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如燕未勒所預料的,山路還沒有走完,天空就開始下雪。
一開始是宛如細沙一樣的小雪粒,夾雜著北風打在臉上有些疼,後來雪粒就慢慢變成了雪花漫天飛舞,雖然冷,卻也多了一些詩情畫意。
燕未勒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個熱水袋,給小九抱在懷里暖著,如果可能,小九都懷疑他會不會弄一個火爐放到轎子里。
小九雖然嘴里小聲嘮叨著他根本不用這麼小題大做,可是心里卻比蜜還甜。
比起單向的苦澀暗戀來說,也許這種呵護體貼的愛護更適合她吧?小九懶懶地想著,覺得自己真是個狡猾的人,她已經越來越沉迷于燕未勒對她的溫柔照顧。
中午,他們終于出了山區進入寬敞的官道,在一個路邊小店打發了午飯,後來又買了一輛大馬車,馬車里布置得更暖和,甚至還有一個柔軟無比,讓人躺在上面就不想出來的軟榻,上面鋪著輕軟卻格外暖和的棉被,小九開心地鑽進去,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對著燕未勒滿足地笑。
這次燕未勒也坐了進來陪她,他干脆把她摟進懷里,再給她裹上被子,看著她笑得像個滿足的小狸貓,好笑地揉揉她的腦袋,有時候他真分不清到底誰比誰大了五歲。
「小勒……」小九在竹轎里悶了大半天,現在總算抓住蚌能說話的人,興奮萬分,「我能問你一些問題嗎?」
燕未勒點點頭。
「你真的主動放棄了戎族大君的位子?」為了怕自己心軟,她刻意不去注意戎族的任何消息,當年離開若爾蓋草原時,她想和戎族斷個干淨,所以這些年並不太清楚戎族的變遷。
燕未勒沉默了一會兒。
「不方便說嗎?那就不要說了。」小九見他面色凝重,急忙開口。
「事情可能比妳想象得復雜,但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他嘆了口氣,「我當初並沒想到父王真的會把大君的位子傳給我,畢竟我一出生就被判定為不吉,在遇到妳之前也受盡了輕視和欺陵,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時候父王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把位子傳給我,因為我們第一位統一戎族的祖先出生的情形幾乎和我一模一樣,而且他的星星也是死星,父王說那不是不吉,而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反而昭示著戎族的又一次大變革大振興,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
小九睜大了眼楮,原來是這樣。
「那你為什麼不繼承呢?小勒很聰明,如果成了大君,一定可以大有作為的。」
「如果我成了大君,還可以娶妳嗎?」燕未勒反問。
小九啞然。
如果她不是燕格凝,不是烏雲琪琪格公主,而只是原來那個單純的小九,就算兩族通婚有點困難,卻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她已經是燕格凝,是大君親口賜封的烏雲琪琪格公主,所以她就絕對不可能嫁給自己的弟弟燕未勒。
而她又不能公開自己的真正身分,因為龍清羽曾經那樣懇求她,求她成全他和小八的幸福。
「難道……你為了我而放棄了大君之位?」小九從被子只露出一雙眼楮,悶悶地問。
當燕未勒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女人的直覺就已經告訴她燕未勒並未繼承大君之位,雖然心底不否認自己有著狂喜,卻又覺得對不起曾經那麼疼愛她的大君。
「算是原因之一。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無意繼承大君的位子,我以前不是對妳說過嗎?我的理想是做草原上自由飛翔的雄鷹,而不是被人套牢了韁繩的良馬。」燕未勒微笑著說。
「真的?你真的不感到遺憾?」
「要我發誓嗎?」
「還是不用了。」小九眨眨眼,她心里有太多的感動和無法言語的激動,燕未勒居然為了她舍棄大君之位……
沒有一個女人能不動容吧?
鋇蛋!他怎麼可以讓她感動成這樣?
她悄悄在男人的懷里抹掉眼淚,對他綻放一抹絢爛的笑容,「你會讓我成為戎族歷史上的大罪人。」
「嗯,紅顏禍水。」燕未勒毫不客氣地點頭承認。
「喂!」她掐了他一把,「你也這樣說我?」
「就算有罪,也讓我替妳背,別想那麼多。」他沉沉地笑起來。
「我才不會想那麼多!」小九哼了一聲,「其實這樣也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操心著一族人的生死興亡,只要管自己快活就好,雖然有點自私,但也算是一種豁達,有好多人都拋不開名利權欲呢。」
「其實……我也拋不開自己的權欲。」燕未勒忽然湊近她低語。
「嗯?」她嘟起嘴巴,「那你還是感到惋惜?」
「不,我拋不開成為妳的丈夫的權利,還有擁有妳的。」
小九眼楮猛然瞪大,眨巴眨巴地望著他,最後猛然把被子拉上來,整個人縮進被窩里,「你真不害臊!真不害臊!」
燕未勒開懷大笑,伸手撩開被角,「不要老躲在里面,小心悶壞了。」
小九哼唧了一會兒,才又重新探出頭來,「我覺得我越來越沒有姊姊的威嚴了。」
「妳以為妳以前就有嗎?」
「難道沒有?你那時候總是對我說的話言听計從,就算受了欺負也不敢還手啊。」
「對,其實我現在還是會對妳的話言听計從,就算受了欺負也不還手,這是因為我愛妳。但我當年不還手並不是因為妳有姊姊的威嚴,其實我很想狠狠揍妳一頓,讓妳不要再在我的面前囂張,妳要知道,小阿子其實也是有著很高很強的自尊心的!」燕未勒學著她的口氣說。
「啊?」小九驚訝地目瞪口呆,「你、你……你這個小阿真頑劣!」
憊虧得她以為已經得到那個小野馬一樣的孩子的喜歡和崇拜了呢,原來只不過是她一個人沾沾自喜。
「那你為什麼不還手?」
「因為技不如人,打也打不過啊。」他聳聳肩,很遺憾地回答。
「你、你……你真陰險!」小九氣憤不已,「那後來你不是很快就打過了我嗎?」
「當我打過妳時,我才突然發現妳已經比我矮小懊多,而且還生得那麼漂亮動人,我怎麼還能打得出手?」
「你、你……你這個!那時候你才十四歲吧?」
「十四歲的草原兒郎都有當爹爹的了。」
小九哼了一聲,現在才明白自己一直生活在虎視眈眈的危險之中。
「咱們現在要到哪去?你離開了草原,還有家嗎?」其實她還想問一問燕未勒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但想想他大概也和自己一樣,這八年來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不免覺得有些歉疚,就有些問不出口了。
「有啊,而且還是一個特別大的家。」燕未勒神秘一笑。
「有多大?比原來在草原還大嗎?」小九滿臉好奇。
「呃……怎麼比呢?草原上兄弟雖然多,但和我都不親近,我等于是孤獨一個人,現在我卻擁有很多比手足還親的好兄弟。」說這話的時候,燕未勒的眼楮里閃爍著明亮而奪目的光彩。
「哇!真好!」小九是個愛熱鬧的人,听到他並不孤獨,而且還找到了很多好朋友,不由得也為他開心。
「妳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都是很有趣的人。」
「嗯。」沉默了一下,小九換了一副認真的表情,「小勒……」
「什麼?」燕未勒的大手正壞心地要探進她的襖子里。
「回家之前,先去一個地方吧。」
「哪里?」
「龍氏山莊。」
燕未勒怔忡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道深沉難測的光,「如果……我不同意呢?」
「小勒!」小九撒嬌地晃了晃他的手臂,「不要這麼小氣嘛,你知道我只是想做一個了斷,人家新娘子出嫁也要和自己的娘家告別是不是?龍氏山莊也算我的娘家啊。還是,你信不過我?」
燕未勒的大手圈緊她,過了好久也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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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里的氣氛沉悶而凝重。
前面趕車的兄弟用鞭子戳了戳旁邊的伙伴,「哎,我說,覺不覺得這天更冷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瞅了瞅垂著簾子的馬車,聳聳肩,也同樣壓低嗓音,「不知道夫人做了什麼事,爺還從來沒這麼發怒過呢。」
「是啊、是啊,我覺得馬車都成了冰雕的,從里面向外擴散寒氣啊。」
「女人是用來哄的,爺那樣老黑著一張臉,誰受得了啊,也難怪夫人要和他吵架。」
「嘿,也不能怪爺生氣,我隱約有听到一些,夫人似乎是要去見她以前的老相好,別說爺那種高高在上的男人受不了,是個普通男人都受不了啊!明明已經嫁給爺了,洞房也入了,交杯酒也喝了,還想著以前的男人,嘖嘖……」
「啊?真的?難怪爺這麼生氣哩!夫人也真是……難怪二爺不喜歡女人,女人就是這種三心二意、水性楊花的怪物,我以後才不要娶媳婦!」
「噓……小心點,別讓爺听到。」
「是……不說了,不說了,專心趕路。」
「六子!」車內忽然傳來燕未勒低沉而肅殺的聲音,似乎擰著一股子無法宣泄的怒氣。
「是,爺,有什麼吩咐?」
「改道,先去龍氏山莊。」燕未勒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
「啊?好。」六子拉住馬,改道。
看來爺實在太寵這位剛娶進門的新夫人了,居然會答應她一起去見舊情人?
嘖嘖!
爺不愧是爺,宰相肚里能撐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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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氏山莊
燕未勒送了拜貼。
沒多久龍清羽親自迎到了大門口。
他還是那樣清俊,一襲白袍風度翩翩,眉梢眼角洗去了昔日的青澀,變得更加風采奪人。
小九看著他那樣得體地笑著,不知為何感到一陣陌生,可是見到燕未勒時,她並沒有那種暌違八年的陌生感啊!
她怯生生地下了馬車,努力昂首挺胸地走到龍清羽的面前,小手捏成拳頭,手心里滿是冷汗,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楮,只是低低地喊了聲,「師兄。」
她衷心地希望自己的到來不會給龍氏山莊和師兄的幸福生活帶來麻煩。
「小九。」比起她,龍清羽就顯得平穩正常了許多,雖然他的笑容也顯得有些干澀,「好久不見了,妳一切還好嗎?」
「還好。」
「啊,外面冷,還是快點到屋里說話吧。」
「打擾師兄了。」
「哪里話?這是應該的,到了這里就是回家了啊。大伙快一起來,到屋里暖和暖和,喝杯熱姜茶。」
懊客氣的問答,好疏遠的感覺。
看著龍清羽大方而熱情地邀請眾人,小九變得無比沮喪。
以往那個清高而略帶著些憂郁氣質的師兄已經不見了,現在的龍清羽是武林盟主,有著成熟的風度與圓滑的手腕。
一切都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龍盟主,打擾了。」燕未勒站在小九的後面,客氣地朝龍清羽一拱手,卻下意識地把小九拉在自己的身邊。
「燕大俠,太客氣了,請!」龍清羽同樣客氣地抱拳拱手,臉上堆滿笑意,兩人的目光卻同時在小九的身上一閃而過,在她的頭頂之上踫撞,火花四射。
寬大的庭院,大氣而莊重的建築,一切都如同往日,小九邊走邊看邊嘆息,物是人非啊。
眾人坐在大廳里敘舊,下人端上熱姜茶,一杯下肚喝得渾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爽,小九不由得嘆口氣,「夏天吃一口冰鎮西瓜,冬天喝一杯熱姜茶,真的死而無憾。」
「傻瓜。」龍清羽失笑,這小妮子活了一大把年紀怎麼還這麼容易滿足?
「笨蛋。」燕未勒的嘲諷里也帶著暖暖的寵溺,就是因為她的這份淡泊,他才喜歡她的吧?
雨後的彩虹,花朵上的一顆露珠,剛出生的小馬,有著雪白絨毛的兔子,都會讓她莫名其妙地開心老半天,像個孩子一樣又蹦又跳,也只有這樣的她,才甘願傻傻地冒著可能會被砍頭的危險去冒充戎族公主吧?
龍清羽和燕未勒彼此對視了一眼,又迅速移開了目光。
小九扁扁嘴,斜睨了燕未勒一眼,「師兄比我大可以說我,你不許!」
龍清羽大喜,而燕未勒的目光則幽深難測。
「我听說九師妹來了,沒有親自去迎接,真是抱歉。」後面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
小九急忙站起來,她知道這是誰,這樣輕聲細語嬌滴滴的語調,只有小八才會有。
從連接內廳的門口走進來,依然穿著綠裙的小八亭亭玉立地走過來,朝著眾人行了禮,便笑意盈盈地走到小九面前,「九師妹。」
「師姊。」小九急忙行禮。
「哎呀,師妹的頭發盤起來了,莫不是已經嫁人了?說得也是,都已經這個年紀了,早該嫁人了,真是恭喜妳。」小八看著小九盤起的發髻故意大聲說,邊說邊瞥了龍清羽一眼。
龍清羽的面沉似水,卻不動聲色。
其實從小九下車,他就已經看見她的發型了,當時他的心就沉了一下,好像一下子沉到了冰谷里。
「這……」當著龍清羽的面,小九並不太想承認自己已經嫁人的事實,因為那個婚禮真的很倉卒,她有一些趕鴨子上架的尷尬,但是她已經在心底把燕未勒當作了自己的男人,所以也就不再計較那些繁文縟節。
「是的,我的夫君就是他,姓燕。」小九指了指燕未勒。
小八順著她的手指看向燕未勒,想到他其實是自己的親生兄弟,而且生得這樣英俊剽悍,雖然坐在那里不動如山,卻自有一種銳利強大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
小八向著他點了點頭,眼神復雜。
燕未勒也朝她點點頭,不動聲色。
龍清羽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咳嗽了一聲,「小八,妳難得和小九相見,帶她到後面好好說說話吧,讓下人準備香湯沐浴,她一路受盡風寒,想必也凍壞了。」
「師兄,我……」
我其實是想和你談談心,把我當年未說口的話全部說出來,消除心底的疙瘩啊。
小九心里這麼想著,卻無法當眾說出口。
「好,師妹,咱們到後面去吧。」小八的體態風流,眉梢眼角也是成熟婦人的韻致,但還是梳著未出嫁姑娘的辮子。
小九疑惑地跟在她後面,不明白她和龍清羽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看他們的樣子,明明就像老夫老妻了,卻為什麼遲遲不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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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既然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一離開了眾人,小八的聲音就陡然冷厲下來,帶著如北風一般寒冷的犀利。
「咦?」小九被她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度嚇了一跳。
「已經嫁人了,就該好好忠于自己的夫君,為什麼還要來這里招惹師兄?妳是不是還想勾引師兄?」小八逼近她質問。
「師姊……」小九怔忡後退一步,「妳在說些什麼?」
「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妳也喜歡師兄,當年就是因為太喜歡他才听他的話離開他的。」
「那又怎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小九嘆息,沒想到小八這麼快就撕破臉皮,把所有問題都擺到台面上了,「而且我現在已經嫁給了燕未勒,我不會再想著和師兄怎樣的。」
「那妳又到這里來做什麼?」小八冷笑一聲。
「我……」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再見師兄最後一面而已。
「妳這個貪心的女人,吃著碗里的,還看著鍋里的吧?」小八冷笑連連,「我告訴妳一件讓妳得意的事好了,其實師兄也是深愛著妳的,所以他這麼多年才堅持不肯和我成親,雖然我們經常上床。」
小九一面被小八惡毒而放肆的話語嚇到,一面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她說師兄是愛著她的?
「是不是想問他既然愛著妳,那為什麼當年還要強逼著妳冒充我遠赴塞外?」小八的臉色浮起一抹陰毒的笑容。
「那是因為,其實妳和師兄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師娘早就發現了妳是龍天翼和一個有夫之婦通奸生下的孽種,而那個蕩婦居然跑來要龍天翼娶她當偏房,龍家是為了維護他武林盟主的地位和清譽,才不得不把妳送到塞外去的,知道嗎?妳就和妳那個不知羞恥的yin蕩生母一樣,天生會勾引男人,連自己的哥哥弟弟都不放過!在家里勾引清羽,到了塞外還要勾引我的弟弟!」
這次,小九真的被嚇懵了。
小八哼了一聲甩手離去,只剩小九一個人在那兒發著呆。
天黑了,她還在那一動不動地呆著。
呆著。
憊是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