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念念不忘。
這實在是太糟了。
李亦然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望著床頂。腦子里出現的,全是霍無雙那美得逼人的身段和眼眸。她的眼神里,有幾分傲氣、幾分精明,還有幾分戲謔。令他無法不去探究,這霍無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眼前有個難題。
她是他喜歡的類型,事實上,是所有男人喜歡的類型。不過麻煩的是,她還是霍家的女兒、霍正朗的妹妹,這對他來說,實在有些不公平。
難道他就必須為了這理由,放棄這樣的美人兒?
但話說回來,追求好友的妹妹是有些麻煩,尤其在他根本還不想娶妻的時候。
嗯……關于這個問題,他可得好好想想。
***
坐在桌前望著窗外,霍無雙有些心神不寧。
事情應該是順利的吧,可不知為何,只要一想起李亦然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她竟覺得有些不安。
「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瞧那和親王和霍公子的模樣,肯定是被小姐給唬住了。」婢女小玉露出佩服的神情。「雖然老爺的遺書上說了,要小姐遇上困難時請順親王幫忙,可小姐真是有先見之明,在還沒遇到困難時就先往順親王府中求助,讓霍家不得不重視這個問題。否則,咱們要是直接上霍家堡找人,我看肯定會被轟出來。」
「是啊,小姐貌美又聰明,是世上最難得的人兒了。瞧,若不是出發之前小姐定下計策,派人打听清楚了霍家和李家的情況,算準了在順親王壽宴時出現,這事兒哪能這麼順利。我看哪,這大概是那些男人怎麼想都想不到的吧!」婢女隻兒忍不住接著贊嘆起來。
「好啦,瞧你們說得好像事情已經成了似的,別忘了,一切不過才開始呢……」霍無雙單手支頤,神情慵懶可人。也只有在自家人面前,她才會放下精明好強的面具,回復自然的本性。其實,她哪里是好爭斗,只是自幼就讓人鄙視的生活,讓她必須學著武裝自己。「不過,就像我平時說的,多讀些書、研究些兵法,還是挺有用的。」
「是啊!」兩名婢女同時應和。「小姐最棒了!」
瀕無雙微笑。也對,她沒什麼好不安的,男人要想贏過她,那可比要天塌下來還難呢!
自幼,雖然身為私生女,但她的生活過得如同富家千金,樣樣不缺。所以,為了打發時間,更為了充實自己,她沉浸于琴棋書畫。飽讀詩書的她,自信比一般男子都強,能學的、該學的,她都樂在其中。
只是她娘始終不開心,因為,娘甚至連霍家的妾都稱不上。
娘只有在爹爹出現的那些日子里才是真正快樂的,是以,霍無雙總希望有一天能跟著爹回到霍家,成為真正的霍家人,就算只是小妾的女兒也好。只要娘能如願,開開心心地待在爹身邊,這樣就夠了。
但,自杭州來的一封信打碎了她們的夢。
那是爹的親筆信,告訴她們,他將不久于人世,並留下一筆可觀的財富給母女倆。而她們,卻連爹的最後一面都見不著。就這樣,她娘也跟著病倒了。
從此,霍無雙發誓,絕不讓任何人主宰她的命運,尤其是男人。
她發憤學習,努力使自己成為最出色的女人,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為了生活,她將爹留下的財物暗中投資經商,賺來不少的財富。當然,她的美色帶給她不少便利,也帶來不少麻煩,是以,她的精明與圓滑,甚至是基本的防身功夫,也都這樣訓練出來了。
她不會讓自己再輸給任何人。
「那,小姐,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小玉忍不住問。「夫人臨終前的心願,是希望小姐能認祖歸宗,我們好不容易到了杭州,可不能讓夫人失望啊!」
「能不能認祖歸宗,我已經不在意了。」霍無雙喝了口水。
「啊?」兩個婢女睜大了眼。這是她們頭一次听到小姐說出這樣的話。不在意?!那她們大老遠來杭州做什麼?
「以前,娘還在的時候,為了讓娘開心,或許我會努力。可現在,我只想讓娘的骨灰進入霍家,和爹在一起。而我,不再需要任何人來證明我的存在。」她眨眨眼。「完成這任務之後,我就要四處游山玩水,過著逍遙的日子。」
「可小姐,這樣……好嗎?跟著小姐游山玩水我們當然樂意,可……」隻兒有些不解。「讓小姐認祖歸宗,不是夫人和老爺的心願嗎?」
「心願歸心願,我也有我的心願的。」她搖搖頭。「娘當年就是因為什麼都要靠爹,什麼都听爹的,才會弄到最後傷心地去世。所以我們什麼人都不靠,就靠自己,明白嗎?」她給小玉和隻兒一個鼓勵的眼神。
「小姐說的是。」小玉拼命點頭。
七年前,隻兒和她原都是因著家貧要被父母賣人青樓的女子。她們在西安市集上哭哭啼啼地被鴇母拖著走,適巧踫上了小姐,小姐便央求正巧在西安的老爺為她們贖身。可等老爺將她們兩人領回來眼侍小姐時,小姐竟當著她們的面燒了賣身契,還拿出一大筆錢,要兩人回家去。當時她們就決定,這輩子跟定了小姐。
苞在小姐身邊,她們過得比一般大戶人家的千金還要愜意。除了豐厚的月給外,小姐還教她們讀書、經商,允許她們擁有自己的產業,還要她們培養自己的興趣,所以對小姐,兩人只有滿滿的感激和敬佩。
「我懂了。」明白了主子的想法,隻兒微微一笑。「靠自己是最可靠的。那麼,小姐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現在,當然是什麼也不做。」
「咦?」兩名婢女再次驚異。
「我們什麼都做完了,那他們還做什麼?當然是讓那兩個男人傷腦筋去,記得,有些時候,以逸待勞是讓事情順利進行的最好辦法。」霍無雙揚起柳眉。
「哦——」小玉和隻兒終于了然地點頭。
***
凹州城內,太平客棧。
「亦然,依你看,這事該怎麼安排比較妥當?我想了一整晚,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頭痛死了。」一大早,霍正朗就到王府將好友邀出來密商,臨出門前,還受到順親王的「關切」,詢問他的表妹為什麼沒一塊兒來。為免增加更多的麻煩,他幾乎是把李亦然架著出門的。
「你也知道頭痛?」李亦然揉著額際皺眉。「昨天你和你那個‘妹妹’回去後,我可是被我爹盯了一整晚,現在我的頭比你還痛,什麼事也想不出來。」
事實上,無法思考的原因是,霍無雙的身影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桓不去。
李亦然見過無數美麗的女子,卻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美得令人驚心動魄。一整晚睡不好,他當然頭痛。
瀕正朗高舉雙手。「好啦,我知道這是我的錯……哎,說來,應該是我爹的錯……現在我終于知道,什麼叫父債子還了。」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亦然,這事迫在眉睫,你得先替我想個辦法才成。她既然敢只身出現在順親王府,自然就敢直接上我霍家門,我個人是無所謂,只怕我娘會承受不住,到時麻煩的也是我。」
身為霍家堡主人,他霍亞朗處理過的難題自不在少數。只是此事關乎父親的遺願、同父異母妹妹的處境和傷心的娘親,他實在無法狠下心來做決定。
李亦然喝了口茶。「你不想讓她認祖歸宗?」
「不是不想,是確實有難處。」霍正朗皺眉。「尤其她想要讓她娘的骨灰進門,這就更難了。」
他不是不同情這同父異母的妹妹的處境,但他也必須顧及自己娘親的感受。
「所以結果仍是一樣的,你不會讓她進霍家的門?」要處理這事,他當然得先弄清楚霍家的底限在哪里。
瀕正朗沉吟半晌。「認祖歸宗,或許可以。畢竟她身上流著的仍是我霍家的血,這也是我爹的遺願。但要讓她母親的骨灰進門,那是絕不可能的。」直到現在,他仍沒讓他娘知道這事。
「好,這樣我明白了。」李亦然點頭。
瀕正朗皺眉。「就這樣?你明白了,然後呢?」
「從現在開始,你無須出面,一切交由我來解決。省得你一見到她又心軟,壞了大事。」他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
「等等,你想怎麼解決?這可是大事,萬一被你這家伙搞砸了,那還得了。」
李亦然斜瞥了他一眼後站起。「不放心交給我辦,你另請高明。」
「喂!」霍正朗緊張地扯住他,陪笑道︰「別這樣、別這樣,我信你就是。」
他這才滿意地坐回原位。「既然不能讓她進霍家門,你又不可能對她棄之不理,那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安置她。」
「安置?這是當然。」霍正朗點頭。「我是想過給她一筆錢,讓她回西安去。」于情于理,這也是他霍家欠她的。
「我看很難。」李亦然做出評論。
「難?何以見得?」
李亦然挑眉。「你不也瞧見了她的陣仗了?她今天要的若是錢,事情就還算好辦了。但依我看,霍無雙是個不服輸的女子,沒達到目的,她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
「你倒了解她。」
「女人心里在想什麼,絕逃不過我的雙眼。」李亦然微笑。「你忘了我閱人無數嗎?」
「好吧!事情就交給你了。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再怎麼說,她可是我的妹妹,你……該懂我的意思吧?」霍正朗眯起眼,他太了解這個好友的個性了,有這樣的美色當前,此人怎可能坐懷不亂。
朋友妹,不可戲。這點可得先跟李亦然說清楚。
「怎麼,什麼時候起你又成了保護妹妹的大哥了?」
「你少-嗦,一句話。」
看見好友已變了臉色,李亦然攤手聳肩道︰「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動她一根汗寒毛,這樣行了嗎?」
「這話還差不多。」霍正朗點頭。「好吧,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暫時,我會讓她繼續以你遠房表妹的名義留在杭州。關于這點,你最好讓伯母心上有個底。」
「嗯……這點我應該還辦得到……」霍正朗緩緩地點頭。
「今天我就會去探探她的底,看她究竟要什麼。」
「然後?」
「然後,設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她嫁出去。」李亦然微笑。
「嫁出去?!」霍正朗一拍掌。「對!我怎麼沒想到,如果讓她嫁個好人家,到時什麼都不缺,她自然不會來找麻煩。女人最終要的,不就是嫁個好夫婿嗎?」
「你說得對。以她的長相,再加上霍家的‘遠親’關系,要把她嫁出去並不難。」李亦然環起雙臂。
雖然他自認為自己這個主意再好不過,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他所認識的男人中,沒有幾個配得上她——除了他之外。
這矛盾的心緒,他決定忽略。
「好,就這麼決定了!懊家伙,還是你的腦筋清楚,那一切就交給你,我等你的好消息!」
***
「小姐,和親王來了!」小玉興高采烈地回到房內,向霍無雙報告。
一大早,她就奉小姐之命守在客棧外,等候和親王和霍少爺的出現。直至近午,她終于看見和親王進了雲升客棧,還請她向小姐通報。
「和親王?」霍無雙放下手中的書卷,微微皺眉。「你是說,來的只有和親王一個人,沒看見霍少爺?」
「嗯,我只看見和親王一個人,沒見著霍少爺呢。」小玉仍興奮不已。「小姐真是料事如神,連和親王今天會來找我們都料到了。」
隻兒斜瞥了她一眼。「小姐,我看小玉才不是因為小姐料事如神才開心。」
「是嗎?」霍無雙淺笑。
「隻兒!你在說些什麼,我若不是為小姐料事如神開心,還會為什麼開心?」小玉忙抗議道。
「那可不一定。」隻兒叉起腰。「依我看,比較像是見著了俊美無儔的和親王,還跟他多說了幾句話,瞧你那兩頰、那眉眼,不就是心花怒放的模樣?」
「我、我哪有!」小玉立刻欲蓋彌彰地捂住雙頰。「你自己還不是說霍少爺生得俊帥,我就不信今天要是霍少爺來,你會不開心。」
「你——」隻兒頓時面河邡赤。「小姐,你別听她胡說。」
「好了你們。」霍無雙揚起手。「隻兒,去告訴和親王,我今天不便見客。」
「不見?!」小玉和隻兒同時開口。「為什麼?」
「我不是說了,今天不便見客,你們就照我的話去回復就是了。」她走向桌前,開始彈起古箏,悠揚的樂聲,流泄至屋外。
事情不在她的預料之中,她當然不會給他預期的回應。
這麼重要的事,只有李亦然一個人來,而霍家的長子卻不出面?那她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該走哪一步棋。
只是剛剛小玉和隻兒對李亦然的評論,倒是勾起了她一些莫名的情緒。
生得好看的男人,總是容易得到女人的青睞,只是這些男人,真懂得如何珍惜女人嗎?還是,他們總被愛他們的女人給寵壞了?雖是這麼想,但當他那雙黑眸望著她時,她仍有些迷惑……
卑說回來,她是料到今天他們會來拜訪她,但沒想到來的只有李亦然一個人。很明顯的,這證明了霍家並無接納她的誠意。既然如此,她自然無須接見說客。
「好奇怪!小姐怎麼又不肯見客了?」小玉囁嚅著走出門外。
「不見就不見,有什麼好奇怪的。」隻兒開口。「跟了小姐這麼久,你還沒學著小姐的半點皮毛嗎?總之小姐說什麼,你照做就沒錯。待會兒可別一見到俊美的和親王,胳臂就往外彎了。」
「我知道啦……」小玉紅著臉。「不過你可真得跟著一塊兒來,否則我怕一見到和親王的笑容,連自個兒要說什麼話都忘了。真不知小姐怎麼能如此鎮定,光是見著霍少爺,我的心就跳得好快,更別說和親王對我笑了。」小玉說到這兒,忽然問了隻兒一句︰「隻兒,告訴我,那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喔——」隻兒伸手點點小玉的額頭。「沒出息。告訴你一個秘訣吧!」
「秘訣?什麼秘訣?」小玉眼底閃出亮光。
「秘訣就是——要你認清自己的身份。」隻兒做出結論。「做婢女的,跟王爺或堡主是很難會有結果的,就算生得再美也一樣。只要認清這點,你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是……這樣的嗎?」小玉掩不住失望。「可是小姐要我們別看輕自己……」
「我們當然不是看輕自己,」隻兒微笑。「但卻非得認清自己。‘齊大非偶’這話听過吧?最好的不一定最適合你,與其成天做白日夢,還不如過得踏實點好。這話,小姐不也說過嗎?」
「嗯。」小玉點點頭。
「你明白就好。」隻兒拍拍小玉的頭,一塊兒往外走去。
***
「不方便見客?」李亦然震驚。
這女人,竟然將他一個堂堂的王爺擋駕在外,派婢女來說她不方便見客?
今日,他才不過踏進雲升客棧,就看見她的婢女在門外等著,分明是料準了他會前來,現在卻說不見?看來,他還真不能小覷這霍無雙。
「是,還請王爺見諒,我家小姐從西安到杭州,奔走了好些日子,實在是需要休息。」見小玉杵在一旁,半句話也說不出口,隻兒只好接話。
「听這琴音悠揚,該是出自你家小姐的巧手吧?」他問。
「是,小姐琴藝向來精湛。」隻兒答道。
「既然不便見客,還需要休息,本王實在不解,霍小姐怎麼還有興致撫琴?」他微笑。
可以肯定,這霍無雙是蓄意挑釁。
想挑戰他李亦然?他挑起劍眉。
「王爺不知道嗎?琴音可使人身心愉悅,撫琴,自是休息的另一個好方法。」隻兒流利地回答。
「這麼說,那我更該去探望她了。」李亦然往前走去。「本王恰巧對音律小有研究,或許可以和霍姑娘切磋一番。而且,再怎麼說,她也是我好友的妹妹,我可不能讓人說我和親王怠慢貴客了。」
「唉——」隻兒立刻擋在路口。「王爺,您可不能上去!」
小玉跟著挨在一旁。「對,不能上去!」
「為什麼我不能上去?」他揚眉。「這兒可是客棧,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來去。」
「王爺,請別為難我們做下人的。不便見客,是因為小姐需要休息,再說,男女授受不親,王爺若是執意要見我家小姐,只怕傳出去不好听。」隻兒語帶威脅。
李亦然眯起眼。
丙然是霍無雙教出來的妙婢,連那神情、語氣都與她有幾分相像。只可惜,他李亦然不是這麼好打發的。
「說到授受不親……既然你家小姐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身到我順親王府來找人,我相信,她應該也不會在乎旁人的閑言閑語。更何況有你們兩位護駕,旁人想再多說什麼,也是枉然。你說是嗎?」說罷,他直接快步上樓。
今天,他非見到她不可。
「和親王!你不可以上去!」隻兒氣結,忙拉著小玉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