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近小鮑園里傳來早覺會的媽媽們跳土風舞的音樂,緹瑩將頭埋進柔軟的羽毛枕里,考慮著該怎麼度過這個無聊的星期天。
昨天晚上打了一晚上的電話,同學們也大都還沒找到工作。奇怪了,經濟怎麼會不景氣到這種地步!听阿芳說,她去應征個秘書的工作,就足足有三十幾個人去應考。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人還說連考公家機關的補習班都堂堂爆滿,預測今年的高普考錄取率又要往下掉,創新紀錄了。
包慘的是為了加入國際組織,海峽兩岸斗氣斗智之際,使彼此的經貿關系起變化,南非又要跟台灣斷交;國內才接連發生縣長官邸血案跟彭婉如命案,一時之間整個社會上人心惶惶。連帶的,許多悲觀的企業紛紛出走,使已經很不景氣的就業市場包是雪上加霜。
在床上翻來覆去,雖然沒有睡意,但也不想再賴床,緹瑩自溫暖的被窩衰跳下床,懶洋洋地梳洗一番後,緩緩地踱出房間。一看到客廳的景象,她殘留的睡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湯婆婆,你們怎麼會在這里?」緊張地以手抬梳梳凌亂的頭發,緹瑩手足無措地看著排排坐的湯婆婆、福伯、她父母及佇立在窗前的魁梧背影。
「丁小姐,你醒啦!我就跟丁先生說嘛,這真是太巧了,沒想到咱們還是同鄉哪!」一見到緹瑩出現,湯婆婆馬上笑盈盈地踱向她,拉著緹瑩的手直拍著她的手背。
模不清她的用意,緹瑩只得咧著嘴傻笑,「是啊,真巧……請問湯婆婆你到我家有什麼事嗎?」
「噢,是有那麼一點小事。」湯婆婆說著轉向面無表情的丁氏夫婦,「我是來找你爸爸丁先生的。」
「我爸爸?」
「是啊,你爸爸這些年來跟我調了不少筆款子。雖然我目前是不急著用,但年紀愈來愈大,記性也愈來愈差……我想還是先收點本金回來……」
听到湯婆婆的話,再看著父親逐漸陰霾密布的面孔,還有媽媽驚恐得臘白的臉龐,緹瑩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天哪,看過那張紅字通篇的帳務表,緹瑩早就明白自己非快點賺錢來償還這一債了,但就在她瀟灑的自紀家掛冠而去的現在,現實就毫不留情的來敲大門了。想到這里,她只有苦笑的份了。
「前陣子我才听你爸說,要再籌筆款子讓女兒出國去念書,沒想到就是說你……」
「呃,目前我沒有這個打算。」
「那以後呢!」湯婆婆眼神充滿笑意地問道。
「這……我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趕緊找個工作,賺錢還清我爸爸跟你借的錢吧!」兩手一攤,想起了那不啻天文數字的債務,緹瑩一時之間只覺得似乎有幾百噸的烏雲迎頭兜了下來。
「這樣啊……」湯婆婆任話尾飄浮在半空中,轉向那個仍盯著窗外的巨大背影,「少爺,你看這該怎麼……」
瀕然轉過身來,緹瑩一見到那個滿臉冷峻線條的男人,立即暗叫不妙,是那個在面試暗酷酷的紀浩雲!
穿著簡單大方的亞曼尼套裝,沒有打頰帶,用條墨綠色系的絲巾在領口間圍系著,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別有一肢帥氣。但合緹瑩感到特殊的是他的神情,他盯著緹瑩的表情,就好似她是只討厭的臭蟲,恨不得一腳踩死她的德行,令緹瑩為之忐忑不安。
「這麼說,丁小姐還是有還錢的打算羅?」坐在緹瑩面前,浩雲蹺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盯著緹瑩。
被他話里的含意所激怒,緹瑩雙手抱在胸前,板起她尖尖的下巴筆直地瞪回去,「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又沒說過不還錢。」
「慢著,錢是我借的,這些債務跟我女兒無關。」眼看緹瑩跟浩雲之間似乎頗不對盤,甫功連忙插了進去,想將女兒推出自己所惹出的麻煩。
「父債子還也是天經地義,丁先生,因為湯婆婆需要那筆錢回大陸探親,並且為她的父母修墳,所以我將她的債權全部以現金移轉了過來。我是個生意人,我對你還有一年多的退休金,委實沒有多大的耐性去等。」一彈乎指,浩雲的眼神中帶著幾許的輕蔑。
對他的態度感到不舒服,緹瑩冷冷地盯著他。
「不然,你想怎麼樣?」
「我查過了,這棟房子已經設定了只押,沒多少價值,本來我的會計師建議我可以用那些借據,循法律途徑要回我的錢……」他故作沉吟般地抬頭瞪著天花板,令丁家三口的心都跟著懸在半空中。
看看父親跟母親,尤其是她母親都快嚇昏了的表情,緹瑩沒好氣地翻翻白眼,「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是不是能夠用比較和緩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
贊成地點點頭,浩雲很快地自沙發上站了起來,「很好,很高興听到你這麼說。福伯,接下來就請你好好的跟我們這位「天才保姆」溝通一下她的職責,我還有事要辦。婆婆,要不要我順便送你到醫院去看伯利?」
「伯利住院了?」雖然對那小表頭很感冒,但听到他的話,緹瑩還是忍不住要問一聲。
似乎很驚訝于緹瑩的反應,浩雲停頓了他將跨出丁家大門的腳,略偏過頭地瞄瞄她,「你關心他嗎?」
「我……」想起伯利那些令自己恨得牙癢瘩的把戲,緹瑩為之語塞。而浩雲似乎並非真心想得到她的答案,他只是譏誚地揚揚眉,隨即快步離去。
「丁小姐,我們家孫少爺那天摔得可不輕哪!他的腿不說,現在連他的右手都月兌臼了。為了這件事,二少爺很生氣……因為是我們背著他,把他原先挑好的林太太換成你,這會兒孫少爺又天天吵著要找你……」掏出方形潔白的手帕擦擦滿頭的汗水,福伯斷斷續續地解釋著。
「那又怎麼樣?」緹瑩忍不住地皺起眉頭。
「二少爺要我們找你回去,但依孫少爺的行徑來講,被他氣跑的看護都沒有人願意再回去,更何況丁小姐你這麼年輕的女孩子。正好這時候湯婆婆提起她要回大陸探親的事情,這事兒她已經嘮叨的念了很久,但一直都沒見她真的回去,昨兒個二少爺問之下,才知道是因為錢都借給令尊了,所以……」
「所以又怎麼樣?」想起桌上還支大疊待付的帳單,緹瑩忍不住地發生一長串的申吟聲。
「二少爺他對孫少爺沒轍,所以他願意把你爸爸跟湯婆婆借的款子吃下來,但是有一個條件……」
「我想也是,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喃喃像是說給自己听,緹瑩用力吐出胸口欲著的氣息,挺直了背脊骨,「好吧,他有什麼條件?」
「二少爺的意思是要請丁小姐再回去當孫少爺的保姆,因為丁小姐不在,孫少爺就使性子不肯吃藥打針,也不吃飯,醫生怕他營養不良。」
「我回去也沒有用啊!你家那個孫少爺也不怎麼听我的話,他只是想找個可以隨便惡整的人而已。」
「丁小姐,你可能誤會孫少爺了,其實我們都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別的不提,光是你勸得動他去做復健,這就不容易了,不信你可以去問問林先生,他從來沒有那麼認真過,除了那天你在那里陪他的那次。」
端詳著福伯那不像騙人的表情,再看看一旁憂形于色的父母親,緹瑩無可奈何地抿抿嘴。「反正我現在已經是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嗯,丁小姐,其實我們二少爺也願意把那些債務的事一……」望著像陣風似跑進房間的緹瑩,福伯頰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下去,「一筆勾消。」
就這樣,拎著小旅行袋,緹瑩又回到了曾令她喟嘆不已的紀家大宅。
出乎緹瑩意料之外的是,自醫院被接回來的伯利,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乖巧听話,叫他吃就吃、睡就睡,一點兒也沒有拖延或是打折扣的情況發生。
從福伯跟湯婆婆的反應里,緹瑩很訝異的從他們口中認識了不一樣的伯利,據他們所說的,伯利在遇到車禍之前,向來都是這麼乖,這麼惹人疼的小阿,但發生那場使他嘗到生離死別的車禍後,他整個人都變了樣。
就像現在,緹瑩坐在書桌旁翻閱著雜志,她不時地抬起頭看看正認真地演算著數學的伯利。
「緹瑩姊,你為什麼不出國去念書呢!我听福伯跟湯婆婆說,你本來想要去念書的。」自長串的數據中拾起頭,伯利轉動著手里的原子筆問道。
「嗯?我沒有出國的打算,那是我爸爸的意思。」
「你會去嗎?」垂下眼瞼,伯利低聲地近乎耳語。
「呃,目前不太可能。你的數學習題都做完了嗎?」
「做好了。緹瑩姊,你喜歡長大嗎?」
放下雜志,緹瑩朝他笑笑,「談不上喜不喜歡,但人生就是這樣,無論你喜不喜歡,它都會輪到你頭上的。英文念好沒?」
「念過了。我討厭長大,長大以後所有的煩惱都會找上你。緹瑩姊,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流眼淚嗎?」將課本闔上,伯利盯著緹瑩看,眼神像是縹緲遠了。
「說些什麼傻話,你還年輕何必淨提些什麼死不死的問題。來,把藥吃了,該上床睡覺啦!」端起湯婆婆剛剛送進來的托盤,緹瑩看著伯利將藥吃完,而後將他推到床邊,扶他躺在床上。
「緹瑩姊,現在全世界就只有你是關心我的人。」
「咦,你忘了福伯跟湯婆婆、還有你叔叔了嗎?」為他將被子拉到下顎,緹瑩笑著提醒他。
「他們……嗯,或許吧!再見,緹瑩姊。」很快地將頭鑽進被窩里,伯利馬上閉上眼情。
「明天見,好好睡吧!」奇怪他為什麼要說再見,但看他睡得那麼沉的樣子,緹瑩只好對自己扮了個鬼臉,悄悄地為他熄燈,輕輕關上門。
棒,已經是第十天了,自從再度回到築夢山莊開始,日子是全然的忙碌、忙碌、又忙碌。從醫院回到築夢山莊的伯利,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他不再挖空心思的整天想著惡作劇,反而像月兌胎換骨了似的,發憤圖強地念書。
在這個轉變之下,緹瑩也沒能閑著,除了要督促他確實的吃藥、做復健之外,在家教離開後,她還得當個盡職的伴讀,陪伯利念書哈到三更半夜。
邊走邊伸手捶著自己的肩膀,緹瑩嗅聞著空氣中甜甜的花香,閉上眼楮想著明天該做的事。
皺起眉頭聞著那抹破壞花香的煙味,她睜開眼不費力氣地借著一點殷紅的火頭,找出了斜倚著菩提樹吸煙的浩雲,她的腳立即很自動地想要轉向,想遠遠地避開他而行,但天不從人願,她苦著臉地看著逐漸走近的高大人影。
「伯利睡了?」徐徐吐出一長串的煙霧,浩雲整個人籠罩在白茫茫一片煙塵里,令緹瑩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隱約約的意識到他凌厲的眼神,正如兩盞強烈的探照燈,一圈又一圈地在自己全身梭巡著,而這,令緹瑩感到不安。
「睡了。晚安,紀先生。」輕輕地吐出幾個宇,緹瑩意圖從他身旁快速穿過去,但紀浩雲卻伸出手臂,阻止了她的腳步。
詫異地激偏著頭望向他,緹瑩對心底涌上來的感覺不知該如何去處理,是害怕嗎?又不像,況且我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如若不然,為什麼每當我遇到他時,會有那種像是會被火焚撓的窒息感!
「紀先生,有事嗎?」鼓起勇氣迎向他,緹瑩對自己聲音里的顫抖不解。為什麼只要一踫到他,我全身的神經就像是發出了巨大的警訊?使我時時刻刻都注意到他的存在。
凝視著緹瑩幾秒鐘,而後他突然放下手,轉身往房子的另一端疾步離去。雖然只是短短幾秒鐘,但緹瑩宛若被網進蜘蛛網的小蟲子,有著全然未知的茫然和壓迫感。
在浩雲離開後,那個網子如同有道縫隙般地向四面八方裂開,那股壓迫感像是被突然抽走,緹瑩望著自己仍微微抖動著的雙手手抬,將之藏在衣服口袋里,快步地沖回自己房間。
坐在床頭,緹瑩緊握住雙手,惶惶地瞪著天邊的那輪月芽兒。怎麼回事?為什麼只要一見到他,我便是張口結舌,緊張得就如第一次上請台演講的小學生?
拉開床上的套蓋,滑進冰涼細致的絲質床單和被褥之間,緹瑩還是沒法子讓自己的腦子平靜下來。
他……索性坐起來靠著床頭,緹瑩心不在焉地將長發編成條粗亮的辮子。閑暇時她總會晃到廚房,看已幾近七十的湯婆婆,操著她的外省腔,指揮著一屋子老老少少做些日常瑣事。
每每見到她的出現,湯婆婆便會備好茶點,拉著緹瑩跟她一道兒喝茶,順便閑嗑牙一些她認為緹瑩該知道的瑣事,而這,大部分都跟紀家這位二少爺有關……
「當初剛帶回來的時候哪,瘦巴巴的小不溜丟。我跟福伯輪流帶,每兩小時就得爬起來喂一次牛女乃,好不容易才把他從鬼門關口給拉了回來。」
「跟他哥哥可親了哪!老爺平日里工作忙,年紀又大,說是父子,年齡倒足以當祖孫了。因為跟老爺不親,所以很黏大少爺,而大少爺也是有肚量,無論上哪兒都帶著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後來是兄弟倆玩耍得有些過火了,老爺大發雷霆,所以才將二少爺送到國外念書。」
「二少爺從小就不愛說話,有啥事也全悶在心里,以前大少爺在的時候還好,兄弟倆可以說些心里的話,現在……」
從湯婆婆的描述中,緹瑩很快的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個孤單少年的身影,而那臉蛋卻不待的與沉默寡言的浩雲重疊,這使她更加的不安。是不是我已經放了太多的心思在浩雲身上?她一再地自問,然而浮現眼前的,卻仍是浩雲冷冷卻寫滿孤寂的表情……
敗快地甩甩頭,想將那些煩人的想法全部抖落,別再想了,我應該把注意力放在伯利的身上才對,畢竟我是受雇來照顧這個早熟的少年,尤其是他最近一直很低潮。
才剛躺下去,緹瑩突然又一骨碌地坐了起來,在腦袋中將所接收到的資訊重整了一下,她嚇得立刻跳下床,隨便抓了件外衣,趿著拖鞋便往伯利的房間沖了過去。
老天,我該想到的!我怎麼會沒有注意到這麼明顯的征兆呢?匆匆地在樓梯口撞到人,但她連道歉都嫌浪費時間,只是加快腳步地往她的目的地跑去。
「緹瑩,怎麼回事?」握住了緹瑩縴薄的肩膀,浩雲訝異地看著她蒼白的面孔,「這麼晚了……」
「快,我擔心伯利會做出什麼傻事!」指著伯利的房間,緹瑩的話還猶在嘴邊,浩雲已經拉著她的手腕,連拖帶拉地往那個方向奔去。
「伯利?伯利?」敲敲房門都沒有應聲,伸手去扭門鎖,卻又已被鎖死,他們心知有異,面面相覷地冷汗直流。因為,為了要讓伯利半夜喊叫有人回應,他的門向來都是不上鎖的,但現在卻從里面被鎖死了。
「伯利?你听見我的聲音了嗎?」焦急地捶著門,緹瑩不停地朝里面大叫,但一直都沒有聲音回復她。
「怎……」被吵醒的福伯跟湯婆婆,還有一堆仍睡眼惺忪的佣人,紛紛交頭接耳地圍在伯利門前竊竊私語。
「讓開!」一把推開緹瑩和其他人,浩雲舉起腿大腳一踢,將門踹開後,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進去。
在他像受煬的野獸般地嘶吼聲里,緹瑩小心翼翼地靠過去,雪白的床單上有著怵目驚心的一灘灘血跡,而伯利右手腕上的橫切口,已經凝結出幾道污漬的傷痕。
「紀先生……」將手故在他肩膀上,緹瑩一時之間,思緒翻攪混亂,根本找不出什麼可以說的話。
聞召而來的救護車嗚咽著警笛載走了已經昏厥的伯利,站在初冬寒意十足的夜空下,緹瑩感到一股深沉的無力感自腳底升起,而後很快地籠罩全身。
靶到身後有人,緹瑩回過頭去,看著滿臉倦容的浩雲,「紀先生,幸好……」
「緹瑩,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發現得早……」
「我沒料到伯利會真的走上絕路,我還一直在希望是自己太多心了。」她說著將伯利晚上那些奇怪的言論,還有莫名其妙地說再見的舉動,原原本本地告訴浩雲。
重重地嘆口氣,浩雲用食指和拇指捏捏自己眉心。
「唉,現在只有等伯利醒過來再說了,我現在要趕到醫院去,你先回去睡吧。」
「我跟你去。」
「現在伯利有醫護人員就夠了……」
「不,我是他的保姆,我得時時刻刻陪著他。」
凝視了緹瑩那認真的表情幾分鐘後,他微微地點點頭,「好吧,十分鐘後我在大門口等你。」
沒有出聲,除了佛漢威廉土的綠柚子,悠揚的音符細膩地把車內的氣氛,卷向遙遠的異國情調。緊抿著雙唇,緹瑩任排笛悠蕩的旋律,將自己完全浸透。
「緹瑩,很感謝你,若不是你的警覺,現在我可能已經失去伯利了。」在進入醫院的停車場前,一直沉默不語的浩雲突然開口。
「這沒什麼,事實上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伯利要這麼做。」想起伯利問起自己會不會為他流淚時的脆弱情景,緹瑩的心不停地抽痛著。
轉頭看了她幾眼,浩雲一言不發地為她拉開車門,而後邁動他寬大的步伐往急診室走。
苞在他身後焦急地往已經有許多聞訊而來的記者包圍的床位走去,緹瑩訝異地看著他,如同君臨天下的帝王般,吆喝著跟隨伯利而來的保全人員們,以粗暴的動作推擠開那些如聞到死亡氣息,逐死尸而來的禿鷹般的記者們,並且以他們高壯的身軀為屏障,緊緊地護住伯利所在的那個角落。
「醫生?」保全人員見到浩雲跟緹瑩,立即為他們露出個缺口,但隨即又恢復了圍城之勢。看到滿手沾滿血污的醫生,浩雲的臉色逐漸蒼白了起來。
「還好傷口割得不深,我看他是有心沒膽,或是怕痛。對這種人我要用我的辦法治他。」瞄瞄在急救後,已呈蘇醒狀態的伯利,醫生火氣很大。
「醫生有什麼好辦法?」
「待會兒縫完他手腕上的傷口後,我會要人帶他到太平間去看看那些尸體,有人千方百計想活都活不了,像他們這種要什麼有什麼的天之驕子,卻拿生命開玩笑,讓他看看那些沒有生命的軀殼,看他還敢不敢輕生!」醫生說完轉身就要離去,但浩雲卻拉住他。
「醫生,不必帶他去太平間,那對他沒有用。我看待會兒你縫傷口時,就不用打麻醉藥了,這樣他的印象可能會深刻一些,在他以後的歲月里,想做這種傻事前,起碼會先考慮一下後果。」緩緩地說著,浩雲的眼神卻如利箭般地緊盯著伯利。
「不打麻醉藥?」醫生愣了一下,但看浩雲那根本不像開玩笑的神情後,他很快搖搖頭,「我很確定等我縫完這些傷口後,這位小朋友以後再也不會拿刀子亂切。」
在旁听著他們的對話,弄清楚他們話里的意思之後,緹瑩忍不住倒抽口氣,「不打麻醉藥?紀先生,伯利他已經受了這麼多罪了,如果再不用麻……」
「緹瑩,他已經是個大人了,既然他會做出這種傷害自己的事,又何必在乎有沒有打麻醉藥?」
「但是……」看著虛弱得躺在床上的伯利,緹瑩光是想到醫生要一針針地縫綴著他的血肉,淚水就忍不住決堤般地滾了下來。
「緹瑩姊……不要哭,沒關系。」伸手抹去緹瑩臉上的淚珠,伯利帶著怪異的笑容安慰著她。
在浩雲的建議及醫生的配合下,沒有預先施打麻醉藥的伯利,就這樣咬著牙地讓醫生一針針地縫著他手腕上的傷口。豆大的汗珠,不斷地自他額頭迸出,而後沿著臉頰滾落,看著他咬緊牙關的模樣,緹瑩只能默默地握住伯利的手。
終于,醫生以一圈又一圈包扎著紗布結束他縫傷口和長串訓話,醫生將繃帶用剪刀剪斷後,他往後站了起來,滿意地看著自己忙了大半天的成果。
「年輕人,生活雖然不是很完美,但也還沒有糟到那種程度,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回去好好的活下去,別讓我又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你了。」拍拍伯利的肩膀,醫生朝浩雲和緹瑩點點頭,隨即趕到下一床去診斷別的病人。
重重地嘆口氣,浩雲坐在床頭凝視著低頭不語的伯利,再看看他仍緊緊握著的緹瑩的手,浩雲心里突然有股說不出的悵然,站起身他大掌一拍地打在伯利頸背上。
「好家伙,你可把一大家子的人都嚇壞了。紀伯利,我要好好地跟你談一談。」看到緹瑩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浩雲舉起手阻止她開口,「稍安勿躁,緹瑩,我並不急在一時,等伯利體力恢復了,他最好有個充分的理由,否則他還有罪受!如果他父親還在的話,我相信他也會這麼認為的。」
「你怎麼知道?」一直悶不吭聲的伯利突然拾起頭,眼神中裝滿了不馴的光彩在跳動著。
「我就是知道,因為我們的身上都流著相同的血緣,紀伯利,紀家的人沒有一個會是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夫,面臨任何挑戰我們都不會逃避,只會認真的去克服。」
「你說得倒容易,難道你沒有克服不了的痛苦?」握緊拳頭,伯利眼眶紅紅地反駁。
「有。」深深地吸口氣,浩雲臉上一閃而逝的脆弱,立即被冷漠所替代,「克服不了就不要去想它。」
說完這話後,浩雲隨即在出院書面上簽字,交代好某些人員安排送伯利跟緹瑩回家,他便自行離去。
「緹瑩姊,有時候我真的好怕他。」望著浩雲的背影,伯利幽幽地說道,「他好像永遠都這麼強硬……」
「怎麼會怕他呢?伯利,畢竟他是你的親叔叔啊!倒是你,怎麼可以做這種傻事,今天幸好是發現得早,要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緹瑩不悅地訓斥著滿臉茫然的伯利。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最近我時常覺得好煩。」
「這也難怪,但人死不能復生,我相信你爺爺跟爸爸,一定也都不樂意看你這麼做。」
「是嗎?」雙手無意識地在被單上書著圈圈,伯利垂下眼瞼,似乎像是在考慮些什麼,幾番囁嚅著唇,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任何字句。
「當然是羅,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健康快樂,所謂的天下父母心嘛!懊啦,我們得準備回家了。」
協助伯利穿好外套,看著他分明已是大人的相貌,再想起他多舛的命途,緹瑩忍不住心也沉痛了起來。
自從伯利出院後,日子在沉悶中緩慢的日復一日重復著單調又機械化的生活方式。雖說在醫院里已提出要找伯利談談,但實則上,浩雲根本像忙碌的蜜蜂,來去匆匆,跟伯利頂多只能趁著吃早餐,或是在浩雲回來換衣服的空檔,簡單的聊上兩句,但對于伯利自殺那件事的緣由,還是沒辦法觸及核心。
異于他們叔佷的生疏和彼此難以融洽的交談,伯利和緹瑩卻發展出一股介于姊弟和朋友之間的感情。在緹瑩的開導和輔導下,伯利雖然仍是有些憂郁,但起碼已經比較沒那麼會鑽牛角尖了。
由于緹瑩的用心,伯利這麼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公子哥兒,也得動手整理自己的內務。湯婆婆又在福伯的陪伴下,返回大陸采親後,整個紀家的管理工作,幾幾乎乎全部落在緹瑩肩頭。
對這始料未及的轉變,緹瑩雖然不頂情願,但在湯婆婆和福伯的苦苦相求之下,她也只得義不容辭地答應暫代一陣子,一切等他們自大陸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