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同樣陷入低潮的女人相約吃晚飯。如果說這陣子是她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期一點也不為過,這樣的日子對她們而言的確難捱。
「蓨如,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想去紐約。」
「再去紐約?」
「這回我是想去游學,為期一年。」
「一年?」黃星怡低呼,但是她可以了解牛蓨如的心情,不管辜敏芝的懷孕是真是假,在道義上,表哥都該負責任,站在同是女性的角度,她也不希望表哥是個無情的人。「你都想清楚了?」
「我已經想過很多遍了。」牛蓨如是百分之百的想通了,她不要當第三者,不要當個一輩子良心不安的女人,她不想這麼悲哀的過日子。
「那我祝福你。」
「謝謝。」
「只是苦了我的表哥。」黃星怡補上一句。
「學姐,他哪里苦?他妻子和孩子都要有了,照中國人傳統的說法,他應該是一個最幸福的男人,我們該恭喜他。」但若說牛蓨如的話里沒有一點酸味,那是欺騙人的。
「蓨如,孩子有沒有還不知道,而這個妻子呢?我想絕對不是他心里真正想要的。」黃星怡可以體會表哥此刻心中的苦澀。
「學姐,你呢?你最近好像也不太順利。」不想再談自己的煩惱,牛蓨如知道她的日子也是灰色的。
「我現在是什麼都不順。」她自嘲。
「你的工作……」
「我想換跑道了,傳銷這行太辛苦了。」
「學組,別灰心,再怎麼不如意,至少還有個阿奇在等你啊。」
「阿奇……」一說到他,黃星怡忽然有點想哭。「他也不一樣了,現在居然每天努力的學修車,想將來自己開一家修車廠,而……而每天中午都有個叫阿麗的女孩給他送便當。」
「那女孩是……」
「他相親的對象。她八成愛上阿奇了。」
「你難過?」
「我當然難過。」黃星怡知道自己幾乎不曾給過葛奇宏好臉色,但那是因為他以前老不務正業啊,如果他變了,她或許可以接受他,但是現在,他似乎也不在乎她是不是要他了。
「所以你是喜歡阿奇的嘛。」牛蓨如一副她早就知道的表情,「我沒看錯。」
「但是現在……」黃星怡的眼里滿是頹喪,「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我了。」
「一個人不可能變得這麼快。」
「有個阿麗。」
「你不是也有個趙志基,可是你在意他嗎?」
「那個紈挎子弟?」黃星怡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今晚他本來還約我吃飯,但是我推掉了,我覺得他愈看愈華而不實,只是一個金玉其外的草包。」
「或許他以後可能像阿奇一樣改變。」
「可是我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會和他約會也純粹是為了氣阿奇。」黃星怡總算吐出真言。
「所以你還是可以向阿奇解釋……」突然牛蓨如的眼神一變,「不要回頭!」
「怎麼了?」
「你不會想看到的。」
「到底是什麼?」好奇心每個人都有,她還是回過頭。
趙志基帶著一個性感、狐媚,好像最近才出了一本露三點寫真集的女郎走進餐廳,他那副志得意滿的模樣,活像是西門慶找了個潘金蓮,今晚會樂翻天似的。
「學姐!」牛蓨如憂慮的喚道。
逼星怡回過頭,非但不發火,反而一臉笑意。
「你不生氣嗎?」
「氣什麼?」黃星怡笑得更厲害。「他既不是我老公,更連男友都談不上,而且他這樣子讓我撞見了更好,本來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和他一刀兩斷,現在連一點力氣也不用花。」
牛蓨如也笑了,事實的確是如此。
「蓨如,我們過去整整他。」黃星怡突然說。
「還整人啊?」
「日子乏味嘛。」
結果兩個漂亮的女人拿起皮包和帳單,朝趙志基那一桌走去。
趙志基—見到黃星怡和牛蓨如,臉上的表情起碼變了數種,他不知道事情會巧到這種地步,台北有數百家餐廳,他竟和黃星怡當場撞上。
「星怡……」趙志基囁嚅地開口。
「你不是說要和老婆吃飯嗎?這位是你老婆?」黃星怡故作凶巴巴的問。
「我還沒有結婚啊!」他听得一頭露水。
「又在騙人了。」牛蓨如也開口。「我還以為我和星怡是最後兩個,沒有想到我們後面還有無辜的受害者,喂!這個月的生活費呢?」
「牛蓨如……」趙志基的臉已決掛不住。
「對了,你那個性病治好了沒?」黃星怡故作關切的問。
「還有,最好去驗個血,現在愛滋病敗猖獗喔。」說完,牛蓨如拉著黃星怡很快的走向櫃台付帳。
兩個女人忍了半天,直到走出餐廳才大笑出聲,她們看著對方,眼中都有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我好開心。」黃星怡一吐霉氣的說。
「我也是。」
但笑過之後,兩人面對彼此時,臉上又是一陣悵然,充滿離別的情緒。
「你真要去紐約?」
牛蓨如點點頭,拉起她的手,「學姐,去找阿奇吧,幸福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
*
接到戈仲杰用大哥大打來的電話,知道他人就在門外,牛蓨如想避而不見都很困難,于是決定她干脆大方一點,開開心心的面對他。
她已經在辦去紐約游學的手續,有詹逸民的協助,她應該很快就可以成行了。
瓣仲杰發現和牛蓨如相較之下,他顯得疲倦、委靡而且情緒低落,他沒有辦法給她笑臉看,事實上,他根本就笑不出來,因為婚禮的事已經在進行,辜敏藝要給他的苦果,看來是不得不嘗嘗了,即使會吞不下去,他也只能硬塞在口中。
「你要去紐約游學?」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問。
「學姐太多嘴了。」
「詹逸民一定會樂得跳起來。」
「他是很開心。」
瓣仲杰從口袋中拿出一張支票,塞進她手里,然後握緊她的手。「不要拒絕!如果用不到的話,你可以明年回台灣時再還我,我拜托你收下。」
「我真的夠用。」
「那麼算是讓我安心好了。」
「戈仲杰,你對我不需要負任何責任的。」她搖搖頭,「我也沒有理由拿這筆錢。」
「我只是要你把它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多此一舉。」
「你可以明年回來時再當面還我。」
牛蓨如不再和他爭,輕輕的點點頭,于是戈仲杰松開抓著她的手,好讓她把支票收進口袋里。
她並沒有去看支票面額是多少,反正她不會用,她確信自己可以自食其力。
「你呢?結婚的事……」她本來不想問,可是又實在忍不住。
「已經在進行了。」
「喔。」牛蓨如輕嘆一聲。
「一會我就要趕去拍結婚照。」
「恭喜你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謝謝。」戈件杰苦笑,「我還是不能確定她肚子里有沒有小阿,因為她實在不像是懷孕了,但我……還是得娶她。」
「我了解。」牛蓨如不想再落井下石,她完全能體會戈仲杰的心情,婚如果結得不情不願、不快不樂的,那麼並不是件喜事。「如果你換個角度去想,或許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
「我不知道這場遍姻能維持多久。」
「戈仲杰,你不該有這種想法。」
「我不會再踫她的,而如果過兩、三個月還看不到她的肚子,我會提出離婚。戈仲杰早已想好,」哪怕得上法院打官司,我都要這麼做。「
「如果真有孩子呢?」
「不可能。」
牛蓨如微笑的看著戈仲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他。「即使我們真的在一起,也不見得能快樂的過一輩子。」
「但我們……」
「事實上王子和公主在結了婚之後,通常是很不幸福的,所以不如我們就當永遠的好朋友,彼此在心底留一個角落給對方,這樣的感情或許反而會更長久一些。」牛蓨如展現她絕佳的風度。
「如果我希望你等我恢復單身,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明知是這樣,但還是要問問她。
「是太自私了。」
「我能要求你不嫁詹逸民嗎?」
「你不能。」她狠下心這麼說。
瓣仲杰順了順她的頭發,看著她一張坦然面對事實的臉,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他根本不想跟辜敏芝結婚,更不想去拍什麼結婚照。「蓨如,我真希望……真希望你當初跟我開的玩笑是真的。」
「但那是玩笑,不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有多好?」戈仲杰輕撫著她的臉頰,「女人一旦下定決心想要擄獲某個男人,那麼那個男人就絕對逃不掉。」
「你是沒有逃掉。」
「但我希望想擄獲我的那個女人是你。」
「戈仲杰……」
「我可以當辜敏芝是好友、同行,是曾經親密的情人,但我既不愛她,也不想娶她。」明知這麼說很傷人,但是辜敏芝傷他更重。
「但你必須娶她,所以我希望你能當一個好丈夫。」
「很難。」
「還必須當好爸爸。」
「如果真有小阿。」
「你行的!」牛蓨如突然給他一個擁抱,眼中泛著淚光。「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做得到。有緣的人不一定有份,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很慶幸我們沒有在一起呢。」
「蓨如。」他抱緊了她。
「好好的去扮演你該扮演的角色吧。」
*
逼星怡感覺很別扭,但是她又不能不走這一遭,因為她怕自己如果再這麼拖下去,不要說面子,她可能連葛奇宏都會失去。
但是站在葛奇宏的家門前許久,若不是他姐姐的小阿在院子里玩見到了她,跑去叫他過來,她這會搞不好還呆呆站在這里。
梆奇宏很快的走出來,見到黃星怡,他有些喜出望外,不過他並不再像以前那麼狂熱,那麼死皮賴臉。
「星怡,你怎麼來了?」
「我辭職了。」她很快的說。
「也好。」他的反應是欣喜的,「我就覺得你做那種工作有些浪費時間,你比較適合當老師。」
「老師?」
「而且專教放牛班的學生。」
「為什麼?」
「因為你夠凶、夠狠,絕對可以治得了那些頑童。」葛奇宏半開著玩笑,「你不就是這樣對我的嗎?」
「阿奇……」她為之黯然。
「所以你現在是回來彰化了?」
「對,我台北的房子已經退租,而蓨如也要到紐約去了。」黃星怡順便簡單的說了下她表哥、辜敏芝和牛蓨如之間的三角關系。
「很久沒和仲杰聯絡,我都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葛奇宏嘆口氣,「過兩天我再找個時間去台北,說不定現在他很需要一個男性朋友的肩膀。」
逼星怡只是笑笑,然後她突然發現一向煙不離手的葛奇宏,這會竟然沒有抽煙,「你的煙……」
「戒了。」
「真戒得了?」
「只要有心,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葛奇宏的這句話有很深遠的意思,他不認為黃星怡听得懂,但是又矛盾的希望她會知道他的暗示。
而黃星怡當然听得出來,她不由自主的咬著唇,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著,難道阿奇已經對她死心,打算任她自生自滅,因為他再也無法面對她的拒絕,他已有更好的人選?
「阿奇,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
「我說過很多話。」
「你說你這輩子非我不娶。」
「但你狠狠的拒絕了我,你要台北的男人啊。」
「不!」她馬上反駁,「我沒有說我要台北的男人,我只是……阿奇,你決定放棄你的堅持了?」
「反正你不要我。」葛奇宏一副已經想開的表情。「感情是不能強求的,我不想逼你,更不想令你痛苦,你說得對,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有水準、有品味。有格調,而我……」
「不是這樣!」她大聲抗議,「你講義氣、重朋友、一諾千金、熱心照顧老弱婦孺,你……阿奇,你沒有什麼不好的。」
「天啊!世界是不是顛倒過來了?」葛奇宏的嘴角有著一抹嘲弄的笑。
「阿奇,你說話要算活。」黃星怡無比認真的看著他。
「什麼話要算活?」
「你得娶我。」她豁出去了。
「但是你……」
「我不準你改變主意。」她十分堅持,且滿臉的愛意。「阿奇,我要嫁給你,我要留在彰化,我要為你生兒育女,我要當你的黃臉婆。」
梆奇宏心中狂喜,覺得好像中了刮刮樂的第一特獎,但他又怕黃星怡是在耍他,就好像她和牛蓨如當初捉弄戈仲杰一樣,可是他實在是太震驚了,黃星怡在向他求婚?她要嫁他?
「但我一無是處。」他故意面無表情的說。
「你已經變了。」
「但是阿麗……」
「我會幫她介紹更好的對象。」這時黃星怡突然一臉憂慮和惶恐。「阿奇,你……你沒有對她怎麼樣吧?」
「還沒有。」他幽默的說。
「那就好解決。」黃星怡表現出強烈的佔有欲,而且唯我獨尊,「我們得快點結婚。」
「那麼台北那個渾小子呢?」他問,眉毛一挑。
「早就出局了。」她接著說出那段經過。
「你跟牛蓨如還真毒。」
逼星怡笑了笑,不忘追問。「你娶不娶我?」
「但我以前看了那麼多你的白眼、冷眼,受了那麼多你的挖苦,冷嘲熱諷,吃了那麼多你的苦頭、排頭,這要怎麼算啊?」葛奇宏擁住她,笑得賊兮兮的。
「我會用一輩子還你。」她爽快的回答。
「任我折磨、虐待、報復?」
她頭靠著他的肩膀,甜甜的說︰「隨便你啦。」
*
遍禮當天一早,辜敏芝搭計程車前往教堂。
途中計程車忽然和一輛超速的卡車相撞,幸好計程車司機反應夠快,在尚未撞上前急忙跌下煞車,但是因為沖擊力不小,計程車的車頭被撞凹了一人片。
可能是驚嚇過度,也可能是頭部受到踫撞,辜敏芝昏了過去,而當她醒來時,人已經在急診室里。
一身新郎禮服的戈仲杰就在她的身邊、但是他的表請莫測高深,一副等著听她解釋的模樣。
「我……」她換了模自己臉,事好沒有傷。
「你沒事了。」他有點冷漠的說。
「我……我知道出了車禍。」
「對,是有個車禍,但是已經沒事了。」
「我的頭有點昏。」
「只是暫時現象。」
奔敏芝低下頭,想看看自己的身上是不是有哪里受傷,忽然發現她原來的衣服已經被換掉,她穿的是醫院的衣服。
她厭惡的看著自己的衣著,「這什麼要幫我換上這麼難看的衣服?」
「因為你陷入昏迷,他們必須幫你做X光檢查、斷層掃瞄,還有超音波。」戈仲杰一臉深思,「辜敏芝,你現在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她心虛的撇開瞼。
「醫生幫你做了月復部超音波。」
「什麼?」她一驚。
他聲音冷冷的道。「你沒有懷孕。」
「可是……」
「你根本沒有懷孕。」戈仲杰提高音量。
「有可能是流產了。」辜敏芝馬上說,還是死不認帳,「一定是流產了,我覺得我的肚子……」
「少來了,辜敏芝,沒有一滴血從你的身體里流出來,你的子宮里也沒有任何東西。要不要我請醫生過來一趟?我想有醫生的解說,你總不會再懷疑了。」他知道自己終于解月兌了。
奔敏芝不語,她這會還能說什麼?
「這個婚還要結嗎?」戈仲杰問她。
「仲杰……」
「如果你仍堅持要結婚,也可以,但是我保證你只能當名義上的龍太太,在我的心中,你永遠不會是我真正的妻子。」他仁至義盡的說。
「牛蓨如呢?」辜敏芝突然問。
「她要到紐約去游學。你為什麼問?」
「她走得開?」
「她要成全我們。」
「情操這麼高尚?」辜敏芝用手拍著額頭,「看來這更顯得我卑鄙無恥了。」
「敏芝,一定要這樣嗎?」他忽然放軟語氣,‘你不是一個壞女人,你聰明、能干、善解人意,以前的你令人懷念。「
她垂下頭,淚也一滴一滴的掉落,她算計了半天,最後還是敗在一場小車禍上,難道這就是她的命嗎?人總是改變不了天意?
片刻之後,她抬起頭。
「牛蓨如出發了嗎?」辜敏芝問道,表情似幡然醒悟,她決定不再和自己及他們兩人過不去。
「明天。」
「明天?」她點點頭,「去留下她吧。」
「敏芝……」戈仲杰呆了。
「我不必作踐自己的,對不對?」她問。
「對,你值得配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
「那麼婚禮取消了。」辜敏芝認輸的一笑,「我想,你和牛蓨如是命中注定好的一對。」
「敏芝,謝謝你。」戈仲杰高興的上前擁住她。
「去抓住你的幸福吧。」她含著淚說,「我還是當你的普通朋友比較好。」
「敏芝,你會找到屬于你的幸福的。」
「我會的!」她微笑,信心十足,「我一定會。」
*
因為牛蓨如很受不了那種離別的滋味,所以她拒絕任何人來送行,但當她看到戈仲杰時,內心還是一喜,因為昨天黃星怡曾打電話告訴她,婚禮取消了。
「你是來送行的?」她問,表情很堅強。
「不,我也要去紐約。」戈仲杰瀟灑地說。
「你要去紐約?」她一呆。
「和你一起面對詹逸民啊。」他拿出機要,表承他可不是說著玩的。「我總不能放你在紐約一年,更不可能把你拱手讓給他。」
「那麼辜敏芝……」
「我們可以和她做好朋友。」
「詹逸民呢?」
「我們還是可以和他做朋友。」
「戈仲杰……」這會牛蓨如又是哭又是笑。「你確定可以這麼順利嗎?詹逸民他……」
「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一起克服所有的問題。」戈仲杰擁著她,一起前出境室走,「但眼前還有一個更麻煩。更嚴重的問題。」「你是說……」
「你的恐機癥。」
「我也沒辦法啊,我就是怕飛機會突然摔下去嘛。」她嬌嗔地說。
「那麼我只好轉移你的往意力,從台灣一路吻你吻到紐約。」說完,他立刻在她的紅唇印上他的吻。
紐約,我們又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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