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洛陽
在柳染衣的要求下,左宇唐只好帶著她到城里四處晃晃。洛陽雖以花市聞名全國,但可惜的是未值花季,未能得見那「群花如錦繡」的盛景,讓柳染衣頹喪不已。但是她天性活潑,再加上看節將近,城里擠滿了趕著辦年貨的人潮,各式攤販排滿了街道,看得柳染衣目不暇接,一張小臉興奮得紅通通的。
只見她一會兒把玩著香囊、竹雕等小玩意兒,一會兒看看錦緞絲綢,一看拿著剛買的面具,一手忙著把零食往嘴里塞,兩個眼楮更是忙得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
左宇唐看她這麼開心,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也露出了罕見地微笑。
「干嘛看著我笑啊?」柳染衣瞥見他的笑容,不滿地嘟起了嘴,他是不是覺得她很幼稚?還是覺得看一個瘋子發瘋很有趣?
「只是覺得你很可愛,所以笑。」
听著左宇唐直言不諱地稱贊她可愛,柳染衣的臉剎時紅了起來,難道他不覺得她的行止難登大雅之堂嗎?像這樣邊走邊吃的不雅行逕,他居然不以為杵,還反說她這樣很可愛,她覺得他真是個難以理解的人。
但是,她喜歡被他稱贊的感覺。
而左宇唐在說出心里真正的感覺後,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剛才那種話好像是駱雲會說的,這樣毫不避忌地當面稱贊,仿佛是在刻意討好似的,他看多了駱雲對待心儀女子時的態度,當時他覺得駱雲真是有夠惡心,但怎麼今天他竟會做出一樣的事來?就算真的這麼覺得也不該說出口呀!只所萬一被她認為他是個風流倜儻就糟了。
「我的意思是,」左宇唐連忙想了個理由來撇清一下,「看到你玩得這麼開心,我好像多了個妹妹,一個可愛的小妹妹。」他特意強調那個「小」字,以顯示自己對她並沒有特別的企圖。
「喔!我本來就可以算是你的妹妹啊!姐夫。」柳染衣聞言不喜,忍不住諷刺著他。唉!看來不管是柳染衣還是柳沾衣,全都進不了他的眼,唯一可以佔據他的心的大概只有那個杜連雲吧!
但柳染衣這聲姐夫一叫出口,左宇唐突然得了一個很好的主意,他可以捎信到柳家去給他的原夫人柳染衣啊!叫柳染衣一起到洛陽來,那麼到時就可能避免流言了,雖然他不大想讓第三者來打擾這幸福的時光,但似乎只有這樣做才得以善後。
再者,他還可以藉機對柳染衣把自己的心情給攤開來說,表明自己所愛的人是柳沾衣,依柳染衣的賢良度而言,應會無異議地效法娥皇女英吧!只是……在這之前,他必須先贏得柳沾衣的心才行。
她會喜歡他嗎?而他又能順利地贏得她的心嗎?他一點把握也沒有,更不知道該如何做,早知道他就該去請教大情聖駱雲才對,跟他學個幾招應付女人的方法,才不會在這個時候一籌莫展。唉!書到用時方恨少,他當初真不該在駱雲發表如何討女人歡心的長篇大論的時候掩住耳朵的。
柳染衣決心不去理會左宇唐到底在想些什麼,到洛陽來,她可是要玩個痛快才不辜負自己。以前看「洛陽伽藍記」,對里面描述的那些富麗堂皇的佛寺早就感到好奇不已,真想看看應該清苦修持的和尚在當時過的是什麼樣奢糜浮豹的生活,雖然大多數的佛寺都已毀在北魏孝莊帝時的動亂了,但去神馳想像一下倒也不壞。
「喂!我們去看看景林寺的百果園好不好?或者去逛逛白馬寺,看看以前那些和尚是怎生享福的,嘖嘖!‘洛陽伽藍記’里說︰‘白馬甜榴,一實直牛’,一個甜榴就值一條牛的價錢,那些賊禿也真會搜刮。」
「你也看書?」左宇唐吃驚的問。
「怎麼?瘋子就不能讀書識字嗎?」柳染衣怒目吼了回去,這還不夠,于是又補了一腳,猛往左宇唐腳背上踹去。
「不、不,我沒那個意思,」左宇唐連連搖手,「只是……你是不是肚子餓了?」
柳染衣一怔,這才發現自己提議想去看的地方都跟食物在關,也許她潛意識里真的有饑餓的訊號出現,抑或是她大嘴饞了?看左宇唐一臉認真的詢問,她不得不佩服他的細心了,也為自己的行為笑了起來。
「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吃飽了有力氣以後再去逛吧!」看著柳染衣的笑顏,左宇唐不覺得也露出微笑。
直至此刻,兩人的心事才在這一笑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好呀!多吃點,我還有好多地方想去呢!」
「只可惜石崇的金谷園被燒了,否則,他的浮糜真可謂是歷史上第一人呢,」
「河間王無琛也不賴啊!書上描寫他連井都是用玉來裝飾、汲水的桶子用黃金打造,這兩個人的浪費都是有名的。」
兩人談論著書里所描述的一切,邊談邊說地向著飯館行去,在這短短的一段路間,兩人的交談不知要比當夫妻的一個月里說的話還多多少。
柳染衣不覺怨恨當初的自己,為何要把真性情隱藏起來呢?如果早知左宇唐是個這般隨和風趣的人,她跟他相處起來應該會很愉快的,看來白映雪說的沒錯,左宇唐並不錯他表面看起來那樣死板。
可是,即使如此,她決定還是別對他動情的好,畢竟對一個風流成性的男子心動太危險了,她還是專心地整他才是。
唐。長安
「魏木頭!魏石頭!小器鬼!」李衡一連疊聲地罵著魏虹宇。
「原來你是這樣對待兄弟的,我今天算是認清你的為人了。」駱雲滿臉憤懣地對著魏虹宇嘟嚎著。
「我……」魏虹宇急得滿臉通紅,「我真的沒讓宇唐幫我處理什麼事呀!你們要我說什麼?」
一大早,駱雲和李衡兩人不約而同地不請自來,而且一見面就猛纏著他追問,想知道昨夜左宇唐連夜出城是為了什麼事,魏虹宇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吵些什麼。
「你們在吵些什麼啊?」白映雪茄煙走了進來。
「他們一口咬定,說我托宇唐幫我處理事情,可是我根本沒有哇!叫我從何說起?」魏虹宇皺著眉頭解釋道。
「鐵口仙昨天親口跟我要了手諭、跟駱雲借了馬車,說你知道一切,而且會告訴我們的。」
「是啊!扮宇,你就說嘛!難道你真這麼信不過我跟李衡?我們在你眼里真是只會壞事嗎?」
「宇唐到底受你之托去辦什麼事啊?」白映雪听完李衡和駱雲的話後,竟然站在李衡他們那邊,幫著一起逼問魏虹宇。
魏虹宇這會兒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我……唉!要我怎麼說你們才信呢?我根本沒托宇唐做任何事啊!你們的問題我怎麼可能答得出來?我哪知道他去哪兒了?」魏虹宇哀怨地看了眼白映雪,「連你也不信我。」
魏虹宇說著便怒氣沖沖地一甩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白映雪等三人面面相覷,他們居然惹惱了魏虹宇,看來若是再逼問下去,只怕不好收拾了。白映雪吐了吐舌頭,連忙追著魏虹宇去了。
「算了!他不說,我們自己查。」駱雲贊揚地說道。
「沒錯,既然他們這麼小器,我們也來小器一下,反正鐵口仙用的是你家鏢局的車,你一定有辦法查到的。」
「嗯,好,我們立刻去查。」
唐。洛陽
一早,左宇唐備了車,準備帶柳染衣去一覽芯妃祠。
天色不是太好,微微有些灰色的雲層低壓在山頂上,風不小,刮得人臉頰生疼。
「算了,我們改天再去吧!只怕今兒個會下雨。」左宇唐抬頭望天,隨即轉頭對柳染衣說道。
「不成,」柳染衣嘟起了嘴,「我一定要去,你昨天答應要帶我去的,你想賴皮呀?」
「這……我是怕萬一變天,讓你受了涼就不好的。」
「我不管。」
于是在柳染衣的堅持下,左宇唐只好帶著她上路。一路之上,左宇唐坐在前頭駕車,柳染衣則窩在車中,對剛才自己的任性深自反省著。
待在洛陽的這些天來,左宇唐對她可說是呵護備至,處處依著她,她一開始時還有意嘔左宇唐,在很多事情上故意跟他唱反調,偶爾還裝瘋賣傻地整他一頓,但他一直是滿臉笑容地溫和對待她,讓她在不知不覺間竟恣意妄為地任性起來。
在世上活了一十八年來,她從未這般自在過。只不過她擔心的是,萬一他知道她就是柳染衣之後,他還會一樣溫柔地對她嗎?她覺得一定不會的,可是,她好希望能永遠地留住這段時光呀!如果能一直住在洛陽就好了。
「喂!」柳染衣自車蓬探出頭來,「我剛才那麼任性,你會不會生氣啊?」
「不會的。」
「那……我如果再更任性一點,你會不會生氣?」
「這……」左宇唐睜大了一雙眼楮,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她干嘛問這些稀奇古怪的總是只要不傷害到別人或你自己,我是不會對你生氣的。」
「真的?不管我的要求多不合理,你都會依著我羅?」
「當然。」
「那好,我們就一輩子留在洛陽!永遠都別回長安去,好不好?或者,不留在洛陽也可以,我們一起去雲游天下、看盡千山百岳……這樣不是很棒嗎?你說好不好?」
左宇唐听她滿口「我們、我們」的,一時之間竟歡喜得似要暈去。她說的一輩子,是說要和他廝守終身嗎?只听得柳染衣繼續說道︰
「我不想回長安,只要能不回去,到哪兒都好。」
「原來如此。」左宇唐乍然高昂的心情瞬間沉落了下來,她只是不想回長安而已,想必柳家對她的禁錮已經讓她深惡痛絕了,對她而言,洛陽這里簡直是天堂,沒有任何人會管她、委屈她,也難怪她會說出這番話來,他實在不該痴心妄想,什麼都沒做的他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幾天里就贏得佳人芳心呢?
「你回車里吧!外頭風大。」
柳染衣看左宇唐的臉色驀地暗沉,不知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何會讓他的心情突然大壞?但是,雖然他心情不佳,對她說話時卻仍是輕柔的,證據中也包含著掩藏不住的關心……唉!她覺得自己真傻,就算他對柳沾衣再好,也不可能真個狠得下心離開家一輩子不回去的。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要遠離長安,她真正索求的是他的溫柔,如果在他知道其實她就是柳染衣之後,還能保有這份溫柔,那即使是篷戶破窯她也會甘之如貽,不舍的,其實是他的心啊!
在柳染衣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時,她不由得臉紅起來好……怎麼會突然有想和他得成神仙美眷的想法呢?難道真如文青蘿所說的一般,她真的愛上了自己的丈夫卻不願承認麼?
左宇唐詫異地看著柳染衣,眼見她飛霞撲面,煞是嬌柔可愛,一時之間竟有擁抱她的沖動。正奮力壓抑心中情僥時,卻見柳染衣又將頭縮了回去,不多時卻又探出頭來,就這麼反反覆覆了好幾次,每次出來時臉上的表情都不盡相同。
不、不行!她說過要懲戒他、整他的,怎麼能愛上他呢?看來她得小心翼翼地守著自己的心才行。
可是,她真能守得住自己的心麼?在內心反覆交戰下,她就這麼重覆著探頭、縮頭的詭異行逕,弄得左宇唐莫名其妙,她自己也煩燥不已。
「唉」算了,順其自然吧!先玩個過癮再說。「柳染衣在車中幽幽地嘆了口氣。
「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左宇唐心下納悶,隨即擔擾起來,她是不是瘋病又犯了呢?看來,他不能再一味地順著她了,每次當他想替她把脈診治時,她是又吵又鬧、拳打腳踢的,弄得他無從下手,而煎了安心定神的藥給她吃,卻又都被她打翻了。
不行!他必須快些著手診治才行。但是,要怎麼做呢?趁她睡著時把脈呢?萬一她半途醒來,誤以為他想偷香竊玉怎麼辦?而他真的在看著她嬌美的睡顏時還能把持得住嗎?
一路之上,他們兩人就這麼各懷心事的度過。
「到了,」左宇唐停下車,跳下車掀開了車簾,「下來吧!小心些。」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柳染衣下車,一邊還仔細地端詳著她的臉色。
「你這樣看著我干什麼?」
「啊、沒、沒有。」左宇唐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收回了眼光,看來,他還是另尋名醫替她治療好了,自己老是會望著她的臉發呆,這樣怎麼觀察氣色?更別提握著她的手替她把脈了。
柳染衣率先走進宓妃祠里,只見正殿里安著一尊宓妃塑像,玉容仙顏、豐姿綽約,倒真有些「皎若太陽升朝霞,白若芙蓉出綠波」的絕世麗質。
「洛水之神真是長這個樣子麼?」
「這個我們凡夫俗子可無法得知了,但看這塑像的容貌體態,很明顯是依著曹子建的‘洛陽賦’而來,也許比較像當時的甄後吧!」
柳染衣端詳著那尊塑像,不禁神馳想像著甄後的長相,相傳她是無雙絕色,但是在她看來卻似平常,是塑像塑得不好呢?還是男人的眼光和女人不同?
「你覺得她美嗎?」
「沒有你美。」
在左宇唐不假思索地回答後,兩人頓時都怔住了,只是呆呆地對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剎時,字根表的大殿里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的心跳聲充塞于耳際。
祠外的車聲驚醒了兩人,柳染衣這才飛快地背轉過身去,雙手捂頰,只覺得整張臉發燙。而左宇唐是自悔不已,他怎麼會說出這麼輕薄的話來?這可是調戲呀!
「對不起,一時失態……」左宇唐對著柳染衣作了個揖,想解釋一番,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里沒什麼好玩的,到別的地方去逛逛吧!」柳染衣急欲掩飾自己的羞赧,便飛快地往門口跑去。她必須快些去透透氣才行,心跳得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快,呼吸仿佛也被抑制住了似的,她覺得自己全然無法思考。
就在她要跨出門檻的那一剎那,她猛地撞上了正要進來的人,一個沒站穩之下,她就這麼跌倒在地上。
「沾衣。」左宇唐連忙上前來攙扶她,卻在手堪堪踫到她的衣袖時,另一只縴縴玉手拉住了他。
「左公子。」
左宇唐轉頭一看,嚇得差點魂飛天外,只因眼前那張美顏的主人不是別人,而是杜連雲。
「真巧,你也來洛陽玩兒,我們真是有緣啊!你說是不是?」
「啊……是……是啊!」左宇唐強自在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臉。
跌在地了的柳染衣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中只覺氣苦,他竟然對她毫不理會,只顧著和杜連雲眉開眼笑的寒暄。
柳染衣氣憤地站起身來,顧不得自己身上全是沙塵,猛地奪門而出。
「沾衣……」左宇唐見到柳染衣離開,雙腳一動便也想走,卻被杜連去不識相地拉住。
「她是誰啊?」
「我妻子的妹妹。」左宇唐想也不想地順口回答,手一甩便擺月兌了杜連雲的手,迅速地追出門外。
「原來那不是他妻子,」杜連雲看著左宇唐的背影想,「那他妻子呢?怎麼不見人影兒?莫非……呆木頭並不真的是呆木頭?還是會捻花惹草的,而且偷摘的還是自家的花朵。」她笑吟吟地想著,心中對左宇唐的興趣益加濃烈。
當左宇唐追出門外後,卻見柳染衣已坐上了車,自行趕著車去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