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涼風襲來,讓不怪自溫暖的夢鄉醒來,她沒想到自己睡得這麼安穩,連一次驚醒都沒有。奇怪,她拉攏身上的毛被,為什麼夜里她絲毫沒有寒冷的感覺,到早上反而被冷醒了?
她轉頭看向身旁的空枕,徹里曼已不在了。
帳內也是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咦?沒有人!那這不是她逃走的最佳機會?
是了,徹里曼一定假設她會乖乖待在帳內,因為白山派女弟子還在他手頭,自己就無法可想、無路可逃。該死。
不怪坐起身尋目四望找她昨夜卸下的衣服。
就在她怎麼樣也找不到時,帳門一掀,高大的身影走進來。他的綠眼恢復成冰冷邪惡,面容也宛若石雕的肅止,「你醒了。」
「我的衣服呢?」
「在我帳內你不需要衣服。」
猛然抬起頭,「你不是想把我關在帳內一整天吧?」
「反正在白皓罡送上門來前,我們哪里都不會去,你就算一整天待在我帳內,又有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關系可大了。打自昨夜後,她若是不出現,別人肯定會想她已成了徹里曼的禁畿,他的專屬玩物。一思及事情很可能就是如此,不怪的臉更紅。
「我要我的衣服。」
「它髒了,我命人把它丟了。」
「丟了?」不怪怒吼。
他眉挑得更高,「有任何問題嗎?」
「那是我的東西,你沒有半點資格丟掉我的東西!」不怪裹著毛被跳起來,「還給我!」
走向她,帶著謎樣的表情,他甚至連眨眼都沒有,「你命令我?」
「我要討回我自己的東西!」
「你每樣東西都是我的,包括你在內。」
他此刻已站到床前,就連站于矮床鋪上,不怪仍然勉強與他齊視而已。逼近後的徹里曼,更加高大而駭人,但不怪拒絕被他嚇到。
「我要我的衣服,而且我絕不肯被關在這兒。」她平靜下來,一字一句緩慢的說︰「因為……除非你讓我親眼見到,否則我怎麼能確定白山派女弟子安全無恙?
彬許昨夜你偷偷下令把她們殺了賣了吃了,你不也說自己無惡不作嗎?」
下巴微微抽動,太陽穴青筋浮動。「挑釁我對你也沒有好處。」
「我只是解釋我的要求。畢竟如果沒有白山派女弟子,今日你絕不可能有我這麼個听話的乖俘虜。」不怪堅持下去,「我要穿衣服。」
以一指挑起她的下巴,他半侮辱的扯掉她捉在手中的毛被,刻意以目光逡巡過她冷得發抖依然美麗的嬌軀,他抿緊唇不發一言,突然間吻住她雙唇。
不怪原本預期他會動手打她,卻沒料到他的親吻。他的雙唇在這微帶寒意的早晨特別地溫暖撩人,不知不覺的她為他開啟雙唇,歡迎他更進一步的熱情。就在她雙膝癱軟前的一刻,他抽身而退。
「你只是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別以為這樣會讓我對你另眼相看,我隨時都可以再尋新歡。」他無動于衷的口吻地帶抹冷笑說︰「既然你這麼想去探視那些白山派的俘虜們,我就讓你去看看也無妨。反正我要殺她們易如反掌。」
這絕對是惡意的懲罰,不怪瞪著他離去的背影,故意以溫柔纏綿的熱吻讓她投降,然後轉身向前再刺她一劍,直抵心窩。
炳哈,她才不會讓他傷害到自己,他算什麼?充其量只是個……惡劣的大壞蛋,沒什麼值得她傷心的。不怪朝著門口直扮鬼臉,氣死他最好!
那位高大如山的啞奴左手提著一大桶熱水出現時,嚇了不怪一跳,她「啊!」
地一聲驚呼跌坐在床上,在他右手還拎一只藍布包進來,他把這兩樣東西放到她的床邊,安靜沉默的離去了。「等等!」不怪叫著,啞奴並沒回頭。「這是什麼東西啊!」她喃喃自語皺眉自己解開布包上的結。
攤開來一看原來里面是干干淨淨的姑娘衣物。肚兜兒、鞋襪與外袍、內衫通通都有,可偏偏這不是方便的褲裝而是一條長裙。不怪已不知多久沒穿花裙打扮自己了!翻開衣物,發現底下還有一只澄黃發亮的銅手鏡,做工精細美麗,花樣繁復不似中原的手法。另外她也看到了木梳與各色胭脂花粉,這些東西都打哪兒來的?
莫非,徹里曼是要她打扮以討他歡心嗎?不怪偏不這麼做。她拋開那些美麗的小東西,以熱水淨過身子後,舍棄一切能讓姑娘更顯美麗的裝飾,只是套上簡單的衣裙就算了事。
簡單的將長發結成長辮盤于頭頂,不怪趿上繡花軟鞋往帳門口走去。
帳外沒有人攔住她,看樣子徹里曼真的認定她不會逃。昨夜回到營區後已經入夜,她根本沒機會仔細看清,現在才發現它不大,只有四、五頂大型帳子,以徹里曼的為主環成一座小半圓,出口則是馬兒的臨時遮篷,一眼看去約有十來匹。他們這伙人數並不算多,但個個都身懷絕技。這點早在他們昨日突襲白山派時,不怪就已發現。幾乎每個人都身帶兵器,一副武功了得的模樣,獨獨徹里曼她始終模不清他底細,既不見他使用武器也不見他拳腳如何,唯一曉得的,就是他露了一手的點穴能力與輕功。
她看了又看,好不容易在一棵大樹底下找到圍坐在一起的白山派眾人,她們都同被一條長鐵鏈銬著,手腳不便,她開始朝她們走過去。
「郡主!你沒事吧?」白夫人面色有幾絲憔悴,試圖坐直身子。
按住白夫人的肩膀,不怪蹲到她身旁說︰「我很好,你坐著休息沒關系。」
白夫人舉高雙手,拂開眼前的亂發,「昨夜……那惡人頭子有沒有……對郡主……」
「還用問嘛?一看就知道了!昨夜我們姊妹在這兒讓人作弄著玩,她卻在里面和那模樣詭異、長相邪惡的壞人頭子享受呢!要不今早怎麼會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一位白山派的女弟子怨妒的開口。她們每個人都與白夫人一樣,狼狽不堪,無比落魄。
「不許胡言亂語。」白夫人回頭斥道︰「說來是我們牽累到郡主,不是郡主害我們落到今日這種地步,如果你們用心練點功夫,今日還會成為他人的階下囚嗎?
是非要分明。」
女弟子悻然地噤口。不怪在心中嘆口長氣,抬眼問說︰「昨夜夫人也還好吧?
那胖子……」「那人似乎是存心逗我玩兒,一等你消失在帳子內,他就捉住我們大家,用鏈子捆住我們,讓我們在樹卜餐風露宿了一夜。其它倒沒有做什麼……更殘忍不仁的舉止。」白夫人忿忿地說︰「簡直像開玩笑,嚇死我們,。」
不怪听在心里,疑惑卻漸漸擴大,難道徹里曼的惡行只在她身上——「奴才,過來!」突然隔著遙遠的半個營區距離,傳來一聲。
她半轉身看見徹里曼雙手叉腰兩腿岔開,面色不悅的叫喝著。「听不懂嗎?我在叫你,奴才。」
懊死的混球!不怪隱忍下發作的臉色,低聲回頭對白夫人說︰「沒時間多談了,我會找機會再過來的。我得先過去一下,如果你們找到什麼逃走的機會,千萬別顧著我,盡避先離開就是,我可以自己應付的。曉得嗎,白夫人?」
「立刻過來,奴才。」他第三次大叫。
白夫人扯住不怪的袖子,讓她頓止站起的身子,「郡主,千萬小心。你隨時都可以用那只戒指……月兌離苦海的!」
「月兌離苦海?」她低頭看著那只紅艷的戒環,「怎麼說?」
「若是你……有自縊的打算……」
不怪張大嘴,片刻後才起身說︰「我想我不需要那麼做,謝謝你的好意,白夫人。」她搖著頭離開了。
徹里曼微側頭,示意要她站過來。
「你和那些女人說了那麼久的話,都在說些什麼?」他滿不客氣的問。
「商量怎麼逃跑啊!不然你以為我在說什麼?」
如果不怪想惹他再發火,顯然是白費力氣,因為他反而露齒一笑說︰「好極了。」
他攫握住她的手腕,轉身便推她往帳篷內回去。「會作夢的女人比較有趣。」
「你做什麼?我才剛出來——」
「你透過氣就夠了,現在該是你回帳篷的時候,早餐要涼了。」
不怪只能看著他的背影張大嘴巴,他這是關心嗎?關心她吃的早餐是冷或熱?
她不了解這人心中是什麼想法?為什麼總是攪得她一頭霧水。而不怪不是那種坐視問題發生而不聞不問的人。
「你干嘛突然這樣關心起我來?」
像往常一樣,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推把她推入帳內,自己就轉身離去。不怪挫敗的跺跺腳朝老天爺翻個白眼,才坐下來享用她的早餐。它很豐盛,稱不上大餐但對于餓了一夜的她,已經形同人間美味。迅速把一顆饅頭吞下肚後,她繼續進攻喝掉一整碗的小米粥與兩、三塊燻小牛腿肉。
徹里曼真是怪人,換成是她絕不可能對一位俘虜這麼優渥,但他口口聲聲都強調他是天下第一大壞蛋……這里面是否大有文章呢?
不怪無意間盯著紅寶指環,想起白夫人說的話,原來這指環是要給她表明貞節,自縊以表清白用的。有趣,可是自殺的念頭倒真的沒出現在她腦海中過,況且「那回事」也不像別人說的……「你吃完了?」徹里曼又掀帳走進來,「這麼快?你八成沒想到這是我們這些大惡人提供的食物,為表不同流合污,你應該連踫都不踫它的。」
「好端端地我虐待自己做什麼?我還得保留點力氣,等我要殺掉大壞蛋時,才派得上用場。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諷道。
「這麼說來,」他單手撐頷,神情帶絲狡猾,「你手上那枚戒指豈不英雄無用武之處?」
「你怎麼會……」不怪瞪他,「不可能,除非你是順風耳,否則怎麼會听到我與白夫人的談話呢?」
「不需要听見,我就能判斷出這戒指的作用。」他走過來,執起她的手打量戒指說︰「你瞧這上頭,紅寶的艷紅已過頭,已不再像是單純的珠寶光澤。據稱中國有一種鶴頂河誥花草,粹煉的毒液能經由唾沫進入體內。它最常下毒的手法有兩個︰一是單純的滲入食物中,二是珠寶浸泡供貴族女仕們穿戴防身。昨夜我就注意到這戒環並不尋常,所以猜到幾分。」
「你發現了?」不怪皺眉,「那你還是照樣對我下手,難道你不怕我尋死?」
徹里曼綠眸熠熠生輝,捧起她的臉迎向自己,「你太熱愛生命而不可能自找死路,我認為這戒環是別人送你的,而且我打賭你連它的用處都不知道,對嗎?」
嘟著嘴,不怪不滿的推著他,「我‘或許’會用它,因為你讓我惡心,寧可面對閻羅王也不想看到你!」
「那太可惜了,因為你擺月兌不了我,就算到了黃泉,你又怎知我不會在地獄的入口等你呢?」他調笑,溫柔的封住她雙唇。
受不了,每次讓這人堵住唇,不怪的神智就進入半昏醉狀態。她沒辦法,他太懂得如何撩起她的情潮,就像她天生注定要在他懷中……若非一陣吵鬧騷動讓徹里曼住手,這下不怪又要第二次失足了。但外頭傳來的打斗聲實在相當劇烈,所以他不得不松開懷中的美人兒,他抬頭對著帳外笑,「終于來了。」
不怪眨眨眼恢復了一點站直的力氣,恰巧看見徹里曼那滿含著得意、殺氣與暴虐野蠻的笑容。她從未見過他自制面具下現出這樣露骨明顯的表情,所以有點愣住。
轉瞬間徹里曼在不怪手上套了兩圈皮索,皮索是他隨手自帳門系帶上扯來的,然後便拉著她一起走出帳外。「讓我們去看熱鬧。」
***
白皓罡怒焰直沖上九霄,昨夜他回轉山門,看見自己一班弟子都被修理得淒慘無比,自己的妻兒傷重的傷重、被擄的被擄,他怎能不氣?怎能不怒?
打自他十幾歲出道江湖,二十幾歲師成下山,三十幾歲自創門派以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他白皓罡走到哪里,大家不都是尊敬推崇他為一代大俠,與華山的封傳人及恆山黑掌門齊名,放眼天下只有嵩山少林的心慧長老及武當的羽仙道長及得過他!
說來他曾在武當與少林習過藝,就連五岳劍派也有不少多年舊識,過去行俠仗義于江湖時,結交過不少俠義賢士,所以不論誰想挑上白山派,自然就是與半個江湖為敵,也因此他白山派在武林中向來佔有極為重要的一席之地,沒有多少人膽敢任意妄為,太歲頭上動土地。
昨夜的舉止無異太不把他白某人放在眼中了!
天一亮,他便把獨子白天剛與其他幾個重傷的弟子,一起送到名醫的手中療傷,他們一安頓下來,自己便單槍匹馬的尋著蛛絲馬跡,找到了這個營地。現在,晃出他撼動武林的天下名劍︰太極雙刃,白皓罡怒吼一聲,「是何人大膽挑我白山派,立刻出來和我決一死戰!」
「喲喲,這是誰呀?一大早就跑來吵死人。」
白皓罡眯眼看著圍集過來的三、四個漢子,「我是白皓罡,昨夜是你們這窩子土匪強盜偷上我太白山門,燒殺擄掠,還帶走我妻子嗎?」
一位胖子搔搔肚皮,「你老婆?」他下巴朝左首一歪,「那個有點老又不會太老,有點姿色的半老徐娘,是不是啊?」
听他如此形容愛妻,白皓罡臉色鐵青,迅如雷電的以一招「七星貫月」取其咽喉前胸,偏那胖子動作居然奇速無比,一個「倒轉陰陽」兩個翻身滾開了他劍鋒,硬是避開。箭步上前他連連出招,以玄妙見長的白山劍法,正源源不斷的向那胖子招呼了過去。
「啊喲!怎麼才說一句就忍不住了。」胖子還滿口大叫著,「快救命啊,救人喲,你們這些見死不救的家伙。」
眼尾望去,白皓罡的劍尖便多了四五股阻力,給了那胖子間緩的時間,逃出劍鋒,他不得不先以手中劍護住己身,打量著四周敵人的招式。要知道高手過招,往往就在于動靜之間。
「好,好,不愧是一窩子低級耗子,不敢一個人上,只懂得輪流來嗎?我白皓罡今日就陪你們玩玩,看我殺了你們一個個回去煮成鮮老鼠肉湯。」他冷笑︰輪流一個看過一個。「給你們一個機會報上名來,否則等會兒眨眼間死了,別說是我害你們做無名枉死鬼。」
幾個人並不開口,只是戒慎的持著手上怪異的兵器。白皓罡見多識廣,一眼便看出這些人來路,「你們就是傳說中那群來自關外的神秘高手?說,到這兒來做什麼?我白山派到底哪一點招惹了你們?」
「來向你討一筆債,白皓罡。」
這句話讓他旋過半個身子,恰巧讓他看見自某頂帳子內走出的一位高大漢子,還有半隱于漢子身後,正探頭出來的姑娘,「郡主!」
「白大俠!」不怪也輕呼出聲。
徹里曼將她往身後一推,綠眼釋放酷寒的火花,直視這位睽違有二十年的敵人,他的容貌已經深深的刻在他心頭,不止是他——所有每一個曾闖入他家中,雙手曾沾滿他徹家人鮮血的人,都一一烙在徹里曼的腦海,他絕不會忘,因為他誓言親手送這些人入地獄贖罪。
白皓罡當然已不是當年三十壯年英氣勃發凶狠的大漢了,他當年那股惡氣已內斂,模樣也衰老了些,白發增多,鬢霜似雪,一個步入五十歲晚年的漢子。但是徹里曼仍然一眼就認出這個當年的死敵。
此刻,白皓罡蹙眉咬牙,「你是誰?我鄭重警告你,不許動郡主半根寒毛,她可是萬金嬌軀,如有半點損傷——」
「你不如先想想怎麼自救,白皓罡。不過你與姓黑的一樣,終究只有死路一條。」
徹里曼優閑的,轉身一手攬著不怪的肩,親匿的撫模著她。
「你!」他逼上前一步。
徹里曼冷冷的望著他。
突然,白皓罡臉色發白,他握劍的手慢慢顫抖起來,瞪大眼瞠視著徹里曼,懷疑的眯起,接著又恍悟的瞪大,倒退三步,「你就是……你就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不怪莫名的來回看著這兩人,瞬間白皓罡像老了三歲,而徹里曼卻氣勢更漲高。
她不懂。
「什麼不可能?你想起什麼來了,白皓罡?」徹里曼放開不怪,尊注的瞪視著敵人,「想起自己做過的事?還是做過太多已經不復記憶,想起你還欠我徹家的諸多債務嗎?」
「不,我什麼都沒有欠!」白皓罡狂吼,「你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為什麼?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是鬼魂,因為一個鬼不可能……做下這些事。」
徹里曼手向四周一指,指向被擄來的俘虜與郡主。「也沒辦法在你獨子的身上留書。
你該感謝我沒有一劍解決他,起碼為你留了後,想當年——你對我徹家就沒那麼客氣,不是嗎?你們幾個不僅是趕盡殺絕,對一個年方五、六歲的幼兒,也極盡殘虐之能事。」
「我……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徹里曼發出教人毛骨悚然的笑,「好個奉命行事。」他笑聲嘎然而止。
白皓罡冷汗直下,他吞了口口水,「我……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當年、當年是——」
「我告訴你我想做什麼。」徹里曼雙手抱胸,高傲而冰冷的說︰「你很快就要到地府黃泉面對眾多徹家亡魂的指責,在閻王的判決下,墜入無邊地獄,承受永世不得超生的苦,一償我徹家多年的血債!」
這番話說完,眾人皆沉默佇立于原處,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對于不怪而言,她是不知該做何反應。再怎麼看不清楚狀況,她現在多少也能體察到隱藏在徹里曼血腥外表後,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一段血海深仇的過去。
其他人,徹里曼的手下個個面露同仇敵愾的氣憤,自然相對于白山派被擒的眾人,他們早就知道內情不致于訝異。可是白山派女弟子與白夫人,從來沒想過恩師(相公)的過去,竟曾與人結下如此大的怨仇,無不意外且震驚萬分。
白皓罡自己呢?他心思回到二十幾年前,那時他年輕氣盛只憑一股成名的驅使,曾犯下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丑事與惡行,現在回首當年,他自己都不覺汗如雨下心生膽寒,想起那時滿手血腥的他……他握著一長一短的太極雙劍,抬起眼,「你是為了報仇而來的?」
用報仇兩字,道不盡也訴不清徹里曼多年來所受的各種折磨。他鍛煉自己成為鋼鐵一般意志的人,歷程中沒有任何可以松懈與愉快的時光,唯能運用內心強大的毅力,撐過來熬下去,因為他要把當年眼睜睜看著他人踐踏家園的恥辱,一分分的討回來。
「東西在哪里?」徹里曼眼神一銳,抹去這些雜緒,專注的問。
白皓罡雙手一緊,劍尖朝地,「東西?」
「屬于我徹家歷代的,當年你們搶奪的東西。」
他懂了。「我沒有那東西,東西早給了——」
徹里曼搖頭,「我全調查過了,你有一份、華山的也有一份,事實上你們大家全部有一份。」
「不,沒有,當年想要那東西的豈止我們幾人?我的武功當時沒有他們好,我沒有分到什麼重要的——」
「你在太白山的家中,有一秘密地窖,內藏有你多年來行走江湖得來的不義之財,更重要的是藏著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們徹家的……也在其中。」徹里曼緩緩的說︰「打自五年前,我便派人潛臥在你白山派內調查,凡是有關你那些偷雞模狗的事情,我無一不清楚。還需要我再說下去嗎?」
所有人的目光準準的投注到他的身上,白皓罡能感覺到他這世英名正盡岸流水中,他看到妻子眼中的那抹懷疑,看到徒弟眼中的訝異與信心漸失。不,不可以,他是白皓罡,江湖中人人敬重的英雄好漢,他所做所為沒有需要隱藏的。對,他只需要讓大家這麼認為,他們便會站到他身邊。
罷剛他是一時失常,才會顯得心虛。畢竟,突然間看到二十多年前,應當作古的人,難免會心有不寧。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慢慢又能思考,又能夠作出反應來。他要立刻停止表現出這種軟腿的態度。
「你為了報復,硬要灌些子虛烏有的事給我,我也莫可奈何。當年為了報答某人的恩情,我不得不照他要求去做,你徹家與我本來無仇,驟下殺手也非我所願,現在既然你已經認定我為十惡不赦之徒,我白皓罡無話可說。」他故意以低沉凝重的口吻說︰「不管你想怎麼報復,這些女弟子與我妻子本為無辜,郡主更是白白被牽連進來。為免王爺的盛怒罪及他人,你何不先釋放他們,我與你單獨解決這些問題。」
只要他答應一對一,白皓罡心里冷笑,這些年自己苦練的太極劍法,難道會保護不了自己?不止如此,這個徹家留下的最後一根雜草,也該除去了。
除掉他那些來自關外的神秘高手,白皓罡相信徹家這出身高貴的小子,一定沒有時間好好練習武功,更不可能承受艱苦的鍛煉。而他可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沒有理由會輸給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外表上白皓罡仍鎮定佇立著,雖然手心因緊張與等待而微微發汗,但他直視著徹里曼的雙眼,現出無懼與寬大為懷,凡事以他人為考慮優先的大俠風範。立刻,這種大無畏的態度,令女弟子們的神情又有一百八十度轉變。大家還是相信他的為人,未來更可把這樁丑事化小,成為年輕不懂事犯下的小錯失。
「不,皓罡,他們會趁你轉身時一刀殺了你的。這些人全是心狠手辣不眨眼的惡徒!」
看向自己妻子憂心忡忡的臉,白皓罡內心竄過一絲滿意,「不用擔心,阿娥,我的生死安危已經交給上天安排了。」哼哼,上天安排自然不假,但是真正該死的卻是徹家的小雜種。
「可是……」說著說著,白夫人的淚水又撲簌直下。
「怎麼樣?徹兄弟,就讓我們兩人單獨解決,把郡主、我的夫人與弟子全放了吧?」白皓罡催問。
嘴角冷冷地一撇,徹里曼並不說話。
一旁的矮小精悍的人卻開口,「別亂稱兄道弟的,你這種人說的話,十成中只有一成能听。暗地里打鬼主意,難道我們爺主子會不知道?五岳劍派與十大門派間,就你白山派是最假仁假義滿口道德,事實上放任自己獨子到處惹是生非,自己暗中勾黨結派營私圖利,上梁不正下梁歪。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我家爺主子親自動手!」
這番話說得白皓罡臉色鐵青發白。
「沒錯,想與我家爺主子單打獨斗?我看你再等個幾十年再說吧!」胖子又開口嘻笑著說︰「不過你恐怕活不過今天,還是等十八年後又是狗輩一條,到時候機會可能還大些!百嘿,我不會介意替爺主子踢一條狗的。」
「你們別欺人太甚。」白皓罡咬著牙透齒縫說。自出道以來,還沒有人敢這麼目中無人的對他嘲笑。
「我們欺什麼人了?我們欺的是條狗啊!」換成白面書生搖著扇子,不男不女的怪聲笑說。「說夠了。」
突然間,不怪擠開徹里曼站到眾人之前。「你們別再捉弄白大俠。他的要求難道不公平嗎?一對一各爭勝敗,誰也別把問題牽扯到他人,我認為這很合情理。」
她轉頭看著徹里曼,「怎麼樣?你要不要釋放眾人和白大俠單獨決戰?」
徹里曼打自方才看見白皓罡以來便冷冰冰的神情,顯現出一絲氣惱。「你管了不該管的事,奴才。」
「什麼屬于不該管的?仗義執言人人有責啊!」
「正義?」徹里曼極為不齒的說了,那兩字,接著便大力的握住她的手腕,低頭以冒火的雙眼說︰「正義何干?這是我徹家的事,不需要你自以為是、多管閑事的插手干涉,你若再多事我便將你——」
「殺了嗎?還是把我扔給你的手下,」她雙手叉腰半點都不畏怯,道「盡避使出來,我不怕你。」
「沒錯,我是會把你扔給他們。」他使勁甩開她,不怪踉蹌兩步後又站定,徹里曼咬牙恨聲說︰「留著你這煩人又多嘴的女人有什麼用。」
未曾料到自己會難過,可是不怪的心真的微微作痛的,可是她迅速把那感覺藏在深深的土里,埋起來牢牢覆住。「那麼你更應該釋放我們所有的人。」
他沒有回答不怪這句話,只轉頭對著白皓罡說︰「我樂意親手取你的性命,可是在你死之前,以這些俘虜為交換,我要拿回屬于我徹家的東西,听清楚沒有?姓白的。」
白皓罡心頭跳了那麼一下。那是不舍。當然他會不舍,多年來他握有那寶物,和其他人一樣,珍視的程度只差沒有把它縫到肚皮里,不讓外人知道。就連愛妻也不曾看過他的寶物,那只為他一人而保存……「好,我換。」反正徹家這小子一死,寶物還是會回到真正主人的手里。雖然那寶物只有六分之一,但已經足以發揮許多功用。他怎能舍得在這些年之後,失去它呢?
「我不信任你,姓白的。」徹里曼道。他能清楚的看見此人眼中的貪婪之情,不懂為什麼這麼多人會被他偽善的面孔所騙。
難道長相端正,模樣看似剛正不阿就代表此人的心志如一?錯,人面禽獸比起真正的猛獸更要可怕。
當年那批殺手中,他對于姓白的存有最深的記憶,他永遠忘不掉姓白的面帶笑容的把劍插進三、四歲孩童的體內,好取得他們身後那箱箱的金銀珠寶。一個眼中只有財富與權名,全然不顧及良知與道德的惡人。
這讓他不覺懷疑世上有多少人,是帶著雙重面具在過日子的。在認識的人面前是大仁大德的一套,在不認識的人面前卻又處處為惡,毫不在意天地間的真正正義,甚至嘲笑這世上的善良。唯有付出過慘痛代價的人,才能學習到寶貴的一課,只是它的代價實在太高。徹里曼面色凝重,痛心的想著。
「你握有許多人質在手包括我妻子,我怎可能會騙你?」白皓罡又言。
「像你這種人,詭計多端,能相信才怪。」胖子厭惡的說︰「就算我們爺主子懷疑你又怎樣?這表示他聰明得很,不會上你的當吃你的虧!」
「哼,小人心度君子月復,婆婆媽媽好不嗦。」不怪在他們身後扮鬼臉說。
徹里曼臉色鐵青、生冷的綠眼、緊皺的眉頭在在都說明他心情的惡劣。「煽風點火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不怪閉上嘴,轉開頭去。
「我給你一個機會。」徹里曼冷硬的說︰「白夫人與郡主在我屬下的陪同下,和我們一起上山,只要你試圖玩任何花樣的話,她們倆誰都沒命。一個是你的愛妻,一個是王爺托管的高貴郡主,」他特意凝視著不怪說︰「我相信她們的命都很值錢,你應該會小心行事,姓白的。」
***
徹里曼在生氣,問題是……生誰的氣?
不怪騎在馬上,與瘦小矮個、長得頗有點機靈,名喚普西的人共乘。因為他很瘦小,所以兩人共騎還是綽綽有余。不怪坐在他身後,卻頻頻看著騎于前方的高大男子。
說實話,她根本不用在乎他生氣或不生氣!
可不怪若真是誠實,就不得不承認她的在乎。她在乎徹里曼冰冷的面孔,在乎他拒她于千里外的態度,更在乎他顯然深受過去所影響的人格。片面的听了他與白皓罡的談話後,不怪多少了解了他一點。
按仇的是可理解的,過去她也有過復仇的想法,比方說……對于沒有善待不奇姊的濟南王爺,不怪就很想在他飯里下瀉藥、酒里加迷藥,最好能讓他痛不欲生,就像不奇姊難過時一樣!
但是復仇的也最容易吞噬掉人的理智。失去理智,人就會接近瘋狂、無止盡怨恨與永不止息悲傷,長此以往怎麼能快樂得起來呢?怪不得徹里曼的臉上,時而封上一層冰霜。
他想不通這一點,一輩子都不會快樂起來,就算真正報完仇也一樣。唉,其實徹里曼的快樂與她一點關系都沒有,不是嗎?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要取她的命,用以要脅白皓罡的敵人。內心深處,不怪卻懷疑地想著……徹里曼真會毫不猶橡的殺了她嗎?像心有靈犀似的,他竟回身看向她。不怪忙把臉轉開,自己也不知為什麼。
總之,等這事一結束後,不怪絕不要在白山派待下去。想那白皓罡過去竟曾做過那麼多壞事,而從不為人所知。可想而知他必定花費精力,做出表面工夫。她不同情白皓罡這個人,方才之所以站在他那邊為他說話,也是基于那些無辜女弟子的立場,不得不說。語出嘲諷情非得已。不怪並非大家所想的,有勇無謀、一根腸子直通到底的人。她心中也想︰若是徹里曼能在公平的決戰中,親手制裁白皓罡,那也是他個人罪有應得!
「到了。」
胖子大叫的聲音,讓整隊人馬停下腳步。
除了留于營區內看管那些受俘的女弟子外,所有徹里曼的手下都隨他前來,胖子照舊押著白夫人,而不怪則分配給安普西顧著,她們兩人頸上各有一柄銳利的匕首。
至于白皓罡,他騎著自己的馬,在徹里曼兩位手下的嚴密監視下,從殿後進到白山派大門內。
「東西交出來之後,夫人與郡主就會被釋放。收到訊號後,下面的人才會放了你的女弟子。」徹里曼騎至自皓罡身邊說︰「不管你決斗中是戰勝或戰敗。」
「事到如今我不信任你們,也別無它法。」
徹里曼冷冷看他一眼,策馬離開他幾尺外。白皓罡自己翻身下馬,進屋子里去取「徹家的東西」,所有的人在外頭耐心地等待著。
餅了片刻,他又出現,手中抱著一只長方型的漆黑木盒。
強烈的好奇心起,不怪伸長脖子想看那盒內裝的是什麼玩意兒,可是偏距離太遠,什麼都看不清楚。一直到白皓罡拿著它走到了徹里曼馬前,「東西就在這兒,放了我的妻子與郡主兩人。」
「把盒蓋打開。」
白皓罡緩緩的把蓋子掀起時,大白天竟還能有道閃爍的金黃光芒自盒內迸射出來。強光讓大家不覺眯起了雙眼,馬兒也驚慌的嘶鳴著。
究竟這是什麼東西啊!不怪心想,她從未見過這麼驚心動魄活耀的金光。簡直像要將人的雙眼剌傷般的奪目。
徹里曼此時點點頭,舉高一只手說︰「讓郡主與他妻子離開。」
這句話,不怪耳中听得分明,心頭卻隱隱作痛。昨夜的事對他來說,只是尋歡一宿,等他利用人質的價值失去了,她就像是無用的女圭女圭被踢到角落去。她打自開始便曉得兩人不就是這麼回事,為什麼她還要心痛?
她該學他一樣,早早把那一夜給忘了。
「郡主,請吧!」安普西先下馬,然後伸出手說。
另一方面白夫人也獲得釋放,她一下馬便往白皓罡奔去,卻遭到自己丈夫的阻止。「你過來做什麼?去帶郡主下山,記得!我如果沒有下山,你們就盡快護送郡主回到武親王府上,王爺自會保護你與郡主的。」
「皓罡!」白夫人淚下雙行,「我怎麼能拋下你……」
「嗦,快走。」
不怪遠遠的看著白夫人與丈夫話別,目光不小心落到徹里曼的身上,他把盒子縛于馬背,抬頭瞧見她在望著自己,綠眼閃爍著。
從未想過一個男子能越來越吸引住她眼光,但他就是辦到了。或許這是她最後一次看到這個人,這個無情卻又溫柔竄奪走她的童貞,沒有半點悔意與情意的男人。
一個永遠不會再見到的男人。
再也沒機會讓不怪判別那騷動在心的不安之情,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
她放縱自己大膽的巡視他周身一次,然後在白夫人走向她,來到自己身旁等待著離開時,帶著她最美麗的微笑,從容的轉身,頭也不回的踏上下山之路。
身後她可以听見徹里曼以一貫冷靜低調的聲音。
「讓我們盡快了結這筆帳吧,白皓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