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蘭花中也有特例,有極少的蘭花會一梗開雙花,也就是世人所謂的「花開並蒂」,這就是更希罕了。
炎黃子孫向來有「喜事成雙」的傳統,什麼一旦以成雙成對的姿態出現,都會被看成好兆頭。
報開並蒂、喜事成雙、雙喜臨門,這都是人們常說的吉祥話。
費明蘭培植出的這盆花,可謂集各種極品于一身,說是千年難遇也不算夸張。
而她為這花取名也取得巧妙──「素心如雪」,本來是個很素樸至極的名字,但巧妙之處就在「雪」字同音「薛」。
當今的皇後薛珍,恰巧就姓薛。
當原家兄弟在費明德的信中看到這盆極品蘭花的名字時,連一向單純的原小四都忍不住猜測費明蘭是故意取這樣的名字。
小泵娘挺有心機的啊,知道當今皇後痴迷蘭花,便特意取了這樣討巧的名字。
這盆蘭花,其實是皇帝玄昱為他的皇後親自購買的。
原三原四兄弟倆,不過充當了跑腿的角色,找了個借口,好方便親自來余姚縣見一見費明蘭。
原平之把目光由蘭花轉移到原治之身上,臉上一掃平素的那種漫不經心,認真道︰「三哥,雖然費小姐看起來不是滿身市儈銅臭的商家女,比我預想得要好,但出身畢竟低微,不然還是回絕了費明德吧?」
原治之的目光幽深,沉吟了一會兒,才微微笑道︰「我還是那句話,出身真的重要嗎?而且以咱們之家,又用得著在乎嗎?娶妻當娶賢,所謂妻賢夫禍少,才是正理。」
這麼說時,他腦海里不由得又浮現出費明蘭清麗的身影,確實是個美人,而且氣質清冽,沒有商戶女常有的媚俗之氣,這很難得,也相當合他的心意。
只是,到底能不能做他的良配,似乎還需要再考察一番。
他從來就不是感情沖動的人,也不相信一見鐘情這種事情,雖然對費明蘭的第一印象頗好,但選擇相伴終生的伴侶,再怎麼審慎都不為過吧?
原平之卻覺得這老學究一般的話很沒趣,咋舌道︰「反正我覺得沒什麼意思。出身商人之家,再加上她父親剛剛去世,家產紛爭,一團亂麻,沾上身恐怕就一身臭,娶這種妻子還不夠麻煩嗎?就算不計較出身,最重要的是,你真喜歡費小姐這種女子嗎?她看起來……」
原平之努力思考合適的形容詞,想了老半天也覺得徒然,只好道︰「反正看起來就是個硬脾氣的人,怕是很難相處吧?女人不該嬌嬌軟軟的才好嗎?以三哥的性子,該找個溫婉體貼的女子為妻才是。」
原治之笑道︰「你倒懂得多,又去秦淮河上混鬧了吧?」
原平之袍袖一展,桃花眼飛個媚眼,洋洋自得地笑,「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這才是本紈的終極追求啊,哇哈哈!」隨即他又撇了撇嘴,道︰「像大哥、二哥那樣被一個女人吃得死死的,真丟男人的臉。」
原治之白他一眼,念道︰「你嘴巴小心點,以後有你後悔的。」
原平之不甘地回嘴︰「三哥不也帶了一個美婢在身邊?出門在外都隨身帶著,太黏了吧?還說我!」
原治之一時啞口無言,眼神幽暗了下來,隨後道︰「盈袖身分特殊,你不懂,少管。」
「我才懶得管,我只是看盈袖一顆心都掛在三哥身上,不管你日後娶誰為妻,莫辜負了她就是。」
原治之皺了皺眉,岔開話題,「時候不早了,你快回京吧。」
原平之懶散散地從床榻上起身,「你真不和我一起回去啊?」
原治之點頭,「還有點事。」
原平之猶豫了一會兒,才囁嚅道︰「我知道是母親想為你定下費家小姐,但是你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你若覺得不便拒絕,我幫你去回絕了母親。終身大事,不能兒戲。」
這次原治之真心笑起來,他走近原平之,幫弟弟整了整衣服上壓出的皺褶,道︰「你放心,哥哥我不是那種有淚只往肚里吞的小可憐,不會委屈了自己。如果我真瞧不上費明蘭,自然會找到合適的法子回絕了母親,不必你操心。你還小,操這麼多心做什麼?」
原平之把頭枕在三哥的肩頭,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他的心里有點難受。
雖然他的大哥娶了個和離過的二嫁女,但是大嫂畢竟出身士族,素有京城第一美女的大名,而且是大哥一心堅持要娶她。二哥嘛,情況特殊,先納了個良家女做小妾,也是母親的一番慈心。
只有三哥,母親為他挑選遍事多年,竟然最後選擇了一個出身微末的商女,雖然還沒有正式提親,但母親卻像已經打定主意,差不多要說服父親同意了。
原平之怎麼想怎麼不舒服。
因為原平之和原治之年齡差距最小,所以他小時候很喜歡找三哥一起玩,那時候他就知道母親偏寵他,他一開始只以為因為自己小的緣故,後來明白了嫡庶之分,才知道了母親微妙的態度意味著什麼。
說起來,都怪他當初不懂事,嘴巴漏風,在教養嬤嬤和女乃娘那里听了閑話,轉頭就說給三哥听,才讓三哥知道了他身世的驚天秘密──三哥居然並非鄭氏親生,而是一婢女所生的庶子!
至于為什麼原治之自幼就寄養在鄭氏名下,充當嫡子教養,原小四不知道原因,反正絕對和父母長輩們之間的恩怨有關,他也不便打听。
據說,三哥的生母是生下他就去世了。
原平之自幼就覺得三哥長得好,周身上下無一不俊美,他又隱隱听說三哥的生母極為美麗,三哥大概是繼承了生母的模樣,所以才如此出色。
可是三哥自從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出身後,整個人沉寂了許久,後來雖然重新開朗愛笑起來,但原平之直覺三哥終究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和他同樣喜好華衣麗服的三哥,開始變得內斂、低調,他長年一身青衣或藍衫,那是普通百姓或僕從才穿的顏色啊!
雖然三哥衣裳的布料依然考究,檔次比起普通百姓是好很多,但和原家其它兄弟相比,終究顯得太過素淡了。
他身上除了一枚父親贈送的腰佩羊脂白玉玨,就別無其它佩飾,束發也多用布巾或者木簪。
看著這樣的三哥,原平之總忍不住要難受。
他不明白嫡庶之分是否真要如此斤斤計較?同樣是父親的兒子,為何要有這種差別?
只不過,無論達官權貴,富商豪紳,甚至但凡家有余錢的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納妻妾,嫡子庶子生了一大堆,從民間到權貴之家,嫡庶之爭似乎從來就沒有平息過。
都是自己的兒子,卻不斷內斗,身為父親的,娶納那麼多女人,生養那麼多孩子,真的開心嗎?
想想男女關系,什麼妻妾的,什麼嫡子庶女的,原平之常常會感到茫然,所以他才到煙花之地尋歡取樂,那種地方只管花錢享受就好,不必負責,不必算後帳,沒什麼心理負擔。
三哥似乎有著和他類似的茫然,所以也從未在婚娶之事上費心思,今年已經十九歲的三哥還沒有訂親,他也從不提,似乎一點都不急。
倒是母親接了費明德的信,要為三哥定下費明蘭這個商女,原平之勃然大怒,他本來當場就要駁斥了母親的妄念,欺負庶子也不能如此過分吧?
包何況三哥是寄養在母親名下,一直當嫡子養的。
卻是三哥勸阻了他,只說母親覺得合適的話,必有她的苦心。他們不放心,倒不如親自前來瞧瞧,如果真不滿意,再駁斥也不遲,只要趕在母親向費家提親之前就好。
這才是原三原四兄弟倆趕到余姚縣的最終目的,為皇帝跑腿不過是順帶而已。
與此同時,費明蘭正滿心震驚地看著依然躺在床上的兄長,听羞他說的話,幾乎以為自己長錯了耳朵,听錯了話一一
她的蘭花竟然是賣給皇帝陛下的!
原三原四公子竟然是費明德一封書信招來的!
費明德竟然擅自作主想把她嫁進原氏豪門!
難怪當時原三公子那樣盯著她看,原來人家真的是來相親的,而且還是本人來相看她的呢!
天啊!
費明蘭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她震驚地盯著兄長,幾乎以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了。
在她的心目中,一直以為費明德是個只會讀聖賢書,痴迷仕途的書呆子,頂多不甚喜愛嫡母與嫡妹而己。
卻沒想到……
費明德半倚靠在靠枕上,注視著費明蘭,目光里己經沒了面對原治之時的痴氣,反而是一片清明淡定。
他緩緩但是沉穩地說道︰「從小到大,這是咱兄妹二人第一次談心,如果哥哥說了什麼讓你覺得得驚駭的話,也先接捺著,听我解釋。」
「我知道,嫡母雖然素來待我和明薰親切有禮,身為母親該做的她什麼都為我們做了,甚至比一般人家的親生母親做得都妥貼,但是,畢竟隔了一層肚皮,嫡母待你的親切隨意、知心知意,與待我和明薰終究是不同的。明薰幼時還眼巴巴地渴望著像你一樣在父親母親跟前撒嬌、玩鬧,可無形中受了幾次冷落,她也漸漸長大懂事了,明白了自已和你的身分終究不同,嫡庶之別大過天,才息了這點為人子女的小心思。」
費明德見她的嫣唇幾次張合,似乎想開口辯解些什麼,他擺了擺手,又道︰「你且耐心听我說完吧,我並非是在訴苦和抱怨,只是陳訴這些年我和明薰內心最真實的感受而己。我不是傻子,也沒有白念這麼多年的書,知道于情于理,咱們家已經是難得的和睦之家,嚴父慈母,雖然多少有點偏心,但對我和明薰一樣疼愛,特是花費了心思培育成才的。比起別人家受盡苛待凌虐的庶子庶女,我和明薰已經是萬千之幸。」
費明蘭低下了頭,心早第一次有了忐忑難安的念頭。
她一向覺得母親和自己已經做得仁至義盡,庶兄和庶妹卻還是和她們不親,她只責怪兄長和妹妹的人心不知足,現在想想,或許她的錯也很多,太過想當然耳,嫡女身分讓她習慣了高高在上,多少有些施恩的心理對待庶兄和庶妹。可是認真說起來,同樣是父親的子女,只不過因為親娘的肚皮不同,身分地位與親熱巰離就有了懸殊,若換成她是庶女,大概也會心生不平。
費明蘭感到了茫然,她不知道到底錯在哪里,也無法說是父母的錯。
家里沒有男丁沒有繼承人,確實會讓人看不起,父母再恩愛,也承受不住「無子」的種種流言輩語與心理折磨,不得不借月復生子。
可是,明德與明薰又有什麼錯呢?
明德明薰沒錯,她和母親又有什麼錯?
誰都沒錯,可關系就是處不好,別別扭扭,想親近也親近不來。
「最近家里發生了一些大變故,父親驟然去世,悲傷忙亂,母親又亂了陣腳,居然想火速把你嫁進周家,我不得己才做了一些緊急應對,也沒有提前和你商量。但是父親已故,長兄如父,我想我還是必須要為這個家做些什麼。」
「哥……」費明蘭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次確實是母親的不對了,費明德身為家里唯一的男丁,在父親去世之後,理當被視為繼任家主,但是母親並沒有正式宣告,讓家里的佣人知道繼承權的更迭,反而一直曖昧胡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