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一頓飯吃得比死還難過。
紀遠東帶她去吃法國料理,用餐的規矩一堆,她連使用刀叉的順序都不曉得,還拿錯了水杯,把紀遠東喝過的送到自己的嘴巴,簡直出盡了洋相。
丟臉,那是一定的。紀遠東一張撲克牌臉,她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麼。不過,她想他一定很後悔,害他丟了那麼大的臉。有那麼幾十分鐘,她實在是沒勇氣看他的臉,最後干脆豁出去,什麼都不不去管。
一頓飯吃了兩三個鐘頭,回到紀家,已經快十點。
王印加解開安全帶,說︰「謝謝你的便車,請別忘了我們說定的事。」
「你放心,我說話算話。」
「那……唔……」王印加張口又閉口。
真是的,她到底在做什麼?難不成還跟他說晚安?
心里才暗暗搖頭,紀遠東竟傾向她,輕輕往她臉頰一吻。
「晚安。」
王印加反射地舉手模著臉頰,呆瞪著紀遠東。
這一次絕不是錯覺!
但一想,她未免也太大驚小敝了。紀家每次宴會後,她看紀遠東站在門口,這樣禮貌地親吻離去的女士臉頰,一邊說晚安的場面,不知看了幾百次。這原只是他生活的教養方式罷了。
所以,她很快冷靜下來,但心里還是覺得很別扭。
「晚安。」她快速地把目光移開,打開車門。
一直到她拐彎走到小徑,她都可以感覺到紀遠東莫測高深的目光在追著。
進了屋子,她就看到她老爸老王一臉鐵青坐在客廳等著。
看他那樣子,起碼吃了十噸的炸藥。
王印加隨便找些借口搪塞,自然不提和紀遠東這一節。她知道一定不通,乖乖等著挨罵。
這一訓,足足訓了一個鐘頭。等她終于能上床睡覺時,已經差不多快一點了。
才剛上床,床頭電話忽然響起來。她嚇一跳,撲了過去,幾乎是用抓的,把話筒抓了起來。
確定她老爸沒有動靜後,她才壓低嗓子「喂」了一聲。
「是我,紀遠東。」傳進耳朵的聲音,讓她腦袋嗡隆隆。
懊一會,她都沒說話。
「喂?」紀遠東連連又出聲︰「是我,紀遠東。你在听吧?」
王印加這才呼出一口氣,答非所問,說︰「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干嘛打電話給我?」又挑在這種深更半夜!
「吵到你了嗎?」
「當然!」王印加毫不客氣。她跟他又沒那種可在三更半夜通電話的交情。那是情人才會做的事。「你到底想干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一件事。」
有什麼緊急到需要三更半夜這般討人嫌?王印加在心里咕噥著。听見紀遠東說︰
「老實說,今天跟你一起吃飯時,我覺得相當丟臉。」
王印加驀然脹紅臉,一直紅到耳根,覺得相當的傷害,被狠狠摑了兩耳光似。呼吸急促,說︰
「我……我……又不是我……那個……自己去……去找你的……」結結巴巴地無法將一句話說得完全。
紀遠東不理她,繼續說他的︰「是我自找的沒錯。這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多到高級餐廳吃飯,久了自然就習慣。本來就是這樣的。」
廢話!王印加在心里咒罵。只要有那種環境,經常身處其中,自然就習慣熟悉那種氛圍,養成因應那個環境的氣度。
所有的王公貴族都是這樣培養出來的,不然,難道他真以為有「天生貴族」這回事?
但她沒說什麼,只是悶哼一聲。
「你一點都不覺得難堪嗎?」平靜至極的聲音,在半夜听起來特別的諷刺。
王印加被刺得跳起來,粗嘎說︰「紀遠東,你是特地打電話來侮辱我是不?」
「不——」紀遠東的聲音低下去。「我胃痛。」
王印加表情陰沉下來。「你要說那是我害的?」
「差不多。」紀遠東毫不猶豫的回答。
王印加反射地冷笑,突然覺得荒謬,而壓了下來。她吸吸鼻子,把一大口氣吸進去,才說︰
「我實在搞不懂,紀遠東,你在上,我在下,你一向不跟我們這些底下的人說超過三句話;這種小事,值得你那麼認真,浪費寶貴的時間精神嗎?」
她是真的不明白。光是今天晚上,紀遠東開口跟她說的話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要多。她不會自己往臉上貼金,認為紀遠東對她有意思。她聰明得很,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紀遠東在那頭沉寂有三十秒鐘,然後說︰「那是你先入為主的偏見。」
「好吧,就算是我的偏見,但你胃痛,跟有什麼相干?對不起,我很累了,請你去找你的朋友,恕我不奉陪。」
說完,王印加便掛斷電話,把插頭拔掉。
從頭到尾,她只覺得莫名其妙。
***
廚房鬧烘烘的,充塞著一股溫暖喜悅而顯得慵懶祥和的氣氛。紀遠東和馬彥民走進廚房,就看見老王笑呵呵的,正切著一個大蛋糕;除了他,老許和許嬸,連瑪莉亞也在,圍在長桌旁,臉上全感染了那種喜悅平和到接近傻氣的笑容。
「什麼事那麼高興?」馬彥民問。
「啊,是馬先生!」老許反應快。看見紀遠東,怔一下,很有些意外。「遠東少爺……」氣氛不自在起來。他和老王對看一眼,才說︰「印加得了獎,還刊了出來,我們正打算幫她慶祝……呃,先生和太太不在,也沒什麼吩咐,所以我們才……呃,不知道大少爺會這麼早回來……呃,所以……」後面那些話是解釋給紀遠東听的。
紀遠東畢竟是主人,要伺候的。老王馬上說︰「大少爺還沒用過飯吧?我馬上準備——」
「沒關系。」紀遠東擺個手,表示不急。
「對啊,沒關系的。」馬彥民立刻說︰「印加得了什麼獎?她呢?怎麼不在?」
那種樂融融喜洋洋的氣氛回來了。許嬸忙說︰「印加還沒回來,我們在等她。這個……馬先生,你看……」把桌上的報刊遞給馬彥民。「這東西是印加寫的,得了評審獎哦。很了不起吧?」
「真的!」馬彥民瞄了一眼,隨即笑說︰「恭喜啊,王伯。」
一旁紀遠東順勢也看到了,微微撩眉,倒有些訝異沒想到,順手將報刊拿了過去。
「沒什麼啦!」老王笑呵呵地擺手。「小阿子寫的玩意罷了,沒什麼啦!」
「你就別再謙虛了,老王。其實你心里高興得要命,對不對?你就不知道,馬先生,老王一知道這回事,特地買了個大蛋糕,還自掏腰包買了好多印加喜歡吃的東西,要好好替印加慶祝。待會你一定要留下來喝一杯——」
「那是一定的!」馬彥民跟著笑得很愉快,好像他自己的事。「是應該好好慶祝——」話沒說完,口袋里的行動電話便響起來。
說沒兩句,他的表情便凝起來,還皺了皺眉。
大家自然都看著他。馬彥民一臉無可奈何,說︰「對不起,王伯,我事務所臨時有急事,必須馬上趕回去處理。真是的!偏不巧在這時候——」聲音听起來相當的懊惱。
「沒關系!你有事就趕緊去忙。這不是什麼大事。」
馬彥民還是非常懊惱的模樣,而且失望。「請替我跟印加說聲恭喜。改天,嗯,如果王伯不反對的話,我再替印加好好慶祝!」
「這種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的,馬先生。」老王忙說︰「你的工作要緊,盡避忙你的。」
「那我就先走了。」馬彥民點個頭,匆匆跟紀遠東招呼一聲,帶點不情願地離開。
老許太太看在眼里,笑說︰「馬先生好像很喜歡印加的樣子。我看他都舍不得走。」
「是啊!」老許接口,忘了紀遠東在場。「我也覺得。馬先生年輕有出息,又一表人才,倒是跟印加很配——」
「哪有這種事!」老王搖手。「人家馬先生條件那麼好,怕不早有好些個女朋友,哪看得上我們印加。」
「這可不一定。」老許太太說︰「他要不是喜歡上印加,沒事干嘛三天兩頭上這兒來,還陪你老頭下棋?」
老王用力揮手。「不可能的!馬先生是遠東少爺的朋友,他來當然是找大少爺——」
一句話把重心拉到紀遠東身上。幾個人這才意識到紀遠東,猛然發覺方才的口無遮攔,不禁訕訕,氣氛變得相當尷尬。
只有瑪莉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用腔調濃厚的中文說︰「印加怎麼還不回來?我們什麼時候才吃蛋糕?」
老許太太得救似,連忙也說︰「對哦,印加怎麼這時候還沒回來?」
她原只是想轉個話題,沖淡移轉尷尬的氣氛,不料,卻正中了老王的罩門。老王哼一聲說︰
「這丫頭越來越不听話了。我明明交代她今天早點回家的!我看她八成不知又跑到哪兒溜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不會的,印加一向很乖。」老許安慰。
「怎麼不會!」老王氣上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橫眉豎眼,說︰「上一次居然快十點才給我回來,問她上哪兒,也不給我好好說清楚,氣得我狠狠罵了她一頓!」
紀遠東輕噫一聲,目光飛快往老王掠掃而過,眼神有些詫訝,有什麼覺得奇怪似,相當意外。
但他沒出聲,沒人注意到。老許又說︰
「你也真是的,老王。印加都二十一歲了,還規定她每天六點以前回到家——」
「我這麼規定,她都敢十點才回來,要不規定,那還得了嗎?」老王氣呼呼,說話也不保留。忽然瞥見紀遠東,猛地省悟,尷尬說︰「呃,遠東少爺……對不起,我一氣上來,呃,就什麼都忘了,忘了你還在這兒……對不起,讓你听這些……呃,讓你見笑了……」
幾雙眼都投向紀遠東。紀遠東「唔」一聲,表示「沒什麼」,然後加了一句,說︰
「我會在樓上,有什麼事叫我。」
等他走出去後,幾個人這才松一口氣,沒注意到紀遠東竟將那份報刊帶了出去。
***
走出廚房,紀遠東才發現他竟將報刊帶了出來。再走回去太麻煩,他索性在客廳看起來。
那是一份學生辦的刊物,主要幾個版幾乎都刊載了校內文學獎的得獎結果和得獎作品內文。他在「評審獎」底下找到王印加的名字。看到小說的標題時,他先是愕愣一下,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王印加的小說名就叫「王子不愛灰姑娘」。女主角年輕,也算漂亮,老是夢想白馬王子騎著白馬到她面前。可是跟她一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多的是,王子的目光總是掠過她,看上的都是比她漂亮有才有能有背景家世的女孩。她問王子她哪一點不好。王子卻反問她,又有什麼配得上他?
看到這里,紀遠東已經忍不住。王印加對那「王子」的描述,少說十處有九處活月兌似他的口吻,簡直在諷刺他。顯然地,王印加是以他為藍本。他斜著嘴角笑了笑,眼神被那抹笑得突兀的表情包住,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隨便把報刊丟在沙發上,起身望出去,就有那麼不巧——或者太巧,王印加正穿過大門旁的出入口走了進來。
紀遠東想也沒想,便走出去,攔在她面前。
看到他,王印加下意識跳開,那神情就像老鼠見到貓。
「恭喜啊。」紀遠東嘴角撇了撇,眼楮卻沒有笑。
「什麼?」莫名其妙!王印加顯然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得獎了不是嗎?你爸他們都在廚房,等你回來慶祝。」
啊!是那回事——
「有什麼好慶祝的。」王印加一點都不興奮,更不起勁。
這反應倒讓紀遠東意外。「你不高興?」
「沒有。」王印加懶得跟他解釋。
「那就走吧。都在等你一個。」
王印加拿眼角瞄他,意思很明顯。她老爸他們在等她,還有理由,但他紀遠東又不是她什麼人,跟著進去湊熱鬧做什麼?
不只是她這麼疑惑,老王和老許他們看見紀遠東又出現時,也同時愣一下,面面相覷,不知老天是不是要下紅雨。
老王趕緊說︰「遠東少爺,我馬上就準備好。廚房亂糟糟的,請你到廳里稍待,我馬上好,讓瑪莉亞去通知你。」以為是紀遠東等得不耐煩。
「不必麻煩。」紀遠東說︰「反正只有我一個人,我就跟你們一起吃好了。」
這話一出,不只是老王,一伙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以為自己听錯了。連王印加也不敢相信,驚奇地看著紀遠東。
紀遠東自己倒一副沒事人樣。
「大少爺今天怎麼了?」瑪莉亞的把王印加拉到一邊,悄悄地問。
王印加聳個肩。「大概是吃錯藥了。」
如果要貼切一點的形容的話,紀遠東就像「生物突變」了一樣。在此之前——正確的說,那次宴會之前,對王印加來說,紀遠東就像壁畫里的人,是平面的存在,存在感十分模糊,只是一個輪廓的印象。
但那次宴會之後,紀遠東的形象突然立體鮮活起來,像從壁畫里走出來,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面貌變得非常清晰,一舉一動和說話都突顯他的存在。
這實在是很怪異的感覺。大概只有孫悟空突然從石頭冒出來的荒謬故事堪與比擬。
可想而知,氣氛尷尬透了。還好,老王正在忙,一忙,就什麼都忘了。老許在一旁張羅,吆喝瑪莉亞,吵得很熱鬧;倒是老許太太殷勤,怕紀遠東受冷落,又是倒茶又是送蛋糕,一邊陪著笑臉。
王印加也不理紀遠東,看見蛋糕,叫道︰「啊,有蛋糕!」伸手便拿。
老王「啪」地拍開她的手,瞪眼說︰「沒規矩!誰教你用手拿的?」
王印加嘟個嘴,乖乖去拿小碟子盛蛋糕。
老王又說︰「我問你,不是叫你早點回來,怎麼拖到現在才回來?」想到就訓,完全不管場跋。
王印加說︰「沒趕上公車我有什麼辦法!我可是一刻都沒有耽擱。」
「沒騙我?你這丫頭,花樣特別多,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哪敢騙你。」王印加悻悻的,張大嘴巴吞了一大口蛋糕,眼一抬,踫上了紀遠東的目光。
紀遠東用手指指嘴邊。她不明白他的用意,還在覺得疑惑,紀遠東已經微微探身傾向她,伸出手,手指在她嘴邊輕輕刮了一下,擦掉沾在她唇邊的女乃油,送進他自己的嘴里。
王印加猛一震,全身僵硬住,無法控制地瞪直了眼瞧著紀遠東。
大伙都在忙,背對著,這一幕沒人瞧見。紀遠東也一副若無其事。只听老許正在說︰
「印加都回來了,你就少說兩句吧,老王。其實印加都那麼大了,你還像對小阿子一樣規定什麼門限,實在太沒道理了。對不對啊?印加。」
蚌然听見自己的名字,王印加猛地一怔,連忙應了一聲。
「啊!嗯,對啊!」趕忙把目光移開。
「什麼對!」老王索性停下來,擺出家長的權威。「我說一就是一!你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我讓你六點回來,你都敢給我游蕩到十點才回來,還把我這個老頭放在眼里嗎?那麼晚才回來,你都在干些什麼?說!你上回還沒有回答我呢!你最好不要在外頭給我搞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好了啦,老王。」老許連忙打岔,提醒他。紀遠東在場,老王這「家務事」最好少現為妙。
老王會意,尷尬地看看紀遠東。「呃,那個……遠東少爺,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我沒關系。」紀遠東說︰「不過,老許說得沒錯,印加不是小阿子了,你規定她六點回家,就事論事,有點為難。而且……」他望王印加一眼,丟下一顆炸彈︰「那一天她那麼晚才回來,其實是跟我在一起。」
頒隆隆地,王印加只覺得腦袋一聲巨響,張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瞪著紀遠東。
老王和老許等人也呆張著嘴巴,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王印加,再看看紀遠東,又回頭看看彼此。
「我還有事。你們盡避慶祝,不必叫我了。」紀遠東丟下一顆大核彈,什麼也沒解釋。
頒轟的,空氣爆開,海嘯兼地震,炸開成一朵大蘑菇。
***
「到底怎麼回事?」混沌乍開,上帝創世紀以後那麼久,老王終于回過神,吸吸鼻子,粗嘎地逼問王印加。「遠東少爺說的……你怎麼會跟他……」
「我怎麼知道!」王印加大聲否認。「我——他——莫名其妙!」眼光卻不敢對著老王。因為心虛,聲音盡避大,卻外強中干,空洞得沒有力量。
老許太太說︰「印加,這不是開玩笑。你快說是怎麼回事,這可不是鬧著好玩的……」
「是啊,」老許附和。「這種事玩笑不得!」
「我——我就說我不知道!」王印加又大聲死不認帳,被幾雙咄咄的眼神逼得退了一步。「不要問我!我——我去問他!」簡直氣急敗壞。
可惡!紀遠東那個騙子加混蛋!明明跟她說好的,卻出爾反爾,丟顆炸彈害死她!
她一口氣沖上二樓,也不敲門便闖了進去。
「紀遠東,你是什麼意思?!」一進去就大叫。
「把門關上。」紀遠東支頭對著電腦,盯著電腦螢幕,眼皮連眨也沒眨一下。
王印加發狠將門甩上,一肚子窩囊氣跟著甩出來。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她大步逼到紀遠東跟前,一只手重重拍在散放在電腦桌面的資料上。
「你是來興師問罪的?」紀遠東這才抬頭轉身面對她。
「廢話!不然我來跟你抬杠的嗎?」
「我想也是。」他又轉身面對電腦,想起什麼似側臉問︰「你為什麼不說?」
他還問!這種事想也知道不能說。王印加哼一聲。
「你只要說是跟我在一起,不需要提及在百貨公司發生的事,不就行了?為什麼不說?」
「說出你的名字才麻煩!」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真的不懂嗎?「沒事我怎麼可能跟你湊在一塊!說了我爸一定會追根究底,我好不容易應付過去,這下可好!」
「那你就老實說吧,當然是選擇性的。就說你遇見我,我們一起吃晚飯,你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
「不行!你那種說法,我爸會誤會的。」
「誤會什麼?跟我在一起那麼見不得人嗎?」紀遠東斜挑濃銳的眉,像是不以為然。
「差不多。好好的,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沒事不會連在一起。我爸會以為我跟你有什麼,痴心妄想。這樣一來,你大少爺也許覺得沒什麼,但我可就麻煩了。」
目光相對,磁性相斥,隱隱擦出火花。
「但事實上你跟我的確共度了一晚,你總不能要我說謊吧?」
這話有語病,卻又巧妙地讓王印加否認不了。她沉著臉,一臉陰霾,說︰
「你可以什麼都不說!」狠狠白了他一記。「總之,請你遵守你的承諾。我會跟我爸解釋,他若向你問起,請你說只是在門口遇見我——」
「你要我說謊?」
「這不是說謊!」王印加用力揮手,弧度很大,啪地掃到電腦,痛得她反射叫一聲,縮回手。
紀遠東冷諷說︰「小心點,這里頭的資料可是比你的手值錢。」
可惡!他是存心的!
王印加氣極,又無計可施,硬是把火氣壓下去,心里詛咒了他起碼一千次。
她咬著牙,聲音從齒縫蹦出來︰「總之,請你說話算話,不要拿我們這種小人物尋開心!」發狠又瞪他一眼,用力扭身轉開。
因為在氣頭上,她每個動作都很用力,把氣都出在那上頭。可太用力了,太沖太猛,轉身時重心沒放穩,身體打橫往電腦摔去。
「啊——」她低呼一聲。
「你——」紀遠東眼明手快,反應更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另一只手隨即攬住她的腰。王印加整個人就那麼栽撞進他胸懷。
「呼!」他呼口氣。「好險!那些資料差點就被你毀了。」關心的只是電腦里的資料。
王印加心猶余悸,回不了口,俯趴在紀遠東身上,倒像自動投懷送抱,那姿態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她掙扎一下,手腳並用才從紀遠東身上爬起來。
她臉脹得通紅,與其說害羞,倒不如是氣憤懊悔。
「你這該不會是計劃好,故意跌倒的吧?」紀遠東還在說風涼話。
她也知道他是故意,更生氣,氣極反笑,嘴硬說︰「謝謝你的提醒。下次我會計劃更周全一點,跌倒更準確一點,最好把你千金貴重的電腦砸爛。」
逞口舌之坑讜她沒有好處,卻就是忍不住。紀遠東一臉嘲諷的笑,斜眼瞄著她。
王印加很快就後悔。她到底在做什麼?!
雖然她還是很生氣,但跟紀遠東逞嘴皮之利有什麼意義?
距離一拉近,她甚至要不認識紀遠東這個人。紀遠東就像變了一個人似,性格前後不符——呃!她一直以為他是那種冷靜肅默的人,也許還帶一點生意人的寡情冷漠。但現在,她才發現他的邪惡狡獪,像戴了面具的狐狸。
她下意識搖搖頭,退一步說︰「君子一諾千金,請你就當是幫我忙。我不打擾了。」
這太出乎意料,紀遠東錯愕住。王印加走到門口,打開門;他起身跳起來,伸手擋在門上,將門推了回去,兩手包抄,環伺在她身後,將她包圍。
「你又在搞什麼鬼?」
「啊!?」王印加被質問阻擋得一愕,頓了兩秒才苦笑說︰「沒有。我還能玩什麼花樣?我只是請你幫忙,事情說完,就該走了而已。你這麼忙,我想也不希望被人打擾吧?」
紀遠東仍擋住門,審視著她,像是在估量她的話可不可信。
那只是一會兒的時間,但被他兩過包抄在胸圍中的王印加,像被逼迫到死角的獵物,左右沖不開,被圍困在小小的空間里,呼吸都不順暢,極度不舒服。
「紀遠東……喔,先生,」她指指門,連轉身都很困難。「我只是要出去而已。請你讓一讓,我好出去。」她一時激動就跑上來質問,沒考慮太多,這會兒要是讓人瞧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像是洞悉她的心思,紀遠東動也不動,說︰「你放心,遠星不在,他已經出國了。我爸媽也不在。這里就只有你和我而已。」
他這麼說也許沒什麼用意,但王印加听在耳里,卻難免多了心,格外的不舒服,重重皺眉。
「如果你還有事情快說,要不然——」說到這里,她驀然僵住。紀遠東的雙手竟攬在她腰上。
這一次絕對不是錯覺。
「你在做……什麼……」她想推開那手。
腰際的力量一緊!紀遠東更加用力,環抱住她的腰……在她耳邊吹氣。
「你口口聲聲說討厭我,其實一直很注意我。我對什麼‘麻雀變鳳凰’那種無聊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我承認,我真的被你吸引了。」尤其知道馬彥民對她有興趣,他對她更是注意了。「奇怪,以前我一直沒留意到你。也難怪,我只把眼光放在門當戶對的對象身上。我不是那種風花雪月、一腔浪漫心思的男人,但彥民的改造栽培確實很有意思。我很心動。我們就來試試看。」
「你到底在說什麼!?」這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王印加沒有一句听得懂,尤其是最後那些,更是沒頭沒腦。尤其這些話,紀遠東幾乎是貼著她耳朵說的,她簡直不舒服極了。
「我在說我被你吸引,對你有意思。」雙手用力,將她轉向他,逼迫到門上,仍然包圍著,提防她竄逃。
這回,王印加一字一句听得明明白白了,但她的表情好像在听笑話,說︰
「我應該受寵若驚嗎?」
「我沒那個意思。」
「那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指著他摟抱住她的手。「你對我有意思了,我就該陪你玩玩,等你玩夠了,再隨便賞我一筆錢什麼的,打發我走人,是不是?」
她說得有氣兼尖刻諷刺,紀遠東反倒笑了,放開手說︰
「我倒還沒想那麼多,倒是你,想像力挺豐富的。」
「這根本不用想像力,一般都會這樣的,不是嗎?」
這倒也是,紀遠東不作聲,一般有點家底的男人和年輕漂亮的女孩多半是這種模式。「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比例其實極低,幾乎是零。
王印加輕哼一聲,伸手去開門。紀遠東動作快,抓住她的手,說︰「等等!」將她拉到桌子前,把丟在上頭的報刊塞給她。「哪,這個拿回去。」
王印加看一眼,皺眉說︰「怎麼會在你這里?」
紀遠東答非所問︰「你那是在諷刺我是不是?光是那形容、語氣,你起碼欠了我一半的稿費。」
「你自己要對號入座,我也沒辦法。」王印加否認,卻不看他。
「心虛?連看我都不敢了。」紀遠東走回到電腦前。「這種東西不會賣錢的。你把它改成長篇,一本書的厚度;結尾也改一改,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一個月之內完成交給我。」
「為什麼?」王印加一臉狐疑,懷疑她听到的。
她懷疑是正常的。紀遠東的意思好像……呃,似乎……
丙然,紀遠東勾勾嘴角,說︰「出版啊。你不想嗎?」
「可是——」真教人不敢相信!她猛搖頭。「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我——你——那個,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我打算成立一個出版集團,看樣子你很能寫些東西,剛好可以合作。」
「可是,呃,你怎麼突然——我——」還是教人無法相信。王印加吞吐半天,最後嘆口氣,還是那句疑問。「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那麼好心?為了幫她出書而成立出版集團?
那要花多少錢?他能有什麼好處?為什麼他要那麼做?
一連串的疑問攪得她不僅沒有半絲興奮,反而興起一堆懷疑。
「把你拉升到我的界面。」紀遠東打了個偈語。
王印加當然听不懂。更懷疑。
「你不可能那麼好心,到底為什麼?」她盯著紀遠東,企圖看出什麼。忽然「啊」了一聲,眼神警戒起來,提防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企圖?你要幫我出書,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紀遠東不慍反笑。「若光只是有什麼‘企圖’,那未免太‘不惜工本’。不過,你說對了,我做事一定要有代價。」
「果然!」她下意識退一步。
紀遠東不理她。「你早點把作品交給我,我會幫你包裝。這年代,作家跟明星差不多,都是需要靠宣傳包裝。你的文筆還過得去,長得也還可以,用‘美女作家’來包裝,一定會引人注目,打響知名度絕對沒問題。我會找好人,一定可以把你捧紅。」
變成了名作家,她就提升到和他相同的「界面」了。
這就是馬彥民所謂的「改造」「提升」吧?
「灰姑娘」不再是灰姑娘,有了和「王子」匹配的條件。
王印加大眼楮骨碌地直盯著紀遠東轉。他的提議太誘惑人,她實在沒有不動心的道理。
可是……
「你不會那麼好心,突然大發慈悲做慈善事業。該不會是要我用身體來換吧?」
「如是是,對你來說,那也很劃得來。」紀遠東像在談生意一樣,表情和口吻平鋪直敘。「即使你再有才華,出版社賞識,幫你出書,但也只是這樣。每天每月有那麼多新人新作家,已成名的作家又霸著市場,市場又那麼小,你大概驚鴻一現,就那麼被埋掉了。但我的作法不一樣。我會用捧紅明星的方式捧紅你,幫你準備發表文章的空間,包裝推銷你的人和你的書。出書是第一步,等你更紅了,主持廣播或電視節目,名利雙收。」
那要砸多少錢去宣傳?而且不一定保證能成功。要是她書賣得不好呢?王印加不禁搖頭心驚起來。
「我的話不會錯。」紀遠東卻很有把握。「那些看暢銷書的讀者跟迷影歌星的差不多,都是一窩蜂。你的文筆不錯,故事也還吸引人,把結局改一改,投合大眾所好;宣傳時制造個討論話題,一定會一舉成名。」
真的!不管怎麼算,對她都只有好處。可是……
「為什麼?」她還是不明白。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紀遠東抿抿嘴,抿出一抹笑,耐人尋味說︰「我在做一件——應該說,為一段風花雪月的事。」
這不像他會做的事。那麼,就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