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沈,天色幽暗而下,一抹眉月蒙朦朧朧地掛在遠處,年永春立在西廂外的小院仰望著,心緒柔軟,卻有矛盾的弧寂。
「永春少爺?」拱門外來了一名僕役,在那兒探頭探腦的。
「什麼事?」他側過臉容低問,听得出心情不佳。
那名僕役不由自主地咽著唾沫,小心翼翼地道──
「是、是趙總管要小的來問,那個嗯……關于立秋時,邀請各省鎊家的太極族眾會聚開封的事兒……」
「趙總管該去問永勁族兄,不是問我。」
「可是永勁少爺他、他說要咱們問您來──」
聞言,年永春神色陡凜,雙眉幾要糾結,偏偏那名僕役又道──
「還有那個……咱們要宣告新一任掌門的事,趙總管得再次發帖廣邀武林朋友前來,有關于請帖名單的內容……」
「那是永瀾負責,別來問我。」他極力壓抑住大吼的沖動。
那可憐的僕役楞了一下,才無辜囁嚅著──
「您又不是不知道,永瀾少爺他、他帶著金寶姑娘玩兒去了呀,還有老大爺也巴在人家後頭一塊兒去了,上哪兒找人啊?」
對!他們帶著小寶玩去,將他一個丟下,原有朦朧月聊以慰藉,但左等右等,偏不見人影轉回。
懊死的!
他為什麼不能平平淡淡地待在九江?
為什麼得趕回來讓眾人要著玩?
那些該管事的不管事,全將責任推到他頭上來,這便也罷,連小寶……他們也要相搶?
周身氣血激蕩,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又煩又躁,極想不顧一切朝石牆狠發幾掌,以泄胸口緊悶。
「永……永春少爺?那個……」
「去問年永勁。」索性連「族兄」也不稱呼了。他聲音雖然平靜,可月光下的神情好生猙獰,哪里還見平時溫文可親的模樣?
登時,嚇得那名僕役拔腿便跑,不敢再逗留。
「唉……」
西廂院落再次寧靜,年永春雙手負于身後,下意識瞅著那眉淡月,一朵細長的烏雲正悄悄移進,不只掩蓋了月光,也壓在他心頭。
少頃,有腳步聲往這方走來──
「有什麼事全去問年永勁,別來煩──」
以為是那名僕役心不死,去而復返,他邊說邊側過頭來,卻見年永瀾跨進拱門里,懷里還橫抱著一個姑娘。
「永春,你、你怎麼了?」
年永瀾怔在原地,有些懷疑地看著庭中那名素衫男子,不太確定那人是不是他的永春族兄。印象中,他似乎沒見過年永春暴躁時的神態。
年永春無暇多說,見他懷里的那個姑娘,面容陡凝,素衫已「颼」地沖去。
「發生什麼事?!小寶怎麼了?!為什麼你會抱她回來?!」
連番丟出問題,他幾是強硬地從年永瀾雙臂中,將姑娘給「挖」走,直接奔進廂房里。
年永瀾被他這緊張過度的肢體動作嚇了一跳,挑挑眉,亦跟著步進房里,就見年永春正無比小心地將懷里的人兒放在床榻上,跟著開始察看她的臉容和四肢。
沒這麼嚴重吧?!
「小寶沒事,只是喝醉酒了。」年永瀾站在門邊,靜靜吐出真相。
「小寶是海量,從來沒喝醉過。」他眉峰成巒,已動手月兌去她的黑靴。
「從沒喝醉,並不表示絕對不會喝醉,就算海量也有底。」
年永春動作微頓,慌亂的神情漸漸平復,這才發覺她渾身酒氣。
「老天……」
他大掌貼著那張泛紅的隻果臉,見她眼睫輕斂,鼻中哼出幾聲無意識的嚶嚀,就算酒醉,還不忘咧嘴無聲笑著。
「你不是陪她出城游玩,怎讓她醉成這個樣子?」他調頭執問,臉色陰郁,心卻擰了起來,這是頭一回,他見她醉酒。
年永瀾仍是面無表情,淡淡道──
「是出城玩了,但後來老太爺說要上永豐客棧用晚膳,飯才吃到一半,便和小寶斗起酒來。老太爺仗著內力渾厚,蒙著小寶,邊喝邊將酒氣逼出體外,最後,兩人把客棧所藏的酒喝個精光,小寶還能不醉嗎?」
「你既是在場,不會阻止嗎?!」听他也喚她小名兒,才幾日相處,兩人就這麼親近,年永春問話的語氣不禁愈來愈沖,沒法控制。
至于年永瀾,風度挺好,依舊平淡地說──
「一是沒法阻止,二是覺得……小寶醉了也好。」
聞言,年永春雙目陡銳,直勾勾地逼視。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覺得她似乎有心事,醉了便能暫時忘卻,該是不錯。」布滿刀痕的丑顏上,那對眼楮顯得特別神俊,亦從容地直視著年永春,語氣低且輕︰「她適才好像把我誤認成你了,抓著我的衣襟、沖著我笑,直嚷著要我去祥蘭身邊,還說──」突然止住。
「說什麼?」
年永瀾嘴角微揚。「她還說,她要找永勁決斗,把祥蘭贏過來。」
瞬間,心田溢涌出柔軟情懷,既酸又暖,紛流竄至四肢百骸。年永春將視線重新調回那張紅通通的小臉上,手已伸去握住她的,靜靜地凝視,瞧得出了神,連年永瀾何時離去都未知曉。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年永瀾吩咐下去的,兩名丫鬟捧來熱水和一疊干淨的巾帕。年永春只讓她們將東西放下,隨即便遣走她們。
起身將帖子放進熱水中撥弄,跟著稍微擰吧,他再度回到床榻邊坐下,以折成四角長方的巾帕,輕觸著竇金寶的秀額,然後慢慢地擦拭著,在她圓潤的臉上不停游移。
她頰邊那兩朵暈紅逕自綻開,兩片唇瓣微微輕啟,仿佛像花兒同般模樣,而鼻子潤而俏,耳垂豐潤可人,近近俯視,那臉容盡是可愛的神氣。
下意識合起雙目,他緩慢傾去,感覺她的氣息淺淺撲在自己的面頰上。
「師傅……」
她小嘴忽地嘟噥一聲,既輕又低,卻及時拉回了年永春的神志。
心一震,他倏地睜開眼,兩張唇相離已不到半寸──
這完全是心意驅使,他想吻她,想親匿地抵住那張軟唇,想將兩人的關系推到一個不同的境界,曾幾何時,他對她的喜愛,已滲進更深奧的東西。
這隻果臉容的好姑娘呵,今日終于教他嘗到嫉妒的滋味。
乍見下,感情的轉變似乎太過突兀,實際上,它來得無聲無息,如四季遞嬗那般理所當然,像姚姚而來的春風,甜暖地拂人心扉。
他沒辦法再以純粹的態度看待她,特別是與祥蘭談過,得知她可能亦對他生出男女感情,一股情懷再也按捺不住,直想掙月兌束縛朝她而去。
「師傅……」枕上的小腦袋瓜胡亂贈著,不知喃些什麼,竟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眸,意識渾沌地眨了眨,忽地,她又沖著他笑。
「……師傅,你、你臉好紅……好紅,好可愛……」
又臉紅了?他模模自己的臉,全是熱氣,嘴角不由得揚起。
「來來!七星馬呀該誰喝、六六順呀該誰喝,年忌青,你別罵咱兒的永春師傅……你罵他,我就罵你,喝──」
「小寶,你醉了。」他嘆了聲,撐起上身,手掌繼續在她秀額和女敕頰上游移。
「沒醉沒醉,咱們再比過……」
「唉,小寶啊──」
她嘟起紅唇滾出一連串模糊囈語,雙眸再次輕合,卻忽然抓住他的手,貼在滾燙面頰上不住地贈著──
「……你待我真好,師傅……不怕不怕,小寶幫你搶姑娘,打倒年永勁,讓美姑娘和你在一起……」
年永春眉限俱柔,她抓得好緊,可他半點也不想抽回。單邊的掌心完全捧住那張隻果臉兒,拇指輕輕撫弄,緩緩畫圈,感覺她的頰愈來愈滑、愈滑愈熱,竟沾染上……
濕意?!
「小寶?!」心一震,他上身再度傾前,見她小臉微偏,眼角已滲出淚珠,婉蜒出細淺的水痕。
老天,她怎麼又哭了?!
簡直……要他、心如刀割。
「別哭了,乖呵……」指尖忙著擦拭不斷泌出的眼淚,那聲音滿是憐惜,團團將她包圍。
「師傅……」竇金寶不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眼睫微微掀動。
從眼酚鄔下,她瞧見男子熟悉的臉容,那眉峰聚攏,眼瞳深幽,好似正為著何事憂愁……
她知道他的憂慮,她不教他孤單。
「……師傅不怕,小金寶來也……」咧嘴一笑,眼角輕蓄的淚竟流了下來,沾在耳朵上。她抱住他的手,輕輕翻了個身,嘟噥幾聲,終于沈進夢鄉。
年永春心髒緊繃,差些不能呼吸,低低輕語──
「師傅不怕。」
癌低臉容,他伸出舌舌忝去她耳蝸上的淚。
咦?
有某樣東西擱在胸懷里,溫熱好聞,卻有些兒硬,還好她胸脯又豐又軟,要不這麼一直壓著,胸口能不疼嗎?
「唔……」淺淺申吟,濃密的眼睫眨了眨,這一覺睡得既實在又扎實,竇金寶下意識「抽」出壓在胸脯底下的「東西」,好生面熟,是一只素袖,袖口還有五截修長的手指──
「手麻了,別晃得那麼用力。」像被針扎似地。
「哇──師傅?!」竇金寶嚇得瞠大眼眸,瞬間清醒,連忙坐直身軀。「你、你你怎麼坐在地上?」
「陪你呀。」
「陪我?!小寶又不是小女圭女圭,難不成半夜要怕被狼叼走嗎?!」她望住他,微頓了頓,聲量稍稍壓低︰「……師傅,一整夜都在這兒?」
年永春苦笑頷首,起身改坐在床沿,忍不住逗她──
「是呀,听你打呼像雷鳴似地,呼嚕呼嚕的。」
「那是我阿爹,我、我我不會打呼,師傅騙人!」
他呵呵笑開,眼角畫出淡淡細紋。
這一瞬間,竇金寶仿佛又見到那團蒙朧溫和的白光,淡淡瓖了他一身。想他一整夜都在身邊陪伴,心就像剛蒸好的發糕,軟呼呼又熱呼呼,忍不住又要咧嘴傻笑。
年永春略帶戲謔地道︰「你抓著我的手硬是不放,末了還翻身壓住,我瞧你睡得香,索性就坐在床邊陪你了。」
她剛醒,紅撲撲的臉容帶著憨氣,嘴邊甚至還潺出一絲口水。
「我、我我壓著你的──」手?!那對已然圓亮的眼楮瞠得好生夸張,眼瞳黑溜溜,而小嘴微張。
她用軟軟的胸脯呃……壓住師傅的大手不放嗎?
呃──呵……呵呵……呵呵呵……干笑了幾聲,她偷覷著男子,見他旋動著腕部關節,神情尋常,膚上卻透出淡紅。
「師傅臉紅了?」她驚奇輕語,自然而然瞧向他耳垂,不禁呵呵笑出︰「耳朵也是。」
雖不知他為什麼老面泛潮紅,可是他這個模樣好生可愛,教她舍不得眨眼。
年永春拳頭陡收,真氣已貫穿健臂。
這一次,他從容地抬起眼睫,笑意深邃──
「小寶臉也紅了,嗯……耳朵也紅了,為什麼?」
「嗄?」有、有有嗎?!
她反射性捧住自己的隻果臉,大眼往下瞄了瞄鼓起的前襟,又瞄了瞄他的手。唉,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她是豪率坦直、有男兒風,小腦袋瓜里裝著不少天馬行空的念頭,在永春學堂念書的這些年,對課堂上所講授的學問或是書冊里的文章,也總是意見多多。
然而,所謂「男女授受不親」,她倒是懂得。可師傅就是師傅,不是旁人,所以她從未想過去在意這道界線。
可是如果有一天,師傅再也不是以前的師傅,他得到了真心喜愛的姑娘一生為伴,自然會有人和他「授受親親」,那她還能大大刺刺地抱住他的腰身、放縱開懷地汲取他身上溫暖的氣味,永遠喚他永春師傅嗎?
這問題好難,她想了好久,心酸澀起來,全然沒有方向。
「莫不是天太熱了?」素袖扇了扇,有意無意地替兩人找了借口。
她嘆了聲,連忙點頭附和︰「是呀是呀,都春末了,天也該熱了。」
年永春暖暖笑著,抓起衣袖擦拭她額上的薄骯。
「昨夜本想幫你除下外衣,見你睡得香甜,便也作罷,況且你還壓住我的手,更教人動彈不得啦。」明明是自個兒不想動的。
「師傅可以把小寶喚醒呀!」她頰更熱了,心噗通噗通跳著,竟有點想躲開他的踫觸。
「小寶昨夜喝醉酒了,喚不醒的。」
嗄?!隻果臉驀地揚起。
「小寶千百不醉,是海量──」跟著,她記起昨日和年忌青斗酒的事,呃……竟記不得自己是何時走回年家大宅……「我、我是不小心……」
她想起來了,當時她喝得又凶又急,心里偏生牽掛著師傅和祥蘭兒兩人,而愈在意就愈煩躁,愈煩躁就斗得愈凶狠,也不知自己干掉了多少壇烈酒。
「是心里煩悶嗎?因為一些事想不通,堆在心頭上?」他了然道。手悄悄伸去握住她的,感覺她微乎其微的顫動。
「師傅,我、我……」她囁嚅著,頰上紅暈不退,忽地丟出話來︰「你、你說你在家鄉已經訂下婚約,小寶知道,那個姑娘便是祥蘭兒,你們的事……年忌青全告訴我了,我、我──」
一時,話又梗在喉間吞吐不出,她唇一抿,鼓起勇氣,堅決地說──
「師傅不怕,小寶幫你把祥蘭兒搶過來。」
「小寶啊……」年永春心中又是一陣激蕩。今日再不同她說個明白坦率,不知還要如何誤解。
他眉間憂色淡淡,雙目若星,握住她小手的力道不由得緊了些。
「祥蘭和永勁族兄才是一對兒的,師傅這次回來。為的就是要解決姚嬌嬌向永勁提親的事,斷不能讓他答應那門婚事,祥蘭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放不下祥蘭,兩人皆有情,若遲遲沒個結果,真怕要擔誤姑娘的青春──」
「可她和你早訂了親,師傅心里有她,師傅和祥蘭兒才是一對兒的。」
說出這話,竇金寶方寸陡緊,痛不可當,昨日灌酒時的心緒再次縈繞而起,眼眶竟是發熱,而腦中的一個念頭陡然強烈百倍──
她喜愛師傅、她喜愛師傅!沒有更好的抒發詞句,就是好喜愛好喜愛……
不不不,她喜愛他,所以她不哭的,她是四海小金寶,笑就該哈哈大笑,哭也該哇哇大哭,這般娘娘腔的掉淚,成何體統?!
思緒轉折至此,那張隻果臉緊凝著,深深地調整氣息。
年永春長聲嘆息,知她心思單純,觀念一旦先入為主,想改就得費些氣力。
「小寶,事情並非你所想的那麼簡單。」
「就那麼簡單。」
她頭一甩,急急地搶話──
「我知道的……師傅原是‘年家太極’的新掌門,卻因祥蘭兒喜歡你的族兄年永勁,你便爭也不想爭,為了遵守當年訂下的婚約,顧全年、鳳兩家的恩義,年家第十九代的掌門必須娶祥蘭兒為妻,所以你干脆把掌門之位也讓了、不要了,寧願遠遠地窩在九江,當一個尋常的學堂師傅……」
「你、你根本不是因為喜歡九江、喜歡當教書師傅、更不是因為喜歡過平淡的日子,你是被逼如此、是不得已,你不是真心的,你為什麼要說謊?!你為什麼騙小寶?!你說!你說啊!」她聲音愈來愈激動,震得兩人耳朵隆隆響,一連串「你」字開頭的質問,問得年永春面色陡白。
蚌地,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大眼楮又清又亮,里頭全是不解和指控,讓他不禁為之震懾住。
眉宇間的憂郁加深,沉沉地壓著,男子目光柔和中混進懊惱顏色,靜瞅著她片刻。幽幽然,那個好听的嗓音略微嘶啞──
「……小寶,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欺騙你。」
靜。
靜謐……
余音在周遭輕繚,淡淡回響。
他的話……千真萬確。
听那語氣,見著那般神情,這一刻,腦門如受一錘,陡地教她清醒過來,震得方寸動搖不定,竇金寶已然後悔。
師傅未曾騙她,她知道了,是她自己太過武斷,以小人之心度他。
她記得曾這麼一次對師傅「凶」過。
那一年,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初生之犢,渾身膽氣,他不愛她動不動就跟人打架,可她天生性情好勇,偏要管盡不平事。
……你每回跟人打架都是驚逃詔地的,師傅能不擔心嗎?
……唉,師傅怕你傷了別人,可更怕別人打傷了小寶……
他時時為她著想、替她擔憂,可她沒能分擔他的心事、為他解愁,卻還對他胡發脾氣?!
真是糟糕透頂,糟得不能再糟!
吸吸鼻子,她好想大哭一場,可再也不能撲進他懷里、緊緊摟住他的腰際,胸口好痛、好悶,覺得一生從未嘗過這般滋味,苦得說不出話來……
「小寶……」
那溫柔聲音輕聲喚著,如針一般刺進胸中,她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竇金寶,也再沒辦法瀟灑來去了。心里無限難堪的她,只覺對他不住,只想躲得遠遠的,永不去面對他。
傲無預警,她推開他跳下床,小小身影便往門外沖──
「小寶?!」
她太壞太壞,根本不瀟灑也不夠坦率,是心胸狹窄的姑娘,竟想永遠霸著師傅,不讓誰侵奪!
這個念頭教她壓在心底好久,刻意不去踫觸。然而事到如今,是她自嘆欺人。
「別來理我!」她話語已帶哭音,腳步跑得更急。
拔能不理?!他心里始終放不下她。
想也未想,年永春跟著追出,雙雙奔到拱門處,手剛要踫到她的腕,這時間,素袖竟教成爪抓扣的五指搭住,一股力勁已將他緊扣──
「金寶兒叫你別理,你就少招惹她。」
來的正是年家老太爺,昨兒個竇金寶把他的白髯編成三條長辮,現下還沒解開,如今擺出一副凶相,加上顴骨兩坨紅通通,看來實在滑稽。
但年永春可沒心情笑了,素袖驀地手揮琵琶,原本極其瀟灑地出招,卻教年忌青的太極黏字訣給纏住,拖泥帶水地裹住他的雙袖。
一時間,年永春沒法掙月兌,只能眼睜睜看著竇金寶跑遠。
懊死!
「請老太爺撒手。」冷靜已然龜裂,他下顎緊繃,和那個白髯老頑童推了七、八手,仍是擺月兌不了他的糾纏。
年忌青嘿嘿笑著,使了一記尋常的太極雲手,內力卻如滾滾江濤,硬將年永春的雙臂鎖在胸前。
「咱兒偏不撤。你待如何?嘿嘿嘿,你昨晚欺負金寶兒對不對?然後一早起來又不認帳,所以金寶兒才氣得跑掉!唔,負心漢、薄幸郎,玩弄金寶兒純純的感情,雖然是自家人,咱兒也絕不偏袒你。」
「老太爺別胡說!」一急,丹田真氣更亂,登時雙臂酸疼,手骨差些數對方的內勁折彎。
「哪里胡說?咱兒是親眼所見。嘿嘿,阿忠、阿孝、李仁兒、德楞子也全都瞧見啦,可以作證哩。」
被點名的全是年家僕役,此時正楞在一旁,草不拔、樹不修、地也甭掃了,就怔怔地瞧著斗在一塊兒的兩個老少主子。
年永春這是有理說不清,這般胡攪蠻纏,只會愈抹愈黑。可現下,他什麼也不想理會,心里掛念的就是小寶,這麼沖動地跑了出去,也不願听他把話說開……
「老太爺撤手。」口氣陡凝。
「就不就不!咱兒替竇金寶兒教訓你!」
他是該受點教訓,誰教他讓那個小泵娘傷心難過。她一心為他,真情坦然,他卻遲遲沒把事情說明,落到如此地步,是他自找的。
年永春現下修養的內勁雖有所成,畢竟不如年忌青百多年的浸潤,他拚著雙臂斷折的危險,將丹田之氣提于胸腔,忽然間低喝一聲,整個人已撲撞而去──
「哇──」
年忌青被他野蠻的打法嚇了老大一跳,雲手回了一式如封似閉,把他飛撞過來的身軀擋在外邊,自己本擬欲跳到一旁去,沒想到年永春連使怪招,雙膝半途打拐,好似跌跤,趁對手分神,袖中五指猛地揪住老人三東白髯辮子的末悄,痛得老人哇哇大叫。
「你、你你你──作弊作弊啦!你這個渾小子,欺師滅祖、欺上瞞下、欺善怕惡、欺人太甚,咱兒跟你這渾小子沒完沒了──」
憊沒發泄完畢,只見三條白髯辮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倒拋回來,而那個渾小子揮揮衣袖,蹬腳疾馳,早奔出西廂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