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前十八世紀,偉大的漢摩拉比王在這塊肥沃的土地上建都以來,巴比倫--受神-咒的這城市,就成了歷史神秘瑰麗的不可思議。
偉大的王主宰這繁華的世間,想和天比高,建造了一座通天的塔--巴比倫通天塔;憤怒的神于是降-于這些愚蠢的人類。
巴比倫,于是沉淪了;因神的憤怒而沉淪的城市……
是的,巴比倫,這個城市的名字。
逼昏的時候,當我從我住的半山腰上,騎著我黑色的風速九十,朝地底一路滑下時,這整座城市就在狂飆的速度中飄浮成一座巨大的幽浮;城中心那座朝天消削成尖塔的五十層高樓、新開幕的百貨大-,就像巴比倫那座通天的塔。
我的名字叫宋七月,又叫日向光,因為我出生在光的季節;而目前,我是一位不穿制服的補校生。
日向光,那是我給自己取的日文名字。
我喜歡貓,感覺也像貓。我養了兩只藍色眼楮的波斯貓;一只白色毛,一只灰色毛。不是蓋的,它們之會吃的,一個月要吃掉我薪水的一半。
我工作的地方叫「大東」。有沒有,就是那家專門出版少女和少男漫畫的;我在那里當潤稿編。
我總是穿白-衫、「李維」牛仔褲,系一條咖啡色的皮帶,騎著一輛黑色的風速九十,那就是我的STYLE。我不盲目追隨流行的,一來沒錢,再則我是個要命的自戀狂,我只執著于自己創造的風格。
我也沒有崇拜的偶像,我只迷戀我自己。我有一頭-慕死人的頭發,長度及腰,雖然不是頂烏黑透亮,但風吹來,絕對是飄飄逸散,浪漫得像天人。
不像那里頭的人,一-的日本風,挺沒個人風格的。忘了說清楚,在我工作的地方,簡直像個小型租界地,日本租界,我們是依賴這個世界生存的。
在那里,我算是老了,二十一歲半。大多數的幫眾都在二十歲上下左右。
不過,還有比我更老的,就像坐在我旁座的那個編。
那個編-,前後回鍋了兩次,都還沒坐熱就「畢業」了。听說是有病,氣質病--你知道的,就是紅樓夢里林黛玉生的那種病。肺-嘛!那種病最需要尋山話水,找些什麼山光水色、空氣好的地方養病,陶冶心情兼性靈。
不是開玩笑的,那女的挺不開朗的,八字眉憂郁臉,雖然常常笑,但我看得出來,都不是挺由衷的,只是不忍辜負別人的笑臉。
我看她有時笑得亂神經的,不過,冷淡的時候居多。大概是因為她自己陰沉,她特別不欣賞那種喳呼喳呼的女人,皺著眉看那些單細胞動物。
除了小葉。我想,那是她唯一對這里頭有好感--應該說有特別感覺的人。她說小葉的名字像秋天,屬于詩人的季節。
小葉是里頭的元老,老板的股肱。其實我們都只是隔著距離看,再憑感覺去喜歡或討厭。
不過,我倒沒有特別討厭的人。我是很隨和的--別誤會,我絕對不是沒個性,我只是,只是……隨和罷了!
在公司里頭,我只和思詩特別要好。思詩長得高高瘦瘦的,額前劉海,披著直直亮亮的女圭女圭頭;她雙腿長,穿起牛仔褲來尤其好看。我常-慕她的長腿,一身模特兒的架勢。
思詩和我一樣是不穿制服的補校生,同校同級同班;也是潤稿編-,不過不同組,我在「夢花」,她在「英集」。
我們常騎著我的風速九十,-旋于這個迷離的城市;不過,我們和一般流連于城市速食店、地下舞廳、KTV、電影院的混哥混妹是不一樣的--我們有格調。
是的,格調。
我是不管別人怎麼想的,我只是忠于自己怎麼想。思詩常常說我霸,其實不是這樣,我只是--只是執著于自己。
就像坐在我旁座的那個編。
听說她也在寫東西,軟趴趴的文章之類什麼的。我發現她常注意美工組那些小男生,眼光之怪異,我總以為她有戀童癖。後來她在描繪那些小男生時,我偷瞄了一眼--天啊!不是開玩笑的,我真怕哪天也被她寫進那些軟趴趴的故事里。不自在,就是那樣。
阿諾說--他是我們那所變態學校里的變態老師,學體育教數學,數學公式背得比我還爛,一身肌肉是生-的銅色,就像電影里酷-的阿諾。不過我們的阿諾是遜-了,一件特大號外加零碼的衣服長褲,穿在他身上都像縮了水似地,士哩叭氣。
總之,阿諾說,一個人想要在現代社會立足,一定要有一項專門的才能;因為人類是不平等的,這世界是靠殘酷的階級斗爭發達的,只有爬上金字塔上層,才能免于被-削-踏的命運。
怎麼爬?我懷疑。
學歷!學歷還是很重要的!阿諾說。
大概吧!我戰戰兢兢的工作,但我恨懷疑,他們會讓一個混-補校的人當主管嗎?我沒信心,思詩說她也沒信心。不過,還是有可能的,-萬分之一的可能,那是忠誠度和忍耐毅力的問題。
有信仰總是好的,像我這樣就亂糟糕。
照阿諾的說法,那個編-算是有某種「專門才能」的人,得了氣質病,照樣可以躲到深山僻壤拼命-錢。但是我懷疑,她那種軟趴趴的文格,成得了什麼大器?
我們隔壁坐,所以我老是記得她蹙著眉的側影,憂郁得完全沒有成富成貴的福氣相。總之,一個字--憋。
尤其「大東」地陲邊疆,交通不便,鳥蛋不生,下車走路還有一大段距離;慘了那編-,破布似的身體,頂著大太陽走那一大段路,常常-呼哀哉,去了半條命。
她「畢業」的時候,我不曉得她得了氣質病,但那之前我總在猜,她大概是「快了」。不過我只奇怪,她為什麼要說出來,瞞著不是更好!
不是開玩笑的,就那個女的,我實在不予置評。
至于我是怎麼來這里工作的?是這樣的,之前我在一家公司當老板的秘書的秘書的助理的助理的助理。有一回中午,那個大秘書受了老板的細姨的干弟弟的馬子的閑氣,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合該我衰,闖進她用屏風隔著的禁地,她斗雞眼一瞪,對我大吼一聲--「滾出去」!所以我就「滾」出來了。
反正世界就是這麼樣,我看得很開。
在這里,日本的味道濃,上至社長下至小嘍羅,不是蓋的,看起來就是很日本,活月兌是扶桑渡海過來的。尤其我們那個社長,金邊眼鏡蓄小-,由-角朝上直剃留一半的東洋流行偶像頭,制式的表情,典型的東洋男子。
不過不是壓迫人的那種菁英主義型,他的眼神不夠銳利。但盡避如此,他只要隨便那麼一掃,還是夠震-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大東」是典型的家族企業,從出版、印刷到發行,都由家族的大老層層把關。不是蓋的,第一次听見社長的母親大人透過擴音器奔放出來的聲音時--天啊,簡直是震撼!破-嗓加鐵窩蓋--我看見許多嘴角隱揚的笑意。不過我想,有錢人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思詩也是這麼想。
我跟她都在努力存錢,不過存錢的目的模模糊糊的。當然我們都有夢想,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這里當個潤稿編。不過夢想一開始都是不成形的,而有些夢想是不成熟的,只是隱隱約約桿在那里。
但是我已經二十一歲半了,算是老了,我沒有多少青春可以揮霍。有時我會想找個人嫁掉算了,但是沒有那麼容易。
而且,我不相信愛情這回事。
一輩子只愛一個人,不覺得很煩嗎?純情人是適合在這個城市生存的法則,專情是驚世駭俗的笑話--所以,我選擇不愛人。
想想,有多少那些自己曾經認定永遠不變的警告,隨著時間的過去,都逐漸變得扭曲黯淡,自己都忘了曾經說過什麼、發了什麼願。我不知道這些話是基于什麼樣的悲觀,但我就是不相信愛情。
我覺得我像無主的游魂,浪蕩在這座迷離的城市--巴比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