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蓮娜拉著獨孤胤匆忙來到盛澤殿側邊的一處小報園里,她那男女不避嫌的態度讓許多路過的宮人都忍不住對這兩人側目。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哈蓮娜一停在花園里便馬上開口問,模樣還真像興師問罪呢。
「真的是你?」到此刻獨孤胤不再懷疑哈蓮娜就是當年的救命恩人。
「什麼我不我的?我告訴你,這件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千萬不要告訴舅舅和阿爹,不然他們一定會罵死我的!」
「為什麼?」他饒有興致地問。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你難道不知道我們賀蘭族的男人最討厭其他族的男人嗎?就算是一個死人……」
「死人?」獨孤胤皺眉,「誰說那個人死了?」
他現在不是還好好的活著嗎?
「咦?他沒死啊?」哈蓮娜反倒搞不清楚狀況了,「你見過他?那時候他傷得那麼重,我還以為他鐵定沒救了呢!」
獨孤胤好氣又好笑,他執起哈蓮娜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拍了兩下,「你瞧,我的臉是不是溫溫的?死掉的人還會有體溫嗎?」
「廢話!你當然是活人啊!咦?你為什麼這樣問?」哈蓮娜抽回手,雙眼狐疑地打量著眼前錦衣華服的高貴王爺。
「你不覺得奇怪嗎?既然你沒有把那件事告訴任何人,為什麼我會知道?」獨孤胤決定繼續逗逗這個可愛的小女人。
「我怎麼知道……咦?」她歪著頭想了一下。
突然哈蓮娜的嘴巴張得好大,一只手直直指著獨孤胤。
獨孤胤一直在等著她說話,但見她嘴張了半天就是沒出聲,最後他干脆伸手拍拍好像定格住一樣的小女人,「哈蓮娜?哈蓮娜?你怎麼了?」
「是你?」她終于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獨孤胤微笑,點點頭。
「是你?」她還是不敢置信。
那個滿臉是血,滿身是傷,還笨得闖進狼原的漢人竟然是眼前的王爺?
這太不可思議了吧!
初來的驚訝結束後,哈蓮娜的眼神又充滿好奇,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獨孤胤一番,然後又繞著他走了幾圈,一面走一面不時好奇地模模他的衣服,或觸觸他身上華麗的衣飾配件。
「哇……沒想到你居然會是漢人王爺?而且身分還這麼高貴?可是三年前你怎麼會淪落到那種地步?」她終于停止了觀察,又站在男人的面前。
此刻月光柔柔灑落,墨綠色的眼眸在月色洗禮下,竟像是蒙上一層銀色的薄霧,看來又是另一種風情。
獨孤胤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干澀。
這小女人……為何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他無法抵抗的氣息?
炳蓮娜的身上沒有中原女子那種柔柔的香味,反而帶著一些屬于野性的草原氣息,那些微的氣息竄動在鼻尖里,竟是比花園里的花香還要誘人。
炳蓮娜見他似乎看自己看呆了,也不以為意,她在家鄉本來就有不少年輕小憋子追求,只是她沒想到這漢人王爺也會用這樣的眼光看她呢!
有人喜歡,尤其又是這位高貴的漢人王爺,哈蓮娜心里自然也泛出有些虛榮的歡喜,只是她不像那些大家閨秀只敢暗喜在心里,而是大方地問獨孤胤︰「凌安王,你是不是喜歡我?」
獨孤胤一愣,隨即醒悟哈蓮娜是塞外女子,不會在乎中原這些綁死人的禮俗,心里想什麼就說什麼。
他的身子開始發熱,喉嚨不自在地咽了幾口口水。
從來沒有一個女孩這樣坦率的問自己是不是喜歡她,獨孤胤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炳蓮娜見他愣忡的模樣,又呵呵笑了起來。
這漢人王爺真呆呢!連問他話都不會回答。
不過……他長得真的挺俊的耶。
修長的鳳目,不濃不淡的俊眉,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雙唇,雖然臉頰似乎消瘦了一些,但卻不損他的英氣,和她族里那些濃眉大眼又女圭女圭臉的年輕男子感覺很不一樣呢!
而且他的身材似乎滿結實的呢,個子高大,走起路又那麼優雅,衣服也穿得那麼漂亮,身上各式珠寶飾品更是看得她眼花撩亂,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飾物耶!
炳蓮娜忍不住伸手模了模獨孤胤腰上的白玉環形龍佩,這動作讓她和獨孤胤的距離又拉近了些。
她抬起頭,正想說這白玉龍佩很漂亮的時候,整個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拉進男人懷里。
屬于男人的氣息瞬間籠罩住她小小的身軀,她仰起頭正想問是怎麼回事,濕熱的雙唇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封住了她的口。
他……在吻她?
炳蓮娜驚得呆了,兩眼睜得大大的,看著眼前那張特大號的男人面孔正陶醉的模樣。
「嗯……嗯……」她掙扎起來,卻驚慌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掙月兌男人如鐵般強硬的手臂。
等獨孤胤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將哈蓮娜擁進懷里強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在哈蓮娜低頭傾向他的時候,他鼻尖只聞到一股淡淡的草原香氣,混合著少女的體香,接著一陣暈眩及無法自己,他的身體便本能地將這小女人擁進了懷里。
從來沒被人吻過的哈蓮娜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開口呼救,嘴巴一張開,男人的舌便趁勢溜了進來,在她溫熱的口腔里肆意,她的身體漸漸軟了起來,呼吸也漸漸急促,掙扎的力道也越來越弱,最後她甚至得緊緊捉住獨孤胤的衣襟,免得自己因為膝蓋酸軟而站不穩。
身體……感覺好奇怪礙…
明明是這個漢人王爺在輕薄她,為什麼她卻一點力量都使不上來?
甚至……還有點喜歡這樣的感覺?
正當兩人陶醉在情動之際,小報園的右側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兩人一驚,同時恢復了神智。
炳蓮娜猛地用力一推,將獨孤胤推開後便紅著臉飛也似地逃走了,只剩他一個人站在花園內。
「哎呀!糟了!雅扎木老爺子又昏倒了。」一個懊惱的聲音在暗處響起。
「誰?出來!」兩名護衛連忙護住獨孤胤,其中一名向發聲的暗處喊著。
只听得幾個人細聲交談了幾句,從暗處里漸漸浮現幾個人影,是兩個賀蘭族的年輕男子與一個少女,兩個男子中間還扶著一位老人,那老者正是剛剛目睹「輕薄事件」而震驚過度昏倒的雅扎木。
原來他實在放心不下闖禍精哈蓮娜,盡避明知不妥,還是偷偷溜出盛澤殿跟蹤這兩人,幾個少男少女也一時好奇跟了出來,沒想到他們才繞著小徑來到小報園,就見到這驚人的景象。
「是你們?你們躲在那兒偷看?」獨孤胤的聲音不冷不熱,听不出一絲情緒。
一向淳樸的賀蘭族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最後還是那位少女大著膽子走了出來,用著不太流利的漢語解釋他們才剛到花園沒多久,在最前頭領路的雅扎木就昏倒了,他們其實也搞不太清楚狀況。
獨孤胤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三個賀蘭族的年輕人全嚇得手心猛冒汗,低著頭不敢說話。
懊半天,獨孤胤才開口,「下去吧。南松,去找御醫給雅扎木老爺子看看,免得人家說我們漢人不懂得禮數,怠慢了客人。」
一名年輕侍衛領命後便去找御醫,獨孤胤回頭向那群慌了手腳的年輕人微微頷首,才緩緩離去。
「哇……那位王爺好酷喔……」剛剛解說情況的少女情不自禁地雙手捧頰,看著獨孤胤高大優雅的身影漸漸離去。
「是很酷啊!酷到臉上都看不出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我還真怕他萬一開口要把我們殺頭怎麼辦?」一個少年背起雅扎木,仍舊心有余悸。
「是啊!昂人都這個樣的嗎?明明看他對哈蓮娜就一臉和善,怎麼對我們就這副冷冰冰的模樣?好像我們是花園里的假山一樣。」另外一個少年也趕忙分享自己的心得。
討論了半天,三個人一致下了一個結論︰那個漢人王爺一定是愛上他們的小鮑主哈蓮娜了。
「不然他怎麼會第一次見面就吻了哈蓮娜?」少女的眼楮發出異樣的光彩,「沒想到漢人表達情感的方式也這麼大膽耶!」唉!怎麼她就沒遇過這麼主動的漢族男人?
「他真愛上了哈蓮娜?」背著雅扎木的少年有些疑惑,「可是哈蓮娜會喜歡他嗎?」
炳蓮娜在族里的確是有不少人追求,可是她偏偏一個也看不上眼,不是嫌他們馬術沒她好,就是嫌他們家世不夠好,不然就是嫌他們沒有男子氣概,在她面前就像矮了一截,有時候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讓她感到沒趣。
「如果不喜歡,會乖乖讓那漢人王爺吻?」另外一個少年搭腔。
「誰知道?說不定是驚嚇過度。」
「對了!要是那王爺真喜歡哈蓮娜,他會不會娶她?」
那兩人連八字都還沒一撇,這廂三個人已經熱心地計畫起他們的未來了。
「哈!炳蓮娜會讓他娶嗎?」
「不過要是哈蓮娜嫁給了這漢人王爺……」
這時三個人停了下來,相互對看了一眼。
「那族長就不會這麼煩惱了吧!」
族長為什麼會煩惱呢?
原來賀蘭族有一傳統,一個家族中的同輩女子中,必須最年長的出嫁後,其余年紀較小的女子才能開始與中意的小憋子交往,然後論及婚事。
十九歲的哈蓮娜雖然是族長哈薩克最小的女兒,卻是家族同輩中最年長的女性,她遲遲不出嫁,家里的堂妹表妹們個個也只得陪著她獨守空閨,急得外頭想追求她們的小憋子把草都快拔光了。
尤其是她的舅舅雅扎木,底下有五個女兒,偏偏年紀都比她小,哈蓮娜沒出嫁,這五個女兒也只有認命。
可是談不到戀愛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明明自己有意中人,對方也喜歡自己,卻因為一個還不想出嫁的大表姊卡在前面,使得有情人最終只得抹淚相思。
老大因為沒人敢追,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沒事就喜歡拿自家的羊亂剪毛出氣;老二脾氣比較溫順,可是因為沒有愛情的滋潤,也是成天哀聲嘆氣,連牧羊都心神不寧,羊走失了都不知道;老三個性開朗,又有從小就相許終身的情郎,因此並沒有像上頭兩個姊姊那樣郁郁寡歡,只是礙于情郎不能堂而皇之地入家門,她只好常常半夜偷溜出門幽會,把家里兩老急得團團轉;老四對婚姻不屑一顧,她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賀蘭族的第一女武將,保衛族人安全;老五,年紀最小,卻也最漂亮,想娶她的小憋子一路可以排到黑水盡頭,只可惜她上頭四個姊姊都還沒嫁,這些小憋子只能愛在心里口難開,夜夜抱著羊兒對月娘嘆息。
這耽擱族中壯年男子大好婚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
炳蓮娜。
面對自家親戚的諸多怨言,族長哈薩克也是煩不勝煩,但賀蘭族承襲母系社會的傳統,女子地位較男人高,女兒不願嫁,他也不能強迫,只能好說歹說相勸,可偏偏哈蓮娜就是鐵了心不嫁,哈薩克也只好繼續里外不是人,三、五天就和他的小舅子雅扎木長吁短嘆,大嘆家門不幸。
可是……現在似乎機會來了。
如果那位漢人王爺真的對哈蓮娜有意,她又不討厭他的話,這兩人是不是能送作堆,也好讓雅扎木的五個女兒能早早順利出嫁?
炳蓮娜羞紅著臉跑回了房里。
一路上她又羞又氣,明明就是第一次見面,為什麼突然吻她?她本來還以為這漢人王爺是個只會盯著她傻笑的呆頭鵝呢!沒想到他吃起豆腐來這麼理所當然,而且還臉不紅氣不喘,根本就是個登徒子嘛!
她氣起來,把懷里帶著的水晶碗拿出來就要往地上摔去——
呸!吧嘛還假惺惺送她水晶碗做禮物?原來他根本就不安好心!可惡!
可是過了好半晌,那個水晶碗還是在她手上。
水晶觸感細致,冰冰涼涼,她握著它不動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把它又收回自己懷里。
「算了,這麼漂亮的碗摔壞了多可惜,反正不要白不要。」
模了模自己的臉頰,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還是燙得和剛燒沸的水一樣,心兒也還在怦怦跳個不停,男人身上的特殊香味、被男人強壯手臂擁抱的感覺、唇齒相纏那種親密至極的舉動……那一吻一直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張開眼也想,閉上眼也想,怎麼都擺月兌不了。
「礙…煩死了!」她懊惱地跺了跺腳,卻發現似乎連自己的耳朵都開始發熱了。
早知道當初她就不要雞婆救那的漢人王爺了!
可是想是這樣想,氣也歸氣,只要她一思及自己當初救了獨孤胤,心里還是有一絲絲竊喜,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感覺!
必到房里休憩的獨孤胤對自己今晚的舉動也有些詫異。
他一向是個自持的人,生活在皇宮中,又經歷遇三年前那一場政變後,他知道自己更不能輕易顯露任何喜好與情緒,最好高興的時候能裝哭,難過的時候能大笑,他已經對這樣的虛假生涯感到麻木,平淡的外表一如幽幽的平靜湖面。
只有在他派出去邊疆打探消息的人回來時,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才會出現一些焦急與期待的心情。
而今日晚上,或者應該說是今日早朝時,當他一眼見到哈蓮娜碧幽幽的眸子時,心里便像是有什麼東西翻攪著活了過來一樣,讓他幾乎維持不住往日的冷漠。
那樣靈俏的姑娘,那樣活潑的笑語,仿佛是草原七一匹雪白的馬兒一樣,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戀慕,無法將自己的眼光移開。
他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樣引起了皇兄的注意,但他卻沒有多做解釋。
懊不容易等到了晚上,他特地請求自願到盛澤殿去寬慰這些遠道而來的外族人民,皇上听了他的請求之後,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卻也沒有說什麼,而是照準。
再次見到哈蓮娜,而且是那麼近距離,他更發現自己的心開始撼動起來。
她閃亮有神的大眼,不怕生又親熱的態度,都深深吸引了他。
那是草原民族特有的豪邁與自然,沒有中原文化的繁文縟節與禮法約束,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從來不刻意掩飾。
而哈蓮娜帶著賀蘭口音的漢語,听起來如同淡淡吟唱,讓人越听越入迷,幾乎舍不得離開。
多麼神奇的一個女孩子。
是她救了自己一命,而也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覺得輕松自在,連她那粗魯的吃相與失禮的問話都能毫不在意。
當她看著他,問他是不是喜歡她的時候,他心里幾乎馬上就回答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是的,我喜歡你。
喜歡你綠幽幽的眼眸,喜歡你如吟唱般的聲調,喜歡你白皙圓圓的臉蛋兒,喜歡你自然不做作的態度,喜歡……你的一切一切……
然後他情不自禁吻了她,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他從來沒有這樣主動地表示過自己的愛意。
是不是因為她坦率的態度也影響了他?
憊是那種尋找許久終于覓得佳人的感動讓他失態?
憊是……那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獨孤胤突然笑了起來。
怎麼他現在變得像個愣頭愣腦的小憋子一樣?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變傻嗎?
可是……那柔軟又帶著青草氣息的香吻讓他久久無法忘懷。
想要留住她,想要探嘗她身上更多的觸感與氣味,想听見她用那柔柔的語調喊著自己的名字,想要……
想要她。
獨孤胤一手支著下巴,優雅的唇角往上彎起了一個弧度,如果此刻有人見到他的表情,一定會馬上聯想到正在思考某種詭計的小包狸。
睡在床上的哈蓮娜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奇怪,她明明沒有踢被子啊,為什麼還會打噴嚏?
突然,她全身一陣冷顫。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