我有事情同你談。」
來到公司附近的碧清閣——這里是銀行區工作的人們比較喜愛的一處餐廳,江浙菜系頗有口碑,周明義發現,自己約的人已經來了。
「到底是什麼事呢?」金則泰喝著茶,看著老友問,他不是不疑惑,若是公事,周明義一向公辦的,若是私事,他不會午餐時間談論,作為周明義多年的朋友和律師,他了解他。
周明義微微一笑,「我發現家父有再婚的打算,想听听你的意見。」
金則泰睜大了眼楮,「伯父嗎?」心中暗想這家伙還真是沉得住氣,講起這樣話題面不改色。
「是。」
作為周明義昔日的大學同學、現在的私人民事律師的金則泰,對周明義的家庭情況甚是了解。周明義父母自他幼年起便不和,分居很多年,在周明義成年之後才正式離婚,金則泰認識曾是政府公務員的周父,對那位極有書卷氣的老人要再婚的消息,總還是有些驚訝。
「你怎麼知道的?」
夾一箸菜,周明義笑笑答︰「自然是有人告訴我了。」
「確定是要結婚的嗎?伯父許是只交朋友。」
「我想家父不會只和朋友天天見面談天跳舞。」
「已經頗為親密了嗎?」
「不錯。」
「你反對?」
「當然不。」周明義抬眼看著金則泰。
相識多年,金則泰需得承認,周明義的眼神,他那特有的深邃眼神,有一種可以將人「定」住的力量,幾乎可以看透一切,當他這樣地看著對方,對方的一切都無可遁形,真不知談判桌上的人是怎麼同他討價還價的。
「需要我做什麼嗎?」
「相關資料我已經電郵到你處,你代我查一下那位女士的身家,我不方便出面,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金則泰點點頭,他了解周明義的顧慮。
「謝謝。」周明義看牢金則泰微笑。
「唉,這笑容要是用在別處,你不知有多少好處呢。」金則泰仍不忘調侃。
「我也想啊,不過沒有時間。」
「工作狂。」
「我喜歡這樣。」
「你是本市最敬業的經濟人。」
「我承認我是,只是希望不要被人誤會我天天在錢眼中轉進鑽出。」
金則泰拍拍周明義的手臂,「不必擔心,如今社會,出色的股票經濟同無國界醫生一樣受人尊重,都會同樣需要你們。」
周明義笑著搖頭。
***
在巴士站,周明義又見到了那個年輕人。
都會中這樣生氣勃勃的年輕人很多,但是周明義總覺得這個年輕人眼神中那一抹憂郁讓他心動,到底是什麼事,使得這個年輕人有如此眼神。
一個不小心,周明義將裝文件的箱子掉在地上,身後的年輕人伸手替他拾起。
「謝謝。」
「不客氣。」
幾乎天天踫面的兩個搭車客終于對話了。
周明義喜坐巴士上層近樓梯的位子,上下方便,而那年輕人似乎也這樣想,所以總是坐在他旁邊。
周明義望向年輕人,微笑,那年輕人也急忙還以笑容。
周明義輕咳一下,「周明義。」他主動自我介紹。不知為什麼,就是想結識對方。
「尹安然。」
「你是這時候上班嗎?很早啊。」周明義似閑閑地問。
「趕到公司時就八點半了,也不算早,我們總是趕來趕去的。」
「記者?」
尹安然露出意外的表情,「你怎麼知道?」
「看你一身的裝備就明白了。」周明義笑的了解,閱人無數的他很擅于在初見時迅速對對方做出一系列判斷。
尹安然的笑帶著幾分孩子氣,「不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哪家報社?」
「悌真周刊。」
周明義知道這是本市一家以報導明星八卦為內容的中型周刊社。
周明義臉上浮出淡淡笑意。
尹安然瞪大眼楮,「我不是狗仔隊,我是攝影記者。」
周明義語氣溫柔地說︰「我相信你是。」
尹安然面對著陌生人的笑顏,一下子愣住了。
尹安然自認還沒有見過如此風采的男人。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常常一起等公車的男子,在心底里頗驚訝于對方那份與眾不同的雍容氣度,以及成熟男人的魅力,當然,對方外形的高大英俊也很讓他注意,都會中具如此風采的男性並不少,但是能天天遇見的就不多了。
包讓尹安然驚訝的,還有對方極富磁性的性感聲線,以及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深邃眼神。
「你是模特兒嗎?」尹安然問。
「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真的很適合,你好有形,又高大,身段又好,又帥,不是嗎?」
「听到這種贊美還真讓人高興,不過我不是,我是公司職員。」周明義說的也真實。
「我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你。想不起來,但是真的覺得好像是見過的。」
周明義嘴角露出一絲帶著調笑味道的笑容,「我可不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搭訕。」
尹安然生氣了,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山貓一樣,就差沒有張牙舞爪,「你說什麼!喂,說你幾句好听的,你就得意了,少來,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誰要向你搭訕啊!」
「抱歉抱歉,開個小玩笑。」
「哼。」尹安然氣鼓鼓地扭過臉去。
周明義心中暗笑,這麼敏感而單純的人,他和他完全是不同世界,對于自己來說,尹安然就像是小動物那樣原始直白。
車至市中心,尹安然下車,不忘回頭白了周明義一眼。
***
晚上,兩個人又在同一班巴士上見面了。
「怎麼老是遇見你?」尹安然不滿地問。
「你難道沒有常常在公車上遇見美少女嗎?」周明義反問。
「瞎。」
「我想我們可能是上下班的時間很規律,所以總能在同一趟巴士上遇見,並且這表明本市的公共交通工具時間表準確度很高。」
「唉。」尹安在嘆口氣,靠在椅背上。
「累嗎?」
「像打仗。」
周明義笑了,他的工作也同打仗差不多,日日盯住鄙市的基金的上落。
「娛樂新聞也不好做。」
「就是說哪,每天滿城四處轉著趕場,盯牢那些明星藝員,宣傳期時求著我們給拍照,招待各路記者,抓住一點點小卑題大炒特炒,就怕我們不報導出來,但等閑時又見我們如同瘟神一般,就差喊打喊殺了。」
周明義微笑著傾听。
自顧自地說了好一會,尹安然這才露出歉意的笑,「不好意思讓你耳朵受累。」
「沒關系,為工作有壓力是正常事,傾訴一下有好處。」
尹安然閉了口,看著車窗外。
是什麼讓自己這麼對著陌生人訴苦,一定是工作太辛苦了,當然,眼前這個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很給尹安然安全感,所以才對他說個不停的吧。
家中獨子且自小沒有父愛的尹安然,本能的希望可以有兄長一般的男性听听自己心聲,很多事情,是不能告訴母親的,怕她擔心,也怕她不理解。
***
當周明義再次在下班時分的巴士上見到尹安然時,發現他的臉色真的很差。
「出了什麼事嗎?」周明義認真地問。
尹安然模模臉,搖搖頭。
周明義輕嘆,不再問了。
「你住哪里?」尹安然毫無預警地開口問。
「寧靜路。」
「我在寧靜路的馨美一區。」
周明義點頭,他知道,這個小區是政府特別為那些月收入在一萬元以下的家庭推出的安居計劃。本市地價之貴世界聞名,故政府一直在推行著安居計劃,否則草根階層全部要無房可住。但是能住在寧靜路這樣的地段,真要說是幸運。
「你急著回去嗎?」尹安然低著頭問。
「不。有事嗎?」
尹安然仍是低著頭,好像已經無力承擔。
周明義知道他是一定有事了,于是在公車進入寧靜路的路口時,就拉著尹安然下車,把他帶到一個環境安靜的小餐廳,叫了啤酒和鹵味、小菜,等著尹安然開口。
一口氣喝下半罐啤酒,尹安然抬頭撓著自己的黑發,「我,我不知道能和誰說,我心很亂。」
「感情問題嗎?」身為投資分析專家的周明義沒想到自己還有當感情分析師的一天。
尹安然抬頭,看著周明義,眼神中的無助困惑讓周明義驚詫。
同樣的,周明義也看著尹安然,他沉穩的氣質和澄澈的眼神給了尹安然一份鎮定。
「我媽,要再婚。」尹安然皺著眉,表情中帶著痛苦。
周明義笑了,「你反對?」
「我不知道。」
「什麼意思?」
「因為我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無法執有態度。」
「怎麼講?」
「如果對方是不錯的人,說心里話我不介意我媽再婚,但是我擔心,我媽人很單純,現如今就是社會上打混的老手都有看走眼的時候,我怕我媽被騙,怕她受傷害。」
周明義挑挑眉,原來,尹安然的單純是從這里得來的。
「她已經吃過很多苦頭了,不幸的婚姻有一次就夠了,我怕,我……」尹安然說不下去了,深深低下頭。
周明義輕輕嗯一聲,既然對方是住在安居小區的人,那麼一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說幫他分析的時候只要考慮另外的情況。
「我想,結果不外兩種,假如對方是你說的不錯的人,那麼讓令堂再婚並無不妥;假如對方是很不堪的人,你要明白,他也是要可以打動令堂的心,令堂才會興起再婚的念頭的,令堂年紀也不小了吧。那麼,這個人就並非無可取之處,最起碼,他讓令堂有被愛的感覺。沒有一段感情真正可以天長地久,所以我看你也不必擔心太多。令堂是成年人,她自己會得判斷。」
听著周明義冷靜的話語,尹安然突然有一種開朗的感覺。
「假如你擔心的話,不妨親自問問令堂對方的人品家世背景,不好直接問令堂,也可以問問與她親近的姐妹淘,一定有人知道對方姓字,實在不成請征信社調查一下也有必要,然後,你可以再做結論。」
「是,你說的對。」尹安然模著後腦,「我知道了。」
「謝謝你。」
周明義露出溫和的笑容。
尹安然暗想自己果然問對人了,自初見面他就覺得周明義如大哥般可以信任,他一直希望可以有給自己這樣感覺的兄長。
接下來,兩個人愉快地喝完啤酒。
必到自己位于海景花園大廈頂層的房子,周明義放下公文包,一邊做咖啡一邊想,都市里一婚再婚的情況似乎越來越多,美好感情越來越被向往,但是越來越可遇不可求,大家都是抱著期待的心情然後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