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自己不在乎的,直到見著電視上轉播的豪華婚禮,心頭冒出的那股刺痛逼得她不得不承認,她是在乎天間征行的。
這是什麼原因?為什麼她會覺得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新娘好年輕,才十八歲,穿著傳統日式禮服,華麗昂貴的白無垢,靜靜的跪坐在尊貴英挺的天間征行身旁,更是顯得嬌小可人。
而天間征行也是一身和式禮服,袖口上繡著天間家的家徽,他面無表情,冷酷的面容如同在商場上面對敵手時一樣,沒有絲毫的喜悅。
她茫然的盯著電視,耳朵听著記者介紹這一場遍禮,看著他們交換戒指,然後在飯店里宴客。
不是說,她會笑著祝福的嗎?
她捫心自問,她真的不需要婚姻?
從小到大母親灌輸的觀念,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但這一刻她卻遲疑起來。
媽媽說,婚姻是女人的墳墓,情願談一輩子戀愛,也不要走進婚姻里,男人沒一個靠得住!
優莉,不要嫁人,一輩子一個人很好,媽媽不會騙妳的。
錯了!錯了!
因為愛一個人,想要守護他,所以才需要婚姻的保障,就算她告訴自己再多次,沒關系,不在意就不會受傷。
但那都是自己在欺騙自己!她受傷了,而且傷得好重,那麼征行呢?
他那麼愛她,她連自己都傷害了,那麼直接面對她的拒絕的他呢?他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當天間家派來司機接她時,她茫然的提著行李上車,到了天間本家,她默默的從後門進入。
心頭不禁涌上悲涼的感觸和滿心的不甘,為什麼她要偷偷模模的從後門踏進天間家?
站在院子里,她止住步伐,抬頭一看,望著天間家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楓樹。
楓葉,紅了,隨著寒風吹送一葉葉飄落地面,那畫面有說不出的淒涼,如同她的心。
依稀可以听見前廳的熱鬧喧嘩,還有賓客的祝賀,突然問,優莉心頭涌現一股怨恨,她好恨,為什麼受到祝福的,不是她和征行?
明明她是這麼的愛他啊……
她被僕佣不動聲色的送到天間征行婚前所住的房間,他的小媽--也就是天間雄夫最年輕的情婦,早在房門口等她,告訴她天間家的規矩。
「我們做小的,不需要管本家的事,所有的事情讓大房去煩惱就好,唯一該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男人伺候得服服帖帖。」她交代的同時,還吩咐僕佣拿出一套套華麗的和服。
「在天間家活動,只能穿著和服,妳這一身寒酸的T恤、牛仔褲,絕對不能讓老爺看見,我知道妳在巴黎生活了二十年,應該不懂和服怎麼穿,沒關系,天間家的僕佣都會幫妳。
「妳一定要記住,在天間家,男人不管家里的事,所以就算被大房欺負了,也得咬牙忍耐,長幼有序是傳統,除非妳肚子爭氣,生個男孩給天間家添香火,不然就安分當個沒有聲音的女人。」
優莉就像個木頭女圭女圭,讓她和僕佣月兌下自己「寒酸」的T恤、牛仔褲,換上一襲白色繡著祥鶴的和服,並替她扎好腰帶,梳好頭發。
傲無反應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她面無表情。
「很美。」小媽滿意的稱謨。「一直怕妳這頭金發梳起發髻不好看,想不到很適合妳。」拉她起身,對著鏡子調整優莉的腰帶,小媽又笑著說︰「妳今天也算是嫁進天間家,白無垢妳是沒辦法穿的,那是大房才有的資格,這件白色和服妳就當成妳的嫁衣吧。」
這最後一席話,讓優莉有種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的感覺。
她這一輩子,都無法為心愛的男人披嫁衣?
待在房間里,她腦子里轉著無數念頭,到了深夜仍無法安睡,直到天間征行帶著滿身酒氣回到房里。
他的出現讓她震驚,心里納悶,為什麼他不去陪新娘子?為什麼他會來到婚前所住的房間?為什麼……
所有的為什麼都吞回肚子里,因為他朝她伸出手,她無法抗拒,直接撲進他懷里。
她從不準他帶著滿身酒氣踫她的,但今晚她沒喝令他離她遠一點,反而,超越以往的熱情,吻得他幾乎招架不住。
「優莉,我第一次見妳穿和服,好美。」他邊笑邊打酒嗝,解開她方才好不容易才綁好的腰帶,把她放倒在大床上。
「不要說話,征行,不要再說了。」她阻止他的贊美,熱情的抱住他,以前所未有的熱情燃燒他。「愛我……」
她難得的低語呢喃成功的留下他,讓他的新婚之夜在她房里度過,而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則獨守空闔。
如果這是她留住他的唯一方式,那麼她會做,是的,那麼卑鄙的,一個人獨佔他,就算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也搶不回天間征行。
她見過那個女孩--長島陽子,一個可愛善良的女孩,但她無法喜歡一個分享她男人的女人,她好恨!
只不過出身比她好,憑什麼得到征行?
可今天這種局面是她造成的,如果她爭取,征行一定會娶她,就算不是什麼豪華婚禮,至少,她是幸福的。
現在她唯一能留住征行的方式,就是當一個人人唾棄的壞女人,迷住他,讓他無法去找那個女人,徹底破壞他的「家庭」。
第二天一早,她獨自一人在床上醒來,手往旁邊的位置一模,冷的。征行已經離開了啊。
說不出心頭的悵然,優莉以床單包覆住赤果的身軀,到浴室淋浴,梳洗完後,她招來經過房門口的女僕,協助她穿上繁復的和服。
「征行呢?」她忍不住問。
「少爺一早到公司去了。」女僕恭敬地回答。
優莉一愣。「到公司去了?」沒有去度蜜月嗎?新婚隔天就到公司,這……
「優莉小姐,要用早餐嗎?還是我幫您送到房間來?」
「不用了,帶我到餐室去。」她想了下,決定到餐室用餐。
她詢問了女僕的名字,知道她叫夏美,很年輕,今年才十九歲,她母親是天間夫人的伴婦,所以年紀輕輕就學會很多東西,就連幫人穿和服都很利落。
在夏美的帶領下,優莉緩緩走出房門,踩著木屐,她很不習慣的走著。
行經楓紅片片的院落,她意外听見爭執的聲音,定眼一看,其中一人竟是長島陽子。
于是,她要夏美先走,自行留在原地,找了個足以遮蔽身形的地點,偷听。
接著她發現,與陽子爭執的對象,是對她呵護有加的兄長--長島光。
再定神聆听他們爭執的內容,她才赫然發現,她十野優莉是他們兄妹爭執的導火線。
但她與他們的距離過遠,她听不清楚他們談了什麼,只看見長島光臉色一沉,一副心痛難當的模樣,然後調頭離去。
她好奇他們兄妹說了什麼,但她不想向陽子詢問。
「優莉,妳站在那里夠久了。」輕輕柔柔的嗓音傳到優莉耳中。「妳過來,我們聊聊。」
听了陽子說的話,優莉是一肚子火。
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叫她過去,干麼?當她是什麼?
優莉很生氣,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無法抗拒陽子的意思,乖乖的走過去,但表情可是十足十的心不甘、情不願!
站在楓樹下,陽子抬起手,一片剛飄落的楓葉落到她掌心。
優莉看著她,不情願的承認,穿著和服的她,確實有那種主母架式,雖然只有十八歲,但她不笑的臉……就是會讓人折服。
她討厭自己對陽子也有那種感覺,明明她們是另一種形式的對手,而且未來會拚個妳死我活。
她不想認輸,所以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沉默在兩個女人之間流轉,誰都沒有先開口。
陽子把那五葉紅楓放進腰帶里,才緩緩道︰「妳不用把我當成死敵,優莉。」她的口吻有一絲淡淡的笑意。「妳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和征行,除了名義上的婚姻關系,沒有別的了。」
「妳……這話什麼意思?」優莉心中打了個突,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嘆口氣。「優莉,我很羨慕妳。」她欽羨的口吻讓優莉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
見她一臉茫然,陽子原本淡漠的小臉浮上一抹笑意。
「妳可有問過征行娶我的原因?」
「當然是因為大老爺中意妳這個門當戶對的媳婦!」優莉口氣不免沖了起來,而且還帶著怨懟。
她輕輕的笑出聲。「妳真的很幸運,優莉。」
優莉全然不解,為什麼她態度那麼差,長島陽子還笑得出來?
「妳有一個愛妳,而且不擇手段也要留妳在身邊的男人。」陽子嘆道。「如果妳願意去問征行,一定可以得到讓妳滿意的答案。」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優莉皺起眉頭。
「同為女人,我當然明白妳不開口的原因。」她微微一笑。「優莉,在答應嫁給征行之前,我與他有了協議,這協議包括,除非我們愛的人問了,才可以告知我和他結婚的內情,今天要是換成別的女人,一定早就問了,不過我想,依妳倔強的個性,到死的那一天,妳也不會去問征行,所以我就雞婆的告訴妳,我和征行的協議。」
不等優莉發出任何詢問的聲音,陽子就開口解答了。
「征行認定的妻子只有妳,就算天間家長輩不認同,他也只要妳一人,但妳對你們之間被反對的事卻完全不在意,于是他急了,他只要妳,也知道天間老爺要拆散你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甚至不惜傷害妳來達成目的。
「優莉,征行娶我,是為了應付天間老爺,讓妳委屈在他身邊當個沒名分的情婦,是在保護妳,保護妳不被天間家殘忍的手段侵擾,妳的工作、名譽,還有貞潔。
「天間老爺對兒子娶進門的媳婦有諸多要求,卻對帶進家門的情婦沒有任何意見,多虧了天間家的傳統,才讓我們想出這一個辦法來,可卻也委屈妳了。」
「這、這算什麼?」優莉沒想到,他們的婚姻竟然另有內情。「就算我搬進天間家,當了天間征行的情婦,這又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差別。」陽子理所當然的回答。「優莉,只要妳為天間家生下繼承人,就算老爺再不喜歡妳,也會看在孫子的份上,承認妳是天間家的一分子,而征行只要在這時表示他只要妳,天間老爺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妳名分--不過除了這些之外,征行娶我還有另一個目的。」
她笑笑的看著呆愣的優莉。「因為妳從不吃醋,他想讓妳嘗嘗那種醋意翻騰的滋味,所以他下了這步險棋。」
听了半天,優莉才搞懂她在說什麼。
「所以,妳嫁給征行,只是為了幫我們?直到我懷了征行孩子的那一天為止?」
陽子笑道︰「妳總算搞懂了。」
「那妳呢?」優莉不懂。「為什麼妳會願意做這種犧牲?如果不愛征行,為什麼妳會嫁給他?」
優莉的疑問讓她一愣,原本掛著的淺淺微笑也在這一刻消失。
「我嫁給什麼人,都沒有任何差別了。」她淡淡地道。
聞言,優莉心一驚。
發生過什麼事,讓一個才十八歲的女孩說出這麼,這麼絕望的話來?
「礙于身分背景而不能在一起,這種痛,我已經領教過了。」陽子嘆道。「身為長島家的女兒,我沒有選擇自己丈夫的自由,我了解不能跟心愛的人廝守的痛,所以我答應征行,幫他多爭取一些時間,我想這樣,至少我和他之間,有一個人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心里也會好過些,而且讓我有事可做,就不會再想著要去死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優莉卻是听得膽戰心驚。
「陽子……」這一刻,對她的怨、妒,全部消失無蹤。
「不當天間征行的正妻,也許是件值得慶幸的事。」陽子對優莉如此說道。「如果妳想打破我們三人這種奇怪的關系,妳應該知道要怎麼做的,對吧?」
知道,她當然知道!
她肚皮得爭氣點,否則,他們會一輩子這麼糾纏下去。
因為陽子不可能孕育征行的孩子,只有她才有這個機會。
「陽子。」
就在她們談話還未告一段落之際,一道拔高的刻薄嗓音傳來。
她們回頭一看,是雍容華貴的天間夫人。
「原來是優莉。」天間夫人朝優莉點了點頭,客套地問︰「早安,用過早飯了嗎?」
「還、還沒。」
「想吃什麼交代廚房一聲即可,今天妳要上班嗎?」
優莉這才想到,她今天有個客戶約了做造型。
「對,我待會要出門。」
「我會安排一輛車給妳出入用,有需要盡避交代陽子。」
一直覺得天間夫人客氣得很詭異,到後來,優莉才明白原因所在,因為天間夫人的客氣,就像在招待一個客人。
「陽子,我有事情交代妳,跟我來。」天間夫人面對陽子的神態,則是十足的威嚴和不容反駁。
「是。」陽子低著頭應答,乖順的跟在她身後。
優莉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于是跟了過去,偷看。
她躲在柱子旁,看見天間夫人和陽子跪坐在長廊上,好半晌,才听天間夫人開口。
「妳是天間家的女主人,遲早這整個家要交到妳手上,沒有什麼新婚不新婚的蜜月期,天間家不興那一套!我現在就一一教妳,首先,要指使家僕打掃做得徹底,就得自己先了解天間家的一磚一瓦,別以為我這婆婆在刁難媳婦,也別認為妳是長島家的千金就可以不做家事,嫁進天間家,身為天間家的主母,就得面面俱到,沒能讓妳耍大小姐脾氣。」
「是,我知道的。」陽子沒有表情,點頭稱是。
「很好。」天間夫人滿意的點點頭,指著榻榻米上擺著的臉盆和抹布。「妳就用抹布,把這家里的地板擦干淨,不會有任何人幫妳,听清楚了嗎?擦完再到茶室來,讓我看看妳的茶道學得好不好。」
天間夫人一離開,陽子就開始動手。
她拿起繩子把寬大的和服袖子綁好,拿起臉盆中的抹布,擰吧,默默的趴在地上,一吋一吋的抹著地板。
「陽子……」優莉情不自禁的走到她面前,跪坐在地板上。「我幫妳。」
「優莉。」陽子長長一嘆。「為什麼妳在這里呢?妳不是有事?妳快吃完早飯出門吧,這里有我就可以了。」陽子打發她走。
但是優莉怎麼能走?
她親眼看到陽子是怎麼被婆婆刁難的,她原本不用承受這些啊!
「優莉,妳不用自責。」陽子看出她欲言又止的原因,微微一笑。「有這些瑣碎的事情做,可以讓我忘掉一些不愉快,妳快走吧,妳在這里讓老夫人看見,恐怕會讓我不好過。」
「難道妳答應嫁給征行之前,不曾打听過天間家是……」
「我早就知道了,我答應征行時他還再三詢問,告知我天間家媳婦要做的事情,我明白,而且也答應了,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
「陽子……」
「妳快走吧。」陽子不由分說的推了她一把。
優莉嘆息,茫然的走到餐室。
「優莉小姐,飯菜已經冷了,我到廚房幫您熱一熱。」夏美連忙張羅她的早餐。
「不用了。」優莉揮揮手,示意她別忙,跪坐在桌前,食不知味的吃著冷掉的早飯。
用完早餐,她回到房里,換下一身累贅的和服,穿上輕便的衣裳,再套上厚厚的大衣抵御寒冷,走出房門。
「優莉小姐,這是您的車鑰匙。」夏美恭敬的把車鑰匙交給她。「車子已經開到門口了。」
接過車鑰匙,優莉離開房間,行經庭院時,她看見陽子那嬌小的身子奮力的趴在長廊上,辛苦的擦拭著木質地板。
突然感到一陣鼻酸,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一眼,直接走出天間家大門,上了車,快速的把車子駛離。
只是因為……陽子她希望,至少,征行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像她一樣,和喜歡的人分開……
征行就只是因為愛她,要擁有她,要保護她,所以娶了陽子,讓陽子承受這一切。
明明最無辜的人,是陽子啊!
一個十八歲的無憂千金小姐,她可以選擇過更好的生活,不必理會天間征行那荒謬的協議,但是她答應了,沒有任何怨言。
原以為,征行對陽子,有那麼一點喜歡,所以她怨,她嫉妒,甚至卑鄙的想要獨佔征行,不讓他去陽子房里。
優莉現在才驚覺到自己有多自私。
她推拒征行的示愛,拒絕嫁給他,還笑著告訴他,她不會吃醋,一點也不會在意。
但卻在他娶了別的女人,才發現自己強烈的嫉妒和佔有欲!
她明明不要他跟別人在一起,為什麼還要把他往外推?
而,他愛她愛到不惜利用一個無辜女孩,他明明不是這麼狠心的人,都是因為她……
如果連利用陽子的事都做得出來,那麼離開天間家他也一定也辦得到!
優莉後知後覺的發現,其實只要她爭,征行就是她一個人的。
都是因為她自私,她不要傷害自己,但還是深深的傷了,而且還拖了兩個人下水。
就算下地獄也不夠彌補她一身罪孽。
再也忍受不了良心的苛責,她方向盤一轉,把車子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哭了至少半小時,她才抽抽噎噎的拿過副駕駛座的皮包,掏出避孕藥,搖下車窗丟出去。
然後發動車子,看也不看那盒被遺棄的避孕藥一眼,心中已有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