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風臉青了一會兒,往前邁一步︰「你放手。」
看他走近,我更不敢松手,把兒子抱得緊緊的。
陸風力氣大得離譜,總拿捏不住分寸,看起來又正在氣頭上,我怎麼也不能讓文揚挨打。
「你放不放?」
我跟他對峙著,胸口慢慢有種莫名的怒意涌上來,挺直了背沖著他︰「我和我兒子見面,這哪里不對?跟你有什麼關系?用不著你來管。」
陸風倒好像冷靜下來,冷冷看了我們一會兒︰「出去,讓他馬上給我滾出去。」
我被他那種口氣激怒了,把文揚的手抓得死死︰「憑什麼叫他滾?這是我兒子,是我讓他來的!」
「這是我的地方,我說了算!」
我愣了愣。
「我要趕誰出去就趕誰出去!」
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一般,立刻清醒過來。
差點都忘記了,這里是他的房子,陸家的豪宅。每一寸地板每一滴水都是他的。
我才住了沒幾天,就可恥地飄飄然起來,自動把自己擺到主人的位置上去了,完全忘了我只是個房客而已。
我一個客人,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還不夠,還敢在他的房子里用他的茶水糕點來待客,竟然還敢這麼跟他吼。
突然有點想笑。我這是哪來的立場巴勇氣啊。
我送兒子出去,陪他去取車,兩個人都不說話。從車窗上看見我自己的倒影,臉色黯淡,灰溜溜的。
「爸爸,你覺得他很愛你嗎?」
我張口結舌。
「他連起碼的尊重都沒做到吧?說什麼他對你很好對你很特別,你是在自欺欺人嗎?」
我苦笑︰「文揚,你,你別奚落我了。」
「……對不起,爸爸。」
兒子開了車門坐進去,我勉強笑著朝他揮揮手,他猶豫了一下,又轉頭看著我︰「你還要回去?」
「嗯……沒那麼嚴重,他只是一時脾氣。我們……有時候會這樣小吵一兩次,沒關系的。」
文揚沒出聲,眼里是清晰的憐憫。
「爸爸,你真是……」半天他才搖了一下頭,「要是他打你怎麼辦?」
「怎麼可能!他不會的!」
「他像能管住自己脾氣的人嗎?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會濫用暴力的混帳。」
「你想太多了,文揚,」我笑著,「我也是個男人,就算要打架也未必會吃虧啊。再說……陸風他不會的。他對我很好。」
文揚有點受不了地咬住嘴唇︰「爸爸,你是在自我催眠嗎?他以前打你打得不夠嗎?我不想說他壞話,我只是擔心你啊!你現在又是這個樣子……」
「別說了文揚,」我忙示意他停住,「別說了。」
他再說下去,我自己那點僅存的自信都要動搖了。
我也知道,可是我……沒辦法。
我已經……盤掉書店,退了公寓,把最後一點藏身的地方都丟掉,義無反顧地想著要跟他在一起。
………………
弟弟已經跟秦朗回去了,沒有再來找過我,我還記得他憤怒又失望的神色。卓藍……我也沒能去陪她。
我把他們,都丟掉了。
默默站在一邊等文揚發動車子,看著玻璃映出來的,自己毫無生氣的臉。
現在這樣唯唯諾諾寄生蟲一樣的程亦辰讓我覺得輕微的惡心。
晚飯吃得無聲無息,我不說話,陸風情緒也很壞,他的感冒似乎還沒好,在頭痛似的時不時按著頭。
兩人都只默默踫自己面前盤里的菜,除了筷子輕微的響聲,什麼動靜都沒有。陸風吃得很慢,動著嘴的樣子有些別扭,突然悶哼一聲,微微皺起眉。
「怎麼了?」
「沒事。」
「口腔感染嗎?吃點祛火的藥就好了。」
他猛地一摔筷子︰「我說沒事就是沒事!」
我愣了愣,沒再說話,低頭吃著自己碗里的飯粒。陸風焦躁地在對面坐立不安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徑自上樓去。
我獨自坐著,繼續低頭吃飯。
他對我越來越不耐煩了。但是……也許他不是故意的。
陸風應該還是喜歡我,也許他只是沒意識到自己的粗暴。畢竟他以前是那麼強硬的人,要變得溫柔,需要很大力氣在克制吧,時間長了,難免就會控制不住。我開口提醒他的話,他應該會明白。
他對我說要永遠對我好的時候,表情那麼認真。
我還是相信他。
必到房間,浴室的門關著,玻璃上隱約的人影,他在里面洗澡。
衣服隨便地拋在地毯上,我撿起來重新掛好,皮夾順手拿出來,打開看了看。
熟悉的他的味道,透明格里還是我們的合照,我心里暖了一下,有了點笑容,看另一邊的各色磁卡,都很眼熟,只多了一張胡亂塞進去的酒店住房卡,還有打印出來的帳單。
把帳單攤開看了一眼,他這幾天在酒店的生活很單調,吃的東西也簡單,酒都少喝。
只是好多項都是兩人份的。
我正拿在手里看著,浴室門開了,陸風頭發濕漉漉地出來,表情平靜了不少,垂著眼楮,嘴角放松。
巴我對視了一會兒,把皮夾從我手里抽走,丟到一邊。然後坐下來擦著頭發,一聲不吭的,好像在出神。
我看著他,半天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他震了震,別開臉︰「干嘛?」
我覺得差不多要明白了,鼻子發酸地伸手抱住他,在他閃避不及的時候吻了吻他的嘴唇,他一瞬間還有些反應,我手探進他浴袍的時候他果然一把抓住我,將我的手拉開。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
我「嗯」了一聲,看著他。
他還是在胡亂擦頭發,動作卻漸漸不自然起來。
「陸風,」我口氣盡量開朗地,「你不要瞞我。」
他手停了下來,側過臉看我,表情有些僵硬,過了一會,換成滿不在乎的神情,聳了一下肩,倒也坦白︰「好吧,我跟別人上床了。」
我又「嗯」了一聲,突然覺得全身都松了。
真奇怪,我沒有覺得,有多麼驚訝。
大概我從來都知道遲早會這樣的。
他那樣的地位,就算長得腦滿腸肥,猥瑣不堪,也一樣是年輕漂亮的孩子們追逐的對象。
拔況他還那麼英俊。
只為了我這樣毫無趣味可言的老男人,就要從此守身如玉,什麼人都不踫──他做不到。
他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天底下的人,大多是這樣的。
我都明白,我有準備。
「陸風,我想跟你說清楚。」全身都松軟著,口氣就很平和,我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小洛可以來,你的情人可以進出,你能在外面見情人,為什麼我連見兒子一面都不行?」
「我們還是,平等一點吧。」
「你可以疼小洛,有多少情人也沒有關系。那對我也大方點,以後別再管著我。因為你有錢有勢就能比我特別嗎?我這也不準那也不準,你自己卻怎麼樣都可以,是不是太過分了?你要是都不懂得反省,我們還不如分手……」
卑沒說完就挨了一記耳光。
並不是很重,甚至都不太痛,難得陸風能把力氣控制得這麼好,對他來說真是不容易。
這不是暴力,只是提醒。
其實我的那些氣勢,都是裝出來的。不停給自己吹氣,吹得又鼓又脹,就感覺似乎很威武,自己肥肥大大的,很有分量。
這麼一巴掌,就把我打出原形來了,氣都漏得干淨,變成一只癟掉的皮球。又薄又皺,又不起眼。
我拿什麼籌碼跟他談條件呢。
「小辰。」
「我很困,我要睡了。」
這就是把自己完全交到他手上的下場。
「小辰?我是不是打痛你了?」
不會。你真是客氣。
我開了門,另外找個房間躲進去,把門反鎖上。陸風在外面輕輕敲門,我坐在床上不動,漸漸的那點聲音就消失了。
人都是這樣的。
陸風戀戀不舍的,是過去的我。
那時候他只是個有錢人家的小阿,雖然也一樣管不住下半身,但還是很純真,彼此是初戀,就分外掛念。那一年也很幸福,擠在不大的公寓里,連鍾點工都沒請過,只有兩個人,天天你對著我,覺得這樣就是永遠,
那時候的我,就像他在少年時代嘗過的一塊白水煮豆腐,記憶里是清淡美好的味道。
在以後分開的很多很多年里,他變得高高在上,嘗的東西越來越多,但也大概還是記得那塊豆腐的味道,因為回憶是最會哄人的東西,越是久遠越是吃不到,就越覺得美味,手上的各色佳肴似乎都比不過。
千辛萬苦之後,終于又嘗到了。可是吃起來跟記得的,完全不一樣,而且也已經變成老而黃的豆腐干,咬在嘴里爛渣渣的,比自己吃厭的那些佳肴,更是不如。
所以,他還是決定嘗點別的比較好。
我沒有太激烈的感覺,可是覺得很累。
兩個男人之間,即使到了我們這樣的年紀,也還是沒有婚姻,沒有責任,和男女不一樣。
只靠著彼此相愛而已。
說不愛了,厭倦了,連性也不需要了,那就到盡頭了。
男人跟男人之間……是沒有保障的。
什麼安全感和許諾,都是假的。
早上很晚才起來,頭還在脹痛,眼楮也是腫的,燒沒有退下去,但這也不奇怪,我身體總是這樣。
慢吞吞去了客廳。陸風居然還在,呆坐著不知在想什麼,听見我走動的聲音,他抬起頭,滿眼血絲。
我也不再看他,坐下來慢慢吃完早飯,再端過水杯,拿了藥片和著吞下去。
他望著我︰「你又發燒?」
「嗯。」
他表情好像瞬間有點苦痛,但很快又別過臉去。
「小辰。」
「嗯?」
「我要出門幾天,你……好好在家。」
我沒回答他。