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機在國際機場降落後,尚在跑道上滑行,任雲方就忙不迭的拿出簡單的行李,迫不及待的等著「著陸」。離開了一個月,感覺像過了一百年那麼久。她等不及要早點回到熟悉的家中,觸踏熟悉的土地。
陳經理親自到機場迎接風氏母子。她躲在最後面,不打算隨同他們回去。從現在開始,她總算可以真正擺月兌風間徹了。
風間徹躺在特制的輪床上,由醫護人員推著。他手上的石膏已經拆除,腿上則仍裹著石膏,尚無法自如地行動。
他十分清楚任雲方的打算,不慌也不急,篤定得很。在西班牙時她跑不掉,回到了台灣她更逃不了。只消等他傷勢痊愈,他便不會讓她躲藏逃跑。而在這以前,他也不會讓她太「逍遙」。
任雲方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她,悄悄往公共汽車候車區走去。陳經理眼尖發現,想迫過去,被風間徹阻止。
「讓她去!」風間徹穩穩地開口,很有力量。
陳經理听令行事,隨即在邵蓓琳的指示下,簇擁著風間徹離開。
任雲方順利搭乘公共汽車回到台北,暗自竊喜,慶幸自己終于結束漫長的一場噩夢,從此擺月兌和風家的孽緣。
闊別了一個月,好不容易進得家門,情況卻讓她大感意外。面店還是開著的,卻呈半歇業的狀態;玻璃櫃中只寥寥擺著幾個面團,煮面條的鍋子居然是溫的,一個客人也沒有。小游窩在靠牆的桌子,還在寫她那一個月前就在瞎寫、永遠也寫不完的作業;任守祥則不見蹤影,店里的生意根本沒人在管。
「怎麼回事?老爸呢?」她放下行李,問。要回國之前,她從西班牙打了幾次越洋電話,卻老是佔線不通。
「喏!」小游朝後頭挪挪下巴。看見任雲方回來,表情一點也不驚喜或興奮,意興索然。
透過半開的隔門,任雲方這才看見任守祥坐在小角落里,目不轉楮地盯著電話。她走進去,叫他一聲說︰「爸,我回來了。」
「哦,回來了。」任守祥的反應跟小游差不多,甚至更心不在焉。
電話鈴響了起來,任守祥從角落跳起來,連沖帶撞地奔過去接,急切地「喂」了一聲後,表情霎時像滿月映照,神采煥然起來。任雲方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進入不了情況。甚麼天大的喜事讓任守祥瀕近癲狂?
「老爸怎麼了?」她問小游,百思不解。
小游冷冷地朝後頭看了一眼,「嗤」了一聲,用諷刺的口吻說︰「聖旨來了啊!」
「聖旨?」這更讓她覺得奠名其妙。
餅了兩天,她才慢慢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原來在她離開家的這段期間,有個女人常來面店吃面,不知怎地,就和任守祥攀上了。任守祥因此而荷爾蒙失調,成天魂不守舍,無心店里的生意,一頭栽人那女人的艷香中。
小游嗤之以鼻,一貫小老頭的老氣橫秋,吊著白眼譏評任守祥那是「老來發情」,更年期前的突發性叫春。說這些話時,她態度一本正經,甚至不苟言笑。任雲方強忍住笑,對小游傳神的諷刺搖了搖頭。
「你別那麼乖戾,」她說︰「老爸如果真的和那女人談戀愛也沒什麼不好。我媽和你媽都死得那麼早,他一個人孤單過了那麼多年,想想也怪寂寞的。他的確需要一個伴,我們要為他著想。」
「但要找也該找個像樣一點的!那女人太假了!」
「真有那麼差嗎?」
小游愛挑剔,這她是知道的。早衰的小老頭幾乎都有這種毛病,因為太聰明了,超出年齡的世故使小游極早洞悉現實的種種粉飾。不過,小游並不是每每都是對的,因她往往以主觀意識在挑剔。
她了解這一點,所以暫時持著保留的態度。
當晚,她見到了讓任守祥魂不守舍的那個女人了。
那女人擦了很厚的粉底,遮掩少說有四十歲的臉皮,舉止玲瓏,頗善交際,穿著打扮顯得簡單大方,看起來很有幾分端莊。但冷眼再瞧,她的眉梢帶了隱隱的冶媚,眼角勾著幾分的風情,和端莊的外形就偏了那麼點出入。
而從那女人的表現,可以看出她是很有自覺的,知道任守祥對她的著迷。任雲方只和她照眼幾分鐘,就感受到她這種不自覺散發出的自覺。讓任雲方覺得很不舒服的是,那女人周身分泌著荷爾蒙的味道,引誘著盲目的、單靠嗅覺的雄性入網。就比如任守祥。
「我說的沒錯吧?」回到房間,小游板著臉說。
「是有些做作了點,不過,也沒那麼糟啦!」任雲方盡可能保持客觀的態度,畢竟才第一次見面。
小游成見早定,對那女人仍然存著負面的評價。任雲方試著化解她頑固的偏見,說︰「你別對她有那麼探的成見。我看老爸對她印象好像很不錯,也有點意思。既然老爸喜歡她,跟她又談得來,我們應該成全他才是。再說,那女人好不好,要經過相處才知道,不能只憑幾次見面的印象,就斷定是人家不好。」
「你別被她的假惺惺騙了!她接近爸根本是有目的的!」
「什麼目的?我們既沒錢也沒財產,還倒欠了銀行五百萬,她能貪圖爸什麼?」
「誰說我們沒錢?」小游老成的說︰「一個禮拜前,那個陳經理派人送了五百萬的支票給我們。」
「真的?」任雲方大驚失色。
「當然是真的。我從不拿錢的事開玩笑,也沒那麼無聊。」
「那錢呢?在哪里?」
「還會在哪里?」小游反問,一副明知故問的不以為然。
任雲方臉色大變,一言不發的沖出去,也不管那女人的存在了,劈頭就問任守祥說︰「爸,錢呢?」
「什麼錢?」任守樣一陣錯愕,-臉莫名其妙。
「那五百萬!風家派人送來的五百萬!」她提高了嗓門。
小游臉色尷尬,急忙將任雲方拉到一旁,小聲說︰「小聲點,別那麼大聲嚷嚷。」
「這種事我怎麼不能嚷嚷!」任雲方更加提高了聲音。不是她不顧任守祥的面子,事有輕重緩急,這件事比什麼都嚴重。
任守祥一味顧慮著那女人。任雲方眼神橫掃,逐客的意味很明顯,那女人識趣地離開。
「爸,你怎麼可以收人家的錢呢?」女人一走,任雲方便氣急敗壞的跳腳。
「這個,呃……因為……」
任守祥支支吾吾的,任雲方不耐煩他這麼溫吞,急躁地又說︰「別這麼吞吞吐吐!」她已顧不了口氣的委婉,埋怨說︰「你應該知道那個錢不能收,好不容易才擺月兌跟他們的牽扯;這麼一來,又要糾纏不清了。風家沒有那麼好心,給我們這些錢,不知道又有什麼目的!不行!明天立刻把錢還給他們。」
「可是——嗯,我用了一些……」任守祥面露難色。
「用了多少?」任雲方心想不會太多。
「三……呃……十萬……」
「三萬還是三十萬?」
任守祥回答得不清不楚,任雲方皺眉追問。還好頂多用了十萬,她心中盤算,可動用面店的準備金歸還。
「嗯,是三十萬。」任守祥困難地咽口口水,一口氣說出來。
「三十萬?」任雲方失控地叫了出來。「爸!你怎麼可以——到底用到哪里去了?」叫聲急轉成絕望的尾音。
其實不必問,她也猜得出來,十成十用在那女人的身上。
「對不起,雲方,爸……」任守祥慚愧的不敢抬頭,想解釋,又覺得難以啟齒,開不了口。
那樣子讓任雲方看了覺得難過,不忍再苛責。她老爸花錢討好那女人,說穿了不過是種求偶的本能,每個發情的男人都會這麼做,問題是值不值得,她只希望她老爸所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算了!」她寬容地說。
但是,這寬容是必須付出代價的。因為這樣她無異同意收下風家給的五百萬,而她相信風家這麼做一定有陰險的目的,只怕沒完沒了。她有預感,扯上風家,就等于扯上麻煩了。任家的不幸,又將要由她開始了。
沒幾天,小游告訴她,那女人不知給任守祥灌了什麼迷湯,迷得任守祥團團轉,出錢給她投資些根本說不出名目的事業。而且任守祥還大手筆,一出手就給了那女人一百萬。
「一百萬?」任雲方簡直不敢相信。
她不懷疑小游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也不問。她只相信小游不會無中生有;因為小游不會那麼無聊,為平空杜撰的事浪費腦筋。
小游直覺的成見還是對的,那女人接近她老爸果然是有目的。她老爸被那女人分泌的荷爾蒙薰昏了頭,理智的神經退化,她可不能再這樣姑息下去。
她守到深夜,等任守祥回來,開門見山的問︰「爸,你是不是給她一百萬?」在任守祥面前,她不用「那女人」那種帶有貶抑的字眼。
任守祥先是一愣,才面帶赧然的點頭。
「一百萬不是小數目,你要給她之前,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
「我是想跟你商量,但她說很緊急……」
「再怎麼急也不差那些時間!什麼投資事業會搶手到一刻也不能等?」任雲方毫無笑容。那女人根本是個騙子!「她接近你只是為了騙錢,不要被她騙了。
「她不是那種人,你誤會了。」任守祥執迷不悟。
任雲方明白,她老爸陷人深深的迷阱中,不管她說什麼,他都听不進去。她只好扼要提醒他說︰「不管是不是誤會,別忘了銀行還有五百萬的貸款。你要答應我,不許再給她錢!」
「嗯。」任守祥含糊的答應。
「還有,面店的生意——」
「啊,這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任守祥輕快地打斷任雲方的話,喜孜孜的說︰「面店的生意要收起來了。下星期開始,我要回到公司上班,職位是總務課課長。沒想到吧?」
「什麼?」任雲方愣住了。的確是沒想到——不,應該說,她早料到風家一定又在搞什麼陰險的把戲——
她的預感果然沒錯,麻煩又要開始了!
***
所謂的「麻煩」,很快地就如藤蔓般纏來。
風間徹指名要見任雲方。任守祥不敢作主,默默不語地看著任雲方,眼里充滿強烈的懇求,無形地匍匐叩地。任雲方別無選擇,心里縱然千萬個不情願,也只得隨時等候風間徹的召喚。
西班牙的那場「噩夢」,她仍然記憶猶新,所以毫無疑問的認定,風間徹要見她準沒好事。在他們糾結復雜的「不關不系」里,她悲哀的淪為變相的女奴。
丙不其然!
風邸上上下下管家僕役少說也有十來個,他偏偏誰都不肯叫,存心使喚她。那副「惡形惡相」和在西班牙時完全一樣;明明兩只手好好的,卻連吃飯都要她喂。他以為關在房間里,沒人看得見他這種丑樣,她可牢牢烙印在心底,想忘都忘不掉。
「你大少爺真是好命,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她存心激怒他,讓他覺得羞慚。
他偏偏不上當,毫無慚色地說︰「還有洗澡和睡覺也要人伺候,你別忘了。」噙著壞壞的笑,故意要任雲方臉紅。
「我不是你的女佣!」任雲方氣得臉紅。
「我沒這麼說。你是我的女皇!」
女皇?哈!炳!炳!笑掉人的大牙!
「我看是你的女奴吧!」她狠狠哼了一聲。
風間徹雙手抱胸,頗有興味地看著她。
任雲方討厭他這種帶有研究的眼光,板著臉,把所有的氣全出在托盤的食物上,用刀子將雞肉切得絲絲碎碎。
「喏,大少爺,請張開尊口。」她叉了一小絲雞肉,故意怪聲怪調、極盡嘲諷的能事。
風間徹不在乎的張開嘴,促狹的壞意移隱到眼神中。任雲方錯估他了,他根本不會退卻。
她有些泄氣,懶懶地撥弄著盤里的肉絲。
「你來看我,我很高興,寶貝!」風間徹又露出那種裝模作樣的怪腔怪調,笑得有點狡猾。
大概是听慣了,任雲方竟不覺得怎麼反感,又是悻悻地說︰「你怎麼會不高興!連吃個飯都要人伺候,還有什麼不順心?不過,可別樂極生悲,當心日子過得太舒服,四腳都退化了。」
「你這是在為我擔心嗎?寶貝?」更裝模作樣了。
「我不想再跟你說這些無意義的話。」任雲方被惹得重重皺眉。這場「噩夢」比在西班牙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一想到,往後不知多久的一段時間里天天得面對風間徹,她就嚴重的感到生活的黑暗。
「你腿上的石膏還要多久才能拆掉?」她忍不住問。
「至少也需兩個月吧!」
兩個月?任雲方暗忖,那就是期限了。風間徹模透她的想法,微微一笑,十分耐人尋味。
「說真的,我沒想到你會答應來看我,並且就像在西班牙時那樣照顧我!」他轉移話題。
「少裝蒜了!」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她出賣骨氣是因為那「五百萬」和「一個課長的職位」。
她無法不替她老爸著想,好歹,他無怨無悔拉拔了她十九年。再說,她早就有覺悟,跟風家扯上關系一定沒好事。
「晚餐還剩這麼多,你還吃不吃?」她肚子餓得咕咕叫,只希望風間徹早了,她早超生。
風間徹搖頭,突然抬頭問︰「對了,你吃過了嗎?」
明知故問!她反譏說︰「還沒伺候大少爺用完飯,我怎麼敢先吃?」
「那就先吃一點吧!」風間徹伸手拿走食盤。「剛剛你伺候我,現在換我伺候你。來,我喂你吃!」他煞有其事地切了一小塊雞排,用叉子叉住,送往任雲方的嘴邊。
「不必了!」任雲方沒料到他突然有這個舉動,回避不及,嘴巴張開拒絕,雞排順勢喂進她的嘴里。
她下意識地掩住嘴,防止他再喂食。這個人實在真不衛生,竟然用她喂他的叉子喂她他吃過的食物!
「再吃一點!」風間徹顯得相當殷勤。
她忙不迭地搖頭,將盤子收到一旁。風間徹要求她倒一杯水給他,問道︰「怎麼不多吃一點?不必跟我客氣。」
她簡直怒笑皆非,將開水遞給他,奚落他說︰「算了吧!我才不想中毒。剛剛才被下了毒藥!」
「是嗎?」風間徹緩緩伸手接過開水,手腕突然一轉,將任雲方拉到懷里,纏繞住她說︰「我來幫你消毒……」
這一次,他不再規矩的試探,也不再只是不關痛癢的挑逗,深深的吻進她的芳唇中,靈滑的舌頭仿如開叉的蛇信,伸探進最深的幽壑,不斷輕抹挑觸。
這才是真正的吻!最能挑起的誘惑!他要她刻骨銘心,永遠也無法忽視他,跟他的吻。
她在他懷里拼命掙動著。他知道她承受不住,極力想逃,更加不讓她移動一絲一毫。他口含著和挑逗,一再侵入她毫無經驗的唇舌,侵入她深深的純情中。
直到他滿意的放開她,她臉上的紅暈一覽無遺。
「你,太過份了!」任雲方緊蹙著眉睫。不單只是羞,還有更多的憤怒。她早該提防他這種偷襲!
「我愛你,寶貝!」風間徹仍然大言不慚。如果不是他腿傷的關系,他會讓她更加忘不了他。他喜歡的感覺,誓求與她最終的靈肉合一。
任雲方卻不屑一顧。什麼「愛」!爛得發霉的台詞,她才不相信他!她真想一腳踩死他,但她的腳沒那麼大。再者,他就跟蟑螂一樣,踩死了只會增加麻煩。
「你別否定我!」風間徹說︰「否定了我,就是否定了愛情;否定了我的感情,就是否定了全世界!」
「什麼全世界!我看你根本是最險惡的地獄!」任雲方余怒未消,殘羞仍在,徹底的否定他。
「是嗎?」風間徹卻笑了。
「你不必笑得那麼陰險!我只是暫時不幸,扯上你們風家這個討厭的麻煩,很快就可以擺月兌的!」
「是嗎?」風間徹又笑了,再次將任雲方拉人懷里,貼在她耳鬢上說︰「認了吧,寶貝!我的幸福就是你的不幸。你注定和我糾纏生生世世,直到靈肉合一。」
***
從那晚以後,只要一睜開眼,想到又要看到風間徹那個家伙,任雲方就覺得日子晦暗,天逃詡是討厭的日子。她必須全神貫注,隨時提防他突然進犯;而他似乎非常清楚她的想法,悉透了她的心思,老是抿著嘴,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由于風間徹的行動受右腿笨重的石膏所制,只能成天待在床上,一切行動都在房間里進行。她懷疑他怎麼受得了這種枯燥;更不可思議的是,像他這種任性的大少爺竟會那麼乖巧,完全遵從醫生的指示,按時服藥,切實休養。
他「切實休養」到了徹底的地步,完全只用一張嘴,連根小指頭都不肯動,吃喝拉撒浴睡都要人服侍。而她就徹底成了他私人的女奴,供他差遣使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奔來跑去,忙得團團轉,累得跟狗一樣——不!謗本就比他家那幾只不曉得什麼鬼品種的驕傲畜牲還不如!
她天天詛咒他,直到有一晚無意間看到被他棄置在角落的雜志,上面有關賽車的報導,她對他的憤懣怨懟驀然消斂許多。她明白了他為什麼「愛惜身體努力休養」,忍受住種種枯燥,且將醫生的指示奉作聖旨遵從,無非是想早日康復,抹除受傷不能出賽的落寞遺憾。
不過,她繼而一想,他右手早康復了,飯總可以自己吃吧?為什麼非得使喚她不可?這麼想,對他的同情就打了折扣,越覺得他面目可憎。
她天天進進出出風間徹的臥房,有時甚至門一關一待就是一整天,總是只她和他兩人單獨相處在一起;但風邸上下全都對此不聞不問,視若無睹,好像這本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
她不知道他們心里是怎麼看她的,也不想知道。不過,每個人都對她很客氣,客氣到讓她覺得不自在,而且也沒有那種她一向討厭的暖昧表情或眼神。
綁來她突然發現,原來還有人搞不清她究竟是男是女。這個發現讓她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盡避她早習慣這種烏龍的事,還是覺得未免有點離譜。
「我看你就別再穿這些破破皺皺、沒什麼女人味的牛仔褲,免得常常被誤會。」風間徹笑不可抑。他眼光朝她全身上下一巡,就模清了她的尺寸,說︰「胸部是平了一點,臀股也不夠豐翹;不過,你身材高,腿又長,適合誘人的裝扮。把頭發留長了,稍作打扮,換掉這身破牛仔褲,一定風情萬種,顛倒眾生。」
女人他看多了,任雲方俊美的風采和磁性的氣質,是別的女人所沒有的,她不像那些大哺乳動物,矯揉造作些什麼女人味,充其量不過是發情的味道。她自有吸引的風采與風情韻味,那才是她的「女人味」、她的「風情萬種」,使他神魂顛倒。而不只是膚淺的胴體誘惑,僅有荷爾蒙的滋味。
她不必打扮就清新引人,他那麼說,只不過想戲謔作弄她。果然,她上當了。
「什麼女人味、誘人的裝扮!」任雲方臉紅氣惱,皺鼻說︰「受別人的眼光左右有什麼好?我就喜歡這麼穿,管他什麼女人味。你那麼無聊的話,喏!這個最有‘女人味’、最‘誘人裝扮’了吧!」她把一張刊有女星清涼照的報紙丟向風間徹。
風間徹煞有其事品鑒起來,挑剔說︰「眉毛太稀了,嘴巴也太小,而且胸部過大,腰太粗,比例不夠完美。」他丟掉報紙,正色對任雲方認真地說︰「你別急著氣惱,剛剛我只是說著好玩戲弄你。女人我看多了,不光只是胸部大、妖艷火辣,就勾得了人,那不過是低級的性感。我說過了,只有你能挑動我的心,也只有你能使我神魂顛倒、意亂情迷。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是要你,這完全是沒理由的,這感覺我也無能無力,就是愛你!」
「你不必花言巧語,我不會上當的。」她被他看得心跳,別過臉,垂下眼瞼。
「你不敢正視我,表示你心虛,你還是在乎我的,你無法不在乎我的!」
風間徹說得很篤定,毫不懷疑;嘴角揚著狡猾得意的笑,帶著一點點的猖狂。他望著任雲方映在鏡中的身影,解讀著她臉上映現的每一寸情思。此刻他真想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但她一直很小心,故意坐得遠遠的,像提防小偷一樣提防著他,拉開彼此的距離。
「我根本沒有理由心虛!而且,你是你,我是我,毫不相干,根本沒有必要在乎你!」任雲方撇清。
「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那你為什麼不敢坐過來,要離我那麼遠?」風間徹用輕視的口吻否定她的話,然後撩撥、激她說︰「你太在乎我了,所以害怕靠近我。靠近我會引起你心慌意亂,無法抵抗。我們的關系危險親密,怎麼可能毫無相干呢?你無法不在乎我,害怕這種‘危險關系’,所以不敢靠近我。對吧?」
「你不要胡說!」任雲方不肯上當,依然和他保持距離。只要一靠近,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事。
當然,風間徹多的是機會,但多半時候任雲方都很小心地提防,神經繃得緊緊的,隨時在戒備。不過,她也不可能隨時保持備戰狀態,累得自己緊張兮兮,趁沒事時就離風間徹遠一點,以防萬一。
風間徹十分明白她這些心思,只是要笑不笑地睇著她。他不急,反正她絕對跑不掉,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
他傷勢其實好得差不多了,但仍遵守從醫生的指示,切實休養。不過,也並不需要那麼「徹底」,他差遣使喚她,最主要是為了將她牢牢緊緊的綁在身邊,沒空做別的事、想別的人……
「對了,那個原田拓人……你跟他有聯絡嗎?」他邊問邊察顏觀色。
任雲方臉上掠過一抹極淺、極難察覺的微笑,泛著幾絲的甜蜜。原田拓人果然沒忘記承諾,WGP大賽期間,他每站都會寄當地風景卡片和打電話給她,越洋傳情,訴說不盡。
WGP大賽結束後,她到西班牙看望風間徹,和原田拓人暫時斷了通訊。等回到台灣,小游告訴她,原田拓人幾乎每隔三天就打電話找她;她急忙回電,不巧他離開了東京,她在答錄機里留了話。
「你跟他有聯絡對吧?一定是的,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打電話給他的?還是他糾纏不休?他會來台灣嗎?你什麼時候開始跟他藕斷絲連的?」風間徹旁敲側擊,話中盡是說不出的嫉妒。
任雲方當然不會沒事找事,應和他無聊的話,不管他怎麼試探,她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走了。」她看看時刻說。這個下午,風間徹必須到醫院作例行的診察,邵蓓琳會回來陪他,她要在邵蓓琳回來之前先離開。
「你干嘛避開我母親?」風間徹問。
「她對我有偏見,我也不喜歡她。」她老實回答。她實在不喜歡跟邵蓓琳打照面。
但很不幸地,她還是在門口撞見邵蓓琳。
「要回去了?阿徹呢?」邵蓓琳主動先開口,沒有笑容,只是一種「詢問」,上對下的。
明知故問!想也知道在房里!都跛了一只腿了,還能跑到哪里去?但嘀咕歸嘀咕,她很識相地回答說︰「嗯,大少爺在房間里。都準備好了,就等夫人回來。」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邵蓓琳頷首說,微帶點命令的語態。
就是這種感覺讓任雲方覺得不愉快。邵蓓琳本來就對她有成見,說話的姿態又高,即使態度不冷不熱,舉手投足無意間揮甩出的倔傲,讓她想不在乎又很難釋懷,受迫害的意識沒道理的膨脹。
所以她總是很小心,避免和邵蓓琳打照面。
必到家時,她顯得特別的愉快。她不曉得多久沒見到陽光了,這一大串日子,不到天黑她總回不了家。
才二點半,小游還沒放學回來。她打開冰箱,發現桌上壓著一張紙,是小游給她的便條。她看看日期,一個星期前的事。幸好沒什麼要事。
她悵然放下紙條。
整整三個禮拜,她忙,她老爸也忙,小游更忙,他們一家已經好久沒有同桌吃過一餐。
電話鈴響起來,響了一會,她才回過神。
是小游導師打來的,希望家長即刻到學校一趟。她問是不是小游出了什麼事,對方不願在電話中說明,只催促她趕快到學校。
她打電話找任守祥,任守祥不在辦公室內。
她只好匆匆趕到學校。
小游世故早衰,和麻煩一向是絕緣的,小事情她動根小指頭就擺平,所以從來不曾讓他們操心過。一路上她怎麼猜也猜不透,小游究竟出了什麼紕漏,竟然驚動到老師促請家長出面?
看到她出現,小游什麼話都沒說,表情木然,看著空洞的前方。
小游的導師絮叨不停,直說她如何不相信品學兼優的小游是會做那種事!
「哪種事?」任雲方冷靜的問。
小游導師的回答,讓任雲方睜大眼楮,根本不敢相信。
小游居然在學校開店交易,幫人寫作業、打掃和跑腿,然後跟對方收錢。她甚至賣明星簽名照片,還神通廣大的弄了什麼考古題賣給同學,就連營養午餐她都省起來,賣給嘴饞的同學。
「任小姐,府上是不是有什麼經濟困難?不然;任同學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小游導師問。
任雲方尷尬不語,轉頭看小游。她也不知道小游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家根本還沒落魄到這種地步。不過,她不得不佩服小游,這種事真只有她這種天才才想得出來。
她現在總算恍然大悟,原來!原來!這一兩個月,小游永遠也寫不完的作業是這麼回事。假日浸著空就溜得不見人影,也是在為追明星要簽名照去了
「對不起!我會好好跟她談,絕不會再讓她做出這種事!」她頻頻向導師道歉,並給予保證。
懊不容易,事情才宣告平息。小游導師念在小游是初犯,而且向來品學兼優,因此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只是口頭警告,不多加處罰。任雲方免不了又一番道謝,嘴巴都說干了,才帶著小游一起回家。
「我真不懂,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她百思不解,問小游說。
小游瞅她一眼,像看個智商故障的白痴,好似她問的是很蠢的問題。老氣橫秋地說︰「要錢還需要理由嗎?錢當然是越多越好,沒有人會嫌錢多的!不然你以為富翁是怎麼變成的?」
「你就是攢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富翁!呆子!賺錢是要有方法的,像你這樣根本行不通!」
「寥勝于無,至少可以備不時之需。
「你還小,不必這麼早未雨綢繆。」任雲方說︰「我們家還沒那麼落魄,你專心把書讀好才是真的。再說,就算天塌下來,也有老爸頂著,老爸如果不行,還有我,輪不到你操心。」
「可是——」小游不服。
任雲方搶著說︰「笨!我還以為你智商一百二,腦袋有多聰明,連投資報酬率都不會算!」小游想反駁,她舉起手,要她稍安勿躁。「想想,你花的時間精神,和賺的錢成比例嗎?還不如把那些時間精神花在學業上,將來學有專長,賺的就不只這些,起碼多幾百倍。靠勞力賺錢是不聰明也最不劃算的方法,你不是很聰明嗎?好好想想!」
小游當真認真地想了一會,然後抬頭看任雲方,欲言又止,然後垂下頭,嘆了一口氣。
「我的確是有點笨!」小游傴僂著背說︰「可是,我實在不想變得像我媽一樣……」她停頓一會,接著說︰「她什麼都沒有,男人也不要她,她連自己也養不活!我那時常想,如果有錢就好了!有錢,我媽就不必處處依靠男人。即使人家不要她,她也可以活得很好。真的,我是這麼想的!只要有錢,她就不必擔心什麼,也不必為了吃飯,厚著臉皮挺著大肚子嫁人——啊!你別誤會,雲方姐,我喜歡你跟爸爸,但是我……」
「我知道。」任雲方了解地微笑安慰小游,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愧疚。她從來不知道小游小小的心靈竟負載了那麼強烈的不安感。顛簸的童年,使得她少年早憂。
她的憐惜油然而生,擁著小游的肩膀說︰「從現在開始,你不必再擔心這些了。我們是一家人,可以彼此相扶持,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吃任何苦頭。相信我!」
「嗯,我相信。」小游第一次吐露那麼多心事,微微有點靦腆。但只一霎時,她本色就恢復,說︰「不過,錢多也不是什麼壞事,如果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和精——」
「我不許你再打任何主意!」任雲方假裝沉下臉,鄭重警告。
小游吐吐舌頭,第一次露出符合她年紀該有的頑皮表情。任雲方「噗嗤」一笑,再次擁住小游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