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在干什麼?」裴星從沙發後頭探出來,令蟋縮在沙發上看書的水湄嚇止一大跳。
「我在看書。」水湄不著痕跡的藉由起身喝水的動作挪開彼此的距離。
「什麼書這麼好看?我注意到-已經坐在這里看這本書看了快兩個鐘頭了。」
裴星說著,趁水湄不注意之際,以迅宙不及掩耳的速度強行搶走那本書。
「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恩遠人,勞心仞仞。
無田甫田,維莠架架。無恩遠人,勞心怛怛。
婉兮蠻兮,總角仲兮。未幾見兮,突而介兮。」
嗯哼,想不到-竟然還是這麼的沉迷在這些古詩詞之中,這首甫出的意味倒還真有些切合我們現今的實況。尤其是那幾旬「婉兮蠻兮,總角廿兮。未幾見兮,突而介兮。」我們分開五年了,我一直把-五年前的模樣留在印象之中,所以剛見到-之時,簡直沒法子相倍眼前成熟又漂亮的人就足我的小水湄。」他很快的朗誦完水湄王在看的那一篇古詩詞之後,笑笑地說。
「時間是公平的。它改變了你跟我,還有我們身邊許許多多的人與事。」水湄伸手忠搶回書,但他卻避了開去,徑自的翻著書。
「放輕松點好嗎?水湄,畢竟這可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不要這麼劍拔弩張的嘛!」他的語氣中帶著笑擄和一絲水湄所無法捉模的東西,可惜它稍縱即逝,便水湄來不及捕捉它的意義。
「我沒有劍拔弩張,我只是累了。」水湄站起來伸伸懶腰。「麻煩把書還給我好嗎?我只想平靜的看看書,然後上床睡覺!」
他在听到她最後的那句話時,突然綻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湊近她跟前。「哦,我倒有個建議……或許我可以幫-先暖暖被子,即使是夏天,夜里仍是滿涼的水泥磨著牙的白牙縫中迸出話來。「裴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似乎得提醒你一件事」條件!」
「我記得,我記得那個該死的條件!我只不過是給-個善意的、良心的建議而已。」裴星即使是有些失望,也是掩飾得很好,以他吊兒郎當的口吻回答她。.
「那就不勞裴先生掛心了,如果冷的話」我有電毯。」水泥說著轉身往樓上去。「晚安,裴星。」
「等等,現在才……」裴星看了看腕上那代表財富與富貴的名貴鑽表。「老天,水湄,現在才八點多-就要上床睡覺了?」
看到他那夸張的表情,水湄選擇不理他。但他大剌刺的擋在樓梯口之間,使她沒法子越過他而回到房間。
「水湄,陪我聊聊吧!」他想盡辦法要留住她。
「有什麼好聊的?」水湄直直地盯著地板反問。
「多的啦!不提我們過去的那一段甜蜜歲月,起碼我們還有以後可以聊,不是嗎?」他絞盡腦汁的想些話題來使她敞開心靈。總是這樣,自下午在法院公證處結了婚之後,水湄即一直保持著這種態度。
倒不是說她的態度有哪一點不好,事實上她禮貌周到極了。開口閉口都是裴先生,請、謝謝、對不起更是不絕于耳,但這不是裴星所想要的。他所冀求的是她的溫柔,那日日夜夜在心底纏繞著他的盈盈笑語。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還沒到的事說那麼多干什麼,人算不如天算啊!」水湄雙子抱在胸前的望著他,就像如此一來可以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心,把防御他再次攻破心防的工事更加強一級。
「那……話也不是這麼說,水湄……」裴星解釋不上來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但他就是忍不住要低聲下氣的開口,只為了留住水湄。
「裴先生。如果你沒有其它的事的話,可不可以請你……」水湄絲毫沒有掩藏自己的不耐煩,她甚至故意在裴星面前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藉以提醒他,他是如何的打擾到她的清淨。
「不可以,我有事。」裴昆靈機一動的將她接回沙發上,自己則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著那本詩經。「啊,找到了!水湄,-記不記得我以前在睡前為-朗誦莎十比亞的十四行情詩?今天我為-誦讀詩經好了。」
「你……」水湄沒好氣的望著他。該死的,他為什麼處心積慮的要使我回想起我們過去的事呢?
「就這一首「兼葭」好了,其實這也是-最喜歡的一首不是嗎?我記得-還特地用紫色的墨水抄了一張卡片,送給我當生日禮物呢!」他突然翻開那一頁說道。
水湄避開他的日光,默然的盯著自己的手指。我怎麼會忘記,在關渡大橋那長虹般的橋墩上,他就著月光在我耳畔一句句的念著卡片上的句子……在那一夜,我們真正的從情人變成親密愛人,我怎麼能忘得了?她喂然的嘆了口氣。
裴星偷偷地打量著她的表情,知道她也回憶起那一夜了,他沒有說任何話去提醒她有關那一夜的細節,因為他相信,水湄必然也與他一般,對那個美麗夜晚永難忘懷。
菜裝茶芬,自理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菜鼓漢漢,自容未烯;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洞從之,道阻且濟;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抵。
策鼓采采,自容未己︰所調伊人,在水之法。
溯洞從之,追阻且右︰沸沸從之,宛在水中址。
「唉,水湄,我…」裴星念完之後,托起水湄下顎,深深地望進她眼中的迷霧。
水湄完全沉浸在他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所營造出的氣氛之中,多年前的那個夏夜似乎又回到眼前,縈繞在身邊的彷佛是那夜的星光燦爛和蟲蛙合鳴。
裴星並不意外看到那個水湄的出現,因為他自己也有些恍憾的直要以為自己仍是那血氣方剛、行事沖動的魯莽少年了。
「水湄,不要再拒絕我了。我們已輕浪費了五年的寶貴時光,我們……」她深悄款款地吻著她。水湄啊水湄,-可知我期待這夢幻般的時刻有多久了?在異國的孤獨夜晚,我不只一次的如此期望著有一天,這麼真實的將-擁進懷里,感受那足以令人無憾死去的幸福滋味。
他的話驚醒了沉迷在往事之中的水湄,她用力的推開他。「不,裴星,不可能的。你知道這五年來我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在過日子嗎?在我好不容易建立起平靜而有秩序的生活之後,你怎麼能如此恣意的闖進我生命,要求我破壞我生活的規則!」
「水湄,什麼都過去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蟲,我有事業、有錢有勢,甚至我擁有了璞園。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再拆散我們,將-從我身邊奪走了。」他愈說愈興奮的樓緊她,如此的用力似乎要將她緊緊地鏞進自己體內似的。
水湄掙扎著月兌離他的強力臂膀,她喘著氣連連搖著頭。「不,你錯了。裴星,沒有人要奪走你的任何東西,包括我在內,是你自己放棄的,是你放掉我的!」
「但是……」裴星用力拉住水湄的手,急急地說道。
「裴星,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錯。不要怨恨任何人,因為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水湄用手背擦去盈眶而出的淚珠,轉身即往樓上跑去。
望著自己被水湄甩開的手,裴星頹喪的坐在沙發上發呆。為什麼?為什麼水湄會認為我該為這一切負責?不明白,我不明白啊,難道水湄……不,她不可能不明白當初我所受到的排擠和奚落。
不錯,在所有人的眼中我是如此的幸運。父母亡故之後,被財會田聲望都趨至頂點的手會風收容,日常生活起居都受到最妥善完美的安排,甚至還有輕松如意的職位等著我自軍中退役。
但是我要的並不是這些啊,我只想擁有平平凡凡的生活,但周遭不斷有人以各種惡意的眼光打量著我,拿辛苦的在基層奮斗的銘雍和我比較,我成了依賴李家而存活于世界上的米蟲!
在那受盡傷害的松彥企業,我猶如一只誤人陋惡的陷阱而月兌不開的兔子,松彥龐大而精確分工的體系,就像迎頭撒下的網子般的幾乎令我窒息。而水湄就是我唯一的安慰,在每一次的奮力跳起之際,她總是甜美的向我招手,使我有再跳起的動力。可是她並不足我的。不只一次的,松彥中的主管們不只一次的提到,李省風是如此有意的將水湄嫁給他的獨子銘雍,親上加親以鞏固松彥。
這個傳吉一直令我存疑,但事實卻愈來愈趨于明顯。水湄不再要我接她上下課;每晚我模黑的溜進她房中時,她永這有做不完的功課、念不完的書。取而代之的是銘雍接送她上下課和為她補習課業,這種改變使我不得不相信那項流言。
彬許她曾經愛過我,但我太了解她了。她不會違抗那個安排的,溫馴如小鹿的水湄從不違背她親愛的姑姑和姑爹的心意。就如同她自小學習的芭蕾在李會風一句浪費時閑時,馬上就停止了一般。我知道她熱愛芭蕾,甚至在小女孩的心願中,地想成為一位偉大的芭蕾舞星。
這樣的她又怎能毅然的站起來為我們之間的未來而跟所有的人抗爭呢?唉,水湄,找該感嘆這化弄人,還是為我們的身不由己而感傷?
而她卻斬釘截鐵的說那是我的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但是如今的我已不回于五年前的我了,現在的我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去解決問題。水湄,五年前我們錯過了彼此,五年後的今天我不會再放開-了。即使要我粉身碎骨,水湄。這一生我與-糾纏走了。
他將那本詩經挾在腋下,為自己倒了杯酒,嘆著氣的朝他下午剛搬進去的老房間走去。在經過水湄的房間之際,他輕輕地在書上親了一記,再放在她門口。
「晚安,水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唉……」他喃喃說完,悄悄地走回自己房間。
水湄用手揩敲著桌面,瞪著那個正好整以暇的喝著咖啡的人,她細致的鵝蛋臉已經因為生氣而呈鐵青。
「你是說你把阿隆辭退了?你知不知道他父親生著病,而他的妻子也要在下個月生產……你……你怎麼可以把他辭退!」她簡直快要破口大罵,但顧及最基本的禮貌,她強迫自己放輕音量。
「水湄,要不要來杯咖啡?呃……我注意到-只喝茶而不喝咖啡的,那喝茶好了。」裴星說著為水湄將面前的杯子倒滿沁番的紅茶。「要不要加些鮮女乃?空著腸胃喝茶可不好。」
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為她在茶中添加著牛女乃,水湄咬咬下唇才仲手去制止他的動作。「裴星,我不想喝茶。我只想請你解釋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裴星執起水湄的手,在她手背上親了一記響吻,逗得端著炒蛋過來的阿霞姨露出會意的微笑。
「親愛的,不要一大早火氣就這麼大嘛!」他慢條斯理。「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從今天起由我接送-上下班,我已知會阿隆了。」
「但是……」水湄不以為然的想反駁他。
「水湄,我恐怕-那美麗的小腦袋沒有弄清楚我所說的話」我只是叫他不用來接送-」我並沒有辭退他。我要他回松彥,他說他以前是在企劃部,所以我要他先回企劃部,若-白天要用車而我又無法接送-時,才由他為-開車。我這樣的解釋-滿意了嗎?」他說著為她盛了一大盤的炒蛋。
「可是……」水泥還來不及說話,他已經將又子寒人她手里。「裴星,你听我說,我的意思是說……」
「快趁熱吃,我先去換衣服。」他說完即丟下餐巾起身。「我們十分鐘之後出發,-慢慢吃,不要急。」
水湄皺起眉的扔下又子。「裴星,我們必須把話說清楚。雖然我們結婚了,可是耶並不表示你可以這樣……這樣的干涉我的生活!」
裴星在原地以腳跟很快的旋轉過身子,他木然的看著水湄,不帶一絲感情的說︰「水湄,我不是在干涉-的生活;我是在為我的妻子處理一些瑣事。」
「但是我……」水湄睜大眼楮的望著他,就像他所說的是什麼天方夜譚似的。
「我們……」
「有什麼話等會兒列車上再說。水湄,-堅持不度蜜月、不請婚假。這些我都依-了,我實在想不通-還有什麼不滿?但是沒關系,我想我總會找出能讓-滿意的方法,現在好好吃-的早餐好嗎?」裴星用手爬梳額頭上掉落的發絲,漫不經心的瞄著腕表說。
水湄語塞的低下頭,她用叉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盤中黃澄澄的炒蛋。面對他如此委婉勸低姿態.,她發覺自己也不好太咄咄逼人的在一大早就與他爭論。
但是剛才一走進餐廳,他即宣布已叫回隆不用接送她上下班時,她卻感到一股無名火立刻往上冒。唉,為什麼夢境中我可以與他那麼和睦的相處,而現實生活中的我卻有如刺蝸般的時時刻刻與他針鋒相對?
就在昨天夜里,那個已許久不普出現的夢境又再次的反復出現在不穩的睡眠之中。她已不是那個年幼無依的孤女,相反的,她懷抱著一個美麗如洋女圭女圭的女兒,由銘雍開著車,車上還有她早逝的父母。
揄快的氣氛中,車子停留在某個她所陌生的地點,她的女兒、父母和銘雍含笑的向她揮子。她試圖拉住車子,但車卻頭也不回的駛遠了,只留下抱住自己哀泣的她。
驀然,地平線的那端出現了個人影,她盡全力的跑向他,跑得如此快且急,然後撲進他的懷抱。
那是裴星。水湄放下叉子,毫無食欲的喝口茶。隨即又煩躁的放下杯子,對這個夢的反復出現感到不解。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離開我呢?在夢中停留在身邊的裴星,在現實生活中可會為我停留?
她莫名其妙的看著阿雷姨忙忙碌碌地進進出出,但心亂如麻的她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這麼多,她皺起眉頭的翻開報紙,找到她要的財經版,並且強迫自己專心的閱讀那些她該知道的事。
GATT,唔,看來我得召開個管理會議討論一下︰還有聯合國環境保護組織又公布了一些化學產品為禁用品,這也得注意。嗯,央行又要引導利率的升降了;
這樣一來,公司的資金流動情形也要調整了。還有……「水湄,準備好了沒有?」不知何時已走到她身邊的裴星,笑吟吟地望著她。
水湄訝異的望著一身牛仔服打扮的他,看慣了西裝筆挺的他,乍見到如此休閑
打扮的裴星,反而讓他一時之間彷佛掉入時光機器般的倒流回五年前的光景。
「你……」她看著他動作俐落的將她手中的報紙折好放進背後的背包中,好整以暇的看著自己。
「我休假中。走吧!」裴星說完不容她反應,立即拉起她向外走去,在和阿霞姨擦身而過之際,他們相互的笑笑,交換著奇怪的目光。「走吧!」看到水湄僵立在那輛嶄新的古普車前,他輕輕地推推她的背,示意她出上車。
水湄瞠目結舌的看著黑亮的吉普車和一身勁裝的裴星,他穿那個樣子開吉普車足很適當,但是我……她低下頭打量著自己合身的窄裙和細跟高跟鞋。
「怎麼啦?」裴星發動車子之後看到仍疇路的站在那里的水湄,他跳下車繞到她這邊。「噢,我忘了-穿窄裙比較不好上車。」
「裴星,我非得搭這輛車去上班嗎?」水湄冷不防的被裴星自腰際抱起,狼狽的坐進車里,地無奈的看著例著嘴大笑的裴星埋怨著。「我可以開我自己的小跑車「想都不要想,我可不會再讓-以那種自殺的方式開車了。」裴星馬上否決掉她的意見。「-是我老婆,所以找接送-上下班可是天經地義的事。」
「裴星,我們得好好談談。」水湄看著窗外有些陌生的街道,但是,看看裴星仍很篤定的開著車,她釋懷的放下心防。大概是因為突然坐這麼高的車,所以不習慣吧!
「好啊,-想談些什麼呢?」裴星不動聲色的開著車。她有些迷惑,但還沒有起疑。這麼好的現象,看來水湄仍和以前一樣沒有方向感。
水湄在腦海中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裴星,首先我們要先澄清一件事。我們雖然結婚了,但你也心知肚明我們為什麼原因而結婚。」
「我明白-的意思,在我印象中,我昨天晚上垃沒有試圖溜進-房間的打算,不是嗎?我可是很遵守-所制定的游戲規則呢!」他加快速度的掠過一個個高速公路的里程牌。「還是,-打算更改掉這條不合情理的條件?」
「我不是說那個,慢著,你要到哪里去?」偶爾一抬起頭,水泥詫異的想看清楚那個路標,但車速實在太快了,便她來不及看清楚。「裴星,這不是我到公司的路!」
裴星懶洋洋地聳聳肩。「我知道。」
「那你……」水湄大駭的拉住他的手。「你……我還有一大堆公事要辦!」
「不,-沒有,巴特別助理自今天開始休假。有什麼天大的公事也得等-回去之後再說。」
「你答應我不度蜜月也不請婚假的!」
「沒錯。所以現在巴特別助理休的是年假,而且她不是去度蜜月,她只是陪她的丈夫去度假。」
「你……」水湄咬牙切齒的瞪他一眼。「-怎麼可以這麼壞!」
裴星無辜的眨眨眼楮。「我做錯什麼事了嗎?我可是照著-的吩咐,不敢有絲毫的違背呢!」
水湄用力的做著深呼吸之後,一個字一個字的咬著牙的說出話來。「這就是我所要跟你談的事,裴星。你沒有權力這樣不經我的同意而更改我的行程表,或是改變我的部屬的工作,這是我的生活,你明白了嗎?」
「水湄,我只能給-一個答案,我愛。而且我無法再忍受-用那種子篇一律的生活麻痹-自己,以前我不在-身邊,所以無法拉-一把,但現在我回來了,我要你恢復以前的開朗和快樂。」裴星皺起眉的將車駛離擁塞的交流道,走進一條岔線。
水湄閉上眼楮。「裴星,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又在哪里呢?」她想起了那個無辜的小生命。
裴星奇怪的看她一眼。「水湄,不管過去找錯過多少-生命中的喜怒哀樂;我向-保證,我不會再從-的生活中缺席了。」
車子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水湄視而不見的望著外頭翁翁郁郁的樹林,在前方有幾個年輕人騎著摩托車呼嘯而過。
行過小鎮後,車子商住包狹窄的小路前進。水湄可以感受到裴星那充滿了刺探的目光,但她故意裝做沒看到。沒錯,我想起來了,這里是通到那棟小木屋的路。
那棟小木屋是被人棄置在那里的原住民房舍。
有一年的暑假,他騎摩托車載她來過。他們在小木屋中過著甜蜜且無憂無慮的三天,在那三天之中,除了彼此,他們不去想任何人、事、物,只想牢牢地守住彼此的身心,那是他服役前夕發生的事。他們瘋狂的愛戀著對方,冀求用自己所能奉獻的一切,為彼此的青春做腳注。
唉,那狂野而熱切的回憶直到此刻都還會炙痛我的心呢!水湄無言的低下頭,滾然的回想那似乎已是前世般的青春韻事。
愈來愈接近小木屋了,水湄看著那棵大榕樹,樹下不知何時蓋起了幾棟小屋,其中一家是雜貨店。她記得很清楚,順著這條路再往上走約半小時,小木屋就在那里。
她看著坐在雜算店門口的少婦,深刻的五官說明了她原住民的血統,在車子停妥之後,她朝水湄他們露出了羞澀又友善的笑容,搖搖蔽晃地朝她們走過來。
「你們好,需要買些什麼嗎?」她用帶著濃濃腔調的國語招呼著他們。「裴先生,原來是你。」
水湄走近一些才看清楚,原來少婦已經是將臨盆的準媽媽了。
「我要一些礦泉水跟火柴、蠟燭。」裴星說著已徑自從雜貨店的棚架問撿取他所說的東西。
「-一定就是裴星先生的太太了。他說你們要到山上的小木屋度蜜月,我先生已經去幫你們把小木屋打掃干淨了。」少婦對水泥昂貴但與用道環境格格不人的衣著多看了幾眼。「這兩天會有台風要來,所以武勝,武勝是我先生,他把屋子打掃過後也釘牢了。」
「淑萍,真謝謝-跟武勝了。你快生了吧?」裴星將他所選懊的東西拿給少婦,並倚在櫃台和她閑聊著。
「預產期是下禮拜三,我明天就要下山到我娘家待產了。因為台風一來的話,漢水漲起來會將吊橋淹沒,那就糟糕了。」淑萍說著看著水泥,露出覷蝴的笑容。
「你太太好漂亮,可是她穿的衣服到晚上會冷,而且不方便。」
水湄還來不及搭腔,裴星已經攬住她的腰,笑著向淑萍道謝。「我已經幫他準備好了。武勝呢?」
「他帶一隊登山的人從出的另一頭下山,因為台風要來了,所以登山隊的人決定提早下山,武勝明天早上才會回來。」淑萍微笑的將要找的錢交給裴星,但裴星卻將錢再推回她手中。
「留著吧,算是我謝謝武勝為我打掃和整理小木屋。你們不是正在募捐錢要蓋個小教堂?」他拉著水湄往外走的說。
「那就謝謝你了,裴先生。」淑萍欣喜的將那些鈔票和零錢全塞進那個寫著募款箱的女乃粉罐中。
裴星微微一笑的發動車子,朝淑萍揮揮手之後,便一路顛顛皺皺地朝山上而去。
「-是打算在車上等我抱-走進門檻是嗎?」裴星打趣的看著嘟著嘴坐在車上的水湄。「其實這是很可愛的習俗,我一點也不反對……」
水湄推開他,自行走進小木屋。她一進門就後悔了,因為這里充滿了那個夏日激情的回憶。沒有變,一點也沒有變!她帶著感傷的心情環顧屋內所有的擺設,如此的告訴自己。
裴星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水湄的表情。他一邊搬著阿霞姨為水湄整理的行李,一邊仔細觀察水湄臉上變幻不定的表情。
天上的諸神明啊,求求神們一定要垂憐我謙卑的祈求,只要一點點,我只求水湄能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感動。因為我已經是黔驢技窮了,對于她滿心的戒備和疏離,我已將無技可施了。
這是我最後的一招了,請賜子我奇跡吧!為了要找回她的愛、挽回她的心,我寧可出賣我的靈魂,只求她熊和我再續前緣啊!
他扭開電燈,看來這是武勝為他們拉的電線,因為他前些日子來的時候,這小木屋仍和五年前一樣沒有電力,也沒有自來水,只有屋旁有個小水窪蓄按著自山澗問流下的山泉水。
但現在屋里有自來水和電燈,看來武勝也花了好一番工夫的了。他將那些行李和剛才在雜貨店真的東西都放在室內唯一的竹桌上,雙手抱在胸前的看著沉默的站在那里的水湄。
「-在想些什麼?」他忍不住要跨前一步,端詳著她臉上那刻滿了脆弱和感傷的線條。
「你為什麼要帶我到這里來?你明明知道這里對我的意義。」她閉上眼楮呢喃著。「在我年輕的生命里,這里是我的聖殿。我把自己完全奉獻給你,還有我的愛情。你為什麼要帶我回到這里來?」
「因為,」他捧住水湄的臉,認真的看著她。「因為我明白這里對我們兩個人的意義,我要找回屬于我們之問的一切,-懂嗎?」
水湄候的睜開眼楮,眼神中是那種摻雜了絕望的哀淒。「裴星,不可能的,過去的永遠不會回來了,就像我們永遠也回不去當初的青春年少一般!」
裴星重重地嘆口氣。「這留給我操心就好。現在-先去把-身上的衣服換一換吧,待會兒天黑得快,山上濕氣重,會冷的。」
水湄從行李中找出棉質襯衫和牛仔褲,閃到屏風之後換衣服。面對他如此的溫柔,她非但沒有那種浪漫的感覺,反而感到一種莫名的惶恐。就好象吹著泡泡的小阿,因為知道泡泡的稍縱即逝,所以總是揣測難安的面對他,深怕他的存在又將如鏡花水月般的轉眼無-
裴星沉默的將所有的食物連著那個小型的野餐用冰箱提進屋里,放在靠近大門的角落,打開野餐提籃,他不禁要為阿霞姨喝采,因為她所準備的食物大概足夠喂飽一支餓狼般的足球隊球員了。
水湄還是那麼的冷淡,從她剛才的表現看來,似乎她們未被感動。但是沒關系的,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總像是要被哀愁所淹沒般的柔弱又冷漠,但是我向自己也向天向地發誓,我一定要使她回復當年我們相戀的歡顏。
見到了水湄我才知道這些年支持著我不停工作的目的是什麼,為的就是她。即便是在獲知她嫁給了銘雍的消息,我還是沒辦法將她自我心中連根拔除。說來可笑,當失意的我走在紐約街頭而遇到松彥中的外派干部時,我還裝著一副漠然的樣子聆听這個消息。但回到那鴿籠般的棲身之所恃,我才發現自己的心正在淌血。這些年來,陸陸續續地听到有關松彥的傳聞,但我真正在意的不是那個家具王國的興衰,我在乎的是這個女人,這個曾與我生命的前半段緊緊相系的女人。
打開野炊用的酒精爐,他熟練的燒著開水,思緒卻一直圍繞著屋內的另一個人打轉。
被好衣服的水湄沒有吭氣的坐在床畔,眼楮眨也不眨的望著那個忙碌的張羅著他們的食物的男人。
他改變了好多︰水泥帶著新奇的眼光不停的觀察著他,以前的裴星別說是燒開水,連要他自己倒杯茶都不太可能,因為在李家僕佣成群,他向來都是過著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大少爺生活。
其實誰能沒變化呢?五年不是段短暫的時間,誰又能說自己不會改變?即便外表沒有太多變化,心境多多少少也會有些不同吧!
東張西望的看看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痕跡,就像在昨天一樣,我們還起著警的說著將來一定要童游舊地度蜜月……原以為那是已經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了,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只是,我的心情……「水湄,先喝杯熱茶吧!」裴星將茶端給他,馬上自顧自的再忙碌的將一些杯碗自柳條編的野餐籃中拿出,有條不紊的放在鋪著美麗亞麻桌巾的竹桌土。
那是璞園的餐巾和餐具,水泥揚起眉的看著他,為-的大費周章,感到有種奇異的感受逐漸在心中升起。
「裴星,我不懂。」水湄走到他身旁,捧著杯子望著他。
「不懂什麼?」他仍舊沒慢下手邊的動作。
「當初你既然那麼絕情的離開,現在為什麼又要出面來挽救松彥和璞園?」她婉約的一笑,注視著在杯中浮沉的茶袋。「我想了很久,雖然你口口聲聲的說是要報復爸爸,但是,你的所做所為卻違背了你話中的意思。」
「哦?」他低垂眼臉的挾著冰塊放進高腳杯里,臉上平靜得讓水泥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裴星,我想,其實你並不如你所說的那般冷酷,就拿璞園來說吧!你並沒有辦過戶,而是直接將璞園過到我名下,我昨天跟律師通過電話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水湄皺著眉的看著窗外下起的迷蒙細雨,遠處開始有閃電和雷聲。地想起淑萍所說的台風,心里有些不安。
裴星牽著她,讓他坐在他對面。「不為什麼,我把璞園過戶給我的妻子,這也沒什麼不對啊!」
「但是……」水湄月兌口而出的想說出白己所得到的印象,據律師所說,裴星根本在他們結婚之前,就已決定將璞園過戶給水湄。
「水湄,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提這些事?讓我們乎靜的度過這一晚好嗎?拜托。」裴星舉起-的杯子,誠摯的看著他對面的水湄。
不知道為什麼,水湄發現自己竟然很願意如他所說的,把所有的事都-到腦後,平靜的度過一晚。
舉起酒杯,水湄從杯沿打量著他。「那麼我們今晚該為什麼而慶祝呢?」她好奇的等著他的回答。
「就為了……為了我們的重逢吧!」他說完伸手向前,使兩只酒杯發出清脆的交集聲,然後仰頭一口飲盡。
「重逢?嗯,這倒是個好理由。」水湄也學他一樣的喝光杯中的唬珀色液體。
「裴星,跟我談談你這些日子的事吧!」
「我已經說過了,在紐約的這些日子里我拚了全部的心力在賺錢。」他眼神一轉,專注的望著她。「-呢?自從銘雍死後,你……我的意思是依-這麼好的條件,不可能沒有人追求過-吧?」
他在心里竭力的想按捺下那股濃郁的醋意,但一想到那天晚上所撞見的情景,他的心忍不住的抽痛了起來。
水湄不動聲色的望著他,他這麼問有什麼用意呢?
「有過不少人明白的表現出他們的意圖。」水湄帶著淺淺的笑容回想起那些被她用公事公辦的態度,輕而易舉的打發的追求者。
「那麼-……」裴星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子,這麼說來,那天所見到的那個男人……看他和水湄那麼親昵的樣子,難道……「裴星,你為什麼要問這些事?」水湄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等著-的回答,難道,他在吃醋?會是這個原因嗎?
「我……」裴星話未說完,室內的燈光咱一聲的熄滅,他模黑的找著蠟燭。
「-不要動,我馬上把蠟燭點起來,看來台風提早登陸了。」
「裴星,-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水湄走到窗邊看著外頭森黑的幢幢樹影,堅持要听-的答案。
「唔,-以為呢?」兩個人各據一方的凝視對方,存在彼此之問的就只有微弱的燭光。窗外的風雨聲愈來愈快且急猛,強風使得小木屋有如海上孤舟般的搖蔽著。
「我不知道。」水湄閉起眼楮以躲開他那似乎正在燃燒著的眸子,那跳動的火花是如此的熟悉,使她彷佛經由時光隧道而走回他們那充滿激情的年少時光。
「水湄,-知道的。對不對?-也感受到存在我們之間強烈的吸引力了,不要否認,因為我可以從-眼中看到如我一般的化學變化。」裴星捧起水湄的臉龐,忘情的吻不斷的落在她的發際、眉眼而沿著筆直的鼻梁而至她微微開啟的肩瓣。
「別……裴星,我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了。所以求求你做做好事,別再誘惑我!」水湄突然爆出積壓已久的情緒,她噢泣的低語著。
「我不會傷害-的。我從來都沒有傷害-的意圖,我是如此的深受-,我怎麼舍得傷害-一絲一毫呢?」裴星溫柔的樓住她,輕輕地搖動著,有如她是個襪袱中的嬰兒般。
「是嗎?」水湄抬起頭苦笑的望著他,「裴星,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誘惑我」
「水湄,我並沒有誘惑。我只是將-帶離開那些壓力跟責任,讓-有認真的看清楚-自己內心的機會而已。發生在我們之問的一切是這麼的自然,這麼的熟悉…」裴星說著順著她優美的頸子印下一連串的熱吻。
「裴星,我……」水湄簡直沒法子控制自己的思緒,現在她滿腦子的堅持跟決心都已子虛烏有的不知去向,而她的腿也軟得幾乎要站不住了。
「噓,別說話,什麼都不要說。水湄,今天晚上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想,好嗎?」裴星牽著她的手走到尾里唯一的木板床,定定地看著她。「水湄水湄抿抿唇的望進他眼陣深處,她明白他將所有的決定權都交到自己手上。屋外的風雨愈來愈大,雨點打在屋瓦的叮咚聲和她那恍如鼓聲大作的心跳聲,連結成一種令人眩然的節奏。
裴星啊裴星,你何須如此絕望的看著我,你應該明了我的答案的,不是嗎?即使是會被你傷得再深再痛,我永這也沒法子向你說聲不的,你知道的,不是嗎?
水湄微微一笑的轉向他,她緩緩地伸手解開自己襯衫的扣子,怔閃電照亮赤果的自己,靜靜地看著他。
裴星帶著崇敬的眼光看著她,然後抱起她走向那張曾滿載他們年輕時所有歡愉時光的大床。沒有說話也沒有太多的矯飾,他們只是像臨渴掘井的沙漠旅客般,貪婪的吸取對方所能給予的;生命中最甜美的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