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晝總是特別短暫,不到六點便灰蒙一片。
天空降下細細雨絲,增添冷意,街道上的造價不禁拉攏衣襟,快速行走。
穿著墨綠風衣撐著紅色雨傘,打扮前衛的女子,除卻肩上的包之外,還拎著一個超大紙袋,看起來頗有分量。
正當她踏進騎樓時,包內的手機驀然響起,她驚得手忙腳亂,收傘、放下紙袋、翻包拿手機,動作慌亂。
「完了、完了、完了……」華巧卉一邊翻找一邊嚷嚷,好不容易拿出手機,看見上頭的來電顯示,她手一頓,腦中閃過要接起電話的念頭而已,手機鈴聲便戛然而止。
「啊啊啊,完蛋了啊!」她先是一愣,接著對著手機放聲尖叫。
當機立斷地把手機丟進包里,拎起紙袋匆匆踏進大樓內,直奔電梯所在,急促地按下上樓鍵,迫不及待沖時里頭。
電梯將好送到欲達樓層,才剛踏出電梯,包里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立刻加快腳步,往魏敬堯辦公室沖去。
「華小姐回來了,快讓開!」魏敬堯的助理看見她如同看見救星。
豹巧卉無暇顧及其他員工對她說了什麼,往魏敬堯辦公室沖路上,看見牆上的時鐘,時針走向五和六的中間。
她暗暗叫糟。
「叩叩。」敲兩下緊閉的辦公室門,沒有得到進放的許可,她不禁猶豫了一會兒。
「老大開完會就這樣了,沒關系。」魏敬堯的助理這麼說,但華巧卉卻懷疑他在唬她!「老大,華小姐回來了。」
不等她反應,助理替她再敲兩下門後推開,將她送進去。
門在她身後合上,抬頭,即看見坐在辦公桌前的魏敬堯,手里拿著手機,正準備按下快速鍵1。
他正迎視著她,唇抿緊,面無表情得像一尊雕像。
竟然沒有立刻問她去哪里,不像這兩個月來的相處,大吵大鬧像個孩子似的撲上來……看來重回工作場跋雖未找回他失去的記憶,但倒是找回他原本的沉著冷靜,也代表面無表情的他是真的很生氣啊!
「那個……我以為很快就會回來,沒想到找東西花了一點時間,還有路上有點塞車,出租車司機不認得路多繞了一會兒。」華巧卉先笑,笑得尷尬討好,小心地避開他的視線,拎著紙袋走向沙發,向他解釋自己今天的行程。
「回來的時候經過陳叔的點心店,陳叔你一定不記得,是以前你家的點心師傅,你最愛他的燒賣和蒸餃,自從你出國念書、先生夫人決心移民遣散大家後,陳叔就開店做起了生意,生意很不錯。」
她從紙袋中取出數個外帶盒,熱騰騰的,冒著熱氣。
「我想你會喜歡,忍不住就下車買了。」
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魏敬堯斂了斂眼,平緩急促的呼吸,但是該死,蒜味醬油加辣椒的香味,這味道他太熟悉了,還真的很懷念。
陳叔做的港式點心是他吃過最地道的,從小吃到大,可惡,她記得他喜歡什麼,還特地找來他以前最愛吃的東西,還叫他嘴角不受控制地上場。
「少爺……」華巧卉準備好一桌食物,回頭,仍看見他坐在原位,「你還在生氣哦?」
「當然生氣,我說過不要叫我少爺。」嘴里說生氣,但表情可不是,上揚的嘴角明顯就很開心。「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不說一聲跑得不見人影,打你手機也不接,為什麼出去不跟我說一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不原諒你。」
他兩點結束一個無聊的簡報會議,回到辦公室時,沒看見應該在辦公室等待的女人,頓時焦慮不已。
想是不是回到公司後,他很快地上手處理工作,讓她認為他不需要她了,所以偷偷離開,沒有說一聲就走,因為不想讓他挽留。
握著她肩膀的手,捏痛了她。
但華巧卉沒有喊疼,只是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因為他凝望的眼神,透著憤怒,焦急,還有恐懼。
他還是沒有想起來,他還是對現在的人事物感到陌生,他還是……依賴她。
「對不起,沒有跟你說一聲就跑出去,下次不會了。」她道歉,知道自己的行為讓他難過了,明明知道他依賴她,卻天真地以為離開一下下沒有關系,真是大笨蛋。
「沒有下次!」魏敬堯重申、強調、眼楮瞪得老大,她休想離開他的視線,「你想都不要給我想走,乖乖待在這里!」他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霸道的命令。
听他這麼說,華巧卉完全不意外,溫溫地微笑,撫著他有臉,輕聲響應,「好。」
這麼簡單就說好?
魏敬堯看著她,想她無可奈何的語氣,順著他的意,比照他的憤怒獨佔,讓他突然覺得,怎麼立場對調了?
以往都是女伴抱怨找不到他人,埋怨他無法陪伴在身邊,希望想見他時就能夠看見他,一天打N通電話給他,可他一向覺得那樣的關系太過黏膩,不愛隨時被人監控的感覺。
但他現在卻對她做了自己最討厭的事,他……干嗎這樣?
「點心趁熱吃,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幫你倒溫水。」
先把他拖到沙發坐下,在他掌心塞了雙筷子,接著走向他辦公桌,拿起擺在上頭的水杯,因為模到杯子傳來的冰涼觸感發現他喝冰水,對他微微皺眉,直接加入熱水讓冰水變成溫水。
她關心體貼的舉動,讓魏敬堯的心驀然一陣緊縮。
突然明白為什麼他這麼小心翼翼——因為沒有安全感,怕她會遠離,原來他先前對待女友們的方式,讓她們沒有安全感,難怪在他落魄狼狽時,全一溜煙跑了。
游戲人間的態度,難怪大家表面上愛他,但背地里卻恨他。
一股沖動讓他走向她,阻止她繼續裝忙掩飾尷尬的舉動。
「對不起。」從背後抱住她,靠著她肩膀,輕聲在她耳邊說出自己的愧疚。
就只有這簡單的三個字,他無法多解釋自己究竟為了什麼而道歉,是他超爛的態度,還是他沒有道理她緊迫盯人,抑或……別的?
「咦?沒關系了……」華巧卉愣了一下,以為自己听錯了,他對她道歉,說了對不起?對哦!「你為什麼說對不起?」
魏敬堯是不道歉的,她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他這麼珍貴的道歉,而且還這麼莫名其妙。
「因為我對你發脾氣,我的錯,對不起。」他不應該跟一個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女人發脾氣,她從來沒有離開……正因為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當他找不到人時,才會心焦不已。
「我開完會回辦公室,正想找你去吃飯,但是你不在,沒有人知道你去哪里,只知道你說拿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你的手機不接,我打了很多通,還以為你不想接我電話。」他緩緩訴說內心的不安。「你一句話都沒說就走,我以為你厭倦我了,照顧我很麻煩,我知道我是個很麻煩的傷員。」
他並沒有像以往一樣,裝可愛,裝無辜,夸張地摟著她,孩子氣地抱怨,反而像一個受傷的男人,低落地訴說心事。
這個也不是她所知的魏敬堯啊!澳走憂郁路線太讓人心疼了,會忍不住想給他一個抱抱,以至于沒有掙扎叫他不要抱著她。
「我太焦急,急著想找到你,但是找不到,結果忍不住發脾氣,每個靠近我的人都掃到台風尾,我的爛脾氣讓所有人吃苦,大概是因為我太依賴你,不能沒有你。」
這……算是情話嗎?不算吧!豹巧卉怔愣了一會兒,告訴自己不要當真了,他還沒恢復記憶,血塊沒有消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巧卉,你對我太重要了。」收攏雙臂,環抱得更緊。
都抱得這麼緊了,她也沒有反抗掙扎,可他卻在發抖。
「我只是出去一下下而已,保證下次不會再這樣了,不會不跟你說一聲就出去,讓你找不到人,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我沒听見手機響了,等到後來听到要接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在法國很少用到手機……」
「好嘛,我答應你,你的電話我一定會接。」不禁心疼,原本就對他溫和的語調注入了女性溫柔,像是安撫情人的口吻,伸手撫模靠在她肩膀的臉。「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感覺掌心撫著的臉,上下點了兩下。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魏敬堯勾起唇角,揚起一抹詭譎的笑。
她未如過去兩個月來,一被他纏上便極力掙扎,反而順從地讓他摟著——原來如此,她對這種療傷系的男人沒有抵抗力啊。
「你去哪了?」理解放手和適度的空間是一回事,但還是要搞清楚,他前腳去開會,她後腳跟著離開是為了啥鬼,還一走就是一整個下午,讓他找不到人。
「你前兩天突然問起以前的你是什麼樣子,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今天一早才想到,有個東西在家里,你應該記得吧。」經他一提華巧卉才想起,特地跑回家翻箱倒櫃尋找的東西,是要帶給他的。
離開他懷抱,牽著他走向沙發,催促著他快點吃點心,接著從她拎來的超大紙袋中取出體積最大的——塵封已久的舊相簿。
榜厚的一大本分量可觀,她將它擺在沙發上,順勢側坐,正要翻閱時才想到,「還不到下班時間,你忙完了嗎?」
「忙完了。」因為一開完會找不到她,他就像吃了炸藥,四處盯進度轉移注意力的結果,是讓預定六點才完成的大小事,提著到四點結束。
那應該是他底下的員工度過最漫長痛苦的工作時間吧。
「那好。」既然不會耽誤到工作,華巧卉便放心了。「先生和夫人移民瑞士的時候,很多東西都沒有帶走。那時候你人也不在國內,事後收拾工作是我爸爸處理的,你們一家人很喜歡拍照,這一本相簿是不小心留下來的。我爸爸收藏在現在的家,想改天送到瑞士給先生和夫人,但新的生意太忙了,他一起抽不出時間,就這麼擺著,一擺好多年。」
魏敬堯聞言嘴角輕顫,忍住想反駁的沖動,不是他們一家很喜歡拍照,是他老媽很愛拍,還強迫老爸合作,偏偏他老爸寵老婆,不管他情不情願,硬是強迫兒子參與,滿足老媽的拍照欲。
照片太多了,多到家里有一間特別擺放相簿的儲藏室,想必是搬家打包時遺漏,他那個迷糊的老媽應該沒有發現少了一本相簿吧。
「少爺……不對,敬堯。」她才剛改口,立刻被魏敬堯狠瞪的眼神修正稱呼方式。
「什麼事?」對于她誤時務地改口,他感到滿意,舉筷夾起一顆鮮蝦燒賣,送到她嘴邊作為犒賞。
看她張口吃下自己喂的食物,魏敬堯有一種很滿足的感覺,原來喂食這麼有情趣?以前從來沒有試過,往後絕對要繼續維持。
「你不記得了,也許過一陣子血塊消失你就會想起一切,到時候,說不定你將不記得這幾個月的點點滴滴,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你,你不會知道你給我多大的勇氣,讓我下定決心。」
她笑得好可愛……好,是要他眼中很可愛,一副害羞靦腆的模樣,說著他給她莫大的勇氣,讓他忍不住想……慢著!
他疑惑皺眉,不敢相信地問︰「我給你勇氣?真的假的?」
這跟失不失憶無關,他是真的沒有印象,自己曾經對她好過,對她說過任何一句溫和的話嗎?沒有吧!雖然不想承認,但以前的魏敬堯,根本就是個混蛋!
「當然是真的。」華巧卉看著他的眼,肯定地回答。
打開相簿,對他訴說,他在無意間改變她一生的故事,告訴他,她所知的魏敬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深夜時刻,魏敬堯仍未入睡。
他待在書房內,審視從公司帶回來的工作,兩個月未進公司,許多決策需要處理,很多信件要回。
當他處理完最後一份MAIL時,已經三點了。
疲憊地捏捏眉頭,揉揉酸澀的眼,通常夜半工作時,他會喝一杯威士忌犒賞自己,然後沖個澡,把自己拋時柔軟的床上,定時四小時,在早上七點半醒來。
繞出書房走向客廳,那里有一個小巧的吧台,收藏他最愛的酒。
一邊倒酒,一邊看向顯得凌亂的客廳,抱枕並未擺在沙發上,反而在地毯上隨意堆放,魏敬堯看到這情形,只是笑,並未覺得礙眼地上前將抱枕放回原來的位置上。
以往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允許的,要自己的房子干淨、整齊,看不出生活的痕跡像一座樣品屋,除了董亦河之外,他從不帶人回來,這是很私人的空間,不允許別人擅入。
你生來就是要求完美。
在環視他不復以往的屋子時,華巧卉低沉沙啞的嗓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輕啜一口不加冰稀釋的威士忌,魏敬堯任憑自己神游,看著親手打造的房子漸漸染上生活感。
客廳的矮幾上,擺著一藍一紅的馬克杯,藍色是他,紅色是她,這對杯絕對不是他的風格,但卻是她的。
想到華巧卉,他便不禁想笑,她設計打扮前衛,用力大膽,然而個性卻非常單純。
單純的她,只為他著想。
他想起傍晚時在辦公室的情景——
坐在她身邊,看她謹慎地翻開相簿,那慎重的表情取悅了他,讓他不禁笑出聲來。
翻開相簿第一頁即看見戴著學士帽的他,以及董亦河,他們從大一斗到大三,直到大四才變成朋友,情比手足的好兄弟。
「是你大學畢業,出國念碩士前夕拍的。」華巧卉繼續翻閱相簿,一邊解說︰「這是你的歡送會,那天家里來了好多人,都是你的朋友,在游泳池旁開的PARTY,那天玩得很晚,有熱鬧,大家都舍不得你。」
熟悉的背景是他從小長大的家,他在美國的出生,七歲隨同調職的父親回國,落腳在這座為母親打造的莊園。
泳池畔種植了一整排玫瑰,每到花期,都是會開出碩大的艷紅玫瑰,散發迷人的香氣,他還記得夜半時分走過池畔,都是會聞到那股香氣。
但是照片中環繞在他身邊的人,他卻很陌生。
記憶恢復了,魏敬堯卻想不起這場倍送他出國的PARTY,除了董亦河之外其他人的臉,或者是其中一個人的名字。
他有跟其中任何一個人保持聯絡嗎?
十年過去再回頭看當年的自己,他只想皺眉。
「大家都喜歡你,想成為你的朋友,到現在也是。」
但是在華巧卉眼中,她卻不覺得他膚淺可悲,正面的態度告訴他,他受人歡迎。
可他受人歡迎的條件是什麼?因為他有個有錢的老爸吧!
而他自傲的條件又是什麼?還是因為有個有錢的老爸啊,有什麼是他天生就擁有、讓人喜歡的?
想到此,魏敬堯不禁冷汗涔涔,像他這種人,巧卉看得上嗎?
「你做事情要求完美,出門在外也一樣,絕對不會讓自己難看。」她指著他在PARTY中的穿著,白色襯衫配黑色長褲,從頭到腳無一不是名牌,而且還是非常貴的品牌。
她用這麼好听的話,「要求完美」來形容他的虛榮。
「正因為你要求完美,所以你從來不輕易夸獎別人。」華巧卉細細訴說,因為回憶而笑意盈盈。「我頭一回听你夸獎我,你不知道那給我多大信心,我原本沒什麼信心的,你不經心的鼓勵讓我下定決心,出國念設計。」
照片一頁頁翻閱,狂歡的男女中,偶爾看見一個瘦小黝黑的身影穿插其間。
焦距沒對準畫面不是很清晰,但依稀可以看見是個女孩,與派對里的男女格格不入,她並不是參與派對的人,而在餐台收拾餐具,補充食物。
「那是我,那時候快十六歲,初中後就再也沒有長高過,永遠的一五五。」看他視線停留在當年的她身上,華巧卉笑著解釋。
看著照片,魏敬堯喉頭一陣緊縮。
他正在狂歡中,而她卻在一旁當服務生,這種感覺差勁透了。
「我夸獎過你?我不記得了。」這不是假裝失憶,而是魏敬堯真的不記得自己曾經對她好過,連講話都懶,哪有可能?
他從來不理會不起眼的司機女兒,就算母親對她疼愛有加,囑咐他多加關照,他也嗤之以鼻,不屑理會。
因為他只跟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的大眼美女交往,完全忽略她。出國那幾年,偶爾與母親通話,會听見母親提起她的近況,他只知道,她十八歲去法國念服裝,不到三年,就完成學業開始實習,做跟時尚相關的工作,她有才華,跟一流設計師合作……他對她這些年來了解,就只有這短短的只字片語。
「那天大家玩得很瘋,不知道是誰把你的衣服弄髒了,你很生氣,說絕對不原諒那個人,因為你很喜歡那件襯衫。」
喔,這件事情他倒記得,因為他還蠻愛那件手工襯衫的,不知被哪個冒失鬼潑到紅酒,打壞那晚的心情。
「那是我做的,學校的作業。」華巧卉笑答,讓魏敬堯嚇了跳。
「是這件?十五六歲就做出這樣的成品?」他不敢相信地指著照片上自己,十年前的他身上穿著的那件白色襯衫,竟然是她的作品!
「夫人說你一起以為那是她從哪個設計師工作室買回來的。我念家政系,高一的時候,老師便建議我深造,建議我去念巴黎那間設計學校,我不覺得自己有設計的才能,也一起以為夫人是在安慰我、鼓勵我,直到那一天從你口中听見,我才真的相信,我大概真的有才能走服裝這一條路吧。」
「那也不算真正地夸獎你吧……」魏敬堯表面很平靜,其實內心驚叫不已,太意外了,想到不到竟然是在那種情況下夸她,那算夸嗎?
「但是鼓勵到我了。」華巧卉認定,那種真實的反應是最棒的贊美。「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你一句話,我就覺得勇氣百倍,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有今天,敬堯,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改變了我的人生。」
魏敬堯心情很復雜。
在這場車禍之前他們沒有交集,他出國前兩人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真正說話的次數不多,他根本不記得曾給她什麼好回憶,甚至斥責過要她離他遠一點,說她礙眼、但她卻……因為他當年一句無心的話,感激涕零。
「所以你才會一直陪著我嗎?」明明多年未見,但父母一通電話請托,她立刻飛奔而來,放下她努力多年的成果,陪他度過失憶後的茫然無措、「這麼容易放棄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機會,陪著一個失憶又行動不便的人,一待兩個月,除了恩情之外,沒有別的?」
最最不想從她口中听見,她順著他、哄著他,都是因為恩情。
「敬堯,你是個會讓人想親近的人,就算你脾氣不好,很難相處,但是想跟你做朋友,成為你友人圈中一分子的人,多得不勝枚舉。」華巧卉想她所說的大概就是校園中最拉風的那一群人,他們很會玩,而且會對人開惡劣的玩笑,做一些傷害別人的事情,但被他們傷害的人,還是會抱著想成為他們一分子的想法,示好接近。
而這群人中會有一個中心人物,必須得到這個人的認可,才能成為群體中的一分子,魏敬堯就是做這個決策的核心人物。
「我也是。」她不能否認,從以前到現在,都想成為他眼中特別的人,現在的她,正是他很特別、很重要的人,哪怕時間短暫。「可惜我一直都不是有趣的女生。」
魏敬堯記得華巧卉說自己不是有趣的女生時,臉上帶著微微苦澀的表情。
酒杯中的琥珀色反映出他的面色凝重,因為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栽得這麼慘,會因為愛情無所適從。
他被喜歡的人崇拜依賴,因為他一句無盡的話語立定志向,他滿心感動,因為她的崇拜而全身戰栗不已。
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過,比簽下數百萬的合約還要讓他覺得爽快,希望能這一輩子擁有……她的崇拜依賴。
但是,這能維持多久?
握著酒杯的手因為使勁而泛白,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隨手擺在吧台上,顧不得沒清理,他腳步倉促,走向主臥房——她不在這里。
腳步一旋,他往小廊反方向走,來到屋中唯一的一間客房。
輕輕一推,門便被他打開了。
豹巧卉,她就在這里,安然睡在客房床上。
魏敬堯無聲走進客房,輕輕落坐在床沿,看著她熟睡的臉龐,不自覺地,原本凝重的表情轉為溫柔。
「真是單純的……笨蛋,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就算是我,也不應該這麼信任。」伸指撫上她的小臉,心情五味雜陳。
應該要為對他無防備而開心才是,她跟一個男人同住,卻沒有想到睡了要將房門上鎖,就這麼信任他不會亂來。
可都兩個月了,他每逃詡亂來,她怎麼還學不乖呢?這麼單純地為一個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一句話,牽念多年。
「這麼笨,我可要好好看著你,不被別人騙走才行。」
連人帶被,將熟睡的她抱出客房,走向自己的房間,將她擺放在他床上,他動作輕巧,因為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無論他如何纏著她、硬件要她跟自己同睡一張床,她總會在他睡著後回到客房,接著他就會醒來,再把她抓回來,每一天皆是如此。
快速月兌上的衣物,躺在她身邊,趁她睡熟,四肢如八爪章魚般纏上她,如此纏抱不夠,再親吻她緊閉的唇。
「我想了一晚,想到失眠。」魏敬堯捧著她的臉,一吻再吻,將她吻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
「敬堯……」華巧卉仍睡意不減,對于豆腐被吃光一事感到很習慣了。「你做噩夢啦?乖,那只是夢而已……」話還沒說完,又閉上眼楮睡著了,看來真的很困。
魏敬堯不禁失笑,任憑她在懷中睡熟,但是細碎的吻仍未停,一個接一個,落在她額上、臉上。
「我怎麼這麼喜歡你?喜歡到沒抱著你、吻著你,不得好眠?」忍不住伸指輕點她略圓的臉頰,笑出聲來。「在我身邊也睡得這麼香甜……唔,因為我無心的一句話立定志向,巧卉,你應該很愛我吧?」
可無論他怎麼追問,她就是不回答,想想,清醒時她都避開他的視線了,何苦為難一個在他懷中睡死的女人?
無所謂,反正他已經決定了,要把她留在身邊,留住她所有的信賴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