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王在新婚之夜未與王後圓房。
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這表示,他們的新王後是個不受寵的女人,在王的心中一點地位也沒有。因為,據娜亞表示他們的王昨夜是在她房里度過的,而且,熱情如火。
看著娜亞在一群女人之中大放厥詞,得意洋洋的神態,莫飛不由得皺起眉頭。
自知道先王的死因後,他對漢人的感覺跟其他人一樣,充滿了憤恨與不平。然而,他始終覺得對右夫人有著一分虧欠。因為她是由他一路帶到烏孫來的。其實他明白,右夫人也只是這樁政治婚姻里的無辜受害者。對于先王的死,她和他一樣一無所知。
從漢朝到烏孫途中,數月的相處使他大約了解她的個性。基本上,如果她不是漢女,光是憑她的容貌已足以贏得王的青睞。
然而,就因為她是漢人、更因為漢人殺死了他們所崇敬的王,所以,才會遭受如此無情的對待。
他並不贊同王的作法。這對一個女來說,委實是極大的羞辱。尤其,她又是一國之後,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確很難在這里生存下去。
然而,他也只能寄予同情。這是王的決定。他無權干涉。
「娜亞!夠了!」他上前一步,以嚴峻的聲音制止了娜亞的談話。「你們其他人,做自己的事去!」
其他人懾于莫飛的威嚴,旋即一哄而散。
「原來是左將軍啊。」娜亞眼見來人,臉上露出了難抑的笑。「將軍也知道了昨晚的事嗎?」
「王做任何事自有他的用意,我們做下屬的無權過問;但是娜亞,我相信,王若是知道你把他房里的表現說得這麼驚人,恐怕也不會高興的吧。」無視于她的笑臉,他當頭就澆了她一盆冷水。
卑才說完,她的臉色就整個沉了下來。「左將軍,這樣听來你的意思是想偏袒那個下賤的漢女?」她大剌剌地插起腰。「全烏孫誰不知道她是那不要臉的漢王派來的奸細,連王都不喜歡她,你不會不知道吧。否則,王也不會在新婚之夜到我的帳里來,讓我一整晚都沒辦法睡。我看,那不要臉的漢女是個奸細,還連女人最基本的服侍丈夫都做不到,我看這個右夫人的名餃落在她身上,還真是可惜了。」
「你——」莫飛無言以對。娜亞的大膽一向是眾所皆知。但他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露骨地把男女間的事在一個男人面前說出來,而且毫不掩飾她對新王後的鄙夷,如果真要計較起來,她這可是大不敬啊。
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會是所有男人的麻煩。他得提醒王別太放任她才是,否則不知哪天會惹出什麼事來。
「你這不知羞恥的女人在胡說些什麼!」莫飛還沒開口,就听見一個清脆,卻充滿怒氣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他一回頭,看見的竟是右夫人自漢朝帶來的貼身侍女冬兒。
糟!他暗道。這冬兒若是把听見的事都告訴右夫人,勢必又會惹起一場不小的風波,到時是誰吃虧恐怕很難說啊。
「你是哪里跑來的野女人!竟敢對我這樣大呼小叫!」是來人不善,娜亞插著腰,一手指到對方鼻子上去。
「我哪來的?我是右夫人的侍女冬兒,你又是哪根蔥!」冬兒氣極了,哪有這麼潑辣不要臉的女人,當著大家的面說出那些話,還毀謗她的小姐。她非站出來說話不可。
「呵!我說是誰啊,原來你跟那個沒本事留住男人的漢女一是伙兒的!難怪,主子不爭氣,下面的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你——」冬兒氣得滿臉通紅。
「娜亞!你太放肆了!」莫飛終于忍不住再度出聲制止。「再怎麼說,右夫人是王的後妃,是一國之後,你這樣肆無忌憚地大放厥詞,右夫人真怪罪下來,你也是死罪一條!」
「就是!」冬兒一听,立即頻頻點頭,對莫飛投出感激的眼神。
「你是什麼是!」瞧見左將軍老向著這些漢人,她就滿肚子火。「右夫人又怎麼樣,王還不是丟下她到我這兒來。我就不信右夫人當真要殺我,王會不管!倒是你,左將軍,你的一顆心老向著這些漢人,你不怕——王隨便給你安個叛國通敵的罪名,到時,我看要倒大霉的人是你吧!」
「你——你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冬兒氣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
「我怎麼樣?你說啊——說啊——」
兩個女人就站在大帳前你一言我一語,斗得天翻地覆。
「冬兒!別再說了!」突然間,君心月的聲音出現在帳前。她身上披著的,不再是昨晚腥臭的長裘,因為那已不知被昆鷹丟到什麼地方去了。于是,她只得在他的衣物之中翻出一套長裘套褲,然後用一條腰帶緊緊地系住。雖然衣物大了些,穿在她身上倒別一番風情。
「小姐——」冬兒一見,立刻上前。
「右夫人。」莫飛行了個禮。在瞥見她身上的衣物時抬了抬眼眉,卻也未多說些什麼。
倒是娜亞,這下不敢出聲,但卻盯著她猛瞧。
她不得不承認,這漢女的確長得有點姿色,不過——比起她來還是差了一截。要不是她是被漢王派來和親的的女人,這右夫人的位置怎麼也輪不到她身上的。
想到這里,娜亞心中的不平越來越盛,臉上的神色也就更加鄙夷了。穿了王的衣物又如何,還不是得不到王的寵愛。象她,根本就不用藉著衣物就能接觸到王年輕強壯的身體!憶及昨晚。她又開始得意起來。
「小姐,這個女人她——」瞧見娜亞臉上鄙夷又驕矜的神情,冬兒忍不住開口要挫挫她的銳氣。
「冬兒,不必說了。我平日是怎麼教你的,你都忘了嗎?對于那些不重要的人事物,不必花時間去理會他們,身為一國之後,又初到這里,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懂嗎?」
這話,說得冬兒是眉開眼笑,而一旁的娜亞可就馬上垮下臉來了。
簡簡單單幾句放就把娜亞貶低得猶如草芥。
不,不應該說是貶,而是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一國之後若是跟連妾都算不上的女人計較,那她不是把自己視為與她同等了嗎?
昆鷹的行為的確重重地傷害了她,尤其是在知道娜亞拿昨晚的事來大肆宣傳之後,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自處。但隨即想起,她是一國之後,怎可以被這些閑言閑語所擊垮,無論她和昆鷹之間的情況如何,那是她和他之間的事。
等見了昆鷹,她會記得提醒他的。
冬兒一听,立刻喜上眉梢。「是,小姐,冬兒知錯。冬兒不該和那些‘閑雜人等’計較的。冬兒下回一定改、一定改。」邊說話還邊拿眼斜瞥著娜亞,心中暗暗高興。
這下知道她家小姐的厲害了吧。
「冬兒,等會兒我想先到各處去看看,你就把手邊的東西放下,跟我一塊兒去吧。」她轉向莫飛道︰「莫將軍,能否請你帶我們主僕倆四處看看,了解一下這兒的情形,好早些適應這邊的環境。」
早在來到這兒之前,她就知道到了烏孫之後,所有的事都得靠自己,除了冬兒,沒有人能幫她。經過昨夜,她更是認清了這一點。但皇上交托的任務她始終不會有一刻忘懷,既然沒有人能幫她,她就必須采取主動,越快了解這兒的一切對她就越有幫助。
而烏孫王被漢人一箭射死的意外,她也必須盡快上書至京師,好讓皇上查清事情的始末,解開烏孫人民對漢人的嫌隙。
卑雖是如此,但事實上,她也需要找些事來做。否則,只要一想到昨晚的事,她的心緒根本就無法平靜。
「是,右夫人,屬下遵命。」
「那麼,就多謝莫將軍了,如果方便的話,我們這就動身吧。」然後,她微微偏過身對在一旁不知如何應對的娜亞道︰「娜亞,謝謝你替我照顧王。听說你跟在王身邊有一陣子了,然而卻什麼名分都沒有。這就是王的不對了。大家都知道你無怨無悔的付出,但無論在什麼地方,一個女人的名節最為重要;對于你這件事,我會記得跟王提一提,至少,得給你個名分,別讓你只能在眾人面前說這些事,你說是嗎?」
縱然昆鷹不喜歡她,縱然她是個漢人,她還是必須讓大家明白地知道,她是烏孫國的右夫人,她有權得到應有的尊重,不是嗎?
冬兒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連站在一旁的莫飛也忍不住微微掀起了唇角。娜亞這女人,是該有人給她點教訓了。只是他沒想到,這來自漢朝看似柔弱的右夫人,竟是如此聰慧與堅強。
他不禁要想,王這麼對待她,是對是錯?
「我……」娜亞被這番話激得不知該氣還是該恨,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莫將軍,就請你為我們帶路吧。」
「右夫人,請。」
莫飛領著君心月主僕離去,留下備受打擊的娜亞站在原地暗暗叫恨。
沒想到這中原來的女人這麼厲害。明著、暗著都諷刺她,本來以為經過昨晚,她必定會羞愧得不敢走出宮帳外,沒想到,她竟象沒發生過任何事地談笑自如,還倒打了她一耙。
斑!娜亞忿忿地哼出聲。
她就不信,那樣一個弱不禁風、干巴巴的女人能贏得了她娜亞!遲早有一天,她會要她好看!???
今天一早就听見族人對他和心月的傳言。昆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昨晚他在盛怒之下走出宮帳後,就直奔娜亞的穹帳。娜亞是個很好的伴,豐滿的身段和技巧足以滿足他的需要。
但不知為什麼,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他感到一絲內疚。
想到她可能因為這件事受到的羞辱和難堪,心中不覺有些不忍。那恐怕不是任何一個女子所能容忍的吧。那麼她——現在會在宮帳里暗自哭泣嗎?
他搖搖頭,握緊了手中的長弓,朝前面的野狐一射,卻意外的失去了準頭,跟在身後的眾兵將臉上都出現了驚訝的表情。
王的弓向來例不虛發,怎麼今天這麼反常?大家心中皆有疑問,卻沒有一個人敢輕易開口。
他何必內疚!望著眼前奔逃的野狐,他催促著腳下的紅鬃馬,奔馳上前,在疾馳中松開了韁繩,再度拉開長弓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野狐應聲倒地,四周隨即響起歡呼之聲。
他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沒錯!他何必內疚!她只不過是個漢女、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她心里怎麼傷心、怎麼被人嘲笑都與他無關。他會要她知道,即使她貴為右夫人,仍是附屬在他之下,沒有一個人能對他有任何不敬!他高舉起手中的獵物示眾,血腥的味道刺激得馬兒人立起來。高坐在馬上的他充滿了自信的神采。
一國之君、草原之鷹,豈會讓一個小小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
經過一天的行程下來,君心月終于大致明白這個被稱作烏孫的草原民族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了。
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其實是極賞心悅目的。但若要真住在這里,卻不如想象中容易。
苞她以往的生活相比,這里的人過得簡直就是太辛苦了!這里所有的生活來源就是馬牛羊;無論是吃、喝、穿,都跟這些牲畜月兌不了關系。因此,烏孫的子民們必須選擇水源豐沛、草質優良的地方放牧。每年還得隨著氣候的消長而更換住地。
若是水源不足時,男人們還得負起狩獵的任務,才足以讓每個家庭都能溫飽。
而生活在草原中的民族個個善于騎射,在有限的資源下往往也會出現其他部族前來侵略的情況。而在這兒既沒有銅牆鐵壁,也沒有新式的兵器可以抵擋敵人的入侵,自然時時都得擔心生活的安全。
所有的人就這樣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過著游牧的生活。沒有華屋美食,有的只是毛氈木架搭成的穹廬和腥羶的羊肉酪女乃,在這兒,連水都是很難得的資源。象昨晚那樣用木桶沐浴,對一般烏孫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享受。
想到昨晚,她的心又微微地抽痛。憶起他離去前眼底的不屑與憤怒,她實在無法不去想它。尤其,現在他們之間的情形怕已傳遍整個部族,眾人會以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她呢?她又該如何面對?
今天一路下來,百姓對她的態度,有的是不滿、有的是好奇,但卻都維持著基本的尊重。
彬許是因為莫將軍在吧,她不願多想。但她知道,在這個地方,她若不是能自己走出來,是沒有人會主動幫她的。
求昆鷹?那更不可能。
雖然心中有著惶恐,但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因此,她決定試著了解這片土地,或許可以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容易些。
至于昆鷹——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對他的感覺。雖然他是如此蠻橫、粗鄙、專制,但是,她仍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些許的關注。畢竟,她仍是他的右夫人,不是嗎?
「右夫人,時侯不早了,我想我們應該早點回宮帳去,過些時間,王也該回來了。」莫飛將馬騎近她,細心地提點著,正巧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旋過馬轡,朝莫飛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這一整天昆鷹上哪兒去了,也不想問;因為,她不想讓人知道身為一國之後,連自己的丈夫到哪兒都還得問別人。
不過,如果她直接問昆鷹,他也不會告訴她吧。
「那麼,我們就回去吧。」
有些事情,想太多是沒有用的。眼前還是有許多事等著她去做呢。
心中有了主意,她朝冬兒揮了揮手,拉起韁繩、腳下一催,微笑著往綠草原上的一點白點疾馳而去。那兒——是她的家呢。
「小姐!」
「右夫人!」
「等等我們啊!」被她突如其來的行動嚇著的兩人,揚起馬鞭,緊緊地跟了上去。
???
昆鷹以為回到宮帳,看到的會是一張哭喪著的臉。然而,他卻什麼也沒看見。原先帶著些許內疚的情緒,立即被憤怒所取代。
「來人!右夫人到哪里去了!」他朝著帳外大吼。
帳外的兵士們急急地進來復命。「啟稟王上,右夫人一早就說要出去走走,所以……」
「出去走走!?」他的吼聲讓侍衛整個臉糾得跟包子一樣。
「王,右夫人是這麼說的……」
「該死!她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能走到哪兒去?走走?走多久了?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這女人,簡直就是莫名其妙!經過昨晚的事,再加上娜亞的大肆宣揚,一般女人是該哭哭啼啼地等著要求還她個公道,而她,竟然還有心情「出去走走」!「王上,這……屬下不知……」
「你該死的什麼都不知道!」眼看天色就要暗下來了,她一個人若是走過了,遇上什麼猛獸不就糟了!他可不想擔起謀害漢女的罪名,平白讓漢朝有攻打烏孫的機會!「還有沒有人跟她在一起?她的貼身侍女呢?」
「王上指的是那個冬兒?」侍衛戰戰兢兢地答道。
「我管它什麼冬不冬的!回答我的問題!」這群侍衛,一個個簡直都是蠢蛋!「右夫人出去時帶著冬兒一起的,她們……牽了三匹馬,好象……左將軍也在……」
莫飛!?莫飛怎麼會跟她們在一起?今日他不是負責留守?
「其他的……屬下……」
「夠了!不必說了!再問也問不出個什麼名堂!叫人把我的馬牽來,我親自去找!」說罷,人拿起長弓,怒氣騰騰地走出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