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個天色依然發白的午夜,空氣緩緩地流動,緩慢到幾乎是靜止不動的,天地一片死寂。夜剛要黑,但世界已經沉睡,寧靜得連風都顯得沉默,一切仿-都停了。月亮已經高掛在東方,明亮的光華在發白的天空中形成一幅詭異的景象。它靜靜地照耀,靜靜地在凝視,白夜里仍有許多未完的故事。
「不──」
一切靜得地球似乎都停止旋轉了,正對著月華的一間白色屋子的二樓東邊房間突然傳出一聲聲驚懼、夢魘地叫喊。那聲音慌恐而驚痛,充滿不可承受的悲傷。
「亞歷!快!維納斯又在作惡夢了──」隔房的十一歲小男孩艾利被叫聲驚醒,急忙跳下床,一古腦兒沖進走廊底端的房間里,著了火般驚慌大叫。
亞歷山大已經起來了,沒等艾利把話說完便大步沖出房間,連鞋子都忘了穿。
艾利連忙抓起他的鞋子,跟在他後。
「維納斯!」亞歷山大想都沒想便撞開門,沖進另一邊底端的房間。
房間里一片漆黑,窗簾緊密地拉上,不透一點光。靠窗的床上,有個女孩不停地掙扎著,嘴里不斷地喃喃囈語。
「不!不要……不──」她狂叫起來。
「維納斯!」亞歷山大飛快地奔過去,跨到她床上,試著喚醒她。「維納斯,你醒醒……維納斯……」
那女孩還是不停地掙扎囈語著。她閉著眼,仍然在睡夢中,卻不斷地叫喊,用他不懂的語言泄漏出平素防備著的情緒。雖然是他不懂的語言,但他還是了解她的叫喊。她一直在說「不」,既懊悔又悲傷。
「維納斯,你醒醒!」她在流淚了,在夢中哭泣。寂靜的夜里,充斥著她難過不安的夢魘哭聲。
「維納斯!」他搖醒她。然後她睜開眼,望著他還在喃喃地搖頭流淚。「沒事了,我在這里。我就在你身旁,沒事了……」他猶豫了一下,將她擁入懷里,輕聲地安撫她。
「亞歷……我看見了……」她緊緊抱著他,抓住一個依靠,聲音哽咽,充滿著不安。
「那只是夢,你不必在意。」他心疼地撫模她的臉頰,將她擁緊了些。「我就在這里,你不要害怕,沒事了。嗯,寶貝,沒事了。」
「你不要走──」她抓緊他的手,宛如小阿一般地無助。
「我不走。我會留在這里陪你。來,乖,再睡吧。」他親親她的臉頰,親愛地哄著她。
她似乎心安了,听他的話躺回床上。
他坐在床畔,撫著她的額頭,一邊輕輕說︰「快睡吧。我會一直在這里陪你。沒事了,睡吧。」又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
那溫柔的聲音帶著溫暖的力量,她握著他的手,合上眼,慢慢地再度沉入夢鄉。
一直站在一旁憋著氣、不敢吭聲的艾利,這時才總算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小聲地說︰「哇!總算,嚇死我了。」
亞歷山大白他一眼。「小聲點,別把維納斯吵醒。」
「我知道。」艾利聳個肩。看看女孩輕聲說︰「亞歷,你看維納斯的。這里。是不是有問題?」他用手指此比他的腦袋。
「閉嘴!你不懂就少胡說。」亞歷山大凶了艾利一眼。
艾利不服,壓低嗓子辯說︰「可是爹地不是說維納斯的記性不太好,沒有記憶了,要我們不能刺激她。」
「那叫‘失億’。看你明明什麼都不懂,還胡說八道一通。」亞歷山大輕輕帶上門,站在走廊上,鄭重認真地警告艾利說︰「听好,艾利,因為某一些緣故──也許是發生了什麼,讓維納斯想起了就會覺得很悲傷難過,情緒承受不住,所以她下意識強迫自己,把與那些相關的人和事、相關的一切記憶全都忘了;她只是不願想起她不願記得的事,不是什麼頭腦有問題。我可不許你在她面前胡說!听懂了沒有!?」
「懂了。」艾利伸伸舌頭。「可是,亞歷,為什麼維納斯她會把那些事情都忘掉,連自己的媽媽都不認識,只記得史都華叔叔呢?好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忘了就是忘了。總之,記住,不許你在維納斯面前胡說八道。」亞歷山大顯得有些浮躁。事情太復雜,他也不明白。
「好嘛!懊嘛!我什麼都不說行吧?可是,你不是一直很討厭她的嗎?」艾利人小表大,邊說邊扁扁嘴,有些悻悻的。亞歷對她的態度一直不是太友善,今晚卻變了個人,他覺得有些奇怪。但亞歷又在對他皺眉,他不敢再多說。打個大呵欠,伸個懶腰說︰「困死我了,我要回房間睡覺了。以後要是每天半夜都像這樣被吵醒,我會完蛋的。奇怪,維納斯剛來的時候好好的,為什麼最近老是作惡夢,大呼小叫的?我實在搞不懂……」他邊說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口齒不清地,說到最後,幾乎只剩一些無意義的語音。
亞歷山大站在原處沒動,他也想知道為什麼。一定是那通電話的關系。自從維納斯接到了那通電話以後,她就開始作惡夢,夜半里魘醒。似乎有什麼在追趕著她,靠近她──那些她遺忘掉的、不情願的,如魅影般在向她靠近。
他揪緊眉,回頭望望走廊底端那緊閉的房門。離去的腳步重新又蜇回。他靜靜坐在床沿,望著女孩沉睡的臉龐。她顯得那麼不安穩,多愁的眉心微微地糾著,遮不住的愁緒隱隱。
他伸出手想撫平她的愁眉,遲疑了一下,還是縮了回去,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的白夜開始暗淡,但夜還很長。北半球的夏日才剛要開始;白夜里未完的故事也重新要啟了開端。
他覺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麼隱隱,充滿著威脅感。他回過身,在暗淡的光影里靜靜凝視著睡夢中的女孩。他就那樣站著不動,許久許久,才慢慢走回床畔。
他彎,親了親她的額頸,再輕輕地吻觸她的嘴唇。然後他撫了撫她的頭發,握住她的手,站在她身畔,再次如同夜那樣靜──那樣靜靜地、靜靜地凝視著她。那樣天長地久,那樣地老天荒。
窗外黑夜,真正的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