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之華還沒弄清楚來龍去脈,便被齊樂拉回了慕容家,甚至來不及跟施祖誠打聲招呼。
齊樂的樣子很冷漠,不同以往那份疏離,看上去無動于衷,似沒有感情。
這孩子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伍之華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她竟然猜不透齊樂的心思。
必到慕容大宅,只見慕容添獨自一人坐在大廳,眉心緊鎖,臉上掛著愁緒,齊樂微微一愣,立刻又鎮定下來,沉穩的走進去。
「爸爸,您都知道了?」她的聲音平靜,讓心情不佳的慕容添听了更感不悅。
抬頭看向自己這個西裝筆挺的「假兒子」,養到這麼大,只要不透露,確實沒有人看得出她是女孩子。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施先生根本沒有和慕容家合作的意思。」慕容添有些埋怨的看著她,一旁的伍之華驚訝的掩住了嘴。
這麼說,齊樂是知道情況後,才要離開施先生的莊園?難道她跟施先生起了正面沖突?
「當初你是怎麼說的?施先生對你很有好感,所以才會邀請你去他的莊園,你不是還要我們放心嗎?」
「很抱歉,我沒有做到。」齊樂直挺的站著,面無表情的朝慕容添彎腰道歉。
只是,在面部完全朝地時,雙眼微閉,眸底閃過幽暗的光。
「算了,這也不能怪齊樂,她畢竟年紀小、沒有經驗。」伍之華看得不忍心,只得勸丈夫,她知道丈夫也是一時心情不好,語氣重了點。
慕容添深嘆一口氣,瞥了齊樂一眼,才揮揮手表示作罷,卻又忍不住嘮叨。「為了這個合作案準備這麼久,原本以為我們勢在必得的。」
「齊樂,從這件事上,你應該清楚體會到自己經驗尚淺,還有諸多不足。繼承家族不是這麼容易的事,你還需要多磨練。」
她為什麼要磨練,想要繼承這個家族,可不是為了將它發揚光大,她之所以那樣想得到,是因為……
「我知道了。」即便要磨練,也是學習如何摧毀一個家族,可是施先生根本不肯教她。
「暫時你就在家里待著,外面應酬就不用管了。」慕容添的話使得她的肩頭輕微一震,卻不很明顯。
想將她打回原形,再度回到那個屋子里,過著活死人的日子?
「爸,你對我很失望嗎?」她努力以坦率誠懇的語氣道︰「我想爸爸可以再多給我一些機會,我會努力的。」
「不用了,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外面,難免心浮氣躁,也該收心,好好在家里想一想。」
齊樂的雙手不自覺握成了拳,她緩緩抬起頭,當臉上那冷凝而無畏的神色映入慕容夫婦眼中時,他們皆為之一震。
懊陌生的感覺!
「是嗎?」齊樂唇微啟,吐出這兩個字,卻輕得似飄渺的幽魂,透出陣陣讓人心寒的冷意。
伍之華察覺出不對勁,急忙走到她身邊想勸慰她,卻在剛踫到她肩膀、喚出她名字時,因為齊樂接下來的話而大驚失色!
「後悔嗎?很遺憾先出生的人不是我,我沒有姐姐那麼聰明。」
慕容添跟伍之華仿彿被雷電劈中,震驚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知道了什麼?
「你說什麼?」伍之華握緊她的肩膀,厲聲問︰「齊樂,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有說什麼嗎?」她揮開伍之華的手,冷冷的笑了,看著雙親那滿面驚駭的表情。
「你們這麼緊張害怕干什麼?難道我說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你到底知道了什麼?是誰在造謠?」慕容添喝斥著逼問道,可是齊樂絲毫沒有感覺到威脅。
打開半邊天窗說半亮的話,在心理上造成對方的恐懼,似真似假的猜疑才更容易突破現狀,她是這樣認為的。
既然如此,她沒有必要害怕什麼。
「你說話啊!」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人造謠。」齊樂雲淡風輕的應道,施先生說的是事實,怎能算是造謠?
「我有點累,想先回房去休息。」說完她便逕自轉身離開,下一秒卻被離她最近的伍之華一把抓住。
「是不是齊修跟你說了什麼?你說啊,是不是他?說啊!」伍之華有些失控的尖叫,抓住她手的指尖掐進肉里。
「你們不是嚴禁他見我的嗎?怎麼?難道他還能跟我說什麼秘密?」齊樂的臉上泛出一絲笑意,看上去竟有些殘酷。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之華!」眼見妻子開始歇斯底里,擔心她因此說出更多的秘密,慕容添連忙拉住她安撫。只要一提及這件事,伍之華的情緒便會失控。
「我先走了。」
「站住!」慕容添大聲喝道,目光凌厲的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沒有我們的允許,就待在屋子里不要出來,別的我們會安排。」
齊樂咬了咬唇,沒有應答。又想把她給關起來?
「而且也是時候可以給你說門親事。」
親事?!齊樂驚詫得瞪大了雙眼,這麼快就到了這一步?因為不小心將他們逼到狗急跳牆,所以終于做出這個慘絕人寰的決定?
骯髒……心頭浮出厭惡感,涌出許多冰冷的水,將她淹沒、讓她快要窒息,在呼吸快要中止的那一瞬間,一絲曙光又透進了湖底,照射到她的心上。
齊樂竭力平復自己的心緒,她還有機會的,不能就這樣在這時候被打倒擊垮!
「這些我們會替你安排,你不用操心。」慕容添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表情咄咄逼人。
「隨便你們。」她拋下一句無所謂的話,立刻轉身離開。
怕再多待一杪,自己會禁不住對他們流露出唾棄、憤恨的表情。如果這樣,可能就完了。
***
「齊樂少爺。」門被輕輕的打開一條縫隙,有張忐忑的小臉探進來。
坐在房中唯一一張椅子上的齊樂看也沒看一眼,雙眼落在前方,一手托著腮,冷漠的道︰「出去。」
「可是,老爺和夫人讓我來伺候少爺的,少爺別趕我走好嗎?」小女孩也不管她有沒有同意,自己就蹦了進來。
齊樂腦中某根弦被震動,恍然領悟了什麼,突地站了起來,眼神詭秘。
小女孩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雙手放在身前絞著衣角。
「你是誰?」
「我叫小報,是從鄉下來的。」或許因為齊樂的聲音听起來沒那麼冷漠了,小報又恢復了幾許朝氣。鄉下奔跑慣了的野孩子,見多了陽光,什麼都不怕。
就是這個人?年齡比她還小的鄉下女孩,天真、單純又听話,好教,也容易控制,慕容家雙親給她找的結婚對象就是她了?
慕容家雙親……齊樂自嘲的笑了笑,不自覺竟學起了施先生的口吻。
這女孩恐怕什麼都不知道吧,什麼是結婚她懂嗎?如果明白自己的命運一旦和慕容家小少爺牽連在一起,會是極其荒謬的事,她還會听話的站在這里嗎?
「為什麼要來慕容家?」齊樂突然問道。
「因為老爺很照顧我們家,而且我也很高興能來伺候小少爺,小少爺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但我相信您是好人。」
小報不加修飾的話讓齊樂愣了一下。
她是好人?她確實沒有做過傷天害理、謀財害命的事,但好人的定義是什麼?
「少爺,您這里沒什麼陽光,我可以把窗簾拉開嗎?」小報見她陷入沉思又不理人,便自個兒活動起來。
「不用。」
「少爺,您這里很干淨,好像不需要我打掃。」
「……」
「少爺,您餓不餓?我去為您準備吃的?」
「……」
「少爺……」
「你很煩。」齊樂沉默了一會兒後,神情終于有了變化。「出去,有事我會叫你。」
「好。」小報喜孜孜的應道,像完全看不見她的不悅。是看不見還是自動忽視掉了?
「對了,少爺,老爺有話讓我帶給您。」走出門時,小報又回頭朝齊樂喊道。
齊樂微微皺了皺眉,這野丫頭的嗓門未免也太大了,房子都要給她震翻過來。
「老爺說,如果您無條件答應這件事,您就可以繼承慕容家。」說完小報便一蹦一跳的走掉。
無條件答應?要她以慕容家小少爺的身分娶這個丫頭嗎?從此以後,無論是她還是那個丫頭的命運,都將被困在死角!
天平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傾斜!
齊樂抬頭看了看天花板,想像著眼神穿透一切直達天空的情景……如果犧牲了誰,對不起了誰,也不應該是她的錯。
施先生,也請不要怪她。
***
「施先生,听說您的那位朋友快要訂婚了?」艾薩克在報告完公事後,突然很有興致的冒出這樣一句。
「朋友?哪位朋友?」施祖誠眼皮微掀瞄了艾薩克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工作,不是很在意的隨口問。
「就是先前出現在這里的男孩,他是先生的朋友沒錯吧?」艾薩克笑嘻嘻的提醒,雖然他不認為施先生已經忘記了此人。
最近這位「神」仍然和往日一樣,在工作、商討、應酬、休息之間循環,看上去並無異樣,但對工作似乎太過熱情,狠戾的手法也有重現的跡象,再者……
在台灣停留的時間太長了!
「沒想到你在義大利待著,對這邊的消息竟然會這麼靈通。」施祖誠放下筆,從容平靜的看向艾薩克,語氣雖不重,但听得出其中隱含的不滿。
慕容家小少爺訂婚這樣大的事,他怎麼會不知道。
如果她是自己甘願走到這一步,他很想讓她嗜嗜看什麼是苦澀的滋味,再考慮什麼時候挽救這位「假少爺」。
如果是慕容家雙親的威逼……施祖誠眼中浮現暗沉冷厲的眸光,唇角卻泛起一抹笑。
敗快,慕容家雙親就會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害怕他施祖誠了。
「施先生?」艾薩克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施先生也會神游太虛喔!「神游太虛」這個詞他也會用,他中文真是越來越好了。
「我是無意中知道的。」艾薩克皮皮的笑著,避開施祖誠的眼神。
他可不敢坦白說自己有特別去調查,誰讓「神」難得這樣專注的對一個人,當然會引起大家強烈想要窺探的興趣。
「多管閑事。」施先生不輕不重的撂下警告,隨即站起身,拋下一句。「我們走吧!」
「什麼?」艾薩克頓時從有些哀怨的表情飛速轉換成兩眼放光的狀態。
「你將這個話題引出來,難道不是想要我去慕容家走一趟?」施祖誠半諷刺的道,拎起外套往外走。
「真的?現在就去慕容家?」艾薩克興沖沖的跟在他身後,快樂得像只來自義大利的猴子。
施祖誠面色沉凝,他只是要弄清楚真實的情況,以便做出最好的決定。
***
慕容添沒想到施祖誠會親自到家里來拜訪,而且毫無預警殺得他措手不及,好在齊樂那邊已經打點好,跟施先生也不可能再有任何瓜葛。
「施先生,請坐。」
「很抱歉如此冒昧來打擾。」施祖誠微微笑了笑,一旁的艾薩克看得心里不平衡,施先生怎麼沒有這樣和顏悅色地對他們。
「怎麼會,施先生能來是何等榮串,何況前陣子小兒跟夫人打擾先生這麼久,我應該先道謝才是。」
慕容添也是老謀深算的人,盡避心里對合作案一事耿耿于懷,但面對施祖誠時卻想著如何謀求下一次的機會。
「不用這麼客氣。」施祖誠不動聲色的喝了一口茶。「之前的合作案,因為我有其他的考量,沒能跟慕容家合作,還請慕容先生不要介意。」
「當然、當然。」
「大家都這麼熟,將來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施祖誠意有所指的說道,眼角瞥見慕容添的臉色因此而變得暢快幾分。
「有施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雙方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氣氛一下子變得和緩。
「听說齊樂準備訂婚?還沒有當面恭喜小少爺。」他的語氣似不經意,卻問得很直接。
「是,慕容家有早婚的慣例,男孩子早些成家,會更有責任感、更有擔當。」
「是哪家的千金?」有擔當的男孩子……施祖誠不禁唇角微揚。
「只是一般的女孩,人很單純乖巧,齊樂看了也很喜歡。」
不知這慕容家雙親這回找了個什麼樣的人,可別後悔才好。
之前,齊修的例子就證明他們的眼光很差,以為能夠操控別人,實際上卻什麼都不能。
連齊樂這種從生下來就進行封閉式教養、摧殘的人,如今都想要反抗,不得不說慕容添夫婦真的很失敗。
「慕容先生,我想見見齊樂,喜事要親自道賀才有誠意,而且上次他離開得太匆忙,有些話我還沒有說完。」
「這個……」慕容添猶豫了一下。「齊樂有些不舒服,一直待在房里……」
施祖誠眸光一閃。她被關禁閉!
「不舒服?如果不介意,我想親自去看看她。」齊樂的房間在哪里?
「不用、不用,也不是什麼大病,讓她過來就行了。」慕容添急忙回絕,更忙不迭吩咐下人去喚人。
施祖誠滿意的微微一笑,氣定神閑的等著。
不一會兒,便察覺大廳外傳來節奏規律的腳步聲。
當齊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施祖誠的目光便沒有離開過她。
她看上去沒有很糟糕,仍舊是小少爺俊俏瀟灑的打扮,精神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差。
然而雜草般的韌性似乎越來越強了,她是打定主意要這樣下去嗎?
齊樂的目光有些游移和空洞,而且身邊貼著的小苞班有些礙眼。她要娶的就是這麼個小女孩?
施祖誠戲謔的笑開,她還真有膽子「娶」呢!
齊樂原本毫無感知,漸漸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瞳孔的焦距對準,當眼中映入他的臉孔時,不禁怔愣了一下。
「施先生。」她下意識開口。
他來了?反反覆覆想過他到底會不會來?而自己究竟是渴望他來搭救,還是希望他直接放棄她?
想來想去頭腦發脹,心情變得更糟,卻仍舊想不出答案,這幾天她的腦子一直矛盾的糾結著……
「齊樂,恭喜你訂婚了,要變成大人了。」施祖誠聲音微沉,意有所指的說。
她蹙了蹙眉,余光瞥見父親警告的眼神,立刻回道︰「人總是要長大才行,何況我還要繼承家業。」
這句話既是宣告了訂婚的事實,也是對慕容添的提醒,別忘記曾經承諾過她什麼事。
施祖誠眼楮微眯,捉模不透的目光卻瞥向了齊樂身旁的丫頭。
一直觀察著各方動靜的艾薩克心中大喊不妙。施先生好像生氣了!
一向活潑的小報被他陰鷙的目光看得有些瑟縮,不由自主地抓住齊樂的衣角,微微縮身在她身後。
齊樂察覺到,有些驚訝地低頭看了小報一眼,繼而安撫性地模了模她的頭,小報抬頭朝她咧子邙笑。
這樣的互動讓施先生眉宇處似乎罩上了一層陰霾,連他都不曾得到過這樣溫和的安撫,小少爺什麼時候懂得安慰人了?
「真的要結婚?」施祖誠的聲音連同神情一起變得又冷又沉。
「是,結婚後就可以繼承家業。」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小報的臉上,不看他。
「這麼想繼承家業?」
「是。」齊樂不假思索的回道。
「為了繼承權,勉強娶妻也無所謂?」施祖誠指了指小報,小報茫然看著他,又看了看她崇敬的小少爺。
這種近乎對質的局面讓小嘍艾薩克暗自叫苦。喂喂,屋子里可不是只有這渾然忘我的兩個人,上頭還坐著眼楮瞪得老大的慕容當家呢!
「對。」齊樂連表情都沒變,絲毫不動、心如止水。
她已經做出了決定,不能反悔,想獲得就一定要犧牲,這樣強烈的意念支撐著她,她根本不敢多想,也不能讓心里有別的想法。
施祖誠看著她冰冷的表情,既然她決意如此,那麼他奉陪到底。
「即使會從此墜人深淵也不放棄?」施先生的語氣忽然變得雲淡風輕,好像突然間就不在乎了。
「施先生!」慕容添終于忍不住插嘴,只見施祖誠笑著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用緊張,我隨便說說。齊樂,你說呢?」
「不見得是深淵。」齊樂仍舊言簡意賅。
「沒想到慕容家這麼好,好到齊樂……」他似想起好笑的事,臉上浮出戲謔的表情。「如果是等同價值的物品,你要我也可以給你。」
施祖誠已經不在意什麼慕容添了,即便現在強行將她帶走,他也無所謂。
「不一樣。」
「為什麼?」他的話音剛落,便見她抬頭朝他看來,默默地注視了數秒,才見她的唇微微蠕動。
闢滅!齊樂無聲的用唇形描出這兩個字,而施祖誠心有靈犀般「看」懂了。剎那間腦海一片清明,眼中閃過驚訝,立刻又如波瀾壯闊的大海般瞬間沉寂下來。
她想要做的就是這個?這個鑽進牛角尖的傻子,他不是早就告訴過她,無論重建還是毀滅一個家族,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嗎?真是自找苦吃!
施祖誠忽然緩慢的站起身來,臉上有著滿意的笑容。「慕容先生,打擾了,那麼就先告辭。」
慕容添跟齊樂皆是一愣,猜不透他的心思。
尾隨施祖誠離開的艾薩克心中暗笑。很簡單嘛,因為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啊!施先生又不是會浪費時間的人。
臨走前,艾薩克還朝齊樂拋了個媚眼。等著瞧吧,施先生可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定會給大家一個驚喜的。
齊樂怔征望著那走出慕容家的身影,忽然感到眼眶有些酸澀。
她對他說了,因為相信施先生不會揭穿她。
可是他也走了,可能永遠不會再回頭,施先生……只有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