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內,範流星正把家教所教授的課程重新溫習一遍。
兩眼低垂的她,十分專注做著筆記,耳朵帶著耳機傾听錄音帶傳來的英文對話,小嘴不斷反復喃誦,這些出國以後都必須用到的語言,她得學習靈活運用才行。
石鳴尊一推開半掩的門,見到的是她全心全意念書的情景。
他頓了頓,斂起張揚的氣息後,這才走了進去。輕輕闔上門扉,緩緩踱步到她身後,將手中杯子小心放在茶幾上,每個小心謹慎的動作都是為了避免發出任何聲音影響到她。
石鳴尊在她身後的椅子上落座,疊起長腳靜靜端詳她的背影,光影斜斜,剪影出的人形帶著濃濃的孤寂,這般看來,感覺宛如一座自築的聖殿,不允許任何人擅進,連他都拒絕。
不知是否他這一生都過得太過平順,不曾遇上過挫折,以至于上蒼看不過去,變個魔法讓他突然看見她,並且藉由闕鳳吟的野心讓她順理成章的進入他的生命,也讓他習慣的生活模式因為她的介入而遽起變化。
他決定救她,不讓她年輕的生命葬送在車輪下,記得當時的邂逅始于驚鴻一瞥,就一眼,他就對她印象深刻,緊接著他著手調查有關于範流星的一切資料,將她的祖宗八代查得一清二楚,理所當然的,她從小就遭受到的挫折與磨難,也通通登記在檔案庫里。
所以他決定了她。
開始進行這一場游戲。
既能毀了闕鳳吟的詭計,也能得到俘虜範流星的快感,哪知莫名其妙的突然出了岔,甚至嚴重到他的感情為之顛覆。呵!從來只有他不要的女人,何時會有女人不要他的時候?
但……如果只是純粹的想征服她,他就不該如此在乎範流星的想法。
然而他居然被影響,深深地影響……
他痛恨,範流星居然不把他擺在心上。
那樣自然地不把他擺在眼底。
思及此,石鳴尊收斂的狂氣立即張揚出來,做著筆記的範流星瞬間感受到背後的存在感,她立即回頭。
「是你。」石鳴尊。他是哪時候進來的?範流星見到他端坐在書房內,心里有數書大概是念不下去了,把耳機拿掉,關掉隨身听。
他趕忙收斂起不穩的氣壓,又恢復正常神態。
「對不起,嚇著你了。」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在她面前總是徹底失敗。
範流星搖頭,不知該說被嚇多了,已成麻木,還是已經習慣他的氣息,不知不覺間就讓習慣變成自然。
她只是把桌上凌亂的書本收拾好,石鳴尊找她,大概又有命令要她去執行。
範流星這種小心的謹慎態度讓石鳴尊擰起了眉。
怎麼,範流星只當他是毒蛇猛獸。
他抿抿唇,收住極可能噴出的怒火。「如何?課程追得上嗎?我請的那些家教他們的授課方法你能不能適應?」
範流星愣了愣,訝異他居然也會關心起這種瑣碎事。
「不好?」他濃眉一挑。
「不,不,他們都是一時之選。」範流星忙答道。感覺怪怪的,眼前的男人似乎又蒙上一層虛幻的影,就跟前幾次一樣,好象心血來潮時,他就會變得比較可親些。
他臉色和緩。「要是覺得不妥當,盡避直說,我會換最好的老師給你。」
她再度怔忡。
「怎麼?」她那是什麼眼神,簡直像在看怪物。
她不安地退了一步。
「沒有……我……我只是……」範流星小心翼翼地探著他的神色變化。「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在意我的課業。」
「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可是我當初答應你的條件。」愈想愈覺可笑,想待她好,卻不想明說,還得用些借口來掩飾。
他說得對極,這一切全都只是利益交換下的條件罷了。
範流星幽邈一笑。
「其實你所聘請的老師都很專業,倘若我的成績不理想,那絕對不是家教的問題,癥結一定是出在我身上,可是呢──」她突然松了口氣,小臉露出難得一見的輕松笑容。
「這幾位家教他們都異口同聲告訴我,按照我的成績,一定可以考上知名的學府。」
「這樣。」
「嗯。」她用力點頭,美麗的小臉綻放飛揚的光彩。「我听到這些話覺得好開心。」
石鳴尊凝視她絕美的笑臉,雙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似乎,我唯一做對的只有這件事──沒有剝奪你求知的權利。」
她愉悅的情緒霎時散去。石鳴尊為什麼要這麼說?是種諷刺嗎?可憐的她是因為什麼都無法掌控,才會把一切寄情在書本上。
石鳴尊直視她,打從與她認識以來,範流星總是戴著一副假假的面具敷衍著他,他從來不曾看見過她發自內心的情緒,無論他給予了她多少東西,她都不曾樂開懷過。
但此時,她卻開開心心笑了。
然而牽引出她喜悅情緒的人並非是他,而是一堆死書。
扒,在她眼中,石鳴尊不過是個無理霸王而已。
「過來,把桌上的牛女乃喝了。」想起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口吻倏變沉硬。
她僵硬地踱過去,拿杯子的手微微地顫,他又變了,是因為她說了什麼激怒他的話?
石鳴尊把她的戒慎看得一清二楚,看來,他只會帶給她恐懼罷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怕我?」他眼底浮上一層難解的陰郁。
「我……我怎會怕你。」她反射性的想要掩飾,連忙露出笑臉來,期望欺騙得了他。
他犀利的眼神凌厲地鎖住她。
「你……你在看什麼?」他突然不動也不語,這種必須揣測的氣氛讓她更加難受。
「我是在看,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撕開你的保護膜?」不僅是征服感的作祟,還有──他發現自己開始受不了她的漠視與排斥。
她悚然一驚!「什麼保護膜?」
憊裝傻!
「听不懂我的話?」他問「是听不明白。」她驚悸地移開眼。
他低笑。
「好,既然不明白……那麼我來為你解惑好了。」他深深地瞅住她,喃道︰「現在,為我笑一笑。」
「什麼?」她怔住。
「我說,露個笑容給我瞧瞧。」
「你……」這算是什麼要求。
「怎麼,連這麼簡單的表情你都做不出來?」他的眼神轉為深邃。
她轉過身去。
「我不明白你想印證的是什麼?」笑,當然簡單,問題是他想看的絕非敷衍的面具,但要她真心為他綻露笑靨,她辦不到。
他壓抑著惱怒。
「好吧,我不勉強你。」石鳴尊突然間改變心意。
但範流星可不覺得大難已過,反倒脊背沁上一絲冰寒。
石鳴尊拿起筆把玩著,眼神雖從她身上移開,卻出其不意的說道︰「這個星期天我想辦個宴會來玩玩。」
辦宴會?範流星疑竇未明。
「前些時候石老爺不是才舉辦過一回。」那一次石鳴尊不帶她去,而她當然樂得輕松自在,並且還非常感謝上蒼讓她逃過被眾人圍剿的命運。
「反正好玩嘛,我就邀請企業界新生代領導人好了,大伙聚聚,順便也把你正式介紹給他們認識。」
她臉色瞬白。「這樣做……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
「我的身分……」她吞咽了一下,接著低聲道︰「我的出身背景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我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
他大手一揮,果決地截斷她的話。「老一輩的思想未必會讓新的一代接受,我想不會有人在乎你是什麼出身來歷。況且你是我認定的女人,誰又敢說什麼,就算說了,又能奈我何?」
當然,他是天之驕子,誰敢說他小卑。
但她不一樣……
範流星瞧著他毅然的神情,明白他是不可能改變決定,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懼包里全身。
這次,她躲不掉了。
石鳴尊邀宴的日子一到,受邀請的上流子弟們全都準時出席,齊聚在石家別墅的庭園內,放眼望去,清一色都是年輕一代的接班人。
即使石鳴尊尚未接掌龍璽集團,也還未正式在媒體上頭曝過光,不過當他從國外回來,並且開始在台灣露臉時,有關他的傳說與風采早在上流社會刮起一道旋風,想和他攀上關系的男女不計其數。
石鳴尊這三個字無庸置疑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所以收到邀請函的宴客大伙都覺得甚有光彩。
而這晚天公也相當的幫忙,夜色異常的清朗,滿天星星在絲絨般的暗夜里閃爍發光,再加上不斷吹拂的涼涼徐風,空中漫布的,淨是舒爽的青草花香味。
來參加社交場跋,除了是想一睹主人的風采外,另一個目的就是要為己身謀取利益。
在主人尚未現身時,來客們都會自然地三三兩兩並聚成團,自動自發地淨說社交辭令。
而侍者也開始忙碌穿梭,做最完善的招待。
不久後,石鳴尊現身,掀起宴會的第一個高潮。
他一身筆挺的西裝,優雅地站立在會場內特別布置的階梯前,他僅是站著,就教人感受到他的氣勢磅-的尊貴氣息。
其實特別的人物不僅是他,連他身旁的女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那精巧絕麗的五官都可以構成出一張令人屏息的傾國容顏。雖不帶一絲粉飾,而且氣質疏冷,連一身絲質的白裳都好象是特制的保護膜一樣,然而盡避她一身的冷情,但流連在她身上的視線卻是不曾間斷。
「听說她就是範流星……」耳聞過一些傳說的仕女開始三三兩兩竊竊私語,他們是听說有個叫範流星的女人擄獲了石鳴尊的愛,而且這個女人的背景還不怎麼單純,但由于沒有多少人真正見過她,所以傳聞還僅止是傳聞。
「長得真美哪……」有人贊嘆道。
「是啊……不就因為美,這才會讓石鳴尊給瞧上了。」有人嫉妒的迸話。
「他們兩個真的結婚了嗎?」
「誰知道。」又有人重重嘆氣。「希望這不會是真的。」
「各位。」麥克風這時傳出石鳴尊磁性的嗓音,在投射燈的照射下,他挽著範流星款款步上台。一對對好奇兼嫉妒的眼楮都開始注視著台上人,賓客也都暫停交談,放下手中的餐飲,屏氣凝神的傾听石鳴尊接下來要跟大家宣布什麼。
石鳴尊環抱著範流星的縴縴柳腰,親密的態度讓台下人個個瞠大眼。
麥克風的聲音又揚揚傳開了來。「感謝各位今晚蒞臨寒舍,會選擇今天特地邀請各位來到這里,除了是想和各位朋友聚一聚之外,最重要的是我要利用此次的聚會向大家介紹一個人──」他將她摟得更近。「範流星,我的新婚妻子。」
此話一出,抽氣聲此起彼落,紛紛為這傳聞的得到證實而扼腕不已。
而不知其事的人則面露失望之色,原來耀眼奪目的台上人,都已經有了伴侶。
站在台上的範流星靜靜看著台下賓客們的反應,那無數的眼神里有羨慕的、有嫉妒、也有質疑……種種情緒交雜在其中,卻都是針對她而來,面對這種「關注」,她只覺得很不舒服。
她何苦被人評頭論足。
「開心嗎?」石鳴尊邊問,邊簇擁她走下台,從侍者的盤上取來兩杯香檳,一杯遞給她,暗忖︰在今夜當眾宣布她的身分,等于確定了她的位置,這下子她會倍覺榮寵吧。
「今天天氣很不錯哪。」她乏力地道。幸好今晚清風徐徐,讓她的頭疼稍減一下,否則她沒把握能夠繼續支持下去。
他皺眉。
「你在說什麼?我沒有問你天氣好不好,我想知道的是你現在的心情。」她居然顧左右而言他。「我在眾人面前確立了你的地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名正言順的石少夫人。」
她煩躁地一口飲盡香檳,將空杯還給侍者,順道-了句︰「我听到了!」
「听到了?」就這樣,冷情不變。「你對我的費心安排沒有任何的感覺?」他倏地緊握水晶杯。
「有的。」
「是什麼?」
她涼涼譏笑道︰「就是責任變得更重了嘛,以前只要專心應付你石家人就可以,現在則要欺騙整個社會大眾,我很擔心自己萬一力不從心,到時候露出了破綻,你先前的努力可就成了白忙一場。」
他幾乎咬起牙來。「範流星,看看你周圍。」
她掃視一圈。「怎樣?」
「看見沒有?」
「看見了呀,不就是各種璀璨的裝飾品,和一屋子的名流子弟。」
「你究竟是在跟我裝傻還是真的一無所覺!」他想捏死她。
她無奈一嘆。「石少爺,你到底要我品嘗什麼?可不可以請你直接告訴我,我沒有能力去猜測。」
他咬牙,半晌後才迸話道︰「你難道沒有看見那些嫉妒的眼神和羨慕的表情,在場的來賓……尤其是女人,個個都在羨慕你飛上枝頭成了鳳凰。」
她冷冷一笑。「那是因為她們不知道內情,不明白我們只是在演戲,才會表錯情。」
這下子,石鳴尊總算清楚的確認範流星根本不稀氨他這座寶礦,她對他真的完全沒有企圖,更遑論感情這種事了。他都已經正式對外宣布她的身分,她依然沒有沾沾自喜的感動,仍然當成是一場表演。
他怒瞪她。
範流星亦同樣沉默著,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不會激怒石鳴尊。這陣子,他古怪到令人無法招架。
有好一段時間誰都沒有開口,只剩冷冽的空氣不斷在兩人之間流轉,一些想趨前向兩人致意寒暄的貴賓們一踏進這詭異氣流內,紛紛打了退堂鼓。
懊恐怖。
這奇怪的主人家,哪有人廣發請柬,卻把客人當做空氣般的不理不睬。
範流星嘆口氣,先退讓。
「你……你是不是該當個盡責的主人,至少……至少該和客人寒暄一下吧……」僵持太久了,她不得不先打破沉默,在對峙中,已經把很多客人都給嚇走掉,石鳴尊特地邀請人家前來聚會,卻又無視于他人的存在,簡直失禮透頂。
「那你呢?你可也是個女主人。」他再度強調她的身分。
「我不懂應酬這一套。」而且她擔心自己又會遭受異樣眼光,也許大家還不知道她的出身、也許大家是懾于石家威名不敢在這石家地盤說長論短什麼的,但是;他們的心中一定都存有相同的疑問,一個魔鬼的女兒憑什麼高攀-赫的龍璽集團。
石鳴尊瞧著她的表情,也放軟聲調道︰「陪著我好嗎,面對人群沒什麼困難的,而且誰敢為難你。」
她縮了縮。「不!我想……我想我還是待在這里好了。」
「你──」
「鳴尊。」不期然地,一道軟儂甜語自身後劈過來,兩人聞聲回頭,對範流星來說,這突然出現的冶艷女子是個陌生人,而石鳴尊則是濃眉一挑,蔓蒂,怎麼會是她,她怎麼會來到石家別墅?他並未發邀請函給她,而且她應該不知道他的住所才對。
長相本就艷俗的蔓蒂此時的裝扮更添野魅,衣裳是無袖的設計,領口只用兩條絲帶交纏住,雪白胸脯幾露大半,一身辣艷的紅衣,火一樣的卷起漫天熱浪,朝著他們煽動而來。
「你怎麼來了?」是誰告訴她這消息?
蔓蒂迅速偎進他懷里,半嗔半嬌說道︰「不喜歡看見我呀?」
石鳴尊臉一沉,本想推開她,但瞧範流星見了這名嬈嬌的女子都已經偎進她專屬的位置依無動于衷,胸口倏時一緊。
他把蔓蒂扶正,卻一樣攬在身側,對著範流星介紹道︰「這位是蔓蒂。」
蔓蒂?原來就是她。
結婚第二天就陪同他出國的女子,那時候朱榆還跑來跟她宣揚,要她小心注意的「情敵」。
扒……是情敵嗎?她可不敢高估自己,畢竟她不過是顆棋子罷了。
「你好。」範流星無視于蔓蒂示威的表情,出聲招呼。
「你也好。」蔓蒂呵呵兩聲,很高興自己處于上風,並且是讓石鳴尊默認的。
「既然有人可以取代我的位置,那麼不需要我了吧。」彷佛已經交差了事,範流星自動退到一旁去,並且隱身在暗影處,畢竟這里才是屬于她的地方。
石鳴尊冷然地看著她退場,一個毫不在乎地將「丈夫」讓給其它女人的女人,他為何要該死的在乎她的去留?
懊死!
「鳴尊,不為我介紹你的客人。」蔓蒂興奮地說著,兀自把自己當成女主人。
他眼楮一-,凜若寒冰的眼鎖住她。「是誰告訴你今晚的事?」
蔓蒂一驚!隨即涎著笑臉道︰「你……生氣了呀?」
「是誰告訴你我的住處和身分?」
「我……」她-著胸口,他從來沒對她這麼凶過。
「說!」
「啊,我……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她打電話給我……就告訴我你真正的身分,還建議我……建議我來見識見識一下,所以我就……」
「夠了!」他無心再听下去,他大概知曉是誰在背後翻雲覆雨,只是運用這種方式未免太可笑了點。
對方以為用這手段就可以激怒範流星,殊不知她還自動禮讓出女主人的地位,完全不在乎誰要來霸佔。
「嗚……鳴尊,你好壞喲,居然不告訴人家你是龍璽集團的繼承人。」她叫自己別怕,穩著點,老天爺,是響當當的龍璽集團耶,他的家世竟然比她預期的還要高貴幾倍,不管使出什麼招數,她都一定要勾引他。
他睨她,突道︰「現在你知道了。」他表情陰惻惻地。
「呃……」
石鳴尊俯近她。「怎樣?你有何看法?」
「我……」她被他的邪氣逼得膽戰心驚!可是不明內情的人從外頭看過來,會以為他倆正在親密的喁喁訴情。
「你不是打算闖進來攪和?」
呃,她本是這麼計劃著的,可是、可是……看著他此時的表情,就算有多少計謀在醞釀,她也不敢……不敢妄動。
石鳴尊眼角余光瞥往暗影處,想瞧瞧範流星的反應,可是──人呢?範流星不在那兒了。
他四處找尋,在眾賓客中,就是不見她的蹤影。
她居然走掉!?
蔓蒂僵在原地,不敢亂動,由石鳴尊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陰冷,不是她所承受得起的,她深怕一個不小心踩到地雷,會被石鳴尊拆解入月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