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很安靜,我用力吸了口氣,手有些抖。
他們把舒念送到別墅,這里清淨,好讓那驚魂未定的男人休養生息。我也順道被帶過來。
頭上的傷已經包扎好了,不再流血,這要多虧柯洛還肯帶我去醫院的仁心。雖然那是送舒念去檢查確保周全,順便捎上我罷了。
肚子很不舒服,但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五髒六腑再怎麼難受,好歹都還在原位呢,總比被掏出來強吧。
起碼比起可能會有的命運,身上這點痛不過是小菜一碟。
我定了定神,盡量鎮定下來,感覺有些說不準。
事態沒那麼糟也說不定。被扔進來的時候是很粗魯,但這不是什麼囚室,普通的書房罷了,櫃子里還有酒;門外的確有人看著,但柯洛甚至沒把我五花大綁,我可以在屋子里自由走動。
頭在一脹一脹地跳著痛,滋味很不好受,心里慌慌的沒個底,坐了一會兒就覺得冷汗順著額角滴下來。
我口干舌燥,索性去打開櫃子,按年分挑了瓶酒,杯子也是現成的,便自斟自飲地喝起來。
一來是穩穩心神,二來,若真踫到什麼倒霉事,我好歹也先讓自己喝點好的再上路啊。
門被推開了,高大的青年往里走了兩步,便睜大眼楮。
「你……」
他大概沒想到我死到臨頭還會在這里厚顏無恥地喝陸風的收藏,一下就皺起眉頭。
「我需要一個解釋。」
「好。」幸好還有給我解釋的機會。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沒有強暴他。」我答得很快。
「我是說你為什麼要當內奸?你在替誰做事?」
我心里猛地沉了一下,沒吭聲。
「陸叔叔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小念又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你要這麼對他們?」
「他們是沒有。那你呢?你敢說你對我沒有半點虧欠的地方?」
柯洛愣了愣,「那你何不直接沖我來?」
我怎能說得出「不舍得」這種笑死人的台詞,只有雙手一攤,干脆利落道︰「好,這回是我錯了。」
柯洛冷冷地瞪著我,我只覺得背上發涼,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希望他最好一心一意都在舒念身上,無暇分身,看都別看我一眼。
「公司的事,我會向陸風請罪,我等他發落,你別插手。舒念的事,這回是我錯在先,我向他道歉。但看在他毫發無傷的分上,」我頓了一下,笑了笑,「還有我們這些年的……交情。」
柯洛看著我。
我倒了杯酒,遞向他,低聲下氣︰「就當LEE叔求你。放我一馬,我們言和吧。」
柯洛看了我一會兒,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終于接過我手里的杯子。
瞬間我有種難以置信的輕松,但下一刻整杯酒就潑在我臉上。
我半天沒回過神來,酒還順著下巴往下滴,听得有人在外面敲門。
「進來。」
門口模糊的一個影子,「柯少爺,謝家的人來了,說人要交給他們。」
柯洛看了我一眼,轉過頭,「你告訴他,人是我抓到的,自然歸我處置。」
「但是他們非常堅持……」
「你讓謝炎放心,我會收拾的。」
我一顆心都沉下去了。
我可以想象得出他對我有多麼仇大恨深,但至于要如何「收拾」,還是沒法估量。
屋里再次變得靜悄悄地,只听得見我粗重的呼吸聲。
敗快敲門聲又響了,顯然謝家那邊不親自「收拾」我是不會善罷罷休。
「柯少爺,您還是親自……」
柯洛皺著眉,轉身的時候臉上是酷似陸風的陰霾。
他一出去就從外面鎖上門,那「喀噠」一聲更是听得我全身都冷了。
謝炎多半是要把我大卸八塊才解恨。至于柯洛,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牙齒都有些作響。我承認我怕死,而且現在事情這樣不清不楚的,叫我怎麼能甘心。何況他們未必會給我一個痛快。
趁那兩人在為由誰來處理我而爭論,我站起來,從窗邊往下看。
太慶幸了,只是三樓而已,歐式古風的窗戶原本便于貴婦們迎接勇敢的情人們,現在則方便我逃命。
整個人在窗外,一只腳還在費力地要夠到落腳之處的時候,已經听到門外有人對話的聲音。
我心口怦怦跳起來。
一旦他們發現房間里沒人,我就算來得及到達地面,也休想跑得掉了。
一踩上二樓窗台,我不再磨蹭,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時微微一蹲,除了腳上有些痛之外,倒是連腳踝也沒扭到。年輕時候模爬滾打出來的,老了總算沒變得太笨。
這別墅真是大得變態,走了那麼漫長一段鵝卵石路,我簡直要死心地以為已經被發現了。
但出大門的時候居然沒被阻擋,門口警衛甚至不覺得我有什麼不對,看也不看就放行。
我連慶幸的時間都沒有,不敢耽擱,忙急行而去。
我狼狽不堪地躲了幾天,過得一塌糊涂。
鮑寓自然是不敢回去的了,幸好還有放在加的地方應急現金和提款卡可以用,只是沒想到這麼早就派上用場,不免要連連罵自己晦氣。
我後悔自己的優柔寡斷。當初何必管那個男人的閑事,結果現在等于同時得罪謝家和陸家。
錢我倒沒有很缺,但總這麼躲下去不是辦法。我成天跟只耗子一樣四處躲藏逃竄,為了安全,吃、睡都只能往窮酸破爛的地方去,見到個面熟的人都得扭頭走。
T城暫時是待不下去,我無疑只能先換個地方避避風頭,等那兩家的火氣下去了再說。
而要跑路沒那麼容易,我不敢回公寓,很多東西都拿不了,思來想去只能靠童善,好歹他是那兩家的敵人而不是朋友,何況他還有一大筆錢沒付給我。
童善倒也算義氣,給他打完電話後才半個鐘頭,就有車來接我。
我不是對童善沒有防心,只是我被逮住,對他沒好處。
童善雖然從沒親自露過面,但顯然這回被抓住把柄的人不止我一介,遲早也會算到他頭上,他想撇得干淨沒那麼容易。就算把我滅了口,他也巴結不了那兩家。
既然是一條繩上的蚱蜢,他倒還不如幫幫我,以後自然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大概我這回是賭對了。童善對我頗禮貌客氣,安排了一個安穩的地方給我待著,也答應我幫我弄新的證件護照。
我不想搞到逃亡那麼夸張。但從他們轉給我的消息里我也知道柯洛在到處找我,挖地三尺也要把我翻出來一般。
謝炎都已經放棄,回S城了,他還這麼不依不撓地追蹤我。
拔必呢?他真的就這麼恨我?
哪怕是條狗,被打得滿街跑了,他也該起些憐惜之心吧。
憊是說,我從一開始,就根本不能對柯洛有所期待?
「童爺,你找我?」
「啊喲,來坐來坐,唱兩杯。」童善笑眯眯地招呼我。
「是不是護照到了?」
「先別急,來坐來坐。年輕人要有耐性嘛。」
要對這老東西搖尾乞憐,混到這分上,我不是一般的背。我憋著氣坐下來。都好幾天過去了,我還是沒拿到需要的護照,心里不覺得別扭那是假的。
「童爺,說實話,那些東西沒這麼難辦吧?」
「怎麼,你是對我不放心?」童善笑嘻嘻地,「你也知道的嘛,外面找你找得都快翻天了。」
我沒作聲。有時候真會有沖動回去找柯洛,對著他的臉問他到底要把我怎麼樣才解恨。千刀萬剮,十大酷刑?
我們有過的那些,對他來說,連一點點憐憫的分量也夠不上?
胸中憋悶,我一口喝干童善倒給我的酒。
罷想喝第二杯,杯子卻從我手里落下去,在地上踫得粉碎。我遲鈍地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昏昏沉沉。
懊死的。
「你可不要怪我。」童善的和藹笑臉和聲音都變得模糊又遙遠,「實在是陸家逼得緊哪。不把你交出去,我日子也不好過,大家都不容易……」
王八蛋。
這老東西真混帳。
但那個小表才是真的混帳。
***
懊像只是睡了一覺,我從噩夢里醒過來,一睜眼,意料之中地看見柯洛的臉。
「LEE叔。」
這回死定了。
我索性悠閑地「嗯」,應了他一聲。
到這分上,我是不會再求他了。沒意思。
只是不知怎麼的有些傷感。這就是我的下場?媽的。
柯洛看了我一會兒,「你瘦了。」
我笑了。過街老鼠哪只不是皮包骨頭。
不會是想把我養肥了再炖著吃了吧?
「你回來了就好。」
嗯?好什麼?
「你做內奸的事,我沒有告訴陸叔叔。」
我有些意外,等著他的下文。
「所以你可以回來公司上班,我不追究。」
真是驚人的大方。我從床上慢慢坐起來。
我非常吃驚,但沒有感激之情,甚至覺得根本不可信。
前一秒還想著狠狠「收拾」我的人,突然卻要跟我盡棄前嫌。潑在我臉上那杯酒,近日來無休止的追蹤,難道是我的錯覺?
「但有條件。」
「什麼?」
「你要向舒念道歉。」
「還有?」
「以後別再出現在他面前。」
我有點想笑,這未免太簡單了,舒念的魅力果然是無窮大。但想了一想,又搖搖頭,「我做不到。」
柯洛皺起眉毛望著我,「為什麼你就不能放過他?」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也對畏畏縮縮、貪生怕死的日子厭倦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要是不放心,干脆把我一槍解決了不是更方便?」
柯洛沒再說話。我原本以為他會發作,最起碼給我點臉色瞧瞧。但他一聲不響,只那麼用黑眼楮看著我。
有些傷心的神色。
餅了半晌,他才垂下眼楮,「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之後柯洛真的沒有再為難我,只是丟下我不管,也沒有絲毫囚禁和束縛。越是這樣,越是讓我懷疑他那種不動聲色,甚至覺得,搞不好我時日無多了。
既然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那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抓緊時間做的。我去了S城。
雖說謝炎已經不再發狂,收回了對我的緝殺令,但我也不能明目張膽在他們眼皮底下晃。
我只遠遠跟著那個又笨又討厭的男人,看他下班,進書店,磨磨蹭蹭挑食譜.然後進超市,買東西,繞了三圈才選了小半車,還多事地幫著把水產區跳出來的草魚抓回去,而後出來開車,回家,上樓。
我看他跟我相似的臉,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明明以前還那麼小那麼弱,現在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他大概,確實是過著還不錯的日子,
其實我也不確定。只憑腿上的疤和臉上隱約的相似,就認定那人是我弟弟——我還沒自作多情到那種地步。
不做DNA檢測,我什麼也不相信。
我講科學。
但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想看看他。
苞了半天,估計那男人是不會再出門來了,我也腰酸背痛,正想打道回府,掏根煙出來抽了解乏,卻听得有人在耳邊生硬道︰「你又想對他做什麼?」
我煙差點都掉了,轉頭只見柯洛皺眉看著我。
我定了定神,用力抽口煙,悠閑地,「怎麼,我看看都不行?難道他是你家的?」
柯洛面露無奈,「你就不能讓他清淨點嗎?他身體不好,別再騷擾他。」
他那種愛之入骨的神色,不論怎麼掩飾都那麼明顯。
我笑了,「我不會把他怎麼樣的。我改變主意了,他是我喜歡的那一型。」才怪。
柯洛臉色難看到最高點,似乎有些發抖,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了句︰「你太讓人失望了。」
暮色里他年輕的背影終于慢慢消失了。
我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嘴賤,究竟是想要他不痛快,還是要我自己不痛快?
我躲在路邊抽了會兒煙,決定再打電話給童善。要麼就讓我當一個徹底的壞人;這麼不上不下卡著,我難受。
「小紋?怎麼是你。童爺在嗎?」
接電話的是童善身連最受寵的一個女人。她雖然脾氣被寵得壞了,無法無天,心地倒是不差,也挺喜歡我。
「他在開會呢。」
「等他出來,讓他給我個電話。」
「LEE,」她有些猶豫,聲音也變得低了,「你別回來了。」
「怎麼?」
「等一下,」听聲音,她似乎是換了一個地方跟我說話︰「童爺他可不是什麼好人。」
我哈哈笑,「這我知道。不然也不會被陸家一逼,就把我丟出來了。」
「不是那樣。你一來,他就打算要殺了你的。」
我背上驀然一涼,一時說不出話。
「不知怎麼的被人知道了,陸家的人就找他談判,磨了好幾天。他拿你的命可換了不少好處。」
「……」
「陸家答應不追究這次的事了,他才沒對你下手。你活著回去就算不容易了,少再自以為聰明。」
「……」
「你自己小心點吧。」
電話不知什麼時候掛斷的,我腦子一跳一跳地痛,只能不停用手按著頭。
煙已經抽了半盒,口干舌燥,呼吸都覺得鼻腔生疼。
我突然想起,他那天上了書房的門鎖,說不定是故意的。
不然他們怎麼會那麼久都還進不來,那麼輕易就讓我逃掉了呢。
也許他是真的不想把我交給謝家。
也許他對我,還是有那麼一點……
只是這些,恐怕我再也沒機會知道了。
我一遍遍打柯洛的手機,他根本不接,最後干脆關機了。
我突然覺得很害怕。
我本來以為自己除了死什麼都不怕了。
我踫運氣地撥打他家里的電話。長音響了兩遍之後就接通了,是程亦辰。
「你好,我找柯洛。」
「啊,真巧,他剛下飛機呢,你稍等一下,」而後就听到程亦辰叫他的聲音︰「小洛,你LEE叔電話。」
柯洛再怎麼不情願,不會好意思讓程亦辰等著。
听見話筒移到他手里的響聲,我站直了一下,心髒怦怦跳。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听到柯洛的聲音。
隱約有家居拖鞋遠去的動靜,想必是程亦辰已經走開了。
我清清嗓子,正準備開口,卻只听到傳來的啪嗒一聲,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愣了半天,也把手機放下。突然有點心酸。
想著他那點冷漠後面天真的溫柔。
是我錯過了。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